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看了一眼依旧愤愤不平的小邹,张松龄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这不是在战场,可很多事情比指挥作战还要麻烦。指挥作战,你至少知道敌军的大体人数和火力配置如何,双方实力对比情况怎样。然而现在,他几乎连对手在哪都不清楚。
唯一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周黑炭身上所发生的巨大转变,不完全是彭学文促成的。彭学文擅长使用阴谋诡计,但彭学文的手段不会这般生硬。并且,从今天晚宴上的每个人表现出來的情况上看,彭学文和他手底下的人与黑狼帮的大小头目之间关系并不融洽,甚至双方看向彼此的目光里隐隐已经有了敌对之意。
难道周黑炭真的准备投靠日本人?心里头猛然一紧,张松龄迅速探出半个头,仔细扫视小楼的周围。黑漆漆的角落里,他并沒发现任何人在刻意监视。而如果周黑炭准备接受日本鬼子的招安,自己和彭学文等人,应该是一份相当不错的投名状才对!
正百思不解之际,有一盏马灯忽然在黑夜里晃动着向自己脚下飘了过來!张松龄又愣了愣,迅速将身体缩回屋子内,隔着窗子细看。却见马灯向上移了移,照亮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别躲了,是我!”彭学文促狭地笑着,拎起灯笼大步朝楼内走。“晚上睡不着,过來找你闲聊几句!”
“欢迎之致!”张松龄笑着走向楼梯,去一楼迎接彭学文。后者來找自己,肯定不是为了闲聊。但眼下却是自己唯一能获得消息的渠道,无论如何都怠慢不得。
“这位兄弟是?!”彭学文一进门,就看到了紧随在张松龄身后满脸警惕的小邹,故意大声询问。
“邹小树,红胡子的警卫员。现在负责保护我的安全!”张松龄想了想,笑着替双方引荐,“这位是北大的高材生彭学文,我的老朋友。现在身份…….”
“专员!察北行政公署专员!”见张松龄沒有让小邹回避的意思,彭学文不得不主动自报家门。
这个官职最适宜对外公开,也最不会引发别人的误会。沒经历过多少风浪的小邹听到后,眼睛里的警惕之色终于淡了些,想了想,笑着向张松龄请示,“张队长,刚才喝了很多酒,我现在想出去透透气!您看……”
“尽管去!”张松龄点头答应,“不过别走得太远,黑灯瞎火的,省得遇到麻烦!”
“我知道,我知道!”小邹答应着,快步向外边走去。人刚出了门口,随手就将屋门轻轻地关了起來。
“很有眼色的小家伙!”目送着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的另外一侧,彭学文笑着夸赞。
“比不上你身边那几个!”张松龄谦虚地回了一句,然后迅速转换话題,“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记得周黑炭以前不是这种人!怎么才几天不见,变化就这么大?!”
“那还不简单。穷人乍富,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呗!”彭学文撇撇嘴,轻轻耸肩,“等栽过一两次跟头就好了!现在说什么也沒用!”
第二章 磨剑 (八 中)
“呵呵!”张松龄笑着摇头。周黑炭今天表现,的确有点儿得意忘形的味道。然而,这一年多的人生经历却告诉他,今天的事情绝对不会象彭学文说得这样简单。至少,这不是答案的全部!
“怎么?”彭学文对张松龄的淡然态度有些不满意,皱了下眉头,将声音提高了几分说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他现在这幅样子,怎么可能听得进任何人的话?!我劝你还是省省心,先别管周黑炭的闲事,多想想自己怎么脱身吧!他今天那杯酒,可是一端起來就沒想着放下去!”
“脱身?”张松龄又是一声轻笑,“脱什么身?有你彭学文在这儿,他还敢跟我动武不成!”
“那是!”彭学文被拍得好生舒服,得意洋洋地点头。猛然看见张松龄脸上诡秘的笑意,又迅速改口,“我的面子,也不一定总好使。至少在撤出黑石寨这件事上,他不可能听我的。”
“不听你的,他还能听谁的!难道他除了你这条线,还找到了别的门路不成?!”张松龄故意做出一幅茫然的样子,瞪大了眼睛继续追问。
“就凭他?被人卖了还帮人数……”彭学文不屑地撇嘴,话说了一大半儿,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不小心上了对方的当。赶紧又将话題往别的地方扯,“他那人犯起混來,向來不管不顾。你跟他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应该知道他是什么德行!”
“他原本是挺简单的一个人!”张松龄笑着摇头,“不过人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才几天沒见,我就差一点儿不认识他了。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在背后给他出主意,你知道么?我的彭大专员!”
后半句话与前面的意思截然相反,让彭学文着实有些措手不及。将手摆了摆,大声抗议,“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要是想扣下你,今天就不出面帮你挡那杯酒了!”
“说起这事儿,我还真得好好谢谢你!否则,当时我和周黑炭两个都无法下台!”张松龄又笑了笑,弯下身体,恭恭敬敬给彭学文來的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后者被他吓了一跳,敏捷地向旁边闪了一步,然后伸双手搀扶,“不客气,不客气。咱们兄弟两个还整这么多虚的干什么?”
“还得感谢你拼着自己的前程和性命不要,赶回來帮我对付小鬼子!”张松龄向后退了半步,躲开彭学文的搀扶,紧跟着又是一个九十度的深鞠躬。
“我,我不是也得到好处了么?!”彭学文不肯受他的礼,再度向旁边闪开。
“这第三个躬,是感谢你这些天來对我的忠告!”张松龄的腰仿佛上了发条一般,刚弹起來就又弯下去,“虽然我沒听你的话,却知道你出于一片好心!”
“我…..”彭学文被他彻底折腾得沒脾气了,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回应,“好吧,好吧!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行了吧!克扣应该分给红胡子的战利品的主意是我出的,为的就是把你给引到这儿來! 不过,我可沒想摆什么鸿门宴。只是觉得有些话应该跟你说得更明白些。谁能想到周黑炭这厮现在攀上了高枝,什么事情都不肯再跟我商量!”
“攀上了高枝,攀上了谁家的高枝?!”张松龄终于不再给彭学文鞠躬了,皱紧眉头,大声追问。
“表面上是二战区北路军第二百一十一旅的孙兰峰,背地里,谁知道还有那只手伸了过來!”彭学文也终于不再卖关子,摇摇头,叹息着回应。(注1)
这句话并不完全属实。第二百一十一旅是傅作义的班底,也是眼下距离黑石寨最近的一支国民革命军主力。但是傅作义本人并不热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