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他不用刀 四字说文 3519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七章

  薛兰令已决意要留下林氏兄妹。

  或许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八大门派身为多年正道魁首,所作所为,所行之路皆是正义坦途,不曾做过任何一件有悖正义,有违江湖公道的事情,他们所做的,必然是正确的事。

  林氏兄妹的只言片语,一厢情愿,若是放在旁人眼中,不过是谎话连篇,全然不可信。

  林氏兄妹很倒霉,也很走运。

  他们走运在遇到的不是孤身一人的段翊霜。

  他们遇见了薛兰令,就等同于握住了这脆弱又坚韧的一线生机。

  天底下再不会有人比薛兰令更好说话。

  这个远在大漠,对中原一无所知的魔教教主,与江湖上太多的名门正道相悖。

  他比段翊霜还要随心所欲。

  他不在乎天问斋与连环榭代表了什么,也不在乎林氏兄妹是否真的是梁上君子,两个飞贼。

  薛兰令只是想留下他们,于是就留下了他们。

  当他问及林天真接下来想要去往何处时,林天真却说:“我想回家。”

  林天真想要回到通州,因为他们已经离开家太久太久。

  行出广引城,想要去往益州,便需路过通州与璧州。

  他们正好可以同路。

  薛兰令也在一树夜色里问过段翊霜的想法。

  他其实可以不必问的。

  这世上若有人要问段翊霜的想法,那便是想要听,将之奉为真理的。

  可薛兰令问了,却从来都不会听,也不会将之奉为真理,听之行之。

  他每一次问这些问题,好像要的都不是答案。

  只是他问了,段翊霜却偏偏也有耐心来回答他。

  段翊霜说:“只要你不后悔,那无论做任何事,都不必在乎我的看法。”

  薛兰令就笑,泪痣在月华里像在发光:“那再好不过……”他的声音那般低,那般温柔,像沉沉醉过,“我永远都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那他也就永远都不会在乎段翊霜的看法。

  多无情的一句暗示。

  落在谁的耳中,都会觉得他过分得很。

  但他们两个就是这么奇奇怪怪。

  各自藏着心事,又各自提防戒备,有千万个理由分道扬镳就此结束,却又被一个理由拴得必须要形影相随。

  他们能一路同行,本就是最过分的事情。

  与之相比,薛兰令的短短一句暗示,纵然再无情冷漠,也不会比他们阴差阳错的相遇更过分。

  或许是因为生命重于所有虚无缥缈的情绪。

  至少在抵达益州,见到薛兰令口中的那位“友人”之前。

  无论他们彼此是如何过分地对待对方,都不会如此简单地分道扬镳。

  枷锁也可以是没有形状的。

  它也能让人看不见,摸不着,闻不到气味。

  但它牢牢将两个人牵绊住了。

  其实段翊霜偶尔也很不理解,为什么薛兰令也会被这毫无信用的理由所牵扯。

  他分明可以说走就走,甚至连说也不必说。

  只需在一个或晴或阴,或大雨滂沱的日子里离开——段翊霜会找他吗?段翊霜又能找到他吗?

  偶然想到这里的时候,段翊霜又会想。

  是的。

  他一定会去找他,掘地三尺、天涯海角,甚至于会动用所有可运用的力量去找他。

  因为段翊霜要活下去。

  他们离开了广引城,过了两座偏城,已摇摇晃晃乘着小船走了很远。

  林天娇仍旧乔装打扮,穿着自己最不爱穿的颜色,最不好看的衣裳。

  她爱穿红衣,总将自己打扮得很漂亮。

  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也不认为行走江湖的女人就必须要蓬头垢面,将自己祸害得毫无魅力。

  林天娇是任性的。

  她在家里就很任性地做事,行走江湖时,也都凭自己的心情。

  她爱美,就要很美。

  但她也知道美有些时候也需要被藏起来。

  所以她将自己打扮得很平凡,放在人堆里就再也找不见。

  林天真也将自己打扮了一番。

  林天真喜欢低调,从来不爱出风头,更不想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据他所说,他之所以离家和阿妹一起行侠仗义,只因为林天娇实在太会拿捏他的软肋。

  他有个不得了的把柄在林天娇的手中。

  以至于他毫无拒绝的余地,只能捏着鼻子跟上林天娇行侠的脚步。

  幸运的是,他们将将栽了一个跟斗就意识到江湖险恶。

  不幸的是,这个跟斗险些让他们丢了小命。

  幸运又不幸运的林天娇走进了茶棚。

  她挑了张桌子坐下,向林天真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薛兰令他们就在另一张桌前落座。

  段翊霜的名声太响亮了,长相也让人难忘。

  他只能在薛兰令的指点下易容成一个普通的剑客。

  但说段翊霜是普通的剑客,那天底下再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特别的剑客了。

  纵然段翊霜易容得容貌平凡无奇,可他握着剑时,气质就已超脱尘世。

  反倒是薛兰令的那张脸,很值得也易个容。

  可他却有极为丰富的理由。

  薛兰令说:“我的本意就是想要名扬天下,所以我绝不能易容,更不能戴什么面具。若我不以真面目示人,那等我名震江湖,人人皆知的时候,又该有多少人借我的风逞英雄?”

  这个道理没有谁能够反驳。

  是以当他们齐齐落座在茶棚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薛兰令的脸上。

  但却只有那么一瞬间。

  因为薛兰令的脸虽然好看,美到不可方物,他却更有让人压抑痛苦,令人几欲窒息的气势。

  就好像他与段翊霜初见的时候。

  坐着,亦能让人觉得居高临下,好像所有都在他的眼底,无可遁形,也好像全天下再没有什么事能逃脱出他的掌控。

  他仿佛将一切事物都握在了手中。

  在他那苍白的、骨节分明的手中。

  薛兰令先伸手为段翊霜倒了杯茶。

  他在段翊霜饮茶时笑着说话:“你知道前些时日林小兄弟同我说了什么吗?”

  他问得蹊跷。

  没有人会这样去问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可薛兰令偏生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人。

  段翊霜却也十分配合:“什么?”

  薛兰令就离他更近了些,金羽流苏落在他肩侧的花纹上,像梅花缀了一芯金黄。

  声音还是那样动听。

  总让人想起风,想起绵密的雨,想到世间所有温柔又让人难忘的美景。

  又想起刀光剑影,像最终落进了江湖里。

  “……他问我,问我和你,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段翊霜问:“你如何说?”

  “他这个问题很有意思,”薛兰令道,“我还以为像他这样聪明的人,不会问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但林天真已经问了。

  这个连“无瑕剑”救了自己一命都毫不惊讶的人,却恰恰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薛兰令的指尖抚在腰间的白玉箫上。

  他笑意淡淡,懒懒继续:“可我是个善良的人,我当然要告诉他答案。”

  “所以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说了我认为对的答案。”

  “什么样的答案。”

  薛兰令说:“我告诉他,因为你比我年长五岁,所以……你是我的哥哥。”

  段翊霜:……?

  那天夜里的林天真差点一头栽下。

  他抬头看薛兰令的神情,竟只读出三分认真,余下的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也并不太懂,只觉得这个答案就足够动魄惊心。

  而这一日,阳光晴好,风景秀丽。

  在这小小的茶棚里,四处坐着来往的江湖人士,闲散商客。

  段翊霜没有一头栽下。

  段翊霜在短暂的怔愣之后,竟点了点头:“说得不错。”

  “正是如此,”薛兰令笑意盈盈,“能做我的哥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看,我对谁都没这么好过,但对你偏偏就是这么不同。”

  段翊霜问:“我应该说谢吗?”

  薛兰令眼底深深一片,静了片晌,他说:“何必说谢呢。”

  段翊霜便不再应话。

  世上兴之所至的事情无非尽兴而归或败兴而去。

  试探也要学会点到为止。

  这不算是伤了和气,因为他们本就没有和气可言。

  但要让他们停止对彼此的试探,就好像剪断了他们难得的乐趣一般。

  薛兰令为自己倒了杯茶。

  茶是苦茶,他从未喝过这么苦的茶。

  可他却觉得很好喝,喝在嘴里,虽然苦,却觉得很舒服,很快乐。

  好像那些压抑在心底的事情都不如嘴里的茶苦。

  这么苦的茶,饮下去了,只让人觉得畅快。

  他们并肩坐着,从来不肯相隔太远。

  一杯接一杯地饮,比饮酒还要饮得尽兴,饮得沉迷。

  林天娇却在另一桌直吐茶。

  “太苦了!”她叫道,“这茶是我喝过最苦的!”

  林天真也被苦得眉毛皱起。

  “实在苦,比家里喝的还苦。”

  林天娇道:“对了,这次离家时我们带了两只钱袋,刚出门的时候你被人偷了一个,还有一个你丢哪儿去了?”

  林天真眨了眨眼,咳嗽一声:“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傻啊!”林天娇小声骂他,“我们现在是全靠两位大侠活命,难道喝杯茶还要他们出钱不成?!快把钱袋子交出来!今天我们请了!”

  林天真没有应声。

  林天娇问:“你真傻了?钱袋呢?”

  “……阿妹,我跟你说件事情,你别急着生气,”林天真说,“我真把钱袋子丢了。”

  林天娇扭头看着他。

  兄妹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愣了半晌。

  林天娇伸出双手卡在林天真的脖子上,大喊:“你有病啊!!!”

  林天真连连摆手求饶。

  正在这个时候,茶棚里又走进来三个客人。

  茶棚老板坐在木桌子旁边,见新来了客,乐得呵呵直笑,忙起身询问:“三位客官是要喝茶还是来买酒?”

  打头的刀疤汉子挎着刀,大步一跨,坐在了林氏兄妹对面的桌前。

  他声音很是洪亮:“喝茶!”

  另外两人也跟了上来,各坐在一边。

  他们三个人的腰间都挎了把刀。

  刀疤汉子长得很是威武,另两人和他相比,就显得瘦弱了些。

  可他们却不约而同都握着刀把,手背青筋凸起,像是随时都要出刀的模样。

  林氏兄妹虽然初出江湖摔了跟斗,但该有的默契还是不少,几乎是这一瞬间,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察出几分危险。

  行走江湖的人自然应该多有防备。

  但怎会有人防备得如此严密?那只手似乎都长在了刀把上。

  林天娇偷偷瞧过,附在林天真耳边轻声:“哥,你看看他们的刀鞘,那上面的纹路,是不是很眼熟?”

  林天真飞快地看了一眼。

  他记性不差,很容易就能想起来,是以看得很快,又能看得明白。

  他一眼即收,扯了下林天娇的袖摆。

  不能在这种时候说话,他便在林天娇的掌心写了个“问”字。

  不错!

  林天娇也想了起来。

  这三个人腰间挎着的长刀,鞘上的花纹,正是天问斋的问字!

  那他们只是路过吗?

  只是恰巧来了同一家茶棚,恰巧都坐在这里喝茶吗?

  林氏兄妹深吸口气。

  林天娇牵着林天真的手,站了起来,粗声道:“老板,结账了!”

  那茶棚老板躬身小跑过来,说了钱数,双手捧着等她付账。

  可林天娇忘了,他们没有钱袋子,钱袋子被林天真丢了。

  她豪气冲天说完结账,手一探,口袋里摸了三圈,也没能摸到一个铜板儿。

  林天娇愣住了,她耳尖登时发红。

  坐在中间的刀疤汉子就笑道:“喏,看,这姑娘根本没钱付账!”

  说完,却从怀里掏出一只钱袋来,往地上一扔:“老板,这就算是我请的,你且算了账,余下的银钱就交给这位姑娘,免得她下回又付不起茶钱!”

  林天娇急了。

  但林天娇也忍住了。

  她木着脸,冷声道:“多谢好意,但我们不需要你帮忙付账!”

  她话音落下,刀疤汉子哂笑一声,蓦然拍桌站起,大喝道:“这可就由不得你了!”

  不必多问他究竟想做什么。

  因为另外两人已跟着他站了起来,齐齐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也不必林氏兄妹去想他们为何要拔刀。

  因为这三个人,已经把着刀,跃过木桌,向他们劈砍而来!

  作者有话说:

  薛教主他叫哥哥有一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