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三章合一)
幽山别苑内荒草繁杂, 曾经的花园杂草疯长,枯树未经裁剪, 弯弯扭扭地伸展四肢, 树干上的藤蔓猖狂地攀附其上,似是锁链将之紧紧捆绑。
虽是如此,晏泉却很喜欢。
确切地来说, 他只是单纯地喜欢呆在屋子外面,闻嗅草木香气。微微仰头,春风扑面而来, 他惬意似的眯了眯眼,唇边浮起一丝笑意。
宋姝见他难得露出这般享受模样,也不去打扰, 推着轮椅陪他在花园四处转悠。
倒春寒的风威力十足, 宋姝身上单薄的衣衫丝毫不足以抵挡这肆意而猖狂的风。她陪着晏泉在屋外转了一下午,当晚便发起了高烧……
是夜,豆大的烛火在房中摇曳,床榻上的女子身着一身轻纱睡袍, 纤细的身影在纱雾下若隐若现……身上的锦被皱作一团, 被她推到了床脚。宋姝烧得迷迷糊糊,双颊通红, 在榻上不安地翻来滚去, 不住梦呓些什么。
月光透过窗户纸, 朦朦胧胧的在地上撒上了一层银霜,宋姝昏睡之中,不知房间门开了一条缝隙。
背对着, 晏泉缓缓步入房中——
烛火摇曳, 忽明忽灭的光照在他清俊面孔上, 照出他黑瞳幽深,似是要将烛火吞噬殆尽。
男人缓缓走至宋姝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床榻上的不住翻滚的人。
宋姝睡得极不安稳,纤细的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呼吸之间是一片灼热,俊秀的双眉紧紧蹙起,全身上下火烧火燎的,就像是被放进了烤炉里的糕点,触及之处皆是一片滚烫。
晏泉站在床边上,静静地注视着床榻上的身影,却不曾有任何动作。
他就这么看着宋姝,看着她因为高热而烧得通红的脸颊,看着她黏在鬓间的乱发,看着她在脖颈肌肤染上薄红一片,看着她红唇微张,嘴里不知在喃喃些什么。
他今晚本是乘夜深人静之时探查别院情况,行至宋姝门前的时候,却鬼使神差的走了进来。
黑暗之中,宋姝还在床上胡乱而不安的扭动着自己的身体,嘴里喃喃声却渐渐清晰起来:“母亲,母亲……难受,我好难受……”
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哭腔,即使是在睡梦中,她也紧蹙着脸颊,浑身缩成一团,可怜兮兮的模样。
晏泉目光一凝,下一刻,缓缓伸出手去,白玉似的修长手指抚上她的脸颊,灼热的温度引得他指尖一颤,他下意识地便想将手缩回来,可是宋姝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迅速地将脸颊凑了上来。
泛着微凉的指尖让她发出些舒服的喟叹,嗓子间沙哑的呢喃像是猫儿似的。
晏泉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原处。
黑暗之中,他紧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宋姝,手指却不自觉地在她灼热的脸颊上轻轻摩挲。满是薄茧的手指轻轻的拂过,感受到她脸颊灼热温度,剑眉轻拧,幽深瞳孔中掠起丝丝涟漪。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
他在无望深渊中觑到的一道微光,为什么,偏偏是将他拽进地狱里的人?
在床上翻腾的宋姝并不能给他一个答案。
她伸出手来,贪婪地汲取着无尽灼热中的一点凉意,殷红而湿润的唇角蹭过他的掌心,留下温热而湿软的触感。
晏泉拧了拧眉,顺势坐在了床边。
空出来的右手缓缓地拨过她泛着湿意的额头,为她将鬓发理顺。
屋外月光落在窗沿上,留下片片银霜。
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静静地看着床上人攥着自己的左手不放。半响,泛着微凉的右手指尖轻轻地划过宋姝泛红的颈脖。
昏黄烛火中,晏泉眯了眯眼,似乎是在想象鲜血从她脖颈间喷射出来时的样子。
宋姝发了一晚高热,第二天下午醒来的时候,高热已然褪去,脑子却仍是昏沉……
上辈子一个人住得久了,她对这样感冒伤风的小病倒是有了一套轻车熟路的处理方法。
顾不上鬓发散乱,衣衫不整,她汲起鞋子便往书房走去——
书房内没有点灯,些微天光从窗户纸外透进屋内,屋里光线暗淡,前些日子燃烧的檀香氤氲仍在,宋姝闻着,却觉得脑袋更加昏沉。
她抚了抚额,跌跌撞撞地走到木柜子前,里头装着些她画好的符箓。
从柜子里取出一张符纸,她拿出柜子里的火折子引燃桌上油灯,明黄的符纸经烈火舔舐,瞬间便燃成了一堆灰烬。
宋姝将符灰倒进了瓷杯中,正欲从茶壶中倒些水出来,混着符灰喝下,晃了晃茶壶,里头却是一滴水也无。
“吴全!倒杯水来。”
她朝外高呼了一声,话音一落,却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隐约之间,她似乎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然而经过一晚上的高热,她的脑袋仍然泛着疼,太阳穴突突直跳,思路也不甚清晰。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吴全沟壑纵深的老脸出现在了门口,手里却是空空荡荡的。
老太监脸上的木讷空洞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狰狞笑意。
“宋,大,姑,娘!”
阉奴的声音尖细而沙哑,像是两片粗糙瓦片尖锐摩擦发出的声响,听得宋姝头更疼了。
然而望着吴全一脸狰狞,她已顾及不了许多……。
拂珠走后,她今日一大早该要去给吴全换上新的傀儡符,怎料昨晚发热,她将这事忘了。
宋姝心道不好,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吴全一把扯下自己脖子上已经失效的符纸,缓缓朝着宋姝逼近。
他手里攥着那张符纸,在宋姝眼前轻晃,狞笑问道:“宋大姑娘,你究竟是哪儿来的妖人野鬼?竟会这种东西?”
宋姝抿了抿唇,用余光打量屋内路线,思考着逃跑的法子。
唯一的入口被吴全堵住,四面窗户紧闭……宋姝心头略过一丝凉意……
吴全见状,脸上笑意更加猖狂,晃着黄符厉声道:“我管你是野怪也好,妖精也罢,今日在我吴全手下,你万万莫想活命!”
吴全一步步朝着书房内走去,殊不知,书房的对面的屋子木窗搬开,黑暗之中,晏泉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书房的动静。
两个房间距离不远,晏泉站在屋内,透过半扇窗清楚地看见吴全挥舞在手间的东西——竟是一纸黄符!
联系吴全前后说辞,晏泉得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
俊美面孔上闪过一丝诧异,他的目光紧随着吴全的背影,却见吴全忽抬手朝着宋姝攻去——
凤目微眯,随手摘下窗边一片叶,手腕一抬,那软叶便带了千钧之力射向吴全后背——
柔软的叶片承载了强悍的内力击中吴全的后颈。只此一击,他不受控制地软下了身子,在宋姝面前轰然倒下。
宋姝惊魂未定地看着吴全倏然倒下的身影,只思考了片刻,便果断取出一张新的傀儡符,试探性地朝着吴全走去……
老太监倒在地上全无知觉。
她用脚踹了踹吴全的身体,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看来是彻底昏了过去。
宋姝心下一松,飞快地翻过吴全的身体,将新的傀儡符贴到了吴全的后颈处,又将他后颈衣衫整理一番,遮住了黄符。
全部做罢,她这才迈出书房门,狐疑地打量了一番院子四周。
回廊上空空荡荡的,并无一人身影。
吴全为何会忽然晕厥?
心头略过一丝疑虑,却被她飞快的压了下去。
幽山别苑守备如此森严,怎可能还有其他人在这里,可能是吴全被贴了太久的符,受不住符箓的效用,这才晕了过去。
自己只是运气好罢了……她这般安慰着自己,跨出书房,惊魂未定地回了房间。
在她身后,两道幽深目光紧紧地黏在她的背影上,久久不曾移开。
不多时,房间暗处响起男人低低笑声……
有趣,真是有趣。
半个月后,拂珠与陈何年如愿采了药回来。
两个人刚刚踏入正院,便瞧见厢房的门半开着——
房内,宋姝正在给晏泉喂药。
晏泉没骨头似的靠在宋姝怀里,由着宋姝一勺勺将药喂给他,动作轻柔而娴熟。喂完了药,她从怀中掏出帕子来,为他拭去唇边药渍。
全程,晏泉都窝在她怀里,乖巧得像是个布偶娃娃。
宋姝刚刚喂了药,便听见了拂珠和陈何年的声音,放下药碗便要出去看——
怎料晏泉却忽然从身后唤住了她。
她关切地转过身子,却见晏泉一动不动地凝着他,黑漆漆的眼里带着委屈的神色。
她问:“殿下可是有哪儿不舒服?”
晏泉眉头微蹙,吐出一声:“苦。”
苦?
宋姝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中药碗,忽而意识到晏泉是在说药苦。
男人俊眉微蹙,嘴角下撇,可怜兮兮的模样像是个孩子。宋姝见状,心里一阵好笑,随手拾起碟子里的蜜饯,塞进了他嘴里。
“吃颗蜜饯就好了。”
宋姝的手上带着中药微微的苦涩,从晏泉的鼻尖略过,他垂下自己狭长的睫羽,品尝着嘴里蜜饯的甜。
宋姝笑道:“殿下
怎的像个小孩儿似的开始觉得药苦了?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话一落,晏泉倏然抬头看了她一眼,旋即却又垂下了头。
幽幽的声音从男人嗓间溢出:“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没用,嫌我,想走了?”
晏泉低垂着头,宋姝看不清他脸上表情,然而声音里却似是带着无尽的委屈。
宋姝闻言,细眉轻拧。
这都哪儿和哪儿?
她好笑地上前抚了抚男人鬂间的发,凑近他耳边轻声道:“怎么可能,我就喜欢殿下现在这样儿。”
晏泉抬头,墨似的瞳里闪过一丝好奇:“我……这样?”
宋姝点点头,一双狭长而明亮的眸子眨了眨,泄出些促狭之意。
她修长干净的指甲轻抚过男人的侧脸和下巴,带着淡淡柠檬的馨香扑面而来,轻笑道:“就像殿下这样,可让我……为所欲为。”
女子吐气如兰,话音刚落,晏泉白玉似的面孔瞬间染上深红。墨瞳瞪圆,他低声斥道:“你从哪儿学得这些虎狼之词?没规没矩。”
听他轻叱,宋姝脸上笑意更甚。
比起那般自卑落寞,她还是觉得晏泉发怒的模样好看些。
她收回手来站在一旁,耸了耸肩,无辜道:“明明是您问我我才答的,怎么没规矩了?”
晏泉瞪她一眼,片刻之后,才像是受不了她似的转过头去,不再理她。
见状,宋姝也不再逗他,道:“拂珠他们回来了,我去看看。”
说着,便离开了厢房。
晏泉静静地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耳根和脸仍旧泛着浅浅的红,然而清俊面孔上,怒意消散不见踪影,旋即,薄唇微翘。
原来,她喜欢这样的……
陈何年和拂珠如愿在嵩阳山顶的峭壁之上取了生血藤回来。
花园里,拂珠解开身后的包袱,从里取出一只木盒子递了过来。
宋姝接过木盒打开,只见里头装着一枝黑黝黝的藤草,被截断之处还滴着汁液,红如鲜血。
“这便是钱知晓所说的生血藤?”她问。
陈何年点了点头,确定无疑。
说着,他从宋姝手里接过药材,又道:“药方我已经配好,这就去为殿下熬药。”
宋姝点点头,看着陈何年往厨房的方向走去,转头看向拂珠,却见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似乎并没有跟着钱知晓一同前去的打算。
柳眉狐疑的抬起,宋姝问:“拂珠,可是出了什么事?”
拂珠摇摇头,目光却有些躲闪:“没,没什么。”
说着,却是转身便走。
拂珠离开背影急匆匆的,似乎有些仓皇,宋姝见状,更觉蹊跷。
平日里,拂珠里看守厨房就像是猛虎看守自己领地似的,若非必要,绝不让旁人踏入一步,如今她眼睁睁地看着陈何年进了厨房,非但不跟上,还逃也似的走了?
另一厢,陈何年手里拿着生血藤,步下生风似的往厨房去,手却不自觉地颤抖着。
一路上,他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忍住回头去看拂珠的冲动。
行至厨房门口,他止住步子,凝神细听,却没听见脚步声。
拂珠似乎没有跟来。
浓眉之下,清亮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宽大的手掌推开厨房门——里头干干净净,整洁模样一如往日。
陈何年握着锦盒,目光不自觉地略过柜子里一排整整齐齐的杯碗,上面似乎还残存着拂珠留下的痕迹……
恍惚之间,陈何年又回到三天前的那个晚上——
拂珠将他按在床上,床帐如红云翻浪,女子带着沙哑的声音在他耳畔炸响:“陈何年,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很好看?”
她面带红霞,一双明星似的眼里尽是缠绵,看得他失神了整夜……
“啪嗒”一声,陈何年手里的盒子摔在了地上,清脆的声响让他猛然回过神来。
他匆忙取出砂锅,又从药箱里取出药材,依次放入锅中。
柴火猛烧,不多时,砂锅里的药咕嘟嘟地冒出了热气,将他古铜色的脸熏得微红,像是涂上了一层隐秘的胭脂。
熊熊烈火上,□□味药材与生血藤一道经过沸水萃取,散发出草本的清香。药草清甜而苦涩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厨房。
又过了三个时辰,空气中的清甜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馥郁的血腥气。
陈何年闻到砂锅里散发的血味,“蹭”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急忙将柴火熄灭。
药成了!
十味药材浓缩成一碗小小的汤汁,被陈何年捧到了晏泉面前——
宋姝和拂珠还未过来,陈何年在晏泉身边小声禀报道:“殿下,属下将药方稍作修改,这药您服下可弥补内里亏损。”
晏泉虽说现在手脚都恢复了力气,然而之前被困别苑,却也导致内脉亏虚,折损了一大部分内力。陈何年将钱知晓送来的药方稍作修改,熬出这碗药汤便可补足晏泉之前的亏虚。
晏泉闻言点了点头,抬手从他接过药碗。
陈何年往后退了一步,欲言又止道:“殿下且慢……”
“何事?”晏泉淡淡看了他一眼。
陈何年抿了抿唇:“这药您服用之后,只需调转内力便可清洗内络经脉淤血,只是过程,会十分痛苦……希望殿下有所准备。”
听了陈何年的话,晏泉上前一步接过药碗,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
吴全手下十八般酷刑他都熬过了,这区区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宋姝声音含笑:“我的好拂珠,你快些告诉我,你们一路究竟发生了什么,若不然,我可就直接去问陈何年了。”
厢房内,晏泉抬手将药碗里的药一饮而尽,而后佯装手脚无力的模样躺回了床上。
陈何年站在门边上,听了宋姝的话,脸上却又隐隐染上了些深红。
房门从外被打开,宋姝带着拂珠走了进来——
桌上白瓷的药碗里空空如也,空气中还弥漫着生血藤独有的香味,宋姝走到晏泉床边,怜爱似的抚了抚他的头发,问道:“殿下已经将药用了?”
晏泉点头,又道:“刚才先生说,这要很快就能起作用,只不过……”
他话只说了一半,便止了声音,似乎不愿再多言。
宋姝被吊了个不上不下,追问道:“只不过什么?”
晏泉抿了抿唇,黑曜石似的瞳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半响,男人缓缓开口:“会疼。”
沙哑的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些委屈,叫站在一旁的陈何年险些惊掉了下巴。
这还是那个云淡风轻,立于危楼而面不改色的雍王吗?
宋姝却早已习惯了他这副面孔,走到床边,攥着他被子下的手,温声道:“我陪着殿下。”
攥着晏泉的手泛着微微凉意,晏泉下意识地想要回握,却又生生忍住了。
黑黝黝的眼望着宋姝,他道:“你一人陪着便够了。”
听他光明正大的赶客,宋姝讶然看了他一眼,忽然反应过来,晏泉向来心高气傲,怕是不愿意陈何年与拂珠看见他疼痛的时候狼狈模样。
她回过头去看了陈何年和拂珠一眼,顺着男人的意思,冲两人道:“先生和拂珠一路回来辛苦了,便先回去休息吧。”
听了宋姝的话,陈何年狐疑地看了床上的男人一眼。
他这次回来,殿下似乎与以往又不同了……
然而主子的事情并非他好过问的,于是陈何年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与拂珠一同退出了门外。
拂珠随着宋姝进厢房的时候便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与陈何年一道出来的时候,脸上仍旧没有丝毫情绪。女子薄唇轻抿,白皙的面目冷淡非常。
她侧目淡淡看了陈何年一眼,而后干脆地转身便走。
“拂珠姑娘!”陈何年急急叫住她。
拂珠拧拧眉,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之色,回头问他:“先生何事?”
见她一张冷面,看着自己像是看着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陈何年只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谁打了一拳,酸胀得要命。
他看着拂珠,心里又满腔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半响只化作一句木讷的:“没,没什么。”
“既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拂珠毫不留念地转身,只留给陈何年一个潇洒离去的背影。
浓眉静静蹙起,陈何年眼睁睁地望着拂珠离去背影,不知为何那晚之后她对自己会如此冷淡。
那晚,她明明很热情,像是一团火,近乎快要将他烧融了……
拂珠带着沙哑之意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他耳畔:“先生,你闭眼的模样,真可爱。”
另一边,拂珠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然而待她行至回廊拐角处,却忽然停住了步子。面无表情的脸恢复了生动,却是一派懊恼……
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那晚找谁不好?偏偏找上一个陈何年。
三天前,两人采了药回来的路上,在千虹县的一间客栈里,有两个不长眼睛的流氓地痞看上了拂珠,当晚便使了些下三滥的手段,在她喝的茶水里动了手脚。
拂珠阴沟里翻船,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那两个混混自是没得好下场,连她的都未近便被斩了脑袋,然而她被药勾起的满身火气也亟待纾解……不知为何,那晚她看陈何年,越看越好看,一不留神,犯下大错。
这下好了,抬头不见低头见,她真是鬼迷了心窍!
回廊上,拂珠愤懑似的敲了敲自己的头,一脸苦恼,竟不知这出闹剧该要如何收场。
宋府这个年节过得愁云惨淡。宋冉和宋文栋父子先后在丽景门内走了一遭。
向来健康的宋文栋在寒冬腊月里犯起了咳疾,宋冉被送回来后,更是在床上一连躺了半个月,无知无觉的模样,若不是鼻腔里的微弱气息,与死人无异。
就在宋老夫人与宋文栋商量算着日子要为他举办后事的时候,他却又苏醒过来。
望着从鬼门关里逃回来的宋冉,宋老夫人和宋夫人两人高兴坏了。
原本就疼爱宋冉的两人,看着他受了伤,浑身病弱的模样,更是恨不得将所有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清风阁内,宋夫人从金钏手上接过药碗,拿小金勺舀了,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喂到宋冉嘴里。
宋冉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一边心不在焉喝药,手上翻着些杂文异志,看得不亦乐乎。
从前在国子监读书,宋文栋从不许他看这些没用的闲书,自从在內狱里走了一遭之后,宋冉倒是破罐破摔了起来……左右有宋老太太和宋夫人护着,即使宋文栋勃然大怒,也动不了他一个手指头。
看着宋冉吊儿郎当的模样,宋夫人放下手中的药碗,好生规劝道:“之前的事情,你父亲已经消了气,你好生向他道歉,保证自己以后专心读书,再不去那万云楼赌钱,这事情就算过去了,如何?”
“嗯……”
宋冉满不在乎的敷衍了一声,看的宋夫人眉头轻皱,搁下手中药碗,一把夺过宋冉手里的书:“你平日里无聊,看看这些逗闷子也就算了,我与你说话呢,怎么心不在焉的?”
刚看到精彩之处,书被宋夫人夺走,宋冉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耐着性子道:“母亲,我这伤还没好全呢,您这一闹,我头疼……”
说着,他煞有介事地扶着自己的脑袋,眼睛微眯,装出一副难受模样。
宋夫人见状,顾不了许多,关切地凑上前去,轻抚着他的额头,心疼道:“我可怜的儿,还难受吗?阿娘请刘大夫再给你看看。”
宋冉皱皱眉:“不必了,儿子想睡会儿。”
说着,他将身子缩进了锦被里。
见他脸色苍白模样,宋夫人又是一阵心疼,忙道:“好好好,你再睡一会儿,好好休息。”
她帮宋冉掖了掖被角,不多时,床榻上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宋夫人蹑手蹑脚地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见碧螺还候在一旁。
老太太不放心清风阁里的人,前些日子特地让碧螺来了宋冉身边伺候……
宋夫人对她严肃道:“碧螺,你好好照顾少爷,若是有了什么差池,唯你是问。”
碧螺低头应了一声“是”,娟秀的眉毛却拧在了一起。
宋冉自从內狱出来后,倒是再也不装那副翩翩公子模样,纨绔之像毕露无遗。平日里碧螺伺候在她身侧,老是被他有意无意地调笑冒犯,这叫她很是厌烦。
然而在宋夫人面前,她自是不敢有所表露,只得低声应是。
宋夫人低头看了看老太太身边伶俐的贴身侍婢,见她垂头模样恭顺的紧,倒也还是放心,又细细嘱咐了两声,这才离开。
宋夫人前脚跨出清风阁的门,宋冉后脚便睁开了眼睛。他得意一笑,从床上坐了起来,从床脚寻摸到刚才被宋夫人随手扔下的书,懒洋洋地靠在床头,将书重新打开来翻阅。
刚刚翻开,他忽然想起角落里的碧落,笑道:“碧落,给爷洗些樱桃来。”
樱桃在京中原算是稀罕吃食,清风阁的樱桃是前些日子郭家给宋娟下娉时一道捎来的。拢共就那么两斤樱桃,一大半儿都被宋老太太和宋夫人送进了清风阁里。
碧螺脆生应是,去洗了樱桃进来。
琉璃盏里,晶莹剔透的樱桃红艳欲滴。碧螺将盏奉至宋冉面前,宋冉转头看她一眼,笑的无赖:“我的好碧螺,爷手疼,你喂我吧。”
碧螺白皙的耳垂瞬间染上绯色,一双琉璃似的眼珠子直愣愣的看着宋冉,里头装了些羞恼之意。
宋冉却并不在意,笑道:“祖母将你派来伺候我,没想到你倒是这般难指使,回头我可得将宋伯喊来问问。”
听宋冉提起宋伯,碧螺的脸僵了一瞬。
她是宋府管家宋伯的远房侄女儿,进宋府来签了活契也全因为是宋伯的缘故。宋伯平日里对她多有照料,又已到半百年纪,碧螺不愿意给他凭空给他添麻烦。
清秀眉宇间闪过一丝纠结,片刻后,青葱似的手指从琉璃盏里捻了一颗樱桃来,喂到了宋冉嘴边。
“大少爷,请吃樱桃。”
碧螺白皙的脸上泛着羞恼的红,宋冉得意一笑,心中更是意动。
虽说是个乡下上来的丫头,可这碧螺肤色白皙细腻,像是上好的凝脂膏,再加上那小辣椒似的脾气,叫宋冉不由心猿意马。
他不慌不忙的吃过面前的樱桃,舌头却放肆的舔过碧螺的指尖。
滑腻恶心的触感传来,碧螺惊得一下子缩回了手。
“大少爷!”她羞怒喝道。
宋冉却不以为意,反倒是慢条斯理的从琉璃盏中又取了一枚樱桃出来,送至碧螺面前,浪笑道:“我的好碧螺哦,是爷不对,爷喂你吃樱桃,就当是给你赔罪,如何?”
面前的樱桃泛着清甜的香气,碧螺胃里却泛起一阵阵恶心。
她偏头去避过了宋冉的手指,身子因为羞愤而不住轻颤着,带起头上的步摇晃动。
这幅模样却更让宋冉心动。
左右不过一个丫鬟,他翻身下床,一把便将碧螺拉进了自己怀里。
“我的好碧落,快让也疼疼你。”
碧螺惊慌失措的在他怀中挣扎,惊慌道:“大少爷你快放开我,我已经许了人家!”
“许了人家?”宋冉眉头微皱,恍惚之间记得老太太似乎是提过那么一嘴。
早些年,老太太见碧螺性子伶俐,身家清白,便想将她送到清风阁,由宋冉开脸做个姨娘。谁知老太太刚提起此事,碧螺便回绝说自己在老家已经有了从小订婚的未婚夫,万万不能入府。
碧螺原本就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宋老太太也不好硬拆人亲事,只得按下此事。
如今听碧螺再次提起她那未婚夫,宋冉火气“蹭”的一下便上来了,一把拽住碧螺的手腕,狠声道:“什么未婚夫,不过是个山野村夫,如何能配得上你这小可人儿?”
说着,他将碧螺压在床上,便要动手去解她的衣带……
宋冉虽说身子还没好全,却也是个实打实的青年,碧螺再三挣扎也没能逃离,只得高声哭喊,求着宋冉放过自己。
宋冉被她哭得心烦,扯下腰带,胡乱地塞进了她的嘴里,堵上了阵阵心碎哭嚎。
翠绿色的锦裙被撕成碎片,像是翠羽一般仓皇的散落满屋,床榻吱吱作响,鲜血的味道渐渐弥漫开来,破碎的哭声被堵在喉间,房内只飘荡着男人粗鲁的喊声和女人细弱的哭叫。
……
一番暴虐之后,宋冉餍足地躺在床上,碧螺缩在床脚,空洞的目光里最后一丝光芒散去,像是一滩烂肉一般地瘫在那里。
白皙的皮肤染上青紫之色,深深浅浅的遍布肌肤,叫人看了触目惊心。
宋冉半靠在床边,斜睨了一眼床脚破碎不堪的少女,对她那半死不活的模样升起一股厌烦之意。
女人就是这样,不管从前觉得如何特别,只要躺在床上,张开两条腿后,便也没了差别。
他皱了皱眉,脚踹了踹床脚的人,引得碧螺又是一阵瑟缩。
“醒着就滚出去,别摆着一副到死不活的脸碍爷的眼!”
碧螺闻言,空洞的目光稍稍聚焦,看向有恃无恐的宋冉,眼中凝起了滔天恨意。
她开口,声音里尽是怨恨:“大少爷,你就不怕我去京兆尹击鼓鸣冤,告你□□良家女?”
宋冉闻言,笑了。
他坐起身子来,伸手擒住碧螺的下巴,不屑一顾道:“击鼓鸣冤?你倒是去啊,到时候在公堂之上,郭大人问起来,我就说是你不知廉耻勾引我的。你说,郭大人是会相信我这个宋府公子的话,还是你这贱婢之言?”
说罢,他冷笑一声,恶狠狠地松开了碧螺的脸,又道:“你若是不怕满京的人都知道你是个不要脸皮勾引主人的贱婢,你尽管去告。”
清隽面容上挂着地痞流氓似的笑脸,碧螺深深地凝着这张将她拽进地狱里的脸,半响,一声不吭的从床上下来,裹着破碎的衣衫,亦步亦趋地离开了清风阁。
阿年候在门外,将刚才屋内的事情听得清清楚楚,看着碧螺一瘸一拐的从房里走出来,他于心不忍,伸手去扶她,却被她狠狠推开。
碧螺披头散发,嘶哑着声音骂道:“都是一丘之貉,不要你假好心!”
浮肿的双眼带着泪痕,原本生动的脸上此时只剩下了彷徨恨意,看得阿年心有戚戚。
春日的阳光倾撒而下,屋外的两人却只觉得遍体生凉,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