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1 / 1)

赐嫁 无溃 2626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六十章

  夜风拂过四宜园, 带起阁楼上的素馨花灯在风中微微垂摆,灯光在青石板地上浮游晃动, 变幻出光影陆离。

  晏泉看着那纸黄符在轻潼眉心化为灰烬, 凛声问:“可有解法?”

  禾嗣点头,又摇了摇头,一如既往地让人疑惑, 晏泉却远不如宋姝那般有耐心,道:“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 无须无需故弄玄虚。”

  禾嗣知晓他因为宋姝心神不宁,没有介意他话语中的冒犯,解释道:“诚如贫道上次与王妃所说, 这世间符咒尽有解法, 可却不是简单一个一事,又或一直黄符能够逆转的。由因及果,解铃还须系铃人,殿下若是想要解除这转灵符, 关键还在于王妃。”

  晏泉闻言, 微微垂眼,目光冰冷的扫过木雕似的轻潼, 又道:“本王阿姝说, 法师通晓那《万法符箓》, 不知可晓得其中一种吐真符?”

  所谓吐真符,便是让人说实话的符箓。晏泉虽捉住了眼前人,但她用的却是宋姝的身体, 他自是不敢将人放进内狱里拷问。

  禾嗣的目光在晏泉与轻潼之间流转, 不过转瞬之间就明白了晏泉的意思。他点点头道:“贫道法力不精, 不过一纸‘吐真符’还是画得的。”

  说着,晏泉命昆仑找来黄纸朱砂,禾嗣便在桌子上画起画来,夜风吹起他的袍角猎猎,轻潼身上的穴位仍旧未被解除,但是看着眼前的道士,却觉得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他。

  他既通晓《万法符箓》,想来是流落在外的孙家后裔。

  轻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着摄政王转而对付自己?

  是他不明白自己的身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轻潼尚未想明白,禾嗣手下的吐真符却已经画好了。晏泉接过符纸,只见手中明黄在烛光下熠熠生光,像是金线勾勒过似的……那琉璃金光转瞬即逝,速度快得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

  “殿下只需将符咒贴在她的眉心正中,便可以问出自己想要问得话了。”

  晏泉一步步逼近,轻潼心中惊慌到了极点。

  刚才禾嗣的一番做法已经证明他是个货真价实且道行高深的符箓师,晏泉手中这纸符既出自他手,功效必定有保证。

  她宁肯死,也不想要透露关于道主的秘密。

  于是,就在晏泉揭开她穴道的一瞬间,她用尽全力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晏泉眼疾手快地发现了她的意图,单手握住她的下巴,微微用力——

  一股剧痛传来,她的下颌骨脱了臼。轻潼的眉头如俊峰一般皱起,表情痛苦中却带着一丝快意。她挑衅似的望着晏泉,那双琉璃似的凤眼里充满了嘲讽,仿佛在说——你能奈我何?

  晏泉被她的动作激怒,紧了紧拳头却不敢再动手,唯恐给这具躯壳留下什么毁灭性的伤口。

  轻潼吃准了他的担忧,眼中笑意更甚。宋姝那张明媚张扬的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疯狂狠决,看得晏泉狠狠皱眉转头望向禾嗣,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想要从她口中套消息,却动不得手,进退两难。

  禾嗣一只手在桌上继续勾勾画画,看着晏泉略显狼狈的身影,笑了:“啧啧啧,有道是关心则乱,古人诚不我欺。”

  平日里足智多谋,杀伐果断的摄政王,竟会被一个小小的姑娘困住手脚,想来是用情至深,关心则乱。

  脸上带着调侃的笑意,禾嗣的眼神中却又透露出一股满意的意味。

  头脑清明,计谋多端,却也保有善心,留有羁绊,看来当初他没有走错那步棋。

  手随意运,笔与手会,片刻之后,他从桌上又掀起一纸黄符递与晏泉,笑问:“这符咒,殿下也不陌生吧?”

  晏泉低头一看,只见禾嗣递过来的是一纸傀儡符。

  恍然大悟,他真是乱了方寸,竟忘了还有这一招。

  一纸傀儡符打在轻潼身上,脸上那股癫狂之意霎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宋姝那双好看的瞳里光芒不再,像是只偶人一样木着脸,空洞看他。

  晏泉身后一推,脱了臼的颌骨回到正位。

  禾嗣道:“接下来,回答殿下的问题。”

  轻潼木讷答:“是,回答殿下的问题。”

  晏泉这才将吐真符贴到轻潼眉心,问:“你是什么人?”

  “轻潼,清风道圣姑。”

  “宋姝现在在哪里?”

  “妫州,总舵。”

  “你们为何要倒转阿姝的魂魄?”

  “为了道主大业。”

  “你们道主究竟是什么人?”

  “孙家嫡脉,清光太子,孙青书。”

  轻潼话落,六角亭里寂静无声,唯有素馨花灯在风中摇摆,金丝银线相互轻微碰撞的声响。

  昆仑倒吸了一口冷气:“殿下,这……”

  晏泉的第一反应是转头去看禾嗣,却见他眉舒眼展,脸上一丝惊异之色也无。

  “你一早就知道?”

  晏泉皱了皱眉,觉得禾嗣不正常。禾嗣微微一笑:“贫道已经说过了,这转灵符,是王妃的因果,不该由贫道插手。”

  他的话一如既往的似是而非,晏泉却早就失去了与他打太极的兴趣,拧眉问她:“你究竟是什么人?”

  禾嗣脸上笑意不减:“局中人,也是局外人。”

  夜风陡然猛悍,六角亭内狂风大作,亭面四周挂的素馨花灯在疾风之中一盏盏地熄灭,亭内光线越发黯淡,晏泉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道士,沉声唤:“昆仑。”

  眼前人不是宋姝,他想从他口中得知真相,自是不必小心翼翼。

  内狱里头走一遭,什么都招了。

  他目光冰冷,丝毫不掩饰自己卸磨杀驴的意图,禾嗣看了个分明,脸上却无一丝惊慌怒意。

  “此事从头因贫道而起,自是贫道的因,收因结果,殿下拭目以待。”

  话落,狂风呼号而起,将四周帷幔吹倒,满墙的素馨花灯尽灭,月色不明,四宜园在一片混乱之中转瞬之间化作漆黑一片。

  昆仑忙掏出手中的火折子,朝亭角处禾嗣原本站立的地方拿人,然行至亭角,眼前却空无一物。

  片刻之后,宫侍们摸黑找来了灯笼,明明灭灭的灯光将六角亭重新点亮。亭内,却再也不见禾嗣身影。

  十二宫门大闭,昆仑迅速召集内卫合宫搜查,却连禾嗣的影子都没捉着。他就像是一片风影,在这个漆黑的夜晚不见星辰的夜晚,彻底消失在了京城之中。

  妫州,清风道总舵。

  孙青书自从那日撂下狠话之后,宋姝再也没在这间“未然居”里见过他的身影。豪华的宅院里,除了她与晏无咎二人,就只剩下了四个服侍的婢女。

  梅兰竹菊,连名字都与未央宫里的四婢一模一样。

  “阿姝,你试试这芙蓉粥。”

  餐桌上,晏无咎殷勤地为她呈上一碗泛着微微绯色的芙蓉粥。镶金的彩绘小碗里,浓稠的粥汤中隐约可见新鲜的芙蓉花屑。鼻尖传来一股清香,宋姝从晏无咎手中接过粥碗,神色却十分冷淡。

  确切地来说,自她来到这所宅院里之后,便没对晏无咎露出过好脸色。

  若是换了往日,他只怕早就翻脸,拂袖而去,然宋姝也不知他是受了什么刺激,仿佛是一夜之间转了性,对她像是有使不尽,耗不完的耐心,任凭她尖酸呵斥,冷脸相对,他在她面前却永远是一张春花似的笑脸,眼神温柔,殷勤有加。

  即使如此,宋姝却仍旧有那么一两次捕捉到过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受伤之色。她知道,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晏无咎对她上了心。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她垂眸喝粥,掩下了眼底那丝冰凉嘲讽之意。晏无咎见她喝了粥,脸上悦然神色更甚,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些,讨好道:“阿姝,今日天气不错,我下午带你去花园里逛逛吧。”

  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她望着晏无咎那张讨好的笑脸,心中忽然起了一个隐秘而可耻的念头——他为了挽回她,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

  于是,她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不”字,反问道:“你想让我陪你去赏花?”

  晏无咎点了点头,脸上殷切一览无余。

  宋姝垂眸一瞬,忽然道:“求我。”

  晏无咎愣了一瞬,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她究竟是何意。

  “阿,阿姝?”

  宋姝挑眉,重复道:“你不是想让我陪你去赏花吗?求我,求我我就陪你去。”

  晏无咎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纠结,被宋姝纳入眼底。

  她知道,晏无咎素来自视甚高,将自己那点儿尊严看得大过于天,从小到大,更恐怕是从未讲过一句求人之语。

  当初明明是他仰仗着自己才能保住东宫之位,然而两人相处之间,他却从来未有过做小伏低的意思,反而每次都是自己上赶着去追着他,勾着他,才能引他俯下那矜贵的身子,微微屈就于她,还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宋姝微微眯眼,好整以暇的望着他,心中不免升起一些恶意心思。

  她想看看,如今的晏无咎,是否会在她面前低下那颗高贵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