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1 / 1)

一觉醒来怀了崽 檐上樱 2782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77章

  “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 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 淡而不厌, 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 知微之显, 可……”

  七八月的天,烈日灼灼,黄先生手捧书卷, 来回走动,他不经意地抬起头,恰好瞥见一旁打瞌睡的少年,随即“啪”的一声, 戒尺打在桌上,“幼清, 你来说一说,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少年冷不丁地被惊醒,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水汪汪的眼神瞄着黄先生,模样倒是生得白净又讨喜,黄先生一顿,到底没有为难他, 又重复了一遍,“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

  幼清拧起眉心,绞尽了脑汁,才小心翼翼地回答:“做君子会让人越来越黯淡无光,做小人会、会……”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觉得不大对劲儿,幼清只好硬着头皮说完:“做小人只有死路一条了!”

  黄先生沉默许久,握着戒尺满脸怒容道:“你给我出去!”

  幼清怀里抱着课本,委屈巴巴地出去贴着墙角站好。

  黄先生又开始讲起君子之道,幼清没站一会儿就嫌热,他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一眼,扔了书就跑。

  黄先生虽满口仁义道德,为人却丝毫不迂腐,只因夫人的名字里有个“莲”字,他便在学堂的周围种满了荷花,讨夫人欢心,然而黄夫人的身体不好,不常出门,是以这片荷塘往年生生便宜了幼清和沈栖鹤。

  不过前不久沈栖鹤才考中了状元,于是学堂里还敢来偷吃莲子的,就只剩下幼清这个钉子户了。

  幼清脱去鞋袜,又在荷塘里摘下满怀的荷叶与莲蓬,坐到池塘边乘凉。

  “先生真讨厌,又把我撵出来了。”

  “我要把他的荷塘吃干净。”

  “等我考上状元,我就、我就……我就再也不来他的学堂了!”

  幼清边吃边抱怨,突然间身后传来脚步声,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幼清还以为是先生来了,慌慌张张地要站起来,销毁罪证,谁知道一不留神,自个儿却直挺挺地跌入荷塘,一屁股坐在泥泞地里。

  “……”

  向他走来的男人一袭白衫,气质出尘而矜贵,他望着坐在泥潭里狼狈的少年,眉头一动,眼底似是沾上几分淡淡的笑意,“黄先生可在此?”

  幼清还懵着,没搭理他。

  薛白便又问了一遍,“黄先生可在此处?”

  幼清终于反应过来了,乌溜溜的眼睛瞪着薛白,怒气冲冲地问他:“你走路为什么有声音?要不是你吓到我了,我也不会摔进来。”

  还倒打一耙,怪起人走路不该有声音了。

  薛白似笑非笑地问他:“是我的错?”

  幼清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手脚并用地从泥潭里爬起来,那身藕荷色的衣衫上沾满泥沙,幼清低头瞄了一眼脏兮兮的自己,只想蹭面前的人一身,“就是你的错。”

  薛白向身旁的侍从要来手帕,递给幼清,“你的脸。”

  幼清毫不客气地夺过来,把手指头上的泥巴擦干净。

  薛白漫不经心问他:“你是黄先生的学生?”

  幼清本来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如临大敌地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是不是要给先生告状,我在偷吃他的莲蓬?”

  去年就是因为偷吃莲蓬,他和沈栖鹤被罚抄了一百遍《爱莲说》,害得幼清做梦都在咕哝着“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惊得幼老爷和赵氏以为他是被什么上身了,连忙去寺庙里摘秃了门前的柚子叶,给他用来去邪。

  薛白一顿,余光瞥至地上的莲蓬,“偷吃莲蓬?”

  幼清这才发觉自个儿全给招了,他一阵后悔,随即又急中生智,蹲下来掰出几颗莲子,扑上去硬塞给薛白吃。

  少年笑弯了眼睛,“好甜的,给你吃!”

  侍从已经握住刀柄,就要拔出刀来,薛白垂眸望着少年红扑扑的小脸,又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神,心里一软,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启唇吃下他硬喂自己的莲蓬,几丝甜意在舌尖蔓延开来。

  真的很甜。

  幼清见薛白吃下了先生的莲蓬,立即变了脸,他得意洋洋地对薛白说:“我就是偷吃的,现在你也吃了,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要是偷偷给先生告状,我就也可以跟先生告状!”

  这样的小无赖,薛白从未见到过,他眉梢轻抬,配合地说:“既然如此,我只能不向黄先生提及此事。”

  幼清做了一个鬼脸,“你知道就好。”

  衣裳弄脏了,幼清不想再待学堂里,他胡乱道了个别,把没吃完的莲蓬抱进怀里,美滋滋地逃学回家了,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自己的书还丢在学堂外,而这边荷塘又被摘秃了一片,除了他,也不会再有别人这么大胆了。

  于是当天傍晚,同薛白走至荷塘的黄先生望见这光秃秃的一小片,差点徒手掰断戒尺,他喃喃道:“明天我就让这小子把《爱莲说》给我抄上两百遍!不,三百遍!”

  然而第二日,幼清没有来学堂。

  第三日,幼清也没有来学堂。

  第四日……他躲不过了。

  “抄、抄三百遍?”惊闻噩耗的幼清差点哭昏过去,他又被黄先生赶了出来,蔫巴巴地抱着笔墨纸砚,茫然又难过,“早知道要抄这么多遍,我就该把莲蓬全部都摘完,一个也不给先生留的。”

  幼清苦着脸在窗台前铺开纸张,毛笔蘸了墨水儿,还没落笔就开始长吁短叹:“先生真不讲理,三百遍,我一个人哪里写得动。”

  幼清只顾着愁去了,连身后站了个人都不知道,“你……”

  “呀!”

  幼清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又是上回那个害得自己栽进池塘里的人,幼清拍着胸脯,气鼓鼓地问道:“你走路怎么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吓死我了!”

  “……”

  完全忘了自个儿上回还在埋怨人走路声音太大。

  薛白问他:“你不进去?”

  “先生把我赶出来了。”沈栖鹤一走,幼清连苦水都没有倒,好不容易抓住一个人,连名字都不晓得,就念叨起来了,“先生天天赶我出来,我就是打了一个盹儿,吃了一点莲蓬而已,他不讲理。”

  最不讲理的这个还在说别人不讲理,薛白淡淡一笑,不予评价。

  幼清又晃了晃毛笔,“每回一偷吃莲蓬,先生就罚我抄《爱莲说》,烦死人了。”

  说到这里,幼清突然反应过来了,他问薛白:“你在这里做什么?”

  “四处走一走。”

  幼清歪着头问道:“你没有事?”

  少年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再明显不过,薛白挑起眉,却仍是“嗯”了一声。

  幼清立刻把毛笔塞进薛白的手里,“你也吃了先生的莲蓬,只罚我一个人不公平,你抄一百五十遍,我抄一百五十遍,好不好?”

  薛白没有答话,幼清仰起脸,委屈巴巴地说:“三百遍好累,我一个人肯定写不完,大不了、大不了你帮我抄一半,我带你去我家吃冰酪。”

  薛白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幼清跺了跺脚,“不抄算了!”

  他气呼呼地回过身,一个个字写得跟鬼画符似的,嘴里还嘀咕着:“先生讨厌、先生讨厌、先生讨——哎呀,写上去了。”

  “……”

  薛白瞥了一眼,实在看不下去他的鬼画符,从身后握住幼清的手,“手腕用力。”

  “逆锋起笔。”

  “顿笔。”

  幼清写了几个字,写不下去了,他软绵绵地问道:“要不然你给我写一遍,我照着临摹好不好?”

  薛白微微颔首。

  结果笔一交,幼清就不肯再接了,只从自己的小荷包里,一会儿掏出一把瓜子,一会儿又捞出一包杏仁,吃得津津有味,他倒是没有忘记给自己做苦力的薛白,时不时再喂他吃几颗。

  堂堂王爷,就这样沦落至替人抄写。

  只不过学堂里的黄先生又不瞎,幼清美滋滋地交上抄写以后,黄先生说:“你这字倒是好看了不少,抄写还是有用的。这样吧,明日再把《滕王阁序》抄一百遍,也免得你只知道打盹儿。”

  “……”

  幼清已经哭不出来了。

  不过他平日爱耍赖,这会儿倒是说话算数,薛白帮他抄写了那么多遍,他就把薛白带到了自己家里。

  “爹爹、娘亲!”幼清没心没肺地指着薛白说:“他是谢白。”

  除了沈栖鹤,幼清还没有带人回来过,赵氏和幼老爷见到薛白,不免多想了一层,更何况薛白谈吐不凡、芝兰玉树,他们二人对待薛白也格外热情,幼老爷甚至多次向他打听家住何处,有几口人,可曾娶亲。

  薛白此行来金陵,是为请黄先生回京,是以并未向幼清说出自己的身份,只化名谢白。

  幼清还在傻乎乎地吃东西,完全不晓得自己的爹娘已经误会了,而薛白倒是心知肚明,只是当少年忍痛把冰酪推给自己时,那副谗样又让薛白低声一笑,神色也不由自主地缓和下来,他淡淡道:“家住京城,父母双亡,不曾娶亲。”

  幼清这样的性子,他自己不会疼人,得有个会疼人的,赵氏和幼老爷一早就合计过了,幼清日后约莫是娶不了亲,与其委屈别人家的闺女,不若给他寻一个上门女婿,而薛白无亲无故,这样的家世正好合了他们的意。

  赵氏一喜,拿手肘撞了撞幼老爷。

  幼老爷连忙问道:“日后可有意居于金陵?”

  “……你看我们家清清怎么样?”

  嗑着瓜子儿的幼清一头雾水地抬起头,他压根儿就没有听明白幼老爷的意思,不过自个儿还是大言不惭地说:“除了念书不好,哪里都好!”

  薛白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许久后才抬眼答道:“清清的确哪里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