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镜中事
徐衡含笑道:“贤侄,可知世上哪三种人最蠢?”
慕容凌会冷眼不言,徐衡自顾自道:“一乃扬短避长之人,二乃苛求完美之人,三便是你,不愿攀附权贵。
像你的父亲一样。
我曾经来寻你,欲将你荐入江湖上一等一的名门正派倾城剑派,前途无可限量,未来光明灿烂,多好。
你却不领情,转首离去,当初你若是向我低头,又怎会落得如今?”
长孙武极道:“兄长所言极是,做人最重要的就是灵活变通,自命清高之人统统贬入尘埃,攀高结贵方为人之常情,快给你叔叔跪下赔个不是,以他的大人大量定然会既往不咎。
叔侄握手言和重归于好,共图霸业,齐登仙路,岂不美哉!”
慕容凌会叹道:“我小时候不知道爹爹为何断绝你我两家来往,现在我知道了,原来他早就看出来你不是好人。”
徐衡道:“好不好是相对的,罢了,说了你也不懂。
武极贤弟。”
“兄长雅量。”长孙武极会意,给了李凤影一个眼神。
徐衡负手行去,感慨道:“还记得小时候抱他在怀里的模样,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李凤影躬身送二人远去,抬起身时眼中精光微露。
“看到了吗?”
慕容凌会问:“看到什么?”
“奢华满身的金钱与说一不二的权力。
一句话便可改变一个人的处境,这种权力实令人艳羡。”
慕容凌会道:“这种金钱权力太肮脏了。”
李凤影淡淡道:“金钱即是实力,实力带来权力,权力使人高贵。无钱不通的世道我辈自当想尽办法攫取金钱,增强实力,巧取权力。
你嘴上说的和你心里想的完全不同。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现在的你太弱了,哪怕你活着离开这里,继续在尘世摸爬滚打几十年也未必能有我今天的修为。
筑基初期到筑基后期没有你想象的容易,即使你是灵根根骨。
你的眼中暗藏不平,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一定有想要完成但没有实力无法完成的事情。
唯有借助我宗,才有机会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高自身修为。
精进修为一雪前耻,杀人入宗是你最好的出路。“
慕容凌会脑海中划过叶晴雪的倩影,皱眉道:“我没有什么不平!大丈夫胸怀天下,志向四方!你不要自己内心污浊看别人也污浊。”
李凤影冷笑道:“尽管嘴硬,看到那个大瓮没有?”
慕容凌会循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地窟一层角落开凿出一个小空间,其中摆放一口大瓮,其中黑色血水翻腾,旁边有几百个人被捆得扎扎实实。
慕容凌会惊道:“你们要炼人?!”
李凤影道:“何必摆出一副惊讶面孔,这难道不在你的意料之中?”
邪修炼人慕容凌会倒是有所预料,只是人数之多超出了他的预料。
那几百人周围尖刀密布,形成一个刀阵,六爷肩扛大刀行走其中。
所有人见到六爷无不是面露惊惧,一对年轻夫妇将年幼的孩童护在身后,被六爷强硬地一手抓出,扼住咽喉带向火瓮,夫妇自是不肯,舍命扑来。
“不要!”
“放开她!!”
六爷嘴角勾起一抹冷漠弧度,抬脚将那对夫妇踢开。
妇人中了一脚身死当场,男人口吐鲜血,两手撑地挣扎不起。
慕容凌会厉声道:“住手!”
李凤影冷冷道:“先顾好你自己吧。”
男人拼命支起身体冲过来,六爷一掌将他掴翻,然后掏出一把匕首抵在他眼前:“好!既然你如此爱子心切,给你一个机会!
只要你将自己双目剜出,我便放你女儿一条生路!”
长孙武极立在火瓮前询问:“衡兄,当真要放人?”
徐衡淡淡道:“你说呢。”
“叔叔!”
“肯叫我叔叔了?”
徐衡听到声音头也不回,注视火瓮面无表情。
“叔叔,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如果说是为了名与利,你不是早已达到巅峰了吗?”
慕容凌会气沉丹田,大步而来抓住六爷手腕,六爷慑于徐衡的权势不敢轻举妄动。
其余看守见状围聚过来,随时准备制服慕容凌会。
徐衡言简意赅:“永生。”
慕容凌会焦急道:“放了这些人吧,他们,他们都是无辜的啊!”
徐衡一手搭在慕容凌会肩膀,语重心长道:“物稀为贵,人多则贱,人终有一死,不过是早死晚死,早点入轮回,又有何不好?
假使我放过这些人,还是会有别的人替上。
一样的。”
慕容凌会紧紧皱眉道:“同生为人,杀之何忍?”
徐衡笑道:“有些人生来就是要被杀掉的,如同猪牛羊马一般,何须怜惜。你也不必挂怀。”
慕容凌会心中升起一个可怕念头,那就是眼前的绝非具有恻隐之心的人,而是一群口吐人言的禽兽。
“即使这样也不行吗?”慕容凌会跪倒在地。
徐衡道:“贤侄,可否将自己双目剜出?”
慕容凌会猛然抬头:“不如一刀杀了我来得痛快!”
徐衡道:“有些事情就是无法做到,认清现实才是勇士。
你在坚持什么?
冠冕堂皇的正义?虚无缥缈的道义?不堪一击的仁义?可有可无的忠义?
如梦似幻的情义?
还是背后那只无形的命运之手?
谁在操控你?
你背后是谁?”
慕容凌会猛地回头,又转头道:“没有谁在操控我!我只是看不惯你滥杀无辜!
你想想,若是人人皆魔,你我将荡然无存!
举世皆魔,我们的先辈死于残忍与暴力!
仁义使你我成人!
仁义让世界更美好!”
徐衡微微一叹道:“蝼蚁之死何足怜惜,你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这种路我绝不会走!”
“你会的。”
他看了长孙武极一眼,长孙一极送出一掌,慕容凌会后脑受创栽向地面,全身不受控制,隐约中见到六爷将在场所有人丢入火瓮。
火光大亮,映得徐衡脸色通红。
这时来来往往运送矿石的汉子们被驱赶到火瓮旁边,他们均是两眼无神的呆滞模样,连日不眠的高强度劳作将他们逼得不成人样,佩戴鬼神面具的看守将他们一个个送入火瓮,有几人脸上竟然露出解脱的神情。
待所有人入瓮,长孙武极恭声道:“请。”
徐衡脱下衣物,翻入瓮中将身体沉下,长孙武极两手拍在瓮体不断输送真气,李凤影与六爷在一旁舞剑作法。
火越烧越旺,徐衡呈打坐之姿,周围滚烫的血水皆被他吸入丹田中,额头绽出一圈圈道纹。
最终定格在第三圈,有往第四圈发展的趋势。
慕容凌会咬了咬自己的舌头,感受到铁锈味道,顿时清醒不少,挣扎着爬了起来。
李凤影道:“这个时候躺着比站着要好。”
慕容凌会吐了口血水,跌跌撞撞走去,想要离开这里。
只是长孙武极那一掌虽然收了力,还是受伤不轻,走出几步又栽倒在地。
长孙武极收功,出声赞美:“元婴之境!万夫莫敌!兄之修为可比肩云天帝,永生仙路触手可及!”
徐衡翻出火瓮道:“还差。”
长孙武极道:“怎会还差?其余八大武王有名无实皆是废物,唯有兄长德才境界,更是元婴修士,如何不能比那年迈体衰的云天帝?”
徐衡道:“梁云虽年迈,但他修为绝对比之往昔只高不低,我能感觉得出来。
虽然这只老狐狸对外声称元婴初期,但他骗不了我。
越强大的人通常越谦虚,我太了解他们了。没有万全之策我绝扳不倒梁云。”
长孙武极道:“敢问兄长有何妙策?”
徐衡道:“说出来就不妙了,武极,所有丹药符文都已运出去了?”
长孙武极道:“兄长放心,早已安排妥当。”
徐衡道:“还记得那年冰天雪地,我将你与令堂救至府上……”
长孙武极道:“到时候了?””
“不错。”
慕容凌会讥讽道:“想不到你还是个孝子,舍身为母。”
长孙武极道:“舍身?误会,只是舍去此宗罢了。
至于人选,当由兄长定夺。”
徐衡道:“就交由凤影灭去,凤影可凭这份功绩名气暴涨,从而进入雷炎宗。
他日我进伐雷炎宗,可由凤影在雷炎宗之内破去护山法阵,里应外合拿下雷炎宗。”
慕容凌会道:“你们邪道中人最容易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自相残杀,长孙武极,李凤影,六……你就不怕他日后找机会把你们全部杀掉?
这样就没人知道他是邪修的事实了。”
长孙武极淡淡道:“能死在衡兄手中,是我的荣幸。”
李凤影跪谢道:“多谢君上,主公厚恩!属下必当全力以赴,肝脑涂地!!”
六爷忽然道:“不可!”
长孙武极问:“有何不可?”
六爷恭恭敬敬地朝长孙武极与徐衡各作一揖,说道:“回禀君上,主公,凤影兄初入宗时杀妻证道,属下注意到一个细节。
那就是他下手时犹豫了一下,而且事后,偷偷将其妻尸体收集起来,藏到自己的房间下的暗道。
何故?
无他,旧情未了。
就在昨日,君上赏赐给慕容凌会一名嘴角带痣的年轻女子,属下注意到与他亡妻有几分相似。
果不其然,李凤影点住了那名女子的睡穴,又藏到自己房间下的暗道,打算谎称被杜培救走。
他私下还想与我串通,呸,我对君上与主公一片真心,岂能与他同流合污!
掀开他床下的石砖,有一个密室通道,通往外界!
她往外爬的时候差点被我抓住!”
李凤影眉头微皱道:“小六,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慕容凌会骂道:“连妻子都杀,你这个畜生还有人性吗?!”
李凤影冷冷道:“没你说话的份。”
六爷话音落下的同时,看守迈动步伐去往李凤影的房间,李凤影的房间很大,所以六爷亲自前往,这样可以更快找到暗道。
看守就是长孙武极的耳目,一旦看守找到暗道下李凤影亡妻的骨灰,基本就坐实了李凤影存有异心的事实。
回来时对长孙武极耳语几句,长孙武极面露不快。
慕容凌会明白,六爷想让李凤影升天,如此一来他便有机会背上灭去邪宗的美名,再拜师雷炎宗,化身正道人士,修炼正道道法。
李凤影表情淡淡,没有人知道此刻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徐衡道:“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作为,放便放了。”
长孙武极释颜道:“兄长说的是。”
六爷将李凤影亡妻的骨灰带来,里面还有死者生前的衣服,但徐衡不追究此事就很尴尬了,六爷没听到徐衡方才所言,自顾自道:“君上,主公,他简直胆大包天,竟敢私自放人……”
长孙武极道:“你下去吧。”
六爷不明所以,不敢多问拱手而退。
李凤影道:“各处已埋下炸药,只待君上与主公一声令下,即可引爆。”
徐衡道:“嗯,凤影,你做得很好,本来我还为替死鬼头疼,现在觉得有一个上好人选。
就用他的头,为你铺路。”
李凤影俯首叩谢:“干爹大恩,孩儿铭感五内!永生不忘!”
长孙武极再命看守将六爷叫了过来,说让六爷取代李凤影。
六爷心花怒放,跪谢道:“谢主公!谢君上,属下必不负厚望!”
“谢什么,应该的!”
就在李凤影跪下的瞬间,徐衡忽然一章拍在六爷头顶,六爷猝不及防天灵盖被徐衡五指扣住抓起,整个头盖骨揭开之后露出鲜血淋漓青白色的脑部组织。
慕容凌会看到这一幕瞳孔扩张,差点吐了出来,胃里翻腾酸水,表情难以自持。
徐衡五指握拢,头盖骨在手中暴碎:“人是不能追求和自己身份不相衬的东西的,凡根根骨就是凡根根骨,一辈子至多在筑基境界挣扎。
除非有天材地宝,贵人相助,仙人指路,但那种气运乃万中无一。
可遇而不可求。
无所准备竟然妄想取代比他更有天赋的人,简直愚不可及。
凤影,以你的资质加上我的帮持,雷炎宗首席弟子之位早晚是你囊中之物,说不定日后你的成就,会在我之上。
我老了,一直想要一个子嗣,可惜天公不作美,膝下无子至今……”
李凤影面露喜色:“主公,若您不嫌弃,属下愿作您的孩儿,无微不至地孝敬您!”
“很好。”徐衡道:“贤侄,杜培已死。
只是临死前把你的好事告诉了阚华月,恕叔叔无能,叔叔要杀她的时候,斩妖除魔二公子接到飞鸽传书,闻风而来。
一口气杀掉三人并非难事,只是,万一被他们撕下叔叔脸上的黑布,逃得一人,叔叔杀死杜培的事情将会大白天下,所以叔叔稍作权衡,带走杜培尸体,放过了他们三个。
现在你回到尹城,也是戴罪之身,受万众唾骂。
不如与凤影一道入雷炎宗。”
慕容凌会狠呸一声:“休想!我没有杀人,我无罪!”
徐衡突然握住慕容凌会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肌肉筋骨,慕容凌会痛得满脸扭曲,死咬牙关,不愿告饶。
“痛苦使人清醒,叔叔只用了一分力道,你就痛得钻心刺骨。
而你回到尹城,等待你的,是比这更盛十倍的痛楚!
淫.虐残杀,禽兽不如——叔叔相信阚华月会好好宣传此事。
杜培担心你的安危才孤身犯险,。
杜培的死她甚至也可以扣到你的头上。
你的双亲或许已知道你犯下的好事,或许他们走上大街饱受冷眼,或许他们被正道人士团团围住孤立无援,或许他们不堪受辱以泪洗面,或许……
没有那么多或许,只要你不去想就没有。
你想,就有。
但事实无论怎么想都不会改变,做,才会改变。
你可以什么都不做,但有人会因此流泪。”
“该死…”慕容凌会眼中淌出泪水。
不是胳膊痛,而是心痛。
小时候父亲毅然决然与表叔徐衡决裂,带着母亲搬到遥远的青城北部。
那段路对现在的他算不上遥远。
但是小时候的他走那段路觉得很远很远很远,因为腿短,就得多多迈动脚步。
长途跋涉搬家定居之后,年幼的他一开始感觉周遭一切都很陌生,不过时间一久自然而然熟悉了。
学过两年画技的父亲卖画为生,老天爷赏饭吃父亲的画技木秀于林,四方宾客不绝,生意日渐红火。
挣得钱后父亲想把生意做大,借钱开了好大一间画铺,哪知有一天下雨走路太急,摔伤了手腕,无法画画,画铺又刚刚开起来,导致亏损无法规避。
家中顶梁柱一旦松动,家就会摇摇欲坠,父亲明白这一点,他没有向生活认输,找了一份又一份差事,只是手腕有伤很多地方都不要他。
几番寻觅父亲终于寻得一份不长久的抄书差事,工钱微薄,母亲也不得不出来做活,不过还好,周围邻居都很穷。大家都穷,就没有攀比的概念,加之双亲从不无端打骂他,所以慕容凌会从无不如人的想法,只是觉得自己要多做一点,让父母轻松一点。
不能让生活的担子全压在父母肩膀上,慕容凌会早早出来讨生活,把所得酬劳交给双亲时是他最充实的时候。父母不愿收取使得慕容凌会意识到自己要多挣一点,这样他们才会心安理得地接受儿子的孝敬。
不能奉养父母不该,让父母因自己受辱则是大不该。
慕容凌会眼中止不住地泪流,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