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进到派出所门口, 两人紧绷的情绪舒缓下来,奚行将今朝放到大厅椅子上,自己到报案台申报情况, 画地图向警官指出贼窝地点。
不巧这会儿,所里大部分警力都出警到一桩大案, 剩下的人不多,奚行只得留下电话等后续通知。
一通手续下来,已经是半小时后。
处理完所有事宜,他卷了张回执单在手里, 走到今朝边上, 伸另一只手想拉她站起。
今朝眨眼笑了下, 仰头问他:“这里就是龙哥的地盘吗?”
时隔一年多的梗, 弹回来, 奚行眉毛一挑, 伸出的手掌改了主意, 抬高些, 揉了下她头发,半开玩笑地刺她:“你看你, 每次闯祸都得靠龙哥罩着。”
今朝拧眉,觉得自己头发要被拨乱了, 可又不舍得躲开,就这么仰着头, 看他。
奚行只碰了下, 收回手, 捞起边上两个书包反挂在胸前, 轻抬下巴, 往她脚踝一点, 问:“还疼吗?自己能走吗?”
这是什么话?
他以为坐一会儿腿能好?
今朝狐疑地眯起眼:“你觉得呢?”
“行吧,那我免为其难。”
奚行佯叹两声,再次伏下背,等人靠上来又掂了掂,确实挺轻,忍不住笑她:“乔今朝,你的汉堡都吃去哪儿了,轻得跟小猫似的。”
“你背过猫?”
今朝直接拆穿:“不能够吧,你的比喻太夸张,我有理由怀疑你在炫耀自己体能。”
在巷里东奔西跑好大一圈,摔跤前她已经有些体力不支,而他都不带一点喘的,比馆里的师兄还厉害,今朝有点羡慕。
奚行笑得不行,这人是真不会聊天。
出了派出所,马路对面是一间大医院,道路中间架了座人行天桥,打车绕路过去不如走天桥来得快。
奚行背着今朝往天桥上走。
今朝伏在背上,荡了下腿儿,回溯事件过程,想起一个细节,问:“同桌,你是不是练过拳?”
奚行扯嘴角笑,没接话。
今朝有条有理地分析:“不说我也知道,刚才你避我拳头的反应速度,绝对是练过,而且段位不低?”
常年泡在武馆,她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但没能过招,看不出他的路数和深浅。
奚行手上使了点劲,将背上乱动的人定住,轻描淡写应她:“学过点。”
儿时早慧,他学什么都比同龄人快,性子也傲,家族长辈担心这性子影响日后成事,执意将他送去搏击馆磨炼,本想挫挫他锐气,谁知初中三年,他硬生生抗下,直到被教练推举上青少年搏击赛场,赛前集训与数奥信奥竞赛有冲突,才停下搏击训练。
不过,神童角逐的奥林匹克竞赛已经足以让他明白,人无常胜,一山更有一山高,家族长辈没再勉强。
今朝来劲了:“我们应该联手揍他们。”
奚行无奈笑,脚步轻松登阶而上:“真打起架来拳脚无眼,打赢去派出所打输进医院,你想……不过我没想到会连累你受伤。”
打赢进派出所打输去医院。
今朝闷住,没接话。
有阿公挑着水果担子路过,奚行不得已,侧了侧身让道,离着天桥外侧还有一米远,肩膀就被人钳住,掰着转向。
“别靠边,危险。”
今朝双手架着他肩膀,紧张兮兮喊道,脑子知道是安全的,心里仍觉得危险,从她的视觉角度,伏在一米八几个头的背上,往桥外一看,真有俯视跳桥的既视感。
“你也知道怕?”
奚行走回中间道,掂了下背上的人,没好气地怼她:“带铁钳出门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怕,你家让你学功夫是让你自保,不是让你冲动犯险。”
回想逃跑受伤的场景,他就心有余悸。
“那不一样。”今朝不知该怎么解释。
见她态度不改,奚行决心要她反省,双手扣紧膝盖窝,佯装往边上挪一小步:“那我们到桥边吹风认真想想?”
说的是我们,他确实也觉得自己冲动了,怎么没在发现她的第一时间就将人拉走,还拿铁钳进去撬什么铁链,真是脑子卡壳了。
今朝唯恐他说到做到,原本虚立在他背上,一紧张直接扑贴着,从后背将人牢牢抱住,下巴点在他颈侧,勒令道:“停停停,想明白了,我真挺怕的。”
柔软、莹韧的触感紧贴着背部。
颈边还来了口温热鼻息。
奚行后背一僵,脚也粘在原地。
他低头瞥见紧揽胸前的白玉手臂,脸上蓦地泛起粉红,由耳根蔓延至脖颈,青筋若隐若现,喉结不自觉滚了滚,极艰难才压出声音:“乔今朝,你松手。”
快、松、开。
今朝自觉回归原来位置,这么贴着确实不好,转瞬看到他脖颈间一片粉红,问:“你怎么了?”
后背触感松开,余留淡淡温热。
奚行敷衍了句:“天热。”
今朝噢一声,两人都没说话。
桥上只有路人和自行车往来,走到天桥中心时,今朝问什么时候能领回山地车。
这时,奚行才告诉她,警官推测他们被追着跑时,贼窝已经开始搬运撤离,那院里放的都是四位数的贵价自行车,撤退大概率会装车带走,之前接过几次警情都如此,所里人力紧缺,暂时没法出警,得晚点才能追查。
但没告诉她追回可能性不大。
平淡叙述完,奚行以为今朝会气得跳下来跑回去,没想到她只是淡淡哦了声,没再说话。
有点不对劲。
他眼皮微垂着看路,等不到回应,疑惑地掀了下眼皮,扭头就对上双含泪眼,心里莫名一紧:“乔今朝你……”
竟然哭了。
急忙走到下桥的台阶边,将人放下。
奚行有些不知所措,站在下两级台阶,平视看她,从包里摸出纸巾,抽了张递过去,静静看她反应。
今朝扶着边上栏杆,眼眶汪汪,抽了下鼻子,努着劲儿不让眼泪掉下,倔倔声:“我没哭。”
眼泪没流出来,就不算哭。
也不需要纸巾。
奚行微点下头,收回纸巾,扯了下她手肘,若无其事说:“走累了,坐会儿。”
今朝靠着边坐下,头摆到一边,去看桥下卖糖画的小摊,有个小孩围在摊边,聚精会神看板上小人儿。
就这么坐了几分钟。
奚行在旁看着她,马尾发辫下是韧韧的脖颈,额头抵着铁护栏,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喉结滚了下,没来由问了句:“听过忒修斯之船吗?”
今朝回头,微拧了下眉。
他侧坐在前面台阶,手肘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手里拿着只长方形的黑色小盒,拇指中指捏着,在她眼前晃了晃。
是夜路灯。
是山地车前架上的夜路灯!
今朝眼睛睁圆,想起冲进院时他正探手往车堆里找东西,原来是在撬夜路灯,那种逃命关头他竟还能反应过来……
她伸出手想要。
奚行却收回手,退到她够不着的位置,没心没肺地挑了下眼神,意思是你还没回答我话呢。
今朝的脑袋蒙着,先是摇了下头,紧接着又点点,小声说:“我听过。”
手掌向上,勾了勾。
我懂你的意思了。
奚行笑了下,这才将撬来的夜路灯,放到那迫不及待的手掌上。
今朝双手捧着夜路灯,外壳旧旧的,在车架上放了好多年,看了一会儿,终于眉眼弯弯笑起来:“你想告诉我,普鲁塔克的哲学设问,当忒休斯的船被陆续换掉木头,直到所有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它还是原来的船吗?”
“有的哲学家认为是,有的哲学家认为不是,而我面临的,比忒修斯之船的状况要好,我至少还有一个夜路灯,那我也就还算拥有那辆山地车。”
“聪明。”
奚行难得地夸了今朝一次,起身拍了拍手,捞起两个书包挂身上,手掌摊在她面前:“走吧,我的大小姐。”
下了天桥进医院,奚行熟门熟路地挂号,背着今朝往急诊室去,路过的护士姐姐见到奚行,捧着药剂箱停下来招呼:“奚崽崽,来找谢主任?她今天休息没来。”
护士瞧见今朝,又问:“你同学?”
奚崽崽?
今朝伏在背上,盯着他后脑勺看了看,原来他的小名是奚崽崽,这不是小孩的名字吗?
很努力地忍着笑,不敢笑,因为有人的拳头在膝盖窝侧偷偷袭击了她一下,怪痒的。
奚行与护士聊几句,就往急诊室走。
今朝打趣他。
“奚崽崽,你经常来找谢主任?”
“以前常来。”
“啊,你怎么了?”
“放心,你同桌身体好得很。”
奚行将人放到蓝色座椅上,自己坐在一旁,大喇喇抻开腿,两只书包还背在胸前,手上拿着挂号单,眼神往叫号屏上瞥,“下一个到我们。”
他侧头看今朝一眼,她眼也不眨地观察着四周,对一切都好奇,看样子没怎么来过医院,想起刚才的问题,扯了回去:“谢主任是我妈。”
奚行说话的语气极冷淡,像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小的时候家里经常没人,我妈就把我带来医院,到饭点跟着医生护士去吃食堂,读附中那会儿离得近,也经常往医院跑,来吃饭,所以这儿的医生护士都对我有些印象。”
有印象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吧,今朝笑了下,没问为什么不是跟妈妈去食堂,也没问为什么家里没人管,爸爸呢其他家人呢,她只挑了个小问题:“医院食堂好吃吗?”
奚行扑哧笑,侧着身坐,瞧着那双圆碌碌的眼睛,语气溺着逗趣:“土豆丝做得不错,待会儿带你去尝尝?”
今朝立即摆摆手:“不了不了,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
轮到今朝就诊,医生检查确定脚踝属于韧带拉伤,不算严重,做了加压包扎嘱咐冰敷,膝盖的伤则稍微麻烦点,伤口磕进粗砂杂物,需要清洗伤口。
医生挤着药水瓶,对准膝盖创口,隔口罩看她一眼:“我需要帮你挑出杂物,清洗伤口,可能会有点疼。”
今朝嗯了声。
奚行站在边上,紧着眉头看医生动作,几分钟的操作,像是看了半小时那般漫长,而被清洗伤口的那人,坐在椅子上,却跟没事人一样,眼都不眨一下。
等处理完膝盖,奚行搭手将人拉起,瞧着她左右脚的绷带,说:“还挺能忍。”
疼也不出声。
今朝笑:“小伤,用不上忍字。”
她一抬眼,就看到奚行一贯冷淡的表情带了愧色,淡而短促地说了句对不起,下一秒,他就背过身,手掌往后扬了下,示意她上去。
她伏上,声音很轻:“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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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的士回家时已经八点多。
下车后,奚行仰头观察四周环境,这是本地居民聚集的老街,路边皆是发廊、包子铺、杂货店等五花八门店铺,唯独不见通往住宅的大门,转头问她:“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到门口。”
今朝指了指面前敞开大门的乔家武馆,坦率直言:“这就是呀,我家就住这儿。”
原来如此,奚行往武馆内望去。
“别看门头小,空间很大的,有隔壁几间店铺那么大,我们就住在内层二楼,很方便的。”
今朝伏在他背上,荡了下小白鞋,介绍自家时,没有丝毫局促,实验的同学大都家境富裕,即使穿着校服,脚下的名牌球鞋与假期旅行也能窥见一二,但她不在意。
进了馆内,今朝在靠墙躺椅坐下,几个在对练的师兄弟见她负伤回来,纷纷过来探问。
小师兄:“你真去捣贼窝啦?”
今朝:“我爸爸呢?”
“师父四点多出去了,还没回。”大师兄边答,边拉开冰箱给今朝递去两罐可乐及吸管,看见她腿上绷带,突然拍了下师弟头:“要死啦,是你给师妹指路的?”
小师兄无辜抱头,委屈巴巴:“是师妹逼说我的,我也没想到她真去。”
大师兄又拍了下,啪的一声,开口要骂他不知轻重。
“大师兄!”今朝赶紧喊住:“别怪他了,我妈妈呢?也没回吗?”
听到爸妈都不在家,今朝表情闷了几秒,滋啦打开可乐罐,插好吸管嘬一大口,又敞起笑:“好几天没见了,那我坐这儿等他们回来吃饭。”
她扭头将另一罐递给奚行,问:“同桌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我一会儿就走。”
奚行站在躺椅后侧,应了句,接过可乐罐单手握着,食指扣着易拉环,稍用力一拉,气泡滋滋冒出。
仰头喝了口,往墙上挂的照片看去。
多数是武术训练的抓拍和比赛合照,看了一会儿,他目光落在一张老照片上,相框内的相纸微微泛黄,相片右下角写着日期,2001年8月15日。
奚行定睛看着,握可乐罐的手指紧了紧,半响,低头瞥今朝一眼,再看看合照第一排的小朋友,指着中间扎两团啾啾、圆鼓鼓模样的小女孩,问:“乔今朝,这是你?”
今朝坐在躺椅上,往他手指方向看,其实也不用看,因为那照片是幼儿园毕业暑假的训练班合照,只有她一个女孩,“对呀。”
照片里总共十几个小朋友,六七岁大,男孩们穿明黄武术服,而小今朝穿了身大红武术服,中襟盘扣,系着根明黄腰带,威风凛凛的架势。
她左手边有个个头差不多的男孩,肤色极白,是照片里唯一不穿武术服的,他穿了件黑色T恤,一副不情愿的冷淡模样,被她紧紧揽着对向镜头。
奚行对着墙上老照片,勾起嘴角笑,思绪飘了飘,不忘从口袋拿出手机,用手机摄像头拍下墙上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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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行走后,今朝的爸妈还没回来。
小师兄凑到边上,一边拉伸腿脚,一边看今朝就着高凳写卷子,八卦道:“师妹,你这小同学人不错啊,一路护送你回来。”
“我们刚走过来时,他眼神还绷了下,手掌就放在你椅背上不动。”
小师兄伸手对了下自己眼神:“男人看男人最准,那是在警惕我们,绝对没跑,等你开口和我们说话,他才解开书包给你,看来我这身腱子肉练得挺有威慑力。”说着,比划了下二头肌。
今朝无奈摇头,她这位小师兄总能抓住一切细节来对衬自己的腱子肉,不管是隔壁包子铺的王奶奶多给了个小笼包,还是路上牵气球的十岁小孩看他一眼,都能扯到他那身腱子肉的威慑上去。
不过……
今朝停下笔,眼睛往门外空荡荡的马路望去,想了会儿,说:“他确实人不错。不,是非常非常的好,长得极好,成绩也极好,对同学还很热心仗义……”
突然,她甩下笔,往躺椅上躺去,双手捂住脸,耳朵已经听不到小师兄在边上嘀咕些什么,心内全然被一个陌生念头占据。
糟糕,我一定是被流言洗脑了。
别人说太多,才会留意到这么多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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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的今朝,为此苦恼。
二十六岁的今朝,同样如此。
岸堤边的人越来越少,浪声哒哒扑涌。今朝已经吃完汉堡,包装纸捏在手里,捧着橙汁慢慢喝,漫无目的看奚行与小柴犬玩耍。
海风拂动奚行的头发,灰色连帽衫松垮套在他身上,侧脸神态劲劲的,可偏又被夜色浸出了些温柔,挺宽阔的肩,山脊还是那山脊,平正峭劲,再也找不着另一座。
今朝的心,无来由地砰砰两下。
奚行伸出手掌向下,试图训练小狗坐立,但没成功,转头见今朝吃完,抬表看了下时间,问:“回去?”
她嗯了声,眼神落到他的腕表上,很快又瞥开去。
作者有话说:
忒休斯之船源自普鲁塔克记载。
关于本文文案提到的crush一词,广泛说法是“短暂、热烈而又羞涩的爱”,是“迷恋、热恋、粉碎、被压碎的状态”(来自牛津词典)。而我的理解:crush是一种急促而强烈的爱意震撼,乍见之欢,为之欣喜,短暂却心留涟漪。
一次crush不难,难的是数次crush同一人,更难的是,两人都无数次crush上对方。
来晚了,100个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