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争夺京城
一、多尔衮闻风设计,吴三桂望城兴叹
多尔衮听说李自成弃城而去,心中大喜。欢喜之余,有些失望。就像一个观众在看戏,眼看高潮即将出现,谁知一阵锣鼓声之后,戏却散场了。
李自成弃城而去是出乎多尔衮的意料的。根据双方力量对比,他估计李自成至少还要坚持一段时间。尤其听说李自成登基称帝了,他心里越发是这么想的。谁知李自成虚晃一枪便走了。
多尔衮凭政治家的敏感觉察到清政府的机会到了,自己可以不再大动干戈便可推翻明廷。然而让他有所顾忌的是吴三桂。当初吴三桂向他借兵之时,其目的就是为了恢复明廷,而自己当时出兵之理由也是复君父仇。现在如果真让吴三桂复明廷的话,自己失去了绝好的机会不说,一旦明廷恢复元气,那清人便只有永远居住在关外了。不过自己不让吴三桂进城的话,又实在是没有理由。
正当多尔衮苦苦思索之际,洪承畴进来了。多尔衮一怔,我怎么把他给忘记了。对付吴三桂,洪承畴可能比自己更有办法些,于是多尔衮对洪承畴说:“现在李贼弃城而去,你认为我该作何打算?”多尔衮之所以如此问洪承畴,是因为洪承畴是明廷故臣,对明廷多多少少还存有感情,所以他对洪承畴说话时,不能太直。
洪承畴一怔,摄政王此话是何用意?他不知多尔衮的真正意图,所以他只得投石问路:“大王是想进驻京城么?”
多尔衮脸色一端,严肃地说:“你是说我不能么?”他知洪承畴对自己有所猜忌,干脆直截了当地问。
洪承畴吓了一跳,立刻说:“小人不敢!”此时,洪承畴已经窥视到多尔衮的野心,觉得自己不抵抗一下,心里不舒服,而自己如果抵抗的话,又怕惹来祸端。于是他不软不硬地说:“只是大王当初已与吴三桂约好,帮助他恢复明廷,而如今……”洪承畴故意不说。
多尔衮说:“当初是当初,如今是如今!”
洪承畴从多尔衮的话中感受到一股杀气,他战战兢兢地说:“只怕吴三桂也想进城。”
多尔衮说:“我不想让他进城!”
洪承畴说:“只怕他心有不甘。”
多尔衮说:“这就是我与你商量的原因。”
洪承畴说:“我不明白大王的意思。”
多尔衮不经意地笑了笑,你怎么不明白本王的意思?你只是不愿意说罢了。你想装糊涂,本王偏不让你装糊涂!多尔衮说:“我要制止吴三桂进城,但要做得不露痕迹,让外人无法指责本王,而让吴三桂不得不放弃京城!”
洪承畴心里打个寒战,此计甚毒!他说:“只怕难以做到!”
多尔衮不假思索地对洪承畴说:“别人也许做不到,但你洪大人做得到!”
洪承畴说:“不知大王为何认为我能?”
多尔衮说:“因为吴三桂是汉人中的英雄,你也是汉人中的英雄,只有汉人才能对付汉人!”
洪承畴没有想到多尔衮这么赤裸裸地说,他心里不好受,便说:“只怕为臣难以做到!”
多尔衮说:“我说你能做到,你便能做到!”
洪承畴说:“大王为何如此决断?”
多尔衮目光锋利语气严厉地说:“如果洪大人连此事也无法做到,我看你未必有什么大用!”
洪承畴听后,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说:“小人勉力为之便是。”然后头脑里急速旋转,额头上生出粒大的冷汗,身子瑟瑟发抖。片刻之后,洪承畴说:“可派一万骑兵前去,让他们身披孝衣,头戴白帽,持书写‘报吴门血仇’之条幅,说是为了给吴三桂报仇而增援他的。”
多尔衮故作不解地问:“此举用意何在?”
洪承畴解释说:“吴三桂新近遭灭门之灾,仇恨在心,此举可提醒吴三桂报仇雪恨,同时,因为声势已经造出来了,使吴三桂不能放弃报仇,否则会落个不孝之名!此举的另一妙处在于:此一万骑兵到了阿济格手中,使我方拥有兵力六万,这强于吴三桂四万兵力。因此,在实力上又可强压住他。这样一来,吴三桂别无选择,只有放弃京城去追击李自成。”
多尔衮听后哈哈大笑,连声称赞妙计!并说:“此计只有洪大人才能想得出,别人无法办到!”
洪承畴不知多尔衮对自己是褒是贬,身子只是不停地抖动。
吴三桂自从亲眼看到自己父亲与其他家人在城头遭李自成的残杀以后,心里便充满着仇恨,恨不得啖其肉,吸其血。他万没有想到李自成刘宗敏会用这些人来威胁自己,并且在没达到目的之后便杀了他们。吴三桂醒来以后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不报此仇誓不罢休。
可是正当吴三桂在积极准备攻城之时,李自成却悄然离去。按理,吴三桂实在想追击李自成,以报国仇家恨,但他不得不另有考虑。他想到自己是以光复明室为理由请清兵入关的,如果说自己因此而蒙受了耻辱的话,此时是洗刷耻辱的最佳时机。自己只要进驻京城,扶持东宫,光复明廷,既可拒外敌清兵,又可抗内贼李自成。同时,因为自己凭着血气之勇而追击李自成,多尔衮便可趁虚而进入北京城。多尔衮的野心他是知道,到那时,自己恐怕无力回天。吴三桂想到这些,觉得自己的当务之急是进城。
于是,吴三桂便要集结兵力,准备进城。阿济格见吴三桂心有此意,便极力阻止他。然而吴三桂心意已决,阿济格觉得非常为难。
正在不可开交之时,远处传来喇叭长鸣、锣鼓喧天之声。众人望去,只见远处人多如蚁,都是身着孝衣,头戴白帽,缓缓朝这边行来。
吴三桂见之一怔,不知是清兵,以为是谁家发丧。等走到近处,才发现是清兵,手执“报吴门血仇”的条幅而来,头脑顿时一阵嗡响。立刻联想到自己的父母与其他亲人在李自成屠刀之下身首异处的惨相。
吴三桂因此而变得热血沸腾,心里气闷,头脑发涨,恨不得一泄心中仇恨而后快。众将领见吴三桂如此,知道其内心仇恨太甚无法理智,可又不敢劝慰。
正当吴三桂快要失去理智之时,那些清兵慷慨激昂地喊:“为吴将军效力,报吴门血仇。”吴三桂听后,再也把持不住,当时昏过去了。
众将领见吴三桂此时病倒,心急如焚。大家一起商量对策,却又感到六神无主。于是有人来找阿济格。
阿济格看着这些群龙无首的将领,心里发笑,问他们何事?众人说,吴将军病倒,我们心急,不知何去何从?
阿济格觉得非常滑稽,也不说话,随后将多尔衮的信丢给他们看。多尔衮在信中说要阿济格协助吴三桂报仇雪恨,不得有误。如吴三桂之部下有异议,坚决制止。众人一见,心里默然,这岂不是强奸他人意志么?因此,虽然知道多尔衮此举过于霸道,却也不敢有异议,心想只等吴将军醒来再说。
见过阿济格的将领回来告诉众人,众人均觉得多尔衮别有用心,但由于担心与多尔衮反目成仇又不敢多言。
吴三桂好转之后,便提出要为父报仇。并问众将领意见,众将领一片默然。吴三桂问何故如此?胡守亮将多尔衮的意思告诉他。吴三桂听后,心里凄然,然后便发令追击李自成。
吴三桂骑上战马之后,便向西而去。突然他心生不祥之感,猛一回头,心想:我何时再进京城?
二、吴三桂追击至固关,李自成负伤逃山西
李自成虽然对陈圆圆能否劝阻得了吴三桂没有把握,但他料定吴三桂必先入京,而清兵也必与吴三桂一同入京,再也无暇追击自己。因此在撤出北京城时,只顾向西而去,并不曾在路上设防。
由于农民军从京城之中掠抢了大批财物,所以他们的行军速度极为缓慢。当李自成撤到定州时,吴三桂追上来了。殿后队伍见吴三桂追来,顿时慌了手脚。一面派人去通知李自成,一面慌忙组织抵抗。然而农民军的阵脚未稳,吴三桂却率兵杀过来。
农民军见吴三桂勇猛异常,不敢硬战。因为经不起吴三桂猛烈攻击而纷纷败退。
吴三桂见农民军逃遁,却并不追击。只在原地驻扎休息,等待集合大部队,与李自成决一死战。
李自成接到吴三桂已追至定州的消息,也是慌了手脚,立即召集众将商量。李自成问计于众将,众将面面相觑,不说话。其实不是众将领不肯说话,而是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吴三桂会追上来,自然没考虑这方面的策略。现在李自成问起,自然是无话可说。而李自成却以为众将已生惧意,忍不住长叹起来。
众将领见李自成长吁短叹的,知他是对众人失望,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出主意。
刘宗敏说:“我们干脆在此与吴三桂大战一场,杀杀吴三桂锐气,不然我们便没有安生日子过!”刘宗敏自从与吴三桂作战之后便是节节败退,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总想打败吴三桂,好让自己扬眉吐气。
牛金星与众文武臣觉得被吴三桂穷追不舍,还是因为刘宗敏抢了吴三桂的妾陈圆圆的缘故,因此对刘宗敏心生不满。虽然表面上不说,但内心却在与他较着劲。牛金星见刘宗敏提出打仗,便不软不硬地顶撞刘宗敏说:“我们又不是没有与吴三桂打过,可就是没有杀掉吴三桂的锐气,吴三桂依然在穷追不舍。”
刘宗敏没有想到牛金星一点也不顾及他的面子,心里自然恼恨牛金星,不免出言戗他:“牛丞相若是比本将厉害,不妨带兵试试!”
牛金星被刘宗敏噎得说不出话来。
李自成见自己的左臣右相也是这么不团结,心里烦躁,怒火暗生,对他俩说:“今日情况危急,两位不思报君,却在此斗嘴,不知二位欲将朕置于何地?”
刘宗敏和牛金星吓得赶忙向皇上叩头赔罪。
李自成见二位已有知错之意,却也不敢蛮逼,便对众人说:“对吴三桂是战还是不战,请大家说说,不必有所保留。”
众人开始是七嘴八舌,后来的看法基本趋向一致,认为有必要对吴三桂作战,以保能安全撤退。
李自成听了众人的意见,觉得可行,便在定州布阵,严阵以待吴三桂。
吴三桂等自己的队伍和清兵到齐,便与众将商讨进击之策。
众将领一直对自己受到多尔衮的牵制而不得不来追击李自成心有不满,只是碍于吴三桂报仇心切而不敢说。同时认为吴军进京比追李自成更重要,所以,当吴三桂问起时,众人并不像先时那般活跃。
吴三桂一见如此,便知众将心意。他对众将领说:“难道你们以为我不知道进京城比追击李自成更重要?难道我不懂国仇大于家恨?我不是不肯进京城,扶持东宫,光复明室,而是不能!因为阿济格率着六万大军牵制着我们,一着不慎,我们便有灭顶之灾!到那时,别说扶持东宫了,我们连吃饭的本钱也会输掉。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消灭李自成,越早越好!因为只有消灭李自成,多尔衮才没有理由拦阻我们进京,我们才有可能光复明室!”
众人一听,觉得吴三桂的话在理,便纷纷表示要与李自成拼死一战。
吴三桂见众人的思想通了,便将如何与李自成决战部署了一番。
第二日,吴三桂率领大军直奔定州。
刚刚到了一平原之口,前锋来报,李自成在前面严阵以待。吴三桂听后一怔,他原以为李自成的农民军已吓破了胆,会一味逃命,不可能还会有心思打仗,谁知却出乎他意料!
吴三桂略一思索,便命令队伍缓行,等大部队到齐再说。
不久,大部队到齐。吴三桂率领众将官前去观察。只见平原开阔之处,李自成的队伍列着方阵。少数人马在移动着位置,但进退有序,一点也不见慌乱的样子,显然是早有决战的打算。
郭云龙问是否用铁骑冲击敌军,趁乱歼敌?
吴三桂摇摇头说:“敌军似乎早有预谋。”然后指着一望无际的平原说:“平原四周看似宁静,实则有伏兵数万,如果我们的铁骑去冲击,只会尽数而灭。”
郭云龙见平原虽然宁静,果有伏兵之象,便问吴三桂:“现在怎么办?”
吴三桂坚定地说:“后退十里?”
郭云龙惊问:“后退十里?难道我们不打李自成了么?”
吴三桂说:“不是不打,而是得另设良策!”
郭云龙说:“末将愚拙,请将军明示!”
吴三桂说:“先时以为李贼新败胆虚,尽可断而歼之。如今见李贼进退有序,想必是早已做好口袋等着我们去钻。”
郭云龙听后觉得有理,只是有些不解,因此问:“将军命令后退,不怕敌军趁机追击我军么?”
吴三桂说:“正要李贼如此!”
郭云龙问:“那又是何意?”
吴三桂说:“现在敌军是以逸待劳,以静制动,而我军如果进击的话,刚好中敌之计。因此,我命令大军后退。如果敌军趁机追击,是失彼之长而用彼之短,他所设伏兵无用不说,扎设阵形也失去作用。敌军的布置是长于防御,却短于攻击,因而只要我军退而乱,敌军若追击,必败无疑!”
郭云龙大喜而道:“谢将军指教!”
李自成见吴三桂率兵前来,正满心欢喜。谁知吴三桂却即时后撤,并不钻自己的口袋,又好生失望。
刘宗敏要率军追击,李自成拦阻了他。刘宗敏问为何不追击?李自成说,敌军并非因败而退,而是想诱我出击。
刘宗敏便说,好不容易等到个机会,现在错过了,以后怎么办?
李自成说,以后再说。
吴三桂率兵后撤,见李自成并不追来,也好生失望。
郭云龙问吴三桂怎么办?
吴三桂说,我料定敌军今夜劫我军营,到时,只要我军依计而行,必大败李贼。
当夜,吴三桂让众兵士隐藏在军营之外。
到了后半夜,李自成果然率兵前来劫营。吴三桂一声令下,吴军与清兵从四面八方围住了农民军。农民军只好与敌人展开血战。
战至天亮,农民军损失惨重,李自成也负了伤。眼看着农民军再无退路,李自成只得率兵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奔固关方向而去。
吴三桂立即率兵,穷追不舍。
李自成不敢停留,又往山西方向逃去。
吴三桂率兵追至固关,见敌军已远去,只得在此驻扎下来,暂时休整。
三、多尔衮趁机率兵占领了京城
自从依洪承畴之计,派一万骑兵增援阿济格,慑迫吴三桂放弃进京而去追杀李自成以来,多尔衮一直处于惴惴不安之中。因为,按照他对吴三桂的理解,他觉得吴三桂不会轻易屈服阿济格的慑迫而放弃恢复明廷的大业。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吴三桂确实奔西追李自成去了。这令多尔衮兴奋不已,他觉得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只要自己此时能占据北京城,何愁明廷不灭,又何愁清朝占领中原之梦不成?
多尔衮兴奋之余,又有些沮丧。因为他觉得北京城既为明廷故都,有数百年根基,自己即便占有了京城,也未必能够使汉人依附于清朝,但他绝不想因此而影响自己进京的计划,于是他召集众人来商量。
多尔衮将众人毕集于自己的军营之中,然后认真地巡视一圈,轻言细语地说:“吴三桂已率兵追李自成去了,我想问各位,我们的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洪承畴听了,心里暗惊:完了,大明廷彻底完了。虽说他已归降清朝多年,但他毕竟是明廷的故臣,多多少少对明廷尚有一些依恋之情。那日为多尔衮设计,他只是因为屈服于多尔衮之淫威,之后,他便心存侥幸心理,总认为吴三桂不会因为家仇而放弃国恨,忘记恢复明廷之大业。不想事情恰恰如此!这不能不让洪承畴惊惧。
坐于帅位之上的多尔衮早就注意到了洪承畴的失态,知道他心里还存有一丝恋旧之情,本来他觉得可以理解,但联想到此计又是洪承畴出的,多尔衮心里对洪承畴充满了鄙视。因此,他故意对洪承畴说:“洪大人历来都是心怀韬略,我想问你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做?”
洪承畴没有想到多尔衮竟然会指名道姓地要自己说,他的头脑本来还因为先前听到的消息而出现空白,现在由多尔衮问及此事,他一时无法回旋,脱口而出:“进京!”说完之后,他便后悔了。这样一来,岂不将大明廷推入真正的深渊么?
多尔衮见洪承畴那种诚惶诚恐无所适从的样子,心里有一些快感,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既喜欢利用又非常鄙视洪承畴之类的人。从洪承畴的表情上,多尔衮可以判断出他是处于一种痛苦与恐惧交合的混沌之中。他进一步以极威严的语气问:“进京之后怎么办?”
洪承畴没有料到多尔衮穷追不舍,又见他满脸严肃,便有些慌乱了,结结巴巴地说:“这个,臣子说不上来。”
多尔衮知道洪承畴心机狡诈,没有不知道的可能,便满脸杀气地继续恐吓他:“洪大人历来都是满腹心机一肚韬略之人,今日怎么会说出此言?难道洪大人心里有什么顾忌不成?”
洪承畴听了后,以为多尔衮怀疑自己心怀异志,便赶忙跪下来说:“小人虽肝脑涂地,亦难报大王恩德。”
多尔衮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洪大人不必惊慌,我只想问我们进京之后怎么办?”
洪承畴战战兢兢地说:“进京之时,必须要名正言顺,否则激起汉人怨恨,事情便难办些!”
多尔衮说:“怎么才能做到名正言顺?”
洪承畴说:“汉族人将大明江山看得很重,都以为大明朝就是他们自己的。只要我们说是为了保护明廷而来,汉人必然会欢迎的。”
多尔衮觉得奇怪,问:“那李自成后来却为何没有受到京城人们的拥戴呢?”
洪承畴说:“那只是因为李贼进城的宗旨是为了推翻明廷。”
多尔衮想了想说:“我没有觉察出我们与李自成有何区别!”在他心里,他认为自己也是想推翻明廷。因此,他觉得如果汉人欢迎自己而不欢迎李自成是不可理喻的。
洪承畴说:“这其中有很大的不同!”
多尔衮来了兴趣,问:“有何不同?”
洪承畴说:“当然,区别不在于事情本身,而在于说的方式。对于我们与李自成进京的目的,汉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区别在于李自成进京时,宣扬自己的目的是为了推翻明廷,而我们宣扬自己的目的是为了保护明廷。”
多尔衮越发觉得不可思议,奇怪地问:“洪大人的意思莫非是指汉人只注重形式而不注重内容么?”
洪承畴逢迎他说:“大王的悟性极高,一点即透。汉人真是这样!就好比你对待一个汉人,打他一记耳光时,如果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必会奋力反抗,甚至以死抗争;如果在私下里打他,他不会反抗,甚至不会感到受到了侮辱!”
多尔衮问:“他不同样都是受到了侮辱么?”
洪承畴说:“这其中便有大大的不同。无人在时,你打他耳光,他只会觉得你打了他,却不会认为你侮辱了他;有人在时,你打他耳光,他不会觉得你打了他,而是认为你侮辱了他。其关键在于:有没有人知道你打了他。”
多尔衮问:“怎么会这样呢?”
洪承畴说:“因为人在多数情况下并非为自己活着,而为别人活着。”
多尔衮赞叹说:“汉文化真是博大精深!”然后语气一转,继续说:“按洪大人的意思,只要我们继续打着保明廷的旗号便够了么?”
洪承畴说:“基本如此!”
多尔衮问:“洪大人能否说得更明白些?”
洪承畴说:“进京之前,我们发布一布告,告知明众,我们进京之目的是为了复君父仇保护明廷,等待太子,光复明廷。进京之后,我们守好明廷宗室即可!”
多尔衮会心一笑,心想:我非为明廷的孝子贤孙,却为何帮明廷守好宗室?从这里也可看出洪承畴尚存一丝私心。我只管先进了京城再说!多尔衮忍不住又看了洪承畴一眼。洪承畴惶恐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多尔衮心里沾沾自喜,任你洪承畴奸似鬼,也要吃本大王的洗脚水。
根据洪承畴的意思,多尔衮打出了保护明廷光复明廷的旗号,并率兵于一六四四年六月六日进京。
那是极晴朗的日子,天空之中已没有春日朦朦胧胧缠缠腻腻的情绪,已呈现出夏日时的清清爽爽利利索索的氤氲。多尔衮坐在极为华丽的马车之上,眺望着四周目光各异的汉人,心里充满了无限的快感。他认真地观察着欢迎自己的人们,想从中寻找出一些特别的地方来。果然,他发现了一个独特之处:那就是欢迎的队伍之中,没有普普通通的百姓,只有明廷故官或者高贾大户。那些百姓只是站在离欢迎队伍很远的地方,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多尔衮和多尔衮所率领的清兵。不知为什么,多尔衮心里划过一丝恐慌。
见到富丽堂皇的皇宫之后,多尔衮所有的杂绪都消失了,完全沉浸于汉族文化的氛围之中,为明廷皇帝所享受的荣华富贵而惊叹!多尔衮率众人走进英武殿,情不自禁地朝皇帝的御座走去,然后便坐了上去。
洪承畴说:“这就是皇帝的御座!”
多尔衮故作吃惊地连忙站立起来。其实他知道这是明廷皇帝坐的地方。因此,在心里他有些怨恨洪承畴!同时,也不得不为洪承畴的缜密心思而赞叹。他知道洪承畴在提示着他!突然他想到上午进城时的奇异现象,便问洪承畴:“本大王进京之时,为何只见明廷故官和一些商贾之人在欢迎,却不见百姓呢?”
洪承畴笑了笑说:“这不用奇怪!”
多尔衮问:“我只是不明其中道理。”
洪承畴说:“在百姓看来,兴,是兴皇帝之明廷;灭,也是灭皇帝之明廷。是兴是灭又与己何干?”
多尔衮一脸惊诧地看着洪承畴,心想:原来汉文化如此精深,自己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
四、吴三桂恐怕再失时机而班师回朝
在固关休整的吴三桂见李自成逃入山西,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再无穷追李自成的兴致,经过仔细的考虑,他觉得自己中了多尔衮的恶计。虽说自己应该为吴家报仇雪恨而追杀李自成,但多尔衮怂恿自己去报仇所表现出来的“义气”却未必是出于好意。他只是为了阻止自己进京!然而自己在血仇蒙住了眼睛的情况下竟然忘记了国事,失去了进京恢复明室的大好时机。
他认为自己不能够一错再错落个千古遗恨。自己必须尽快回京,一者可监视多尔衮的行动,二者可筹划恢复明室之计。然而,令他心里有所顾忌的是阿济格及六万清兵。阿济格本来就是来牵制自己的。现在自己如果提出来要返京,阿济格想必不会同意。如果自己与阿济格发生冲突,阿济格的力量又优于自己,自己势必要吃亏。所以,他不得不慎重起来。为此,他召集自己的将领开了个绝密会议。
吴三桂将自己的意图与忧虑都对众将领说了,然后要众将领帮他出个主意。
胡守亮说:“只要我们仍然按兵不动一段时间,阿济格便会同意我们班师回京的。”
吴三桂问:“这却是为何?”
胡守亮说:“因为这样,阿济格便会生疑,一生疑,他就不敢随我军深入山西去追杀李自成。到那时,他便只能放弃自己的意见而同意我们回京!”
吴三桂想了想,虽然觉得胡守亮的主意可行,但怕时间紧迫,误了大事,正要说出自己的顾虑时,方献廷说话了。
方献廷说:“此计虽好,却不可施行!”
吴三桂故作不解地问:“为何不能施行?”
方献廷说:“因为时间紧迫,我们不能再等待,若再失时机,必将铸成千古大错。”
吴三桂没有作任何表示,只是问:“请问你有何妙计?”
方献廷说:“其实谈不上妙计!只是对胡兄之计有些更改罢了。胡兄认为等待阿济格生疑,这是被动的。我认为倒不如变被动为主动,设计使阿济格生疑。”
吴三桂略表赞许,然后说:“你将自己的计谋说出来吧!”
方献廷便将自己的计策说出来了。
自从随吴三桂追杀李自成至固关以来,阿济格心里已隐隐不安。他的内心是矛盾的。如果随吴三桂继续追杀李自成,怕自己控制不住吴三桂,自己一逼,反令吴与李结盟。到那时,自己便反被吴三桂控制,甚至围杀!如果不逼吴三桂继续追杀李自成,又怕放虎归山,让李自成逃了。
现在,他见吴三桂驻在固关已休整多日,丝毫没有要继续去追李自成的迹象,他认为这其中有阴谋,但到底会是什么阴谋呢?他没有根据,也说不上来。因此他打定主意派人严密注视吴三桂的动向。
但经过两日观察,除了吴三桂按兵不动之外,仍然没有其他迹象。阿济格便有些急了,亲自跑到吴三桂的帐篷里来了。
阿济格直接奔入帐篷,却未见吴三桂坐于军帐之中,心里一愣,便问兵士。兵士告诉他说吴三桂已不进军账多日。阿济格心里更多了些疑惑,问吴三桂现在何处?兵士告诉他说吴三桂在自己的房里。
阿济格又奔入吴三桂的住房。吴三桂正和衣而卧,听说阿济格来了,便装作挣扎着起来。阿济格连忙奔过去,问他何故如此?吴三桂说只因连日来过分劳累,又加上前日偶染风寒才病倒的。说到这里,吴三桂正色地说:“只是耽搁消灭李贼的大事,心里难有片刻的安宁!”
阿济格连忙安慰他说:“先安心养病,其他以后再说。”
吴三桂感激涕零地说:“李自成灭我吴门,吴三桂不报此血仇,死不瞑目!”
阿济格见吴三桂动了真情,又无法分辩其真伪,只好温言好语地安慰吴三桂一阵,然后怏怏不乐地走了。
阿济格回到军营之后,继续思索吴三桂是真病还是装病,是真要继续灭李还是假意之际,部下进来报告说有情况。阿济格连忙打起精神,问是什么情况?部下说根据自己安插在吴三桂内部的眼线发现昨日夜间有两个神秘人物进入了吴三桂的帐篷。阿济格问是什么人?部下说现在还不知道!阿济格心里一凛,严厉地说,必须想方设法将其捉拿。部下说他已经派人跟踪而去,趁机捉拿那两人。
当夜,阿济格还没有休息,部下来报说捉拿到那进入吴三桂军营中的人。阿济格连忙招呼带进来。
阿济格一看,见只有一人,便问:“还有一人呢?”
部下有些不好意思,说让那人走脱了。
阿济格一听,心里紧张起来。看来情况有些不妙!现在只有先问明情况再说。于是,阿济格虎眼一瞪,吼道:“你是何人?”
那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既不看阿济格,也不说话。
阿济格又严厉地问:“你是李自成的部下吗?”
那人依然是不说话。阿济格见之大怒,令部下严刑伺候。然而,尽管如此,那人依然没有开口说话。阿济格无法,叫部下将他看押,以候再审。
部下将那人押走之后,阿济格便沉思起来。这人是李自成的部下已经无疑,但他到吴三桂的军营里来干什么?与吴三桂说了些什么?如果李自成与吴三桂串通一气,再引自己深入腹地,自己岂不有灭顶之灾么?想到此处,阿济格不寒而栗。他决定再问审那人。
就在这当口,部下慌慌张张地跑来说那人已经逃脱。阿济格听后大怒,叫人将看押之人斩了。他的内心又恐慌起来。因为他不知道李自成与吴三桂之间到底有何勾结。他思考一阵之后,觉得唯一的办法就是明日去试探吴三桂。按照常理,吴三桂本不会太热衷于追杀李自成而应该有意回京。如果他执意要去追杀李自成,便说明其中有诈;如果他不想去追杀李自成,便说明他还没有异心。阿济格打定主意明日到吴三桂军营中一探虚实。
此时,吴三桂在自己的卧室里与那个神秘人说着话。吴三桂问:“三强,你是否依计而行了?”
陈三强说:“只有一事没按方兄的要求办!”原来,方献廷叫陈三强与另外一人假扮李自成的部下与吴三桂深夜密谈,以造成李自成与吴三桂勾搭的假象。
吴三桂听后,连忙问:“是何事?”他恐怕陈三强有什么不慎,坏了连环之计。
陈三强见吴三桂有些惊慌,连忙对吴三桂说:“公子不必惊慌!只是我对阿济格没有按方兄的要求说话。”
吴三桂问:“那你如何说了?”
陈三强说:“什么也没有说!”
吴三桂问:“怎么会什么也不说呢?”
陈三强说:“我觉得什么也不说比说好些!”
吴三桂问:“那是为何?”
陈三强说:“因为若说了话,阿济格便可依据它去判断真伪,而什么都不说,令阿济格只能自我猜度,越猜越乱,越乱才越会生疑。”
吴三桂听后大笑说:“没想到三强也聪明了。”
第二天,阿济格来看望吴三桂。吴三桂已经坐到军营之中,对阿济格说:“英王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了。”阿济格问何事?吴三桂便把自己要进入山西追杀李自成的意图说了出来。阿济格一边听着一边察言观色,内心暗惊:吴三桂与李自成果然勾搭上了!幸亏自己发现得早,否则非被吴三桂吃了不可。于是,他装出极其疲劳的样子说只因劳顿太久实在想回京休息了之类的话以拒绝了吴三桂的请求。
吴三桂听后,心里暗喜。
五、多尔衮对汉人推行恩威并施的政策
多尔衮进驻京城之后,觉得自己应该有所行动,不能被动地等待,但又不知从何处入手,才能够得到好的效果。他便召集众人商量,集思广益。
多尔衮问众人:“今本朝定鼎燕京,天下罹难军民,皆吾赤子。然本王面对如此纷乱混杂的局面,一时难以决断从何处入手治理。所以,请你们来畅述己见。”说完之后便看看众人。
明廷投诚过来的故官一时不知多尔衮话中的真实意图是什么,所以不敢乱说,只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而清朝的郡王们自然知道多尔衮的意图,只想观察明廷故官的动向以后再说。
多尔衮见众人都不说话,便知明廷故官的心里多多少少存在一些怀旧的情绪,知道自己不明言点将,僵持的局面便一时难以打开。多尔衮看了看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智顺王尚可喜三人,心想这三人受大清皇恩厚重,对明廷的感情淡薄些,就从他们身上打破缺口吧!于是他问:“不知三位王爷有何见解?”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像在进行着某种信息交流。之后齐声道:“任凭大王做主!”
多尔衮心中骂道,这些老奸巨猾的家伙。然而他却不能对他们生气,因为这些王爷们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表现。因此,多尔衮感到有些为难!在他看来,要让汉人明白自己占了京城是得乎天意顺应民心的义举,首先得让明廷故官中的重要人物承认这回事。目前看来从这三位王爷身上打破缺口是较难的,多尔衮不得不将目光投向众人。当他看到洪承畴时,心中一喜:虽然他知道洪承畴并非什么举足轻重之人物,但他善于见风使舵,倒是极容易驾驭的人物。所以他觉得还是应该在洪承畴身上打开缺口。多尔衮对洪承畴说:“不知洪大人有何高见?”
洪承畴看见多尔衮的脸色非常难看,吓得赶忙回答:“臣觉得应该恩威并举!”
多尔衮问:“为什么要采取恩威并举的策略?”
洪承畴说:“据臣观察,对待我们汉人,既不能以严相待,那样容易激起汉人对我朝的仇恨,于将来治理不利。同时,也不能仅施恩惠,那样容易让汉人认为我朝软弱可欺。所以,臣认为要恩威并施!”
多尔衮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然后对洪承畴说:“这恩威并施之举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还是请你拿出个具体方案来吧!”
洪承畴一听,心里急了,这下自己给自己捅了个马蜂窝,将来汉人不骂死自己才怪呢!然而,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自己已无法收回了,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在洪承畴等人的策划之下,多尔衮推行了一系列所谓恩威并施的政策。
第一、收拾汉族人心。
对于一般民众,则蠲免明季所行的额外征收。为了防止官吏暗中敛财,还明文规定:
自顺治之年为始,凡正额之外,一切加派如辽饷剿饷练饷及召买米石,尽行蠲免……
如有官吏朦胧,混征暗派者,察实纠察,必杀无赦。倘纵容不举,即与同座。各巡按御吏应速去各地,亲自问民疾苦。凡境内贪官污吏加耗受贿等事,朝离夕奏,毋得少稽。
对于明廷故官,在京内的,准进级录用;在各地的,准照级录用;对于地主阶级之清廉高蹈者,亦遣人征聘,委以重任。对于明朝贵族,亦照旧予以恩养。
第二,严防汉、满混杂。
根据满人之中有人将汉族中的贫民作为奴仆或充兵役的等种种行为,发布如下告示:
凡我黎民,无论新旧,同属朝廷赤子。近闻有将归顺人民给与“满”字背贴,径充役使。
或给资本,令其贸易,同于家人。或擅发告示,占据市行,与民争利;亏损国税,乱政坏法,莫此为甚。除已往姑不追究外,自今传谕以后,宜亟改正。若仍怙势不悛,定置重典,绝不宽宥。其新附军民若能自赡者宜各安本业,不许投充势要,甘为奴仆。如有奸棍士豪,自知积恶畏惧有司,因而委曲钻营,结交权贵,希图掩饰前非,仍欲肆志害民者,定行加等重治。
第三、限令汉人剃发。
本来在一六四四年四月,就已经颁布剃发令,布文如下:
今本朝定鼎燕京;天下罹难军民皆吾赤子,出之水火而安全之。各处城堡苔遣人持檄招抚。
檄文到日,剃发归顺者,地方官各升一级,军民免其迁徙。其为首文武官员即将钱粮册籍兵马数目亲赍来京朝见,有虽称归顺而不剃发者,是有狐疑观望之意。宜地方远近,定为限期;届期至京,著量加恩。如过限不至,显属抗拒,定行问罪,发兵征剿。
由于汉人非常看重此事,认为士可杀而不可辱,故一直没效果,洪承畴根据此情,请求多尔衮变通其办法。多尔衮问为何要变通?洪承畴告诉多尔衮,说对于汉人必须用特殊的办法,因为汉人非常看重面子。比如说,你暗地里屈服于他,而表面上却打他一记耳光,他会觉得你侮辱了他,他死也不会接受;如果你暗地里致他于死命,而表面上却屈服于他,他会认为你尊重他敬畏他而接受你。
多尔衮想不清其中是何道理,但还是接受了洪承畴的建议,变通了其办法,意思如下:
予前因归顺之民无所分别,故令其剃发,以别顺递。今闻甚拂民意,反非予以父教定民之本心矣。自兹以后,天下臣民照旧束发,悉从其便。予之不欲以兵甲相加者,恐兵到之处,民必不堪;或死或逃,失其生理故耳。
但洪承畴所提出的变通之法遭到了豫亲王多铎等满人贵族的强烈反对。认为这样一来,满人过分示弱于汉人,不利于将来的统治。因此,多尔衮又在京城内外颁布了极严厉的剃发令,内容如下:
向来剃发之制,不即令画一,姑听自便者;欲俟天下大定始行此制耳。今中外一家,……自今布告之后,京城内外限旬日,直隶各省地方自部文到日亦限旬日,尽令剃发。遵依者为我国之民;迟疑者同逆命之“寇”,必置重罪。若规避惜发,巧辞争辩,绝不轻贷。该地方文武各官皆当严行察验。若有复为此事渎进章奏,欲将已定地方人民仍存民制,不朝本朝制度者杀无赦。其衣帽装束许从容更易,悉从本朝制度,不得违异。该部即行传谕京城内外,并直隶各省府州县卫所城堡等处,俾文武衙吏师生一应军民人等一体遵行。
此剃发令一颁布,汉人惶恐不已,私下里大骂吴三桂引贼入关。
六、吴三桂拒绝剃发,张氏一语释怀
吴三桂在班师回京途中,心里非常快乐。因为阿济格这次不仅没有阻止他,反而极力支持他回京,所以他有一种突出重围之感。虽然他知道阿济格同意他回京,并非是出自善意,但毕竟给了他一个机会。
他的心里在作种种美好的设想:他觉得自己进城之后便要邀集明朝故臣恢复明廷大业,然后扶助东宫即位,再然后自己便成为了与开天辟地有建国之功无异的大臣。他的内心是越想越激动,越想越恨不得早点回京。
然而,就在他到达京城西郊时,一件事将他从梦中击醒,心里的美梦也随之被击碎。那日他骑着高头大马夹在队伍之中行进,突然,他看到前面有些骚乱,便驻马询问。部下便跑过来告诉他说有一小孩在前面捣蛋。吴三桂问那小孩为何捣蛋?部下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名堂。
吴三桂气极,却不得不满腹狐疑地下了马向队伍前走去。吴三桂的部下见他走来,都纷纷退到一边让出一条路来,吴三桂走近小孩,看见他身边放着被踏扁的草人,便饶有兴趣地问:“孩子,这草人是谁?”
小孩毫不畏惧地说:“吴三桂。”
吴三桂脸色稍异,继续问:“是你扎的么?”
小孩脸上稍有一丝自得地说:“是的。”
吴三桂问:“你为何要扎这么个人?”
小孩气愤地说:“是为了唾他打他折腾他!”
吴三桂从小孩稚气的语气中感觉到一种铭心刻骨的怨恨,他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吴三桂的身边响起一片唏嘘之声。吴三桂在想:这小孩为何会对自己有这般刻骨仇恨呢?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啊!他并不看别人,而是继续问小孩:“你恨吴三桂么?”
小孩咬牙切齿地说:“我恨他!”
吴三桂问:“你不怕他么?”
小孩一脸凛然地说:“我恨不得杀了他。”
吴三桂说:“听说他今天要从这里经过,你不怕遇到他而被他杀了你么?”
小孩说:“我就是专程在此等他的。”
吴三桂听到此处,心里更加迷惑,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查清此事,不然,自己受了冤枉还不知道。因此,他轻言细语地试探地问:“你为什么这么恨他?”
小孩看了看他,问他:“你是不是吴三桂部下?”
吴三桂说:“你怎么问这回事?你怕了么?”
小孩说:“不是。如果你是他的部下,我正想让你告诉他呢!”
吴三桂想了想说:“我确实是他的部下。”
于是那小孩便一边流着泪一边叙述着告诉吴三桂自己为何要恨他。吴三桂从小孩断断续续的叙说之中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小孩的父亲是一个安分守己的秀才,靠教书为生,因为他从不喜欢过问政治,所以他一直过着安宁的日子。即使是李自成造反最凶之时,他也没有遭受什么战乱之苦。然而,自从多尔衮颁布命令明朝百姓剃发以来,地方官吏强迫普遍剃发,并将这看成是否愿意归降大清的标志。小孩子的父亲一直抵制着这件事,但胳膊如何扭得过大腿?后来,终究让官吏压制着剃了头。小孩父亲认为士可杀而不可辱,回家之后便上吊了。小孩母亲见丈夫去了,自己再无生趣,也跟着寻了短见。于是,便留下了他一个孤儿。
小孩成了孤儿之后,便一心要报仇。可是,找不到自己真正的仇人。他去问别人。别人告诉他,如果没有吴三桂引清兵入关,那多尔衮就无法进京,无法对明朝百姓发号施令,那你父亲就不会被剃头,你也不会成为孤儿,所以你真正的仇人是吴三桂。
因此他特意在这路上等待着向吴三桂报仇。
吴三桂听后,心里恨极了多尔衮!虽说他一直对多尔衮阻止自己进京存在怀疑,但他万没有想到他的手段会如此快捷。四月份时,多尔衮曾经颁布过一个剃发令,他听后,有些不相信。因为后来并无汉人为之剃发。现在看来这事是千真万确的了。由此可以猜测到多尔衮的心思,吴三桂恨不得立即飞到京城。
吴三桂不再与小孩纠缠,马不停蹄地回到了京城。然后便直奔多尔衮住处。他是想向多尔衮讨个说法。他想到自己借兵之初,就与多尔衮讲明了,要多尔衮帮助他消灭李贼,恢复明廷,然后割地相谢。现在多尔衮君临天下,吴三桂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再说,多尔衮这不是置自己于无仁无义不忠不孝之死地么?自己纵有千张嘴也难分辩啊!
虽说这个结果早已在吴三桂的预料之中,但他仍然不肯相信这就是事实。他倒并不是怕接受这事实的本身,而是怕接受此事所带来的受人欺骗被人玩弄的感觉。
当吴三桂到了多尔衮的寝宫时,多尔衮却称病拒绝会他。吴三桂不肯就此罢休,一连几天都来求见多尔衮,多尔衮依然托病拒绝。吴三桂就像个鼓足气的气球,冲撞了几回,气泄了,球也瘪了。
最后,多尔衮在宫里接见了吴三桂。
多尔衮一见吴三桂便劈头盖脸地先问吴三桂为何不剃发?
吴三桂先是一愣,他实没想到多尔衮会先发制人。之后,他反问多尔衮为何让自己剃发?
多尔衮说,凡是愿意归顺我大清朝的汉人都要剃发,不剃发便是不愿意归顺。当然,不愿意归顺就会被杀头的话,多尔衮是不会当着吴三桂的面说出来的。
吴三桂说,我本是大明子民,为何要归降你大清?
多尔衮还没有开口说话,吴三桂的身边已经是一片冷哼之声。吴三桂从这片冷哼之声感觉到了不信任甚至是鄙视。
多尔衮说,这话别人有资格问我,你却无资格问我。
吴三桂气极,反问:大王背信弃约不算,怎么反而说出这等话来?
多尔衮说,我并没有背信弃约,全是按照先前约好的办事,难道你忘了么?
吴三桂见自己一时难以与多尔衮争辩,便对多尔衮说,只怕大王即便如此,明廷故官未必肯如此。
多尔衮笑了笑说,这个倒不用吴将军忧虑,你只要看看你身边的文武百官便明白了。
吴三桂依言朝身边看去,见大明朝的故官都已剃发,与吴三桂相视,并无愧色,相反,有人却在怒视着他。他心里一叹,心想一切都晚了。
吴三桂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吴府的。
家里有着妻子张氏在迎着他。吴三桂见偌大的吴府不似先时那般繁华,泪水便抑制不住地流出来。
张氏将吴三桂迎到卧室,叫丫头送来热汤热水,周周到到地服侍着。于是吴三桂心里便好受些,然后便在张氏面前长吁短叹起来。
张氏连忙问他何故如此。
吴三桂知道张氏没读多少书,道理说多了怕她反而不明白,只对她说,是多尔衮逼自己剃发。
张氏一听便乐了,说这有何难?你便剃发不就得了?
吴三桂以为张氏不知其中利害,便告诉了她。谁知张氏听后仍然笑吟吟地对吴三桂说:“连人都是大清朝的了,还留着明朝那一撮头发又有何用?”
吴三桂听后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心里便释然了。正在此时,佣人告诉吴三桂说有人找他。吴三桂满腹狐疑:这么晚了,谁还会来找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