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一排黑瘦的乞丐似的东西,不动,不言,不笑,铁铸一般。[96]
舜和皋陶的脸上,则不知是何表情。
司马迁讲这故事时,已是再三斟酌,修饰润色,缝缝补补,但还是留下了破绽,虽然只有斑斑点点,几行陈迹。
有两个细节值得注意。
一是会见之后,皋陶立即下了一道命令,要求所有的人都向禹学习,以禹的言行举止为榜样,否则就算犯罪;二是辞别之际,舜叹了一口气说,以后有什么意见就请当面讲,不要背后嘀咕。
哈哈!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尧舜的时代就要终结。
事实上,禹是部落联盟最后一任首席执行官。在站完最后这班岗后,他的儿子启便彻底颠覆禅让制,实行世袭制,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国家——夏。
禹,是远古时代的曹操;启,是远古时代的曹丕。
这其实也是时势使然。
众所周知,禹和启之前,一直有两个东西在并行不悖地同步发展,并互为因果,这就是财富和权力。这两个东西,夏娃代表的原始群时代是没有的。女娲代表的母系氏族时代,开始有了剩余物资,财产的观念便悄然诞生。有了财产的权属,财富的主要创造者男人,就会要求确认父系的继承权。于是从伏羲开始,母系变成父系,权力也随之产生。以后的发展,从氏族到部落,再到部落联盟,权力和财富都越来越多地集中到首长们的手上。终于有一天,他们强烈要求权力也像财产一样,按照父系的血统来继承。这就是尧舜禹时代的天下大势。
制度的革命,势在必行。
现在,只需要有一个机关、一个称号、一个名义、一种说法,为新的制度加冕,并盖上社会普遍承认的印章。
实际上,它也确实被发明了出来。
它的名字,就叫国家。[97]
也就在这时,我们和世界各民族一起,走完了史前时代的共同道路。
下一步,将分道扬镳。
* * *
[74] 对尧舜的质疑,早已有之,见顾颉刚《中国上古史研究讲义》。
[75] 颛顼半人半鱼,见《山海经·大荒西经》;皋陶鸟嘴,见《白虎通·圣人》,马嘴,见《淮南子·修务》;帝喾鸟头猴身,夔是独脚神牛,均见袁珂《中国古代神话》的考证。
[76] 许慎《说文解字》:“鲧,鱼也”;“禹,虫也”。孙诒让称“禹为虫名,则亦当象虫形”;高鸿缙称“禹为多足之虫”;陈邦怀称“字象爬虫之形”,均见《古文字诂林》第十册。
[77] 尧的姓,也是糊涂账。作为黄帝的五世孙,应该姓姬。司马贞《史记索隐》说他姓伊祁,则尧应该叫“伊祁放勋”。这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78] 尧过的日子连门房都不如,见《韩非子·五蠹》。
[79] 壤父的话见《高士传》。
[80] 郭沫若和翦伯赞的说法,分别见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翦伯赞《中国史论集》。但郭说尧舜是“以母系为中心的社会”,则可以商榷。
[81] 四岳是共工的四个从孙,见《国语·周语下》。
[82] 韩非子的说法,见《韩非子·说疑》和《韩非子·显学》;康有为的说法,见《孔子改制考》;顾颉刚的说法,见《与钱玄同先生论古史书》和《禅让传说起于墨家考》。
[83] 夔叫“后夔”,羿叫“后羿”,见《左传·昭公二十八年》。
[84] 尧反对鲧治水,见《史记·五帝本纪》。
[85] 关于“四凶”,见《左传·文公十八年》、《史记·五帝本纪》。
[86] 后羿的弓箭,见《山海经·海内经》。
[87] 有学者认为,后羿射日的故事应该产生在夏代,或者殷商。夏王是称为后的,比如夏后启。夏后以太阳自居,夏历以天干纪时。天干十个字(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正是“天有十日”的意思。何况当时人们诅咒夏后桀的民歌,歌词也是:你这该死的太阳什么时候完蛋,我愿跟你一起灭亡!见谢选骏《空寂的神殿》。
[88] 尧之时,十日并出,见《淮南子·本经》。
[89] 浑沌即驩兜,见《史记正义》;驩兜人面鸟嘴还有翅膀,见《山海经·海外南经》;共工是水神,曾与颛顼争帝,见《左传·昭公十七年》;共工是火神祝融的儿子,见《山海经·海外南经》;共工和驩兜同事,见《史记·五帝本纪》。
[90] 鲧是鱼,见许慎《说文解字》;禹可能是蜥蜴,见赵国华《生殖崇拜文化论》;禹从鲧的肚子里生出,见《楚辞·天问》、《山海经·海内经》;剖腹产,见《山海经·海内经》注引《开筮》;禹头上长角,是一条虬龙,见杨宽《中国上古史导论》、袁珂《中国古代神话》。
[91] 舜以治水不力的罪名杀鲧,见《史记·夏本纪》。
[92] 屈原说鲧因耿直而死于非命,见《楚辞·离骚》。
[93] 鲧变成了黄熊或三足鳖,见《左传·昭公七年》及注。
[94] 鲧为祝融所杀,见《山海经·海内经》。
[95] 禹和舜、皋陶的对话,见《史记·夏本纪》。
[96] 关于禹之随员的描写,见鲁迅《理水》。
[97] 关于国家诞生的描述,请参看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后记
破冰之旅
出发点
2011年5月12日,我到上海拜见吴敬琏先生,向他老人家讨教一些学术问题。没想到的是,谈到最后,吴先生反过来问了我一个问题:你怎样保证你说的历史是真实的?
老先生问得有道理!
据我所知,这也是许多人想问的,而且不难回答。只不过在此之前,必须先弄清楚我们为什么要有历史或历史学。
这才是根本性的。
是啊,我们为什么要有历史,为什么要学历史、讲历史、讨论历史呢?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吗?有五花八门的野史、段子、道听途说和流言蜚语足矣,用不着管它是否真实。为了学习权术权谋,处理人际关系,对付张三李四吗?有《三国演义》之类的玩意也就够了,同样用不着管它是否真实。
那么,为什么总会有人,哪怕是一部分人,极其看重历史的真实性,对正说比戏说更有兴趣呢?
也许,追求真实是人的本性。
真相从来就是有魅力的,它满足的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朴素好奇心。这种好奇心就连某些动物都有。比如科考队架设在北冰洋用来偷拍的摄像机,尽管伪装成雪块,也会被北极熊们统统拆掉,因为它们很想知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小孩子会把自己的玩具大卸八块,也如此。
好奇心是天然的。
事实上,好奇心几乎是所有文化和文明成果的出发点。
科学是对自然的好奇,艺术是对心灵的好奇,宗教是对归宿的好奇,文学是对生活的好奇。就连巫术也如此,它是对命运的好奇。
那么历史呢?
目的地
表面上看,历史是对过去的好奇,其实不然。
作为“故事”——已故的事件,历史就是历史。你知道也好,不知也罢,正说也好,戏说也罢,它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并不会因为我们的确知或无知而稍有改变。那么,又何必一定要知道真相呢?
因为我们就是历史,历史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