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可能
出了候机大厅, 按他指的路走,远远的,她就?看见那辆纯黑色的越野,车牌是连号, 挺显眼的。
挎包走过去, 翁星穿了一件牛仔长裙, 踩着高跟凉鞋,长发及腰,单手插在兜里,到那辆车旁边停下。
缓了会心绪,她往前几?步, 抬手轻叩了叩车窗。
车窗半降,他嗓音浸着哑,“没关, 上来?。”
翁星拉开副驾的车门弯腰坐进去密闭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她偏头看他。
一脸困倦, 眼睑下有一圈淡淡的青黑色,神色颓淡, 似乎有点缺觉。
从烟盒里摸了支烟点燃,车窗降下, 他一手半搭着, 青白色烟雾渐渐飘散出去。
眼皮才掀开,懒懒地看向她。
“怎么还有空来?接我,不是懒得搭理我么。”翁星有些口是心非道,“我也没告诉你我要回榆海啊。”
“是不想见我?”食指捏破烟嘴的爆珠, 淡冽的薄荷气息混杂着烟草味,他嗓音极淡。
揉了揉手腕, 翁星找补,“倒也不是。”
“我回来?是为了嫣嫣,你有她的消息没?”她连忙问。
烟灰洒落,陈星烈低笑了声,透着倦怠,“上次又喝醉了?还是失忆啊,翁星星。”
短发利落漆黑,男人?眼眸锋利,抽烟姿势透着股不羁的痞野,懒懒的,整个人?的气息往下沉,称不上好也称不上坏。
就这么直接地提出来,梗了翁星一会儿。
缓了下,她才有些不自然地回:“没忘,你先回我问题,陈星烈。”
“嗯。”他似乎是真累了,揉了揉眉心,“明天去接他出狱。”
“怎么这么累?”翁星有点不忍心,递了瓶功能饮料过去,“不然我叫代驾吧。”
“我要在榆海待很久。”大手抓住她手腕,松了松,陈星烈看向她眼睛,指间烟灰积了一截,那一瞬间他眼底情绪复杂得似乎经历了好几次春秋。
翁星屏住呼吸,连动也不敢动,然后只听见他说:“我们结婚吧,翁星。”
低低一声,平静而缓和,像冷静后的思索,又或不是。
愣了下,翁星怀疑自己听错了,怔怔地看着他:“陈星烈,你说什么?”
“结婚。”他嗓音低淡,咬着烟,拇指放在金属打火机上,侧脸轮廓锋利而深邃,散不去的压抑厌世感,“你没回来?之前,我没有过这种想法。”
“你回来?后,我只对你有过这种?冲动,如果结婚,对象只能是你。”他叙述着,平静下似乎压抑蕴藏风暴。
只有结婚,能让她一直留在他身边,他不能接受她被任何人夺去的可能,哪怕只有一丁点也不行。
可能这么突然会吓到她,但他管不了了。
心跳砰砰,一点一点加快,翁星看着他的模样,压抑很久的心动又克制不住,呼吸变得很慢,手心出了一手的汗。
“所以,这几?天你在考虑这些?”翁星问。
“一部分。”他垂了点眼睫,嗓音极低:“跟我。”
翁星倾身抱住他,手攀上他肩,嗓音轻轻:“结婚这事关系牵扯到很多,我们慢慢来?。”
她偏头靠近,轻轻亲了他唇角,浅淡茉莉香若有似无,一下就?掠过。
眸光倏尔变得柔和,陈星烈低笑了声,平静而冷的情绪被她安抚了,“昂”了声。
大手压她腰上,低沉道:“不准反悔。”
你只能是我的。
翁星住进了榆海市区的一所公寓,他早些年投资买下的,离他现在的居所很近。
洗漱冲凉后,翁星裹着睡衣坐在床边久久回不过神来?,一切好像一场梦,她喜欢那么久的人?,对她说结婚对象只能是她,是表白,还是求婚,她今天脑子太乱了,根本来?不及去问。
半干湿发垂落在胸前,翁星拿毛巾一下一下地?擦着,脑海里第一次开始预想他们以后的生活。
把爸妈,接回榆海吧,把爷爷奶奶的骨灰带回来?,也算魂骨故土。在海边买一座房子,离地?铁站近的,交通方便,有庭院,有帆船,一眼望过去天空明净,海水湛蓝,这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她私心想留在这里。
而工作和梦想,她不曾想过太多,只是在高中放弃画画之后就想一心一意做好一件事。
大学?选修编程,却目睹奶奶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面容憔悴,她去医院很多次,那些人?穿着病号服,在走廊上,病房里,阳台边呻/吟,那么多人在病魔面前无能无力?,那时她给自己立下过一个目标,她想做医疗科技领域的研发。
设置程序,机械操刀,脑科技术机械AI,这些领域她都想深入研究。
离开谷歌回国有一部分私心是因为这个,她原本也没打算在腾飞多待,只想等?稳定后跳槽医科领域。
但是每一个阶段都是有计划与限制时间的,按照原来?的设想,她至少会在腾飞待半年。
现在却来?了远柘,意料之外?,设计研发线上医疗问诊APP,也算是与她的梦想有了一些关系。
而今后的路要怎样走呢?她还不确定。和陈星烈结婚,这是她年少时想过的事,现在回想,结婚对象里的候选人也从来都只有他一人?。
婚后呢?他如果有自己的研发方向,那她还是不能和他待同一家?公司,他会理解的吧。
不知不觉,想了很多,最后迷迷糊糊躺在床上,辗转着睡不着的时候,她还百度了怎么放弃绿卡领证结婚的事。
当时就?清醒了,户口本在她父母那里,要顺利结婚的话,还要说服她父母寄证件过来,来?回时间也至少得一周以上。
热情?湮灭得有点快,翁星点开和柏悦的聊天框,试探发了句:〖母上大人?,在吗?〗
那边时间还是正午,一般这时候,柏悦女士结束和翁怀杰先生的罗曼蒂克午餐会在花园散步,之后睡午觉。
lenmon three:〖遇到挫折了?〗
她这会儿居然秒回,弄得翁星有点心虚:〖你没睡觉吗?现在。〗
lemon three:〖没睡,刚去墓园给你爷爷奶奶扫墓回来?。〗
显然是打字打烦了,她过了会发了一条六十秒语音过来?,絮絮叨叨地?讲了与他们一直很亲的邻居搬家?的事,那户人?也是华裔,平时两家?人?会互相开派对邀请彼此,带上孩子们和蛋糕鲜花一起烧烤或野炊,总之很愉快。
柏悦说他们的房子已经空了,这几?天在差人?清理,新家?主人?不喜欢院里那颗棕榈树已经让人?砍掉,泳池清理,房屋装修,最近声音都弄得很大,扰得她没有办法午睡,头时不时疼着。
聊到这些琐事,她又不免提及说现在在本就是地广人稀的地?界里又少了户认识的人?家?,每天看着金发碧瞳的白种人,总会觉得孤单,最后话题落到她身上,只问她在国内生活得怎么样,有没有昼夜颠倒作息不规律,工作累不累。
一句没提及想她,但翁星莫名就?知道她想自己了,软了语气回:〖如果我接你们回国,你们答应吗?〗
柏悦没立刻回,过了会才回:〖哪个小子拐走我女儿了。〗
〖没有。〗被戳中心事,翁星没再聊下去,找了个借口离开,也没敢提及让她寄户口本证件的事。
闭眼尝试睡了会,却还是忍不住想他,点开和他的聊天界面,翁星试探性地发了个:1。
两三分?钟后,
Cot:〖1。〗
好高冷哦,翁星忍不住笑,发了个熊猫头吃惊表情包过去。
下一秒,视频电话直接打过来了。
慌乱,惊诧,翁星连忙起身,开了盏小?夜灯,给素面朝天的脸补了补口红,然后选了个灯光好的地方接起。
撩了撩刘海,她看向手机屏幕。
入目第一眼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在敲键盘,似乎是处理文件。
双手往上是睡衣,他穿的随意,深灰色服一款,很简约,浅黄灯光勾勒,五官英俊,低垂着眸看屏幕的模样,削弱了平时的攻击性和锋利感,有一丝斯文的温柔模样。
一行要则敲到末尾shift,他才抬眸看她,一手搁键盘上玩着键帽声音低低的:“想好了吗?”
翁星装听不懂,“嗯,有点想你。”
他笑了下,单手拎开了汽水喝了口,低声道:“我来找你。”
“啊。”翁星懵了一下,“十一点半了,别来?,明天还要去近郊。”
“你最近很忙。”她看他指骨压着眉心,眉眼处都透着倦意。
“嗯。”他低低道,“照庭出了点儿事,我得忙一段时间。”
食指压在键盘上,他似乎是在思考,不经片刻,又问:“星,我们现在是要结婚的关系,对吗?”
耳朵一热,翁星抓了杯热水掩饰性地喝了口:“哪有那么快啊。”
还没求婚,甚至还没正式在一起。
“你怎么这么着急呀?”她轻轻开口问。
床头灯光昏暗,翁星一手握着手机,一手给自己对着屏幕那只耳朵捣鼓了一枚银色的亮晶晶的流苏耳坠,小?心思的只在视频里露出半张脸和一只耳朵,耳骨往下,是白皙的颈窝和锁骨,很有氛围的那种感觉。
揉了揉眉心,陈星烈仰靠在沙发上,想到什么,眉眼间耐心告罄,“董事会的那些人说我需要一位妻子。”
“逼着我娶白枳。”指骨处的银戒折角锋利,他眸间染了丝冷戾,“早晚,我让他们下位。”
一一清算,玩死他们。
愣怔了下,翁星没想到他现在面临这么大压力?,他有远柘了,在照庭那群老家?伙面前有话语权,却还被他们以家?族利益名义施压要求他去娶白枳。
似乎是一个循环,七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
不过,陈星烈有了拒绝他们不放那些人在眼里的资本,她也会比之前勇敢,坚定地?选择他,相信他。
静了静,翁星开口:“照庭是你们家族好几代人的心血,你不放弃是正确的,但是婚姻,我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陈星烈,会娶你。”他嗓音低哑,蛊惑,似妥协,“这就?是唯一想法,翁星星。”
漆眸折射点点碎光,他模样倦怠,人?性子冷,却把所有温柔和喜欢都给这个姑娘了,爱过,恨过,浓烈炙热得弄伤彼此的情?感,在黑夜里忍着伤口的剧痛发誓不会再爱这个女孩,却又在第二天醒来?见到阳光和血迹时后悔。
在英国那段沉到幽暗沼泽一样的时光里,伤口腐烂发炎,昏沉着几?乎出现幻觉,他那时想的最多的也只有她,无数次告诉自己,只要她,只要她出现在自己面前,哄他一下,哪怕只有一句话,他就?原谅她。
可是没有,整整七年,她没有来见过他一次。
抑郁,堕落,麻木,他全?都经历过,等到终于可以控制住,正常地?生活,不再那么频繁地?想她时,她毫无预兆地回来了。
没有波澜,没有开场白,酒吧里远远的看了一眼,失望,心酸,难过,怅然,所有代表悲伤的情绪都没有显露。
那一瞬间,他从她的眼眸里读到了陌生,诧异,和平静,再深的爱恋,在时间的消磨下也会湮灭成灰的。
徐霜贴在他耳边,娇俏地笑着说:“阿烈哥哥,今天又有好几?个男生问我要联系方式了,他们想和我接吻,你接过……吻吗?”
酒精气息萦绕,她说话的语气很婉转勾人?,穿着大胆热辣,狡黠又透着天真,幼稚的以为,拿其他男人?献殷勤的事来激起他的征服欲,那瞬间她靠近,是真要吻上来?。
他想起什么,恍惚了一下,理智清醒后只剩下厌恶和无趣,眼底骤然冷漠,他冷冷地?逼退了徐霜,转身没什么停留就出来那间酒吧。
斜靠着墙壁,无袖T恤,左手臂露出来?,花臂纹身,黑色鸭舌帽压得很低,他点了一支烟抽完,像旧滩岭的不良少年一样坏的模样。
猩红火星缠绕,在微风中明灭,那时他想的一切的很坏,想法阴暗得让自己鄙视,可他还是做了,不带任何犹豫地做了。
织开一张网,网她进来?,他要她毫无保留,毫无犹豫,毫无私心地再次爱上他。
她主动,他可以适时后退,只要她还在网里,她就没有丢下他的可能。
结婚是目的最后一环,他也只会留给她这个选择。
照庭那些老家伙的劝说,狐假虎威的言语,他根本不放眼里,只是在提及结婚,妻子这些所有字眼里,他只想到她。
压着枕头,往下陷,感受到柔软,杏眸清澈,翁星眼底也藏了爱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低回了句:“知道了,陈星烈。”
“早点睡吧,明天见。”关掉小夜灯,翁星挂断电话,侧躺进床铺里,心情?愉悦轻快很多。
翌日。
到榆海近郊监狱时,已经过接近正午,阳光毒辣,水泥公路上尘土飞扬,公路两旁是枯萎焦黄的杂草,长得很高,约莫有一两米,成片连绵,显得很凄凉荒僻。
海岸线变得遥远,翁星在副座,侧头看他,心底突然很心疼。
七年前那场闹剧,他应该痛恨自己很久,他没能拉住陆行之,眼睁睁看着他捅了那一刀,连带着送出自己近十年的自由?,禁锢在高墙之下,隔绝人?声隔绝一切。
明明也是曾许诺要成为保卫国家疆土的军人的人?,却落得这样惨淡的结局。
“陆行之父母,都离开榆海了?”她轻轻问。
“嗯。”低低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翁星点点头,“也是,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伤心地?,他们知道他今天出狱吗?”
“不知道,陆行之希望他们当他死了。”平静地?叙述,入狱那几?天,陆行之就?下定决心要和他父母断绝关系,他们不应该有这样一个有污点的儿子,不应该被人喊着辱骂是“杀人犯的父母”。
他们还有一个小?儿子,没有他,会生活得更好,走出过去的阴影,过平凡幸福的普通人生活。
鼻间发酸,翁星伸手轻轻陈星烈的手,“我们帮他吧,帮他和嫣嫣。”
越野车停靠在路边,熄了油门,厚厚一层灰尘铺散在公路上,陈星烈垂了点眸,周身的冷淡气息渐渐散去抚平,大手回握住她手,她手很小?,手指纤细白皙,轻易就?握住,“我说过,带他赢。”
“好,我相信你。”翁星点点头,和他相接的手心出了层薄薄的汗。
站在冷气四溢的派出所大厅里,等?候着穿着制服的女警员一个一个念名字。
翁星站在他身边,高跟磨得脚痛,她弯腰揉了下。
“不舒服?”陈星烈低头,看见那高跟凉鞋细细的跟皱了皱眉,他牵她到旁边大厅的椅子上坐着,大手揉她脚踝,一点也不嫌弃。
“以后见我不用穿高跟。”他嗓音低,磁性好听,每一声都像踩在大提琴的c调上。
翁星看着他的眼睛,眼皮薄,偏凤眸,明明平时看什么人都冷拽的一副模样,却也有这么温柔耐心的时刻。
“我没事。”翁星对他笑了下,“穿高跟好看呀,应该是昨天回来?,走太久的路,站得有点久,酸痛是正常的。”
“陈星烈,你还会对其他人这么好吗?”不确定,试探,她问。
“不会。”没这种可能,他不会再对其他人?低头。
“哦。”翁星轻轻的,弯唇笑,她问:“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榆钱从树枝枝桠上断了一枚掉在大厅前的石阶上,清脆一声响,有风吹过,刘海扫过耳畔,她的眼眸亮晶晶的,澄澈而黑白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