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1 / 1)

他不用刀 四字说文 2771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四十三章

  蝴蝶就停在他的掌心。

  只要他想要握住它,它就会立刻毙命。

  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是个很善良的人,无论旁人有多少看法,至少他是这样评价自己的。

  有琴弘和等来了薛兰令。

  在黄昏走过,只剩下黑夜的时候。

  蝴蝶一直在他的掌心,好像能在他的手上品尝到什么美食。

  可他的手上没有这些东西。

  他有漂亮的手。

  能救人,也能杀人。

  他手上碰过最多的东西是毒药。

  有琴弘和应当是带着毒的。

  他却还觉得不够。

  他站在长长的街道前,夜色很浓,酒肆茶楼映下来的灯火有些暗淡。

  他将掌心的蝴蝶拂去,却又被它不遗余力地追逐着,攀上了屈起的骨节。

  有琴弘和道:“在江湖上能有这个功夫的人不多。”

  薛兰令道:“这个人,也许你我都很熟悉,熟悉到了不想再见到的地步。”

  有琴弘和笑道:“这世间没有我不想见到的人,因为我不想见到的,已经死了。”

  薛兰令道:“我不想见。”

  有琴弘和道:“也许你们很快就会再见。”

  薛兰令道:“见过又会怎么。”

  有琴弘和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从断珑居开始,如果有人诚心悔过,那杀了黎明达,比灭了断珑居更有诚意一些。”

  薛兰令道:“断珑居的确没有任何价值。”

  “它却也有一定的价值,”有琴弘和意有所指,“至少它的覆灭,意味着它曾经存在过。”

  薛兰令道:“我也不需要谁插手。”

  有琴弘和道:“以你如今的武功,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也不算是难事。”

  薛兰令道:“可我永远都不会这么做。”

  有琴弘和低声问了:“为什么?”

  茶楼酒肆扬起高高的旗帜。

  夜里来了阵风。

  薛兰令望着夜色时总让人觉得他很孤独。

  可他或许享受这种孤独。

  人之所以清醒,就在于他很孤独。

  越孤独的人越清醒。

  心里有事,总好过糊糊涂涂。

  薛兰令道:“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他的性命,是下下策。”

  有琴弘和问:“那什么是上上策?”

  薛兰令垂下眼帘,他偏头看了眼有琴弘和手背上缓缓振翅的蝴蝶。

  他伸出手去。

  蝴蝶便似闻到了更甜美的香味般,毫不迟疑地飞到他的指尖。

  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示好。

  至少在薛兰令看来是这样。

  他漫不经心地抚上蝴蝶漂亮的翼翅,指腹下的触感柔软而细腻。

  他拢下所有。

  蝴蝶就在他的指间死去。

  ——“这样死,无声无息,算不上什么公平,也绝没有公道可言。”

  薛兰令的声音散在风里:“我要全天下都知道他如何人面兽心、道貌岸然,我要他身败名裂,要他家破人亡,要他失去一切。”

  “终有一天,我会让他跪在我的面前,匍匐在我脚下,要最不讨欢心,却最最卑贱。”

  他展开手,舒展手指。

  蝴蝶的尸体被碾碎了,只留下两面剔透薄亮的翅膀。

  翅膀顺着风吹去的方向飘了起来。

  薛兰令的目光落在翅膀上,竟似有几分眷恋神色。

  有琴弘和极少在他的身上感觉到如此外放的杀意。

  或者可以说。

  他这段时日以来的温柔,足以让自诩了解他的有琴弘和掉以轻心。

  他们也许会逐渐忘记。

  忘记他身上背负着什么血海深仇,忘记他活到现在,走到这里,要的从不是“及时行乐”“快意江湖”。

  薛兰令要的是淋漓鲜血,是天下大乱。

  他是伸手搅动风云的落棋人。

  长长的影子照在了青石上。

  酒肆里有人喝酒胡闹,有人不发一言,喧闹与安静划分出两个世界。

  段翊霜就坐在安静的一方。

  他不喝酒。

  他细心地看自己的剑,剑就被他放在桌上。

  他周围没有人坐着。

  哪怕他看起来并不凶神恶煞,也没有颐指气使要两坛酒来饮。

  大家却都好像在惧怕他。

  段翊霜不在乎他们的想法。

  他只认真地检查。

  他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顾惜自己的剑。

  他觉得委屈了它。

  他最不爱委屈它,却偏偏又委屈了它。

  也许是因为作为主人,段翊霜自己已是个委屈的人,实在没有更多心神去不委屈它。

  他的指腹摩挲着剑柄。

  他的目光落在剑锋上。

  段翊霜却并没有想他的剑了。

  他开始想薛兰令。

  想他们究竟算什么,是知己还是朋友,是萍水相逢还是陌路不识。

  可事情远没有如此简单。

  因为他们或许什么都谈不上。

  世上大多数的人,若是足够亲密,亲近非常,那再如何也是“熟悉”。

  他和薛兰令却不是这样。

  他不能说走就走。

  薛兰令却做得到想走就走,想停就停。

  但凡他不是他,而是另外的人,哪怕他学到黎星辰和穆常半分“厚脸皮”,他也不至于狼狈成这样。

  ——仅仅是问一句,要一个答案,都像是在问天大的难题,是在要命。

  他想得很深,也想得有些久。

  他紧皱着眉头。

  直到有人坐在他身旁,握着剑柄往右一推,将剑封回了鞘中。

  那只手很冰。

  段翊霜迟钝地回过神来,目光就停在他与薛兰令相贴的手上。

  剑柄是蓝色的。

  他最珍爱这深邃幽远的剑。

  薛兰令的手却显得有些苍白。

  比起让他珍爱,他更觉得心悸。

  他对薛兰令的所有都很好奇,却永远也问不出口。

  他想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

  以至于每当想到一种可能,都会觉得痛苦。

  他不认为自己会心疼。

  因为薛兰令远比他所有的想象都更强大。

  他只会偶然去想,想究竟发生过什么,才会让一个十九岁就已能独步武林的人,装下这么多不愿启齿的心事。

  段翊霜又在想薛兰令了。

  哪怕他想的人就坐在他身旁。

  薛兰令将掌心放在他的手背上。

  任谁也不会知道,这只冰冷苍白的手,将将取走过一只蝴蝶的生命。

  因为蝴蝶太轻。

  轻到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顺手折下一朵盛绽的花。

  薛兰令就用这样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薛兰令问他:“在想什么?”

  段翊霜不能承认说自己在想他,不能说这种实话。

  他只能回答:“在想一些事情。”

  他知道薛兰令绝不会追问。

  他不想说的事情,薛兰令永远也不会问。

  就像他想知道的事情,他从不去问。

  他们之间有距离吗。

  那距离分明消失过,在夜里,在神智浑噩消却的一刹那。

  他甚至觉得他爱过他。

  但段翊霜无疑是个清醒的人。

  他与薛兰令同样孤独。

  因为走过的路太长,去的地方又太虚无缥缈,追求的东西总是很远很远。

  一旦要走,要走到尽头,要追到结果。

  路上就很可能丢掉所有。

  这些拥有过和未拥有的,都会失去。

  薛兰令又道:“我找到了王小四,他承认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给出的也的确是假情报。”

  “但他确实听说过这个人,虽然不能确定是男人还是女人,却能确认,这样一个人,是来自扶义城。”

  段翊霜道:“从扶义城来,那天机楼应该知道此人的消息。”

  薛兰令道:“如果天机楼也不知道呢?”

  段翊霜问:“那你知道吗?”

  薛兰令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比起天机楼,还是自己去找比较适合。”

  段翊霜问:“要怎么找?”

  薛兰令温温柔柔地笑了:“去扶义城,总会找到。”

  段翊霜却道:“你不想留在这里,你想去扶义城。”

  薛兰令道:“我在扶义城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做。”

  段翊霜侧首去看他。

  唯有在这个时刻,段翊霜觉得自己有资格追问:“是你必须要做的事情?”

  薛兰令却摇头:“不算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段翊霜问:“那算是什么?”

  薛兰令靠近了他,那浅淡的香气似乎一瞬间就将他围困其中。

  薛兰令说:“只要你求我,你听我的话,那我想做的事情,就可以暂时变成不想做的事情。”

  段翊霜蹙了下眉。

  他说:“你为什么总是想要我求你?”

  薛兰令眼睛弯弯,恍似盛着星海银河般亮:“我很欣赏你的坚定,所以终有一日,我会找到你那个摆在所有人面前的破绽。”

  ——那是他曾经在山间夜下说过的话。

  段翊霜还记得,自己当初问他——“然后要如何对我?”

  薛兰令说:“我会怎样对你呢?我也不知道。”

  段翊霜的双眼微微睁大。

  他一霎读懂了薛兰令现在的答案。

  薛兰令也的确应下他的这份“读懂”。

  薛兰令道:“我现在已经找到了你的破绽,所以也就到了我该怎样对你的时候。”

  段翊霜已知晓他究竟在做什么,又看到了什么破绽。

  可段翊霜还是要问:“你看到了我摆在所有人面前的破绽?”

  薛兰令点了点头。

  他很少这么温柔,隐隐显出几分乖顺,像个极懂事听话的晚辈。

  但他的声音与言语总是带着尖利的刀刃。

  每一回,都会轻易扎进人心最深处的隐秘里,不沾血,不觉痛,却又什么都尝尽了。

  薛兰令笑意盈盈同他讲:“你对喜欢的人毫无底线,这就是你最大的破绽。”

  作者有话说:

  有琴弘和:有你不会的事情吗?

  教主:不会生孩子。

  有琴弘和:???????

  小翊:我真的是有底线的人。

  穆常:没错,我作证。

  黎星辰:的确,我作证。

  朱子平:我也可以作证。

  八大门派&全江湖:我们都可以作证。

  小翊:但是我的底线对薛兰令没用。

  众人:?????

  有琴弘和:我可以解释,在薛兰令面前有没有底线都没用,因为薛兰令没底线。

  教主:是的,我没有底线。

  小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