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1 / 1)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草灯大人 3625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99章

  谢青死后第二年, 祁亲王严文麾下的神策军已攻占了大宁国五州,夺了半壁江山。

  严盛怎么都没想到, 皇兄弟里最不起眼, 也最没本事的幺弟,竟也能积蓄这样大的力量,与他一较高下。天家的孩子, 果然不容小觑, 各个狼子野心。

  严盛恨不得生啖严文的血肉,他为?了保住帝位,只得愈发得练兵、募兵、养兵,据守都城。而?军需以及粮草,都是要?银钱筹备的啊,国库都要?被掏空了, 他便命地方官增加税赋,为?朝廷牟财。天家的手, 终于伸向了弱小的百姓。

  这一年, 天灾人?祸, 加之战火,本就闹得民不聊生。严盛还不顾庶民的休养生息,一昧索取。很快,衣不果腹的百姓被迫背井离乡, 上别处去?讨一条生路, 京城也涌现了大批大批无家可归的流民……

  物极必反, 原本对严盛没有?怨念的饥民们隐隐升起了怒火,他们发动了暴.乱, 伤了不少?官兵。严文还没下手,严盛那头便乱了起来。

  民变则兵变, 皇权怎允许下等的贱民罔顾尊卑,爬到头上来?

  于是,严盛在宣德楼前亲手执剑,杀了一个人?,以儆效尤。

  血溅下楼门,洒了一地。

  门下,弱不胜衣的流民比比皆是。他们不由自主仰首望着,直勾勾看着那一名揭竿而?起、意图抵抗皇权的男人?死于非命。

  他太瘦了,皮包骨头,饿了许多天。

  人?群里,有?人?认出皇帝杀的男人?。前段时日,他们还一起挤入官人?们居住的巷子里乞讨。

  男人?说他的女?儿?饿了好几天,实在想吃口馒头。

  如不是活不下去?,谁想和皇帝谋反?

  谁不惜命啊?如今他为?了吃食,却要?被皇帝压在平素用来下赦犯人?、年节普天同庆的宣德楼前,当众处死。

  天家不爱民吗?他不该开仓赈灾吗?可是皇帝的军队也要?吃饭,没有?多余的粮给百姓了啊。

  大家看着那个男人?惨死,忽然悲从心中来——他只是想要?一口饭吃。

  他的今日,也是大家的明?日。所有?蝼蚁一般的世人?,感同身受。

  暴君!

  不知谁这样想,谁又这样喊——

  “暴君!”

  “暴君!!”

  民心涣散,民怒沸腾。

  严盛又用一贯的话术抚慰百姓,且再忍一忍,只要?打赢了战,国土安定,民生自然鼎盛。

  可是他不明?白?的是,百姓只想好好活着,他们不在意谁做君主,也不在意谁主江山沉浮。

  而?祁州那边,沈香知道?都城不事生产,民穷财匮。严盛死守京师府兵,生怕被严文夺权,恨不得百姓都死绝,只留下骁勇善战的军士固守城池。

  于是,她?做了个大胆的决策。她?招募了那些流民,允许严盛的子民们投奔叛军。不必他们从军,只要?他们吃饱饭以后,能帮忙耕作农事就行。唯有?自产粮草,才有?本钱同严盛打持久战,长长久久地耗下去?。

  比起等死,流民们自然更愿意来沈香这一边混口饭吃。便是被冠上“叛国”的罪名又如何呢?都是宗亲兄弟的切磋,国姓还是“严”,又怎算得上国.贼?沈香故意放出这起子消息,说服了孤苦无依的荒民倒戈严文一党,祁亲王的阵营日益壮大了。

  寂静无声的殿宇里,严盛坐于龙头宝座中,触手可及之处,摆着一柄削铁如泥的长剑。

  “如果谢安平没死的话……”

  或许有?人?能替他出战,守住万里江山。

  在谢家将?死去?的十多年后,严盛再一次惦念起谢家人?的好处。

  何其可笑。

  另一边。

  隆冬腊月,又到了谢青的祭日。

  也代表,谢青死了足足两年整。

  沈香没找到谢青的尸首,所以只能用他穿过的旧衣立了个衣冠冢。

  她?贴心地往棺椁放了好几只亲手绣花样的荷包,与谢青作伴。

  今日太冷了,谢老夫人?没有?来。

  斯人?已逝,祖母劝沈香节哀。

  她?嘴上应允,却仍会提前一晚忙碌吃食,为?谢青的供品忙里忙外,就怕他在地下吃不好。

  谢青服下毒酒的那晚,皇帝严盛如释重?负,看守谢家的府兵都撤了不少?,也正好给予了沈香他们出逃的机会。

  小舟、阿景和谢贺打点好了逃生的事宜,开启谢府地底下的暗道?,带一众人?逃出生天,投奔严文。

  彼时的严文早有?谋逆之心,已暗地里攻下一个州府,地方官也换成了自家人?,偏生天高皇帝远,他们执意要?瞒消息,皇帝也不能立时知晓外界的事。

  在天家不知道?的地方,早早就变了天。

  沈香背负家仇,执意要?为?枉死的谢青做点什么。她?同小舟努力学防身的招数;也习医,为?战损的将?士们疗伤;她?学识渊博,一心再研习兵书阵法,为?严文出谋划策。

  沈香成日里忙到精疲力尽,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唯有?这样,她?才能暂时不去?思?念谢青。

  即便后来,她?连入睡都会感到畏惧。没有?夫君的床是如此冰冷,她?总会忍不住瑟缩身子。

  沈香想起往事种种,觉得一切事都好似梦一场。

  谢青离开她?很久很久了。

  夫君真的死了。

  直到这一刻,沈香才有?一种实感,才能慢慢接受谢青已经不在人?间这个事实。

  沈香笑了下,从食盒里端出一样样吃食,摆在墓碑前。除此之外,她?还给谢青准备了礼物。

  沈香拿出荷包,同坟丘道?——

  “您这样爱俏,地底下肯定成日里换新裳,我给您配了不少?不同色的丝绦,你一天就能换一个了。”

  “唉,您偏偏要?死在冬日啊,瓜果菜蔬都不好找,想给您置办点好吃的,一时都寻不上食材,夫君还是一如从前那般任性。”

  “要?给您再焚烧几炷香吗?您想吃香火,还是吃桂花香烟呢?都说香火供奉多了,孤魂野鬼会化妖的。要?不我试试,您化个妖身入我梦?”

  “您当年安排得真妥善呀。孙家的人?,您也捎带着救出来了。如今干爹为?祁亲王守粮仓,阿楚又混了个小参将?,都算是有?自家的事做了。至于孟东城,说来也好笑,半年前攻的是他所在的州府。孟东城书读昏头了,本来要?自缢献国,一见是我随的军,立马带衙役倒戈了,还指点我,他们正要?通过漕运送往京城里的粮草所在,也算是一员福将?。”

  “夫君,怎么大家都好好的,唯独少?了个您呢?”

  “从来不知您是这样伟大的人?,为?何这一次却选择‘牺牲小我’了呢?您这样,教我连哭都没地方哭,明?明?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本不想同您说这么多乏味的事,您稚气得很,总不耐烦听,是不是?”

  “那我不说了。”沈香仰面?,她?望着天穹,小心吸了吸鼻子,意图忍下所有?的眼泪。可是眼泪越攒越多,视线模糊了。雪花落入眼眶里,一下便融化成泪水。

  “我也想和您多说些高兴的事呢,只是一想到您,我就忍不住哭。我也就在您面?前,还像个爱哭的孩子。”

  沈香其实好想谢青,但她?强颜欢笑,不敢让旁人?担心。

  她?好想谢青再留下点什么给她?,甚至是一个孩子。

  想了想,又觉得算了。

  不是谢青的话,没有?意义。

  如果能再见夫君一面?就好了。

  只可惜,今生怕是再无缘分。

  “与君共白?首啊……”沈香摸上冰冷的墓碑,含泪一笑,“等我杀了严盛,就来找夫君,好不好?”

  白?雪骤然落大了,仿佛要?掩盖沈香的声音,哄她?别哭。

  ……

  半年前,白?藜部落。

  塔舞早在一年前迎回了圣子,全族都欢欣雀跃。

  是她?救了谢青,也可以说,是谢青故意放出白?玦,引诱她?来寻他。

  谢青虽不得神佛偏爱,运气却是一顶一的好。

  本以为?会死,怎料他算无遗策,还是活了。

  虽然眼下,谢青也没活得那么舒服,他生不如死。

  谢青如上一任圣子那样,被锁入了牢笼。

  塔舞原以为?谢青会乖顺许多,怎知他异于常人?,桀骜难驯,不肯为?部落奋战,这让她?出奇得愤怒。

  塔舞端着牛肉,再一次步入白?色营帐。

  已经过了一年多的时间,血腥味历久弥新,还未散去?。

  由此可见,谢青的骨头究竟有?多硬。旧伤换新伤,打了又打,什么招数都用过了,他就是不肯展现力量。

  塔舞拿他没办法,又隐隐兴奋,如此坚韧的孩子,是历代圣子里最为?天赋异禀的存在。如若他为?她?所用,那么白?藜部落将?再次迎来强盛时期。

  必须要?不择手段驯服谢青,即便剜下他的皮肉,教他吃尽苦头。

  塔舞把熏烤过的牛肉摆在谢青面?前,诱哄这个已经饿了三天的孩子:“当个乖孩子吧,展现你的力量给外祖母看。你是圣子,不该这样狼狈。你也想吃牛肉喝美酒,活得有?尊严吧?”

  “呵。”

  谢青发出闷闷的一声笑,他抬起眼,一双凤眸黝黑,深不可测。只是上扬的眼尾教人?知道?他在笑,不知嘲讽何事。

  随后,族人?们眼睁睁看着被鞭打了无数下的谢青,又能蜷曲起脊骨,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他们不由咽下一口唾液,相继后退了半步。

  圣子果然名不虚传。

  骨血百毒不侵,毒也毒不死,打也打不趴。

  白?藜族人?们将?圣子奉为?神明?,不死的人?。

  见此神迹,他们险些要?给谢青下跪磕头了。

  谢青踉踉跄跄,一步步朝塔舞走来。

  接着,铁制锁链一牵,他又重?重?跌倒在地,仿佛塌皮烂骨的一滩肉。

  明?明?是漂亮的男人?,可他阴冷的笑容却让塔舞感到心惊胆战。

  无法用凡间术法降服的人?是什么?是怪物,是鬼魅。

  她?想到了冷心冷情的父亲,想到圣子生来冷血无情。

  真是肮脏的东西……恨不得掐死他。

  “给我打!往死里打!古埙呢?!吹起来!”塔舞把所有?对于冷漠父亲的愤怒,全部发泄到谢青的身上。她?不希望他活着,她?想要?谢青死。

  但是她?又舍不得圣子的能力,这样厉害的怪物,她?要?豢养起来。

  反正圣子死不了,那就受尽折磨好了。

  总有?一天,谢青会对她?俯首称臣。

  “王,他是圣子……”

  族人?们都听说过圣子的名声,知道?骁勇善战的圣子是如何杀人?的。他们不敢开罪谢青,生怕被他报复。

  “都已经被绑住手脚了,有?什么不敢的?!你们是想违抗王命吗?”

  塔舞冷眼扫过部下,皇权威压尽显,无人?敢违抗她?。

  于是,长鞭再一次落到谢青身上,所到之处,血肉淋漓。

  谢青不是感受不到痛,确实疼得钻心刺骨,但他懒得喊,也不想求饶。

  世人?都要?他学会谦卑,他偏不。

  凭什么呢?他就要?恣意妄为?,去?反这个天。

  不知下了多重?的手,也不知打了多少?下。

  令人?烦闷的乐声不绝于耳,撩拨起谢青满腔的杀心。

  汹涌的欲心,险些压制不住了,好在还有?鞭子抽打他,一直教唆他清醒。

  鞭子划开肌理,翻出红艳的软肉,粘稠的血液滴滴答答,又满溢一地。

  啪嗒、啪嗒。

  鞭声骇人?听闻。

  谢青最终闭上了眼,乌黑睫羽没有?颤动,静谧极了。

  他缄默不语的时候,身上的凶相也褪去?了。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塔舞不免想到了她?父亲死时的样子——遭人?欺辱导致丧命的恶犬。

  圣子死了吗?

  众人?错愕,屏住了呼吸。

  圣子也是人?,也可能被打死的。

  塔舞冷着脸上前,想要?确认谢青的鼻息。

  不应该吧……他的骨头那样硬。

  就在塔舞靠近谢青的那一瞬间,郎君蓦然睁开了眼。他勾唇邪笑,一双凤眸染了血,亮得出奇。

  他直勾勾凝望塔舞,一只手猛然挣破了枷锁,扼住了塔舞的脖颈。

  “咔哒”一声,指节嵌入了骨脊里。

  “你!”塔舞只发出了一声,而?后窒息感扑面?而?来。

  她?怎么都没想到,其实谢青早早就摆脱了束缚。

  他不过在装,一昧忍耐,擎等着反杀的那一刻。

  骁勇善战的一条疯狗啊!

  谢青臂力很大,手也越收越紧。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高举起塔舞,置她?于死地。

  真可惜啊,落在他手上,谢青呢,他的眼底没有?丝毫怜悯。

  随即,谢青微微一笑,嗓音低哑,犹如恶鬼——

  “外祖母,训犬可不是这样训的。让我来教教您,可好?”

  他盼着这一日的到来,忍耐多时了。

  感谢小妻子教会他克制,才能让心急的郎君处心积虑这般久。

  谢青自投罗网,也不过是为?了夺得塔舞手上的王权。

  眼下,他做到了。

  呵,白?藜部落的王,该换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