叶婵宫不答。
宁长久似是证实了某些想法,他一字一句道:“师尊,你以婚书为由,将我困在梦境里,究竟是想做什么?你在刻意瞒我什么?”
……
大风吹过,金色的蝴蝶秋千般荡去。
窗外有风吹来,纱漾若烟雾。
叶婵宫没有回答,不知在犹豫什么。
宁长久继续道:“其实,从我拿到婚书开始,梦境就已经开始了吧。”
叶婵宫问:“为什么这么想?”
宁长久道:“因为这身衣服,意外地合身。”
先前他说过,衣服忽然显得大了起来。叶婵宫说是他操劳消瘦,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之前他一直在想婚书的事,如今安静下来,才发现了这些细节上的改变。
叶婵宫问:“那又怎么样呢?”
宁长久继续说:“在这个世界里,我总觉得少了一样东西。”
“什么?”
“镜子。”
宁长久说:“这个世界缺少镜子,所有的道殿里都没有镜子,不可观的放生池里也没有水,鱼甚至是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师尊把所有的镜子都藏起来,是害怕我看到什么吗?”
叶婵宫说:“不要多想,这个世界,本就是这样的。”
宁长久却是摇头,话语坚定:“我的头上,其实也有一条生命之线,就在我进入梦境之前,那条生命之线被剪断了,于是,我变小了一些。对么?”
……
纱帘在风中摇晃不止。
叶婵宫沉默良久,道:“其实,这一次,你将婚书交给我,我是会答应的。”
宁长久道:“答应之后,我就会与师尊一直呆在梦境里了,对么?”
叶婵宫轻轻嗯了一声。
她终于说出了实情:“除我之外,永生界中的一切,都拥有生命之线,鹿会一点点变小,直至变成蝴蝶,蝴蝶会慢慢变成更小的萤火虫,这是永生界的规则。”
宁长久静默了会,问:“那小到最后,神魂会寂灭么?”
叶婵宫说:“不会,八年之后,我会修复你的神魂,重塑你的肉身,你将再次醒来,届时一切如常。”
宁长久笑了笑,道:“所以说,这只是永生界对于生命的捉弄么?”
“嗯,这是永生界的规则,我无法改变。”叶婵宫说:“七年之后,你将变成蝴蝶,要度过忘生忘死的一年,我不希望你过那样的生活,所以想将你永远关在我的梦里,直到八年后安然醒来。”
“我……不想你变成蝴蝶。”叶婵宫的话语越来越轻。
宁长久闭上眼眸,道:“原来是这样啊。”
宁长久看着白纱,道:“可师尊要维持八年的梦境权柄,会很辛苦吧?”
叶婵宫不语。
宁长久淡淡地笑着,道:“不必如此的,恶的故事里便说过,我们要拥抱真实。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哪怕一点点变小,哪怕变成小鹿,变成鱼,变成蝴蝶,我也会一直陪着的……师尊,这么多年,你已经足够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白纱摇颤不止。
许久之后,叶婵宫的声音才再次传出。
“婚书,给我。”她说。
宁长久将婚书递给了她。
叶婵宫展开婚书,发现上面一片空白,她问:“名字呢?”
宁长久将笔还给了她,道:“这一次,名字由你来写。”
第四百六十五章 月色何皎皎 曾照一双人
空灵剔透的道殿里,宁长久与叶婵宫隔纱相看。
叶婵宫看着那纸婚书,眉目微动,如蝴蝶翅膀扇起的细风。
“我来写么?”
叶婵宫复归宁静。
她依旧是冷若冰山的仙子,人间烟火会飘过她的眉目,却无法粘濡。
宁长久等待着,先前,他的想法被证实,他也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头顶……什么也没有摸到。
永生界中,他并无道法,只是寻常之人,故而没有办法看到自己的生命线,就像是人没有办法抬眼看到自己的头顶心。
白纱渐渐静止。
叶婵宫提笔落下,不急不缓地写下了一个名字,写完之后,她将婚书叠好。
宁长久伸出手,以为她会递出。
叶婵宫却将婚书收了起来。
“嗯?”宁长久疑惑,“师尊还有别的考验么?”
叶婵宫话语轻柔:“等你十六岁的时候,再将婚书予你,这是师门传统。”
宁长久微愣,他看着纱上婆娑的影,一时失言。心想师尊外表明明和月亮上的小绵羊一样,可花招怎么比自己还多……
定神后,宁长久才叹道:“师尊的手段真是……巧夺天工。”
叶婵宫问:“你是在讥讽我么?”
宁长久道:“弟子今年已二十了。”
叶婵宫说:“无须担忧,永生界里,人有再少年。”
宁长久立着不语。
叶婵宫看着他,话语清冷:“家有家法,门有门规,婚书一事,十六岁再议。”
宁长久叹了口气,别无他法,只好道:“弟子谨遵师命。”
叶婵宫立起,踏过虚无的莲池,挑帘而出。
少女披着长发,雪白纱带绕在臂弯间,那纸婚书斜入衣襟,纸张与酥软相贴,严丝合缝,颜色微深的衣带束着腰肢,腰背间的曲线亦似纤月。
她从宁长久的身边走过。
梦境的权柄消失。
宁长久从梦境的顶端跌落。
他的眼前,三千世界、谕剑天宗、十字刑架、洛河之底、木堂等画面一一闪过。
原来,他不仅仅是堕入梦境,而是堕入了多重的梦境里,每一次在婚书上写名字,他都相当于进入一个更深层次的梦。
师尊安排这份婚书,或许就是吃准了自己不会乖乖填她的名,让他迷失在梦境里,与她一同无忧无虑地度过八载时光,而真正永生界的他,则会化作蝴蝶,与其他蝴蝶一样,在天空中飞舞。
他在梦境中的快乐,也都将是师尊以梦境权柄辛辛苦苦营造出的梦。
蝴蝶之梦。
赵襄儿、陆嫁嫁、雪瓷、邵小黎、宁小龄……她们的脸颊一一闪过面前。
梦境彻底破灭,他回到了真正的不可观中,叶婵宫已从他身边走过,所见唯有背影。
宁长久向着她走过去。
他忽地惊呼了一声,身子向前跌去。
叶婵宫扶住了他。
宁长久略带歉意,道:“不是故意的,衣裳有些大。”
叶婵宫道:“无妨,我替你裁。”
……
庭院里,宁长久坐在一旁,看着蝴蝶形成的金色风暴,叶婵宫正坐在他的身边,以月光凝就一柄剪刀,为他裁衣。
“师尊怎么什么都会?”宁长久微笑着问。
叶婵宫的剪从衣料间滑过。
“我尚是月桂时,便在月亮上遥望人间,自刀耕火种起,至他们以麻棉制衣,纺织之技日益精进,其后染以颜色,花纹也越来越精美……我是看着他们一点点长大的。”叶婵宫的话语带着怀念,“所以人的大部分时,我都会做的,只是有些比较生疏。”
宁长久也不由地回忆起了过去,那时的他远没有常曦那般安于宁静,他总喜欢离开太阳神国,去往人间,那时的羲和对此意见颇大,常常与他发脾气。
“千年以来,人们的诵月诗无数,却不知月上真的有神殿仙子。”宁长久笑着感慨道。
“歌颂太阳的诗句也不算少数。”叶婵宫说。
“但远不足以与月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