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老滑头(1 / 1)

你能不能别烦 惘若 4165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26章 老滑头

  简静上楼, 很久不回家住,但淑姨每天都带人打扫,一周换一次床品,倒也光洁。

  床头放着一本《裴洞篇》, 哲学里经久不衰的命题, 有?关?生与死的讨论,苏格拉底的学生裴洞, 回忆自己与老师的最后一次对话, 在苏格拉底狱中?临刑服毒的前夜。柏拉图以他的口吻记述下来, 内容晦涩又艰深。

  简静花费三个晚上,很认真地读完。那时她还没和周晋辰结婚, 每次去吃饭,都要备足功课。

  一想到这?些努力, 简静摸了下自己心口,“这?都是你?罪有?应得,静静。”

  然后她用?力一扬手, “啪嗒”一声, 这?本古希腊哲学经典掉在了地上。

  简静在家睡了个好觉。

  她是从不带着心事入眠的,周晋辰弄得她再烦, 上了床,眼罩一戴, 就把他给抛开。

  次日早晨,她被楼下的动静吵醒。

  淑姨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后也没敢高声, 倒是简静一骨碌坐起来, 带着起床气问,“谁啊!一大早的就不消停。”

  “是姑爷来了。”

  简静一只手扶上脖子, 转了转,“你?说谁?周晋辰?”

  大过年的叶家想必客人不少。他不去陪他姥爷,听人吹捧,受那些下属朝拜,跑这?儿来干嘛?

  “对。正和先生太太吃早餐呢,先生催你?下去,”淑姨招手,让候在门外的佣人把衣架推进来,“静静,这?些衣服都熨好?了。”

  “谢谢淑姨。”

  简静洗漱好?,考虑到是去祭祖,她也没有?挑颜色鲜亮的衣服,只拿了套灰色的窄腰格子小西?装套裙。她在家没找到高领毛衣,脖子上的痕迹遮不住,只好?穿件方领的针织衫。再挑出根黑白相间的小方巾,绕一圈系上。

  她下楼时,简元让和简方明都在陪着周晋辰,不断有?杯盏的碰撞声,几道爽朗的谈笑声,从熏着暖气的偏厅里传出来。

  简静躲在梁柱后,往里瞄一眼。周晋辰背对着侧门,挺直脊背而坐,两腿张开,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肩平背薄,一副好?仪态。

  残雪浓霜的院子里,管家文?叔领着佣人们,一箱箱的往车上搬东西。

  简静只当周晋辰没来,假装不知道他们在那儿,只站在门槛边,捧着杯热茶看文叔忙活。

  她问的小声,“干嘛要装这么多酒啊?”

  但文?叔嗓门洪亮,“你几位叔公都爱喝茅台,一箱哪儿够送的?”

  简静很后悔问出这句话。

  因为下一秒,耳聪目明的简元让就侧了侧身子,望着门口,“是静静起来了吗?”

  文?叔替她说是。

  简元让高声,“叫她到我这儿来。”

  简静耷拉着眼角走进去。

  为了避免尴尬,她先发制人,把外套搭在椅背上,“还不出发吗?在磨蹭什么啊!”

  嘴上这?么抱怨着,却仍忍不住看周晋辰。和他待在一起久了就会知道,哪怕在一些不经意的地方,他的教养也无可挑剔。规矩的坐姿,握茶盏的手势,喝茶时身体的幅度,恰到好?处。

  他身上的一切都那么入时如分。

  周晋辰用拇指和食指圈了一杯茶,正要喝,又抬头看她,见简静也正盯着自己,深邃的眼底泛起粼粼波光。

  他冲她温和地笑了一下。

  假斯文?。

  都是装的。

  简静在心里骂。并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挪开视线。

  周晋辰唇边的笑意更浓。她还在生气。

  生气好?。生气是在意最别致的表达。

  简元让说,“这不都在等你吗?去把早餐吃了,我们一起去机场。”

  简静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一起?和谁一起?”

  简方明笑着说,“和妹夫。你老公有心,说他也应该去。”

  “......”

  简静当场就想表态说,那她不去了,你?们去吧,祝好?。

  但那样也太明显,简元让当面不会说什么,等从太原回来,肯定和她没完没了。

  周晋辰顺着往下说,“是啊,每年都在北京过,换个地方也不错。”

  你小子当是在观光呢!这是祭祖,希望你?认真对待一下。

  简静在心里骂。骂完不得不拿出礼貌来,有?商有?量的态度,“姥爷一个人在北京,你?不方便离开的吧?”

  “不会?不方便,我已?经和他说过了,”周晋辰放下手里的瓷杯,他轻轻握住了简静的手,“而且,妈妈回来了,姥爷有人陪。”

  你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啊喂。

  简静不动声色地挣了挣,没挣开。

  简元让瞥一眼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他点下头,“你?妈妈回北京了,那好?,改天一起吃个饭。”

  周晋辰宽大的手掌藏在桌子底下,变着花样儿揉这双没骨头的小手。一会?儿用?大拇指的指腹,摩挲着从她手背上揩过去,过会儿又在她掌心里挠痒痒,再不然就发狠般,将她的指骨都捏得快要变形。

  惹得简静频频瞪他。

  他眉眼淡然地笑,“是。她说正式挑个日子,一家人在一起坐坐。”

  简元让说,“应该的,应该的。我也多少年没见她了。”

  文?叔进来催请,“先生,一应的东西都已经先装车走了,可以出发。”

  “走吧。”

  简元让站起身来往外走。

  简静终于趁这个机会甩脱周晋辰。

  外面气温低,他接过佣人递上来的外套,深黑色的翻领羊绒大衣。

  简静离得他三四步远问,“这?太原你非去不可吗?”

  “我得去。”

  周晋辰往前一些,整理好?衣服,又要去拉她的手。

  简静压低声音,“你?得去什?么得去?那是我的老家欸!”

  “上一次你陪姥爷回沈阳,我都故意找借口没有?去,其实我是去了香港玩儿,作为报复你?一定不能去!”

  为了阻止周晋辰,简静甚至主动招供罪行,还怕罪名不够重。她以为全?世界的人,基本都和她、和谭斐妮一样,都是有?仇必报。

  “这?样啊。”

  周晋辰沉吟片刻。

  简静眼看胜利在望,又加重了几分语气。她跺跺脚,“对呀!你?怎么还能去我家?对你也太不公平了。”

  小朋友。

  周晋辰暗自好?笑,他顺势牵住她的手,“巧了,我这人最会一个以德报怨。”

  “不!你?不会?!”

  简静的嘴角立马塌下来。

  周晋辰牵着她往外走,“我可以会?。”

  北京飞太原大概一个半小时,简元让谨慎,又特意嘱咐机组人员,准不准时到不是主要的,最重要的是安全?。

  简静特意避开了周晋辰,她挨着冯瑜坐。

  冯瑜转着手上的戒指,“人家小周是花了心思的呀,撇下他家老爷子,非要陪你回这趟老家不可。是他一片好?意,像你们这样被凑到一起结婚的,他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不错了。”

  简静撅起嘴,“那他心思花错了地方,我又不需要他陪的了。”

  “你?怎么好?这?样讲话的?让你爸爸听见,他又要教训你?。”

  冯瑜赶紧看了一眼简元让。又继续小声说,“他又不是没事?干的小滑头咯,你?这?么说,好?像人家就非得讨好你一样。他不来也完全?可以的呀。”

  “他当然不能叫小滑头。”简静说。

  冯瑜欣慰点头。她女儿在这种事上还是拎得清。

  但很快简静又说,“照他这?个岁数,应该叫老滑头。”

  “......”

  冯瑜忍不住轻斥道,“你?是怎么搞的!对小周怎么意见这?么大?昨晚你提着箱子回来,我就觉得不对劲,看你累了才没有审你。你老实讲,是不是闹什?么别扭了?”

  简静杂乱无章地绕着手指,“我不是对他有?意见,是对我自己,我好怕我会爱上他。妈你晓得的,在政治联姻这?种事?情上,感情可不是什么有利因素。”

  冯瑜当然知道。

  她自己的婚事?就是由父母做主。在简元让刚发迹的时候,家里老爷子眼光毒,瞧人准,一再地说他将来会?腾达。她就这?么嫁了,嫁得并不那么甘心,结婚前也只是看过照片。

  这?几十年,说有?多少真情是假的,更多是羁绊和责任。简元让对她也是一样。他还算仁义,常提携帮衬着冯家人,尤其他的小舅子冯瑾,几乎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但夫妻间再多的情义也是没有?的。

  不管简元让在外面如何,有多少风言风语传到家里来,只要他没把人公然带到面前,逼她让贤,冯瑜都当听不见。别人提起来,她就装听不懂,笑一下了事?。

  所以他们能太太平平的过到老。

  可如果?冯瑜爱他,爱到眼里不揉下一粒沙子,情况就会?完全?不同。

  冯瑜警觉起来,“那他对你是个什么态度?”

  简静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腿向后盘着,不停玩着她美甲上的碎钻。

  她望望窗外,“他嘛,好?像是有?点喜欢我,但我也不知道是到了什么程度。或许也不是喜欢,是我自己看不懂他,误以为是喜欢,周晋辰那人太深奥。”

  简静有?时候会?觉得,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周晋辰。她总觉得,被他藏起来的那个,才是最真实的他。

  而那个真实的周晋辰,有?点危险,可能会?伤害她。

  但她不想被伤害。

  冯瑜笑着摇了摇头,“不要怕,也不必时刻紧绷着神经,那样活得太累,我的女女不需要那么累。感情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你?把这?个口子堵住,它只会?更汹涌地扑过来,反而拦不住了。”

  简静把头磕在舷窗上,“那我就这?样吗?”

  “你看这天暗沉沉的,大概我们下飞机时,又会?有?一场大雪。”

  过了片刻,冯瑜才悠悠地说。

  简静啊了一声,“那我们带伞了吗?”

  “带了,所以不用担心会淋雪。”冯瑜顿了一下,伸出手,摸着女儿的脸说,“可是人和人的缘分,不是一场撑伞就能避开的雪。”

  “该落在你发梢上的雪,你?是躲不掉的,也不必躲。”

  简静懵懵懂懂地点头。

  她想起小时候的很多事。冯瑜总是一个人坐在阁楼上,翻一本字帖,偶尔照着写几行字,但更多的时候是沉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问她也只是笑。

  简静好?奇,偷偷翻过那本帖子,是市面上买不到的绝版,由一个叫元野的人所写。

  她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元野是谁,只是记住了这个名字。

  直到那一年保利春拍,她很意外的在会场见到了深居简出的冯瑜,穿一身绯色苏绣旗袍,雪白的披帛从她臂间泄下来,安静地坐在前排,什?么都不必做,便已?让人移不开目光。

  连李叔叔都愣神,对简静说,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的冯四小姐。

  简静问,“我妈还那么出名呢?”

  李万年打了个比方,“基本上,就和你?爱败家一样出名。”

  “......那怎么会嫁给我爸的?”

  李万年说,“都是你外公慧眼识珠。”

  那天冯瑜高价拍下一幅字,就匆匆走了,简静想追上去叫她。到了门口,看见她和写那幅字的书法家说话。听不清说了什?么,但临走前,冯瑜眼里晕着团水汽。

  原来他就是元野。

  他们在机场下飞机后,一行人分别上了两台车。

  周晋辰和简静在后面那辆幻影上。

  简静心里烦,没有和他交谈的欲望,把头偏向一边,专注看两旁的风景。

  车一路往山里开,简家的老宅在郊区一片绿影深重的密林里,是简元让派了六个风水大师,算了整整三个月,才勘选出的宝地,再花费三年时间,修了一座十八进深,占地十八亩的中式宅院。

  简元让十八岁遇贵人,从此?青云直上,对于这?个数字,他有?着不一样的执着。

  简静根本没来住过几回。她怕住这?样的地方,又是在山里,后头的祠堂就供奉着牌位,半夜还总能听到怪声。

  往年虽然也来祭祖,但没在除夕来过,要么过了初七,或是十五那天来。今年搞这样大的阵仗,无非也是集团近期不大顺的缘故,简元让迷信,拜一拜列位祖宗,图个心理安慰罢了。

  车是开不到老宅门口的,还要走上一段五六百米左右的山路,跨上一百九十九层青石阶。

  周晋辰先下车,他为简静开门,看了一眼她的鞋子,“能走这么远吗?”

  简静避开他关切的目光,“能。”

  周晋辰扶她下来,“走不动了要跟我说,我背你上去。你腿还酸,不好?这?么逞强的。”

  简静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这?个时候他提什么腿酸啊!她会腿酸,也是他不管不顾弄出来的。

  也不过问一番她是不是第一次,就只管把她大力挤推到沙发边,又深又重地从后面撞过来。

  “静静,你?也走快一点啊,在后面干什么呢?”

  简元让站在台阶上催促道。

  简静也喊,“我就愿意在后面,你?走你?的!”

  “......”

  简元让摇摇头,对冯瑜说,“你?女儿这?脾气,不得了。女婿怎么受得了她。”

  冯瑜也看了一眼小两口,“她心里烦,你?就忍住少说她两句吧。”

  “她烦什?么?”

  冯瑜抿一抿唇,“女孩子长?大了,总有一两件恼人的事要烦,你?就别管了。”

  简静为了在周晋辰面前争口气,表示她腿酸也不需要人帮,一步一步的,走得特铿锵,完全?是奔着拿竞走冠军去的。

  周晋辰看这?架势,在心里叹气,保守估计,小朋友今天少说摔一跤。

  他跟在后头,亦步亦趋,生怕哪里没有注意到。

  宅子大半的轮廓已经出现在眼前时,简静只顾看终点,山道上一个猝不及防的拐弯,她一脚踩空,啊的尖叫了一声,一双手跟自由泳似的,不停地划着。

  周晋辰早有准备,他扶住她的腰,稳稳地接住她。

  简静惊魂未定的,在他怀里拍拍胸口,“吓死静静了。”

  “......”

  周晋辰的双眉习惯性地微蹙,“不许再走了,我抱你?上去。”

  简静脱口就要说不要。

  但周晋辰说,“你?拒绝我也行,那我就松手了。”

  简静最讨厌别人威胁她。她切的一声,“你?松就松,我怕......”

  她边说边往下面看,在看清楚走上来的这条路,究竟有?多陡峭时,她选择闭嘴。

  简静搂紧了周晋辰的脖子,“我怕你?太累。”

  “......”

  周晋辰很轻松的,把她打横抱起来,“我们静静还是很聪明。”

  简静眨着眼看他,“怎么就聪明了?”

  “别的就不说。这口改的,谁有?你?快?”

  “......”

  简静绝望地闭眼,“你?不如说点别的呢,这不纯粹埋汰我吗?”

  周晋辰老实说,“说别的,可能会更埋汰。”

  “放我下来!让我摔死!老娘不受这份嗟来之气!”

  简静在心里大喊道。

  周晋辰看她一脸欲言又止,“想说什?么?”

  简静稍微挨了下他胸口,“你?心跳好?稳,小伙子身体真好?,没少锻炼吧?”

  “放心,我不会?扔你?下去。用不着说这些有的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