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执念
秦老夫人眼神中凝聚着怒气。
“你忘了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顾敬臣没说话。
看着笔直地跪在地上的儿子, 秦老夫人失望不已。
“那个位置就那么好吗?你如今已经是手握大权的定北侯了,难道还不够吗?你就非得要那个位置吗?”
想到这些日子来太子、二皇子、三皇子、颜贵妃等人对母亲和意晚的伤害, 顾敬臣坚定地回答了一个字:“是!”
秦老夫人怒气又升了上来, 抬起手来想再给儿子一巴掌。手举到一半,又放下了。
此刻她的心口像是堵了一块巨石,呼吸都是痛的。
烛光摇曳, 烛芯发出“刺啦”的声响。
秦老夫人重重地呼出来一口气,道:“若我要求你放弃夺帝位,你能不能做到?”
顾敬臣薄唇紧抿着。
半晌, 他说了一句:“若我只是父亲的儿子,我什么都不会去争,可我偏偏不是。”
闻言, 秦老夫人身形微微一晃, 这一次她没站稳。
檀香连忙上前扶住了秦老夫人。
“侯爷,您怎么能跟老夫人说这样的话!”
看着母亲的反应,顾敬臣心如针扎。
可这个问题同样也扎在了他的心里,每每想到此事, 他便抬不起头来。
秦老夫人凄厉地声音响了起来:“你父亲待你不好吗?他从小教你骑马射箭, 养育你长大,你能有如今的身份也是他对咱们母子俩的照顾。你怎么能做忘恩负义的小人!你为何非得去认坐在宫里的那位?他到底给了你什么, 你非得去认他!就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我没想到竟教出来你这样的儿子, 你太令我失望了!”
顾敬臣沉声道:“儿子从未忘记过父亲的恩情和教导。”
正是因为父亲待自己太好, 他心中才更加愧疚,更加难受。作为母亲和别的男子生出来的孩子,他时常不知该如何自处。
秦老夫人:“你若真的没有忘记, 就不会做出来今日的选择了。”
顾敬臣没有辩解。
秦老夫人:“我告诉你, 你若是敢要那个位置, 咱们母子俩的亲情就到此结束。以后你做你的皇帝,我做我的侯夫人,你这辈子都别出现在我的面前。”
顾敬臣忽然想到了梦中的情形。在梦里,他住在宫中,母亲住在侯府中,他抬眸看向母亲。
秦老夫人肃着一张脸,道:“你了解我的,我说到做到!”
顾敬臣直视着秦老夫人的眼睛,认真地问道:“母亲,儿子也一直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何会是皇上的儿子?”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多年,一直寻不到答案。
秦老夫人眼眸微变,反驳道:“你不是那个人的儿子,你是定北侯的儿子!那个人除了是你的亲生父亲,他什么都不是!”
顾敬臣直视着秦老夫人的眼睛。
秦老夫人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种哀伤的情绪中。许久过后,她站起身来,朝着里间走去,嘴里喃喃说了一句:“你滚吧,我乏了。”
看样子是不想再理会自己的儿子了。
檀香看看顾敬臣,又看看秦老夫人,扶着秦老夫人进屋去了。
约摸过了两刻钟左右,檀香从里面出来了,看着仍站在外间的顾敬臣,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指了指外面。
屋内烛光几乎全都熄灭了,只留了几支起夜用的。
外面雪越下越大,地面铺了一层白色的雪沫子。
因要说正事,正院里的人全都被撵得远远的,整个天地间安安静静的。
檀香:“老夫人大概一辈子也不想说当年的事。但我觉得侯爷你应该知道。等您知道了当年的事,大概就明白老夫人心中的苦楚了。”
“老夫人生在了西北。她出身侯府,家世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精于骑射,长得也明艳动人。来京城没多久,便有不少世家子弟钟情于她,皇上和老侯爷也是其中的两位。只不过,老夫人起初对皇上一见钟情……”
风依旧在刮着,雪下个不停,顾敬臣猛然抬眼看向檀香。
从如今的情况看,母亲对皇上甚是厌恶,反倒是极为喜欢父亲。
故事依旧在讲。
“皇上那时是太子,天之骄子,学识样貌样样上等,和老夫人很是般配。二人很快就相爱了,并且私定终生。先帝也知晓了此事,对老夫人很是满意,决意为二人赐婚。可惜,事情出了意外……”
顾敬臣眉头皱了起来。
檀香:“老夫人的妹妹,也就是已故的皇后娘娘,体弱多病,甚少出门。然而,皇上去侯府见老夫人时,被其看到,她不知何时也爱上了皇上。明知皇上和老夫人二人情投意合,却仍旧想要破坏。为了能成功嫁给皇上,她给皇上下了药。没想到此事被老夫人知晓了……”
说着,檀香看了顾敬臣一眼。
“也就是那一次,老夫人怀上了侯爷您。”
顾敬臣心里说不出来的复杂。
关于自己的身世,他想过无数种可能。
作为儿子,他不该对自己的父母有太多的揣测。
然而,正如太子所言,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在皇上和皇后被赐婚之后有的,也知自己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这件事在他年幼之时在心中生根发芽,越长越大,渐渐变成了心中的一个执念。
他内心觉得愧对父亲,亏欠太子,有时也不理解母亲。
只是没想到真相竟然会是如此。
檀香长叹一声:“哎,老夫人打小就聪慧过人,可她还是料错了一件事。不仅皇后钟情于皇上,皇上也不知何时看中了皇后娘娘。老夫人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既害怕又有些欢喜,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只想要偷偷把此事告知皇上,没想到却撞破了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奸情。”
顾敬臣眉头死死皱了起来。
原来母亲不欠别人,他也不欠。
檀香看着漆黑的夜色,淡淡说道:“皇后说她可以做侧,奉姐姐为正,皇上也想要娥皇女英。老夫人是个刚烈的性子,当下便决定和皇上一刀两断。皇上虽也爱上了皇后娘娘,但在当时他更喜欢老夫人,他无论如何也不答应。老夫人以死相逼。大家当时并不知老夫人怀了皇上的孩子,只知皇上和二姑娘之间有了私情。当时先帝尚未赐婚,他怕事情闹得太大,改了圣旨上的内容,把大姑娘的名字改成了二姑娘,就这样,二姑娘成功代替大姑娘成了当时的太子妃。”
长大后,顾敬臣曾忍不住去调查过当年的事情。然而,无论是承恩侯府还是宫里,都无人知晓此事。
“姑娘性子虽明朗外向,但此事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不仅皇上背叛了她,自己的亲妹妹背叛了她,就连老侯爷、老夫人也希望她能息事宁人,在知晓姑娘有了身孕时,想把姑娘送到太子身边为侧。姑娘差点没能活下去……后来,是定北侯在承恩侯府门口长跪不起,求娶姑娘。老侯爷、老夫人喜不自胜……定北侯知晓姑娘怀了太子的孩子,依旧要娶她……”
“姑娘肚子月份渐渐大了,太医都说是个男孩儿。二姑娘得知此事后,趁着姑娘进宫时,安排人冲撞了姑娘,导致姑娘生您时难产。虽您平安生了下来,但姑娘却不能再有身孕。可纵然如此,老侯爷也没再娶旁人。后来老夫人主动为他纳了几房貌美的妾,老侯爷气得不行,把那些妾都撵出府去,整整一个月没搭理老夫人。老侯爷和老夫人情投意合,过了几年恩爱的日子。可惜,老侯爷死在了战场上……”
在太子口中,母亲是害死皇后之人,然而,事实上皇后才是那个害母亲的人。
“姑姑可知皇后娘娘是如何薨逝的?”
檀香嗤笑一声,道:“她的死跟任何人没有关系。二姑娘生来体弱,在她幼时郎中就说过她活不过三十岁。入了宫之后,她心思更重了,也就更活不了多久了。”
雪越下越大,从刚刚的雪沫子变成了大片的雪花。
檀香:“姑娘这一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唯独对老侯爷心怀愧疚。”
顾敬臣的脸色几乎和黑夜融为了一体,他朝着檀香行了一个大礼,沉声道:“多谢姑姑今日告知。”
檀香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不必。这些年姑娘心里是真的苦。今日得知侯爷想要那个位置,气得不轻,侯爷作为她的儿子当考虑考虑她的心情。”
顾敬臣:“好。”
顾敬臣再次行礼后离开。
久等不至,意晚已经睡下。
顾敬臣轻手轻脚上了床,伸手揽住了意晚。
意晚尚未睡着,抬手圈住了顾敬臣的腰身,瓮声瓮气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才回来?母亲找你可是有事?”
顾敬臣:“嗯。”
意晚:“重要吗?”
顾敬臣:“嗯。”
意晚清醒了几分,缓缓从顾敬臣的怀里钻出来,睁开眼睛,看向了顾敬臣。
顾敬臣看着意晚红扑扑的小脸,不知为何此刻竟生出来一些莫名的欲望。
意晚:“什么事……”
话未说完,唇就被堵住了。
这个吻急切而又热烈。
刚刚嫁给顾敬臣的第一个月,他甚是冲动,每每都如此刻这般。这几个月已经好多了。今晚顾敬臣不知为何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他热情地让人难以招架。
意晚几乎喘不过来气,整个人累得不行。
外面雪压着枝丫吱呀吱呀地想着,屋内亦经久不息。
意晚累极,躺在了顾敬臣的怀中。
“晚儿,你想当皇后吗?”
一句话,意晚的瞌睡全都没了。
顾敬臣终于要跟她说了吗?
她睁开眼看向顾敬臣,认真地说道:“你若是皇上,我便愿意做皇后。你若是侯爷,那我就做你的夫人。”
顾敬臣想,他何德何能,能遇到意晚。
他低头亲了亲意晚红肿的唇,喃喃道:“若是你不仅做不成皇后,还要日日跟着我担惊受怕呢?你怕不怕?”
意晚抬起纤细的胳膊,圈住了顾敬臣的脖子。
“不怕,反正有你在。”
顾敬臣笑了:“好。”
和顾敬臣表现出来的沉重不同,意晚觉得他今晚的心情不错,似乎笼罩在他身上的那种莫名的郁气消失了。
不知是不是顾敬臣提到了跟着他担惊受怕,意晚当晚再次梦到了自己的死。而除此之外,顾敬臣依旧在写经书。两个场景来来回回在眼前呈现。这中间似乎还有一个看不清相貌的道士。
这一夜甚是混乱。
寅时,天依旧漆黑一片,西北风刮得窗户棱子哗哗作响,屋外的树枝也被风雪压得乱颤。
顾敬臣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一双眼和昨日是一样的,又不一样了。
眼神中似乎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至于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这一点大概只有顾敬臣自己知晓了。
顾敬臣望着漆黑的屋子,听着外面肆虐的寒风,内心波涛汹涌。
他求仙问道,寻觅轮回之术,日日夜夜抄写经书,虔诚祈祷。
在登基的第十年,母亲去世,死在了定北侯府中,他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了。倒下前,他似乎看到了意晚一身喜服嫁给他的情形……
侧身看向臂弯中睡得香甜的人,这一刻,顾敬臣的手抑制不住颤抖起来。他抬手想要碰碰意晚的脸,抬到一半又停下了,生怕这一切都只是他的一个梦。
在意晚去世的这十多年里,他无数次梦到了这样的情形。然而,每次醒来,都是一场空。甚至在梦中,意晚的身影也是镜中花,水中月。
终于,他还是触碰到了意晚温热的脸颊。
真好,晚儿还活着。
顾敬臣将意晚死死圈入了怀中,头埋在她的脖颈里,深深地嗅着她发丝上的香气。
慌乱的心在这一刻渐渐平复下来,孤寂的心也似乎有了依靠。
然而,这并不能让他满足,他亲了亲意晚的脖子,又亲了亲她殷红的唇瓣。
意晚正在梦中追寻着一位须发全白,仙气飘飘的道士。
那道士看起来虚无缥缈,一会儿能看清楚脸,一会儿又觉得面目不清晰。
他嘴里喃喃说着两个字:“去吧……去吧……”
意晚还没想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就疼醒了。
感受着脖子上的触感,意晚很是惊讶,顾敬臣是疯了吗?
昨晚不是刚刚才来过,眼下天还未亮,怎得又来了?
她身子还没完全恢复过来,酸痛不已,抬手推了推埋在她身上的男人。
“你干嘛呀,我还疼呢。”意晚声音有些嘶哑。
顾敬臣像是被人点了穴一般,身子瞬间僵硬。他从意晚颈间抬起头来,看向了意晚。
意晚朝着他眨了眨眼睛,撒娇道:“过几日好不好?”
若是往日,意晚这般求饶,顾敬臣即便再不肯,也多半就答应了。
今日是个例外。
顾敬臣看着鲜活的,会说话,甚至会撒娇的意晚,内心沸腾不已。
他的晚儿,还活着。
“就这一次,好不好?”顾敬臣哑声道。
意晚刚想要再开口拒绝,她感觉到一滴眼泪砸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正中眉心。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般,怔怔地看向顾敬臣。
只见顾敬臣眼神中有浓得化不开的复杂情绪。
他这是怎么了?
巨大的悲伤如潮水般向意晚袭来。
意晚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的紧紧的,她没再反抗,答应下来:“好。”
她感觉顾敬臣和从前似乎不太一样了。
沉稳内敛,又有些急切鲁莽,就像是二人多年没见过一般。
风雪渐缓,顾敬臣把意晚拥在了怀中,静静享受着此刻的静谧。真好啊,晚儿还在自己身边。他多么希望再也不要跟晚儿分离。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扬风急促的声音:“侯爷,边关传来了急报。”
顾敬臣看着再次睡过去的意晚,轻轻放开她,披上衣裳去打开了门。
接过扬风手中的信,顾敬臣越看脸色越难看。
“随我进宫。”
“是。”
顾敬臣穿好衣裳,再次看了一眼床帐那边,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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