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我却仍然(1 / 1)

当孤鹰坠落 初禾 1891 汉字|3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四十二章 我却仍然

  短短一周,明氏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秦轩文取得的证据在单於蜚手上成了一柄寒光毕现的剑,剑尖直抵明弋善的咽喉。

  雇佣兵团在公海上黑吃黑的事并不少见,火并之后,阳关道独木桥,各走各的路,各牟各的财,尸体抛入汪洋,好似一切都不曾发生。

  但当明衷书带着“货”进入海关时,却被当场捕获。

  明弋善一脉涉嫌走私军火、冰丨毒,纵然是明家掌舵人明靖琛,也无计可施。而明家的靠山——傅姓政客落马,明家老二明厢合行贿、非法交易被捅露,明家独女涉黑……一系列事件几乎击沉了明氏这艘巨舰。

  明氏乱了,被单於蜚亲手搅乱。

  明氏要倒了,单於蜚的机会终于到了。

  L国,金融港。

  两个身着深色西装的挺拔男人站在高楼之上,同样的颀长身段,同样的冷薄气场。

  不同的是单於蜚西装里搭配着白色衬衣,系一条纯色领带,手腕上戴着价格高昂的表,每一个细节都与他如今的身份相符,没有任何不必要的修饰。

  而柏云孤则要随意许多,深灰色衬衣敞着衣领,未系领带,常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不知所踪,倒是手腕上多出一串佛珠。

  西装配佛珠,显然不像那么回事,但佛珠挽在这个男人手上,却是出奇地合适——洒脱、出尘、闲适,好似用得上所有夸赞之辞。

  没人提及一周前那场并不友好的通话,柏云孤一句“你倒是算无遗策”已经让硝烟尘埃落定。

  “你打算回C国。”柏云孤漫不经心地看着落地窗下的繁华城市。

  日光穿过玻璃,折射入他的眼睛。像是有光尘落入了他的眸底,那双原本漆黑得没有尽头的眼竟映出些许灰色,平白多出几分悲悯。

  这话应当是个问句,他的语调却四平八稳,没有丝毫起丨伏。

  “嗯。”单於蜚似是知道他话中之话,单手抄在西装裤里,半侧过身来,“我会带秦轩文一同回去。”

  他轻笑,眼中那虚假的悲悯顷刻间就散了,狭长的眼尾上挑,周身上下的贵气与锋芒掩藏在成熟与内敛中,使得他看上去像一尊温润而华丽的玉。

  “以什么身份?”他淡淡地问。

  “当然是我的第一助理。”单於蜚道。

  一片浮云遮住艳阳,阴影像铅块一般垂向大地。

  一只孤独的雄鹰展开双翼,在云起云涌间飒然掠过。

  金融港很少能看到鹰,单於蜚眯起眼,目光射丨向那道飞影。

  “看什么?”柏云孤微笑,光洁的额头上垂着一缕发,说不出的性丨感。

  “看它能飞多远。”单於蜚道,“看它停在哪里。”

  柏云孤把玩着佛珠,“你看不到。”

  单於蜚扭过脸,眼神半是探寻半是心照不宣。

  “它不会停下,你的视线无法追逐它。”柏云孤唇角始终勾着笑。

  “哦?”单於蜚挑起一边眉,冷感的五官仿佛多了一丝情绪,“你就这么确定,翱翔的鹰不会坠落?”

  “除非死亡。”柏云孤气定神闲,“否则它永不坠落。”

  须臾,单於蜚难得地笑了笑。

  柏云孤也笑,将扯远的话题拉回正处,“他很优秀,是吗?”

  单於蜚说:“不可或缺。”

  柏云孤眼色沉寂下来,那份悲悯似乎再次浮现。

  片刻,他扬起右手,在单於蜚肩头轻轻一拍,“那就好。”

  秦轩文耐心地在明氏车库等待。

  柏先生将在金融港停留几日——这个几日,可能是三五天,也可能是十天半月,他临时充当随从、司机、保镖,换言之,是柏先生身边最亲近的存在。

  单於蜚暂时没有交予他新的任务,相当于放了他一个假。这必然是拜柏先生所赐。

  此番回到L国,小雀几乎不认得他。

  当天他回到家中,小家伙怔愣地望着他,双眼睁得溜圆,满是惊色,然后粉嫩的脸蛋突然皱了起来,唇往下一撇,哭了。

  出生以来,小雀极少哭泣,见谁都笑,却对着他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素以敏锐见长,却被哭得手足无措。多亏谢姐及时赶来,一边哄孩子,一边笑说:“秦先生,您换了发型,又一走那么多天,视频电话也不打一个,小却认不得您啦。”

  他心里横生愧疚,将儿子抱在怀里哄了许久,小家伙才摸着他扎手的寸头,接受“爸爸头发没了”这个事实。

  小雀睡着之后,他在小床边坐了很久。暖色调的光打在他脸上,将那些锋利的线条打磨得柔软,竟勾勒出慈眉善目的假象。

  大约每一位父亲,在看着自己的孩子时,神色都是温柔而宽容的。

  他轻轻叹息,知道自己极不称职。

  命悬一线时,他想到的是柏先生。

  风平浪静时,他想到的还是柏先生。

  谢姐说“您一个电话也不打”,又替他解释说“您工作太忙”。其实除了潜上货轮的那一夜,他哪里忙?

  与柏先生重逢,待在柏先生身边,他几乎忘了自己还有个孩子。

  “对不起。”他摸了摸小雀柔软的头发,用最轻的声音道:“爸爸回来了,爸爸不会不要你。”

  车门的响动令他回过神来。

  柏先生已经坐在后座右侧。

  “柏先生。”他转过身,“现在去哪里?”

  “小单给你放了假?”后座宽敞,柏云孤叠着腿,“去你家看看。”

  他瞳孔一缩,“我家?”

  柏云孤浅笑,“不行?”

  “当然行!只是……”车已经驶出车位,他有些慌张地瞥向后视镜。

  柏云孤闭目养神,并未搭理他,待行驶了一阵,才又道:“只是家中有个小孩。”

  他手心出了汗,车仍旧平稳前行,速度却慢了下来。

  “小单给我说过,是你在孤儿院领养的孩子。”柏云孤语气平铺直叙,闲聊一般。

  “嗯。”他点头,胸膛轰然作响。

  柏云孤未继续问,直到车泊入小区,才又道:“叫什么?”

  简练至极的三个字。

  秦轩文再一次转过身来,目光有种近乎幼稚的坚定,“秦却。”

  柏云孤不动声色。

  “秦却。”他重复着,额头两侧的静脉忽一颤抖,眼中像燃起了一团火。

  柏云孤倾身,忽然拽住他的领带,往前一带,呼吸几乎铺洒在他脸上。

  他沉溺在熟悉的气息里,轻声说:“您不问问,‘却’的含义吗?”

  柏云孤半睨着眼,视线渐渐变得危险。

  他瞳光炽烈,近乎执拗地将心捧了出来——

  “您可以赶走我,不要我。”

  “我却仍然爱您,追随您,渴求您。”

  “至死方休。”

  字字句句,发自肺腑,生于灵魂。

  是最忠诚、最直白、最热烈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