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1 / 1)

他不用刀 四字说文 2776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九十章

  他用了气力,扶着墙壁缓缓站起。

  被扯烂的衣摆拖在地上,他伸了手,干脆将它彻底扯下。

  段翊霜浑浑噩噩地想。

  他从未如此疯狂过。

  可如今疯狂了,又觉得早该如此。

  ——他本就应该这么疯狂。

  他又趁着烛灯的光亮去看,看薛兰令的眉眼,看那融于光影中昳丽夺目的容颜。

  说是一见钟情,段翊霜自觉不曾这般肤浅。

  然而当他觉察到心意特殊时,再如何回忆,从前都像是见色起意,次次肤浅。

  他倚着冰冷的墙壁,几有些脱力。

  薛兰令的声音也很哑。

  他听薛兰令说:“你真荒唐。”

  可荒唐究竟算是个什么荒唐?

  段翊霜轻轻扯出一个笑:“但是薛教主却和我一起荒唐。”

  他这样说了,眼睁睁看着薛兰令向他走来。

  然后伸出了手。

  那霜白的,让他见之失神,日夜难忘的手,就在他的眼前。

  段翊霜低声说:“我没有力气。”

  于是薛兰令握住他的手腕。

  他被带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因为薛兰令从来没有让人觉得温暖过。

  薛兰令足够冷。

  冷到寒冬都不如他冷。

  然而他的掌心竟能如此滚烫,他身上似乎永远也散不尽那种浅香。

  闻过了就上瘾。

  教人目眩神迷。

  段翊霜靠在他的身上,又道:“我也没力气走路。”

  被人腾空横抱时,段翊霜的目光就停在薛兰令的下颌。

  他微微蹙着眉,像是第一次看到薛兰令一样。

  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说话。

  说现在和当初不同了。

  说他们之间又有什么被改变。

  可那究竟是什么,段翊霜毫无头绪。

  他只是在想。

  在想一个问题。

  他们为什么会如此荒唐。

  -

  他们停在一间更深处的暗室。

  然而走到这里,段翊霜一眼看去,就知晓这里才是真正的终点。

  因为不识卷就躺在中间的石桌上。

  没有机关,没有守卫,没有任何传言中的可怖陷阱。

  他们如履平地般,来到了这轰动武林的绝世秘籍面前——

  可他们竟谁也没有想伸手去碰。

  好似这教人发疯的秘籍,只是一卷废纸。

  这算是薛兰令的计划吗。

  段翊霜开口想问。

  薛兰令却似能觉察到他的问题,向他微微摇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他听到了声音。

  宛似一墙之隔的地方,就在不远处,就在两堵墙的背后。

  有人说:“没想到庵主也会来这里,看来这不识卷还真是秦袖里留给世人最宝贵的东西。”

  洪念巧的声音有些苍老,却极有力:“八大门派执掌江湖正道多年,自然不能任由此等宝物流落入恶人之手。”

  便有人问:“那依照庵主的意思,我们在场的人,有哪些是恶人?”

  也有人道:“庵主这话就不对了!要知道魔教可都被八大门派铲除得干干净净,就连最近的白阳山庄,也托了各位的福即已覆灭,这世上又哪儿来的恶人?我们可都是普普通通的江湖中人,这秘籍嘛,自然也该是能者得之!”

  洪念巧轻轻拨动着佛珠,她低声道:“恶人在未暴露本相之前,谁也看不出他是个恶人。”

  “那庵主又要怎么看?”

  “八大门派是正道表率不假,可是这秘籍又不管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要我说,就该能者得之!”

  “我倒是看庵主来势汹汹,这八大门派虽然没了白阳山庄,气数却还是厉害,不会是想私吞这不识卷,好称霸武林吧!?”

  “丁兄这句话就说错了,其余几大门派如何想的,我不知晓,可是庵主是立过血誓不再涉足江湖的,想来庵主也不会为了这么一卷秘籍,让自己应诺而死。”

  吵吵闹闹的声音灌进耳里。

  段翊霜稍稍屏住呼吸。

  洪念巧极快地拨动着佛珠,她在一墙之外,垂着眼帘,敛去眼中通红的血色。

  她温声道:“各位侠士不必担忧,秘籍,自然是能者得之。只是若此事是个误会,乃是有魔教余孽残党妄图兴风作浪,为害武林,设了此等陷阱,我们几大门派也不能坐视不管。”

  “如此说来,八大门派在这儿里里外外围上这么多层,就是为了帮我们?”

  有人哂笑:“这话庵主自己说得都信了,我却是不敢信的!”

  聂兴发骤然喝道:“放肆!”

  寂静了一瞬。

  然而随之奔至的,是更为尖锐的质疑之声。

  这些声响,似乎无休无止。

  它恶劣又滚烫,能把冰冷的心烧得火热,又让火热的心就此引火自焚。

  每一句都是出自真心。

  每一句也都让人遍体生寒。

  心是最热的。

  身体却冷得发木了,像是僵在原地,不能动弹。

  聂兴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时候。

  他从成为翠羽会的掌门开始,就不曾面对过如此多的质疑甚至嘲讽。

  ——他生来就站在八大门派的立场里。

  他在江湖上是顺风顺水,不曾有过任何障碍。

  只此时此刻,他站在人群前方,回首望去。

  围在地宫之外的八大门派弟子,人人都是满脸自豪。

  可能踏足地宫之中的这些人,每一双眼睛,都溢满了对彼此的戒备与敌意。

  不识卷这样的宝物。

  每个人都想得到。

  聂兴发心底陡然响起这么句话。

  然后夏侯寒云走了进来。

  她环顾四周,冷冷道:“既然各位不愿意相信我八大门派,那不如各走各的阳关道,各过各的独木桥。这中原地宫的机关,便另请高明罢。”

  她话语落下,便有人出声挽留:“且慢!”

  “斩月宫的天机楼囊括天下所有机密,中原地宫如何开启,如何进入,都在夏侯宫主的手里,”他们换了说法,“方才不过是一些小小误会,八大门派盛名在外,又有谁敢怀疑呢?”

  谁也不会相信这些话语。

  但时至如今,他们谁都耗不起。

  八大门派需要不识卷,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想要得到它。

  从始至终没有说出任何怀疑的,是闭目入定般,站在一旁的穆常。

  他来这里,是在等人。

  他得到一个重要的消息,于是他在这里等他想等的人。

  夏侯寒云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顿了片晌。

  忽而有一阵风吹进地宫里。

  古怪。十分古怪。

  因为人群密不透风,很难有如此大的风吹得进来。

  可风就是这么吹来了。

  洪念巧的手停住了。

  她按着佛珠,唇角微微抽动着,像是在念诵经文。

  ——可她没有念到多少。

  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那阵风带来了一个人。

  深蓝色的衣裙,簪在发髻上的水蓝色流苏,晃晃荡荡的风吹来,让这人身上的铃铛响个不停。

  所有人的神情都在这瞬间变了。

  一墙之隔的暗室里,段翊霜恍然道:“是傀儡夫人。”

  薛兰令道:“是她。”

  他回答得很微妙,段翊霜转头看向他。

  薛兰令牵着他的手,慢慢放在石桌上的一处凸起的石块上。

  墙外的傀儡夫人笑道:“我若不来,岂不是错过这么精彩的时候。”

  墙内。

  薛兰令凝视着他,慢声道:“穆常在这里。”

  段翊霜怔住。

  薛兰令道:“穆常在,寿雪风也在,天意镖局,庄家兄妹,我所能想到的人,他们都在这里。”

  这句话语竟让人觉得心悸。

  段翊霜感觉自己的心跳在这一瞬都开始迟钝起来。

  薛兰令道:“你是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大侠,你不仅仅是段翊霜。你要记住你的名号。”

  段翊霜痴痴看他。

  薛兰令叹了口气,低低道:“等这巨石门起,地宫洞开,我就会取走这册秘籍。你到时候只需要告诉他们,是薛兰令抢走了秘籍。这些人在场,凭借你在江湖中的名号,不会有人把你我想到一起。”

  段翊霜问:“然后会如何?”

  薛兰令道:“那便是我要做的事情。”

  傀儡夫人的笑声阴柔发冷,语声却如同泣音:“都是些薄情郎、负心汉、恶娘子、痴情女,好无意思,可我还就真的想要。”

  谁都听不懂她的意思。

  可就是这样短短一句话,薛兰令已就着段翊霜的手按下那块石块。

  巨石门缓缓升起。

  墙外众人闻声看去,只见得巨石门升起,渐渐要显出什么人影。

  段翊霜仍旧看着眼前的人。

  近在咫尺。

  那种热烈的,恍惚让神魂碎裂的纠缠,就好像要在这石门彻底升起的一刻,就此了结。

  但他不想了结。

  不识卷已被薛兰令握在手里。

  段翊霜看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千千万万次,梦里梦外,都渴求一点点偏爱。

  他如今却终于读到薛兰令的偏爱。

  段翊霜抬起眼帘,忽而对着薛兰令淡淡笑了。

  然后他踏出这间暗室。

  在巨石门前,段翊霜出剑,一剑没入峭壁上的机关,就此巨石门落,隔出两方天地。

  至始至终,无人看得见他身后有谁。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段翊霜站得笔直,如松如柏,依旧满身寒霜。

  他迎着穆常担忧的眼神,看着庄珏和花吟在人群里几分微妙的神情。

  他读懂了薛兰令的偏爱。

  可他眨了眨眼睛。

  段翊霜说:“不识卷,我带走了。”

  ——他不要这渴求日久的偏爱。

  他要永远站在薛兰令的身边。

  他这般想着,握着自己的剑柄,飞身纵跃,如燕影蝶飞,足踏枝叶,身过矮檐,就此不见踪迹。

  所有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

  直到洪念巧等人齐力震碎那厚重的石门,见到空空荡荡的暗室,一无所有的石桌。

  众皆哗然。

  作者有话说:

  小翊读懂了教主的偏爱,你们读懂了吗。

  没有读懂也没关系,总会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