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三章合一)(1 / 1)

赐嫁 无溃 8054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二十五章 (三章合一)

  幽山别苑内荒草繁杂, 曾经的花园杂草疯长,枯树未经裁剪, 弯弯扭扭地伸展四肢, 树干上的藤蔓猖狂地攀附其上,似是锁链将之紧紧捆绑。

  虽是如此,晏泉却很喜欢。

  确切地来说, 他只是单纯地喜欢呆在屋子外面,闻嗅草木香气。微微仰头,春风扑面而来, 他惬意似的眯了眯眼,唇边浮起一丝笑意。

  宋姝见他难得露出这般享受模样,也不去打扰, 推着轮椅陪他在花园四处转悠。

  倒春寒的风威力十足, 宋姝身上单薄的衣衫丝毫不足以抵挡这肆意而猖狂的风。她陪着晏泉在屋外转了一下午,当晚便发起了高烧……

  是夜,豆大的烛火在房中摇曳,床榻上的女子身着一身轻纱睡袍, 纤细的身影在纱雾下若隐若现……身上的锦被皱作一团, 被她推到了床脚。宋姝烧得迷迷糊糊,双颊通红, 在榻上不安地翻来滚去, 不住梦呓些什么。

  月光透过窗户纸, 朦朦胧胧的在地上撒上了一层银霜,宋姝昏睡之中,不知房间门开了一条缝隙。

  背对着, 晏泉缓缓步入房中——

  烛火摇曳, 忽明忽灭的光照在他清俊面孔上, 照出他黑瞳幽深,似是要将烛火吞噬殆尽。

  男人缓缓走至宋姝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床榻上的不住翻滚的人。

  宋姝睡得极不安稳,纤细的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呼吸之间是一片灼热,俊秀的双眉紧紧蹙起,全身上下火烧火燎的,就像是被放进了烤炉里的糕点,触及之处皆是一片滚烫。

  晏泉站在床边上,静静地注视着床榻上的身影,却不曾有任何动作。

  他就这么看着宋姝,看着她因为高热而烧得通红的脸颊,看着她黏在鬓间的乱发,看着她在脖颈肌肤染上薄红一片,看着她红唇微张,嘴里不知在喃喃些什么。

  他今晚本是乘夜深人静之时探查别院情况,行至宋姝门前的时候,却鬼使神差的走了进来。

  黑暗之中,宋姝还在床上胡乱而不安的扭动着自己的身体,嘴里喃喃声却渐渐清晰起来:“母亲,母亲……难受,我好难受……”

  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哭腔,即使是在睡梦中,她也紧蹙着脸颊,浑身缩成一团,可怜兮兮的模样。

  晏泉目光一凝,下一刻,缓缓伸出手去,白玉似的修长手指抚上她的脸颊,灼热的温度引得他指尖一颤,他下意识地便想将手缩回来,可是宋姝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迅速地将脸颊凑了上来。

  泛着微凉的指尖让她发出些舒服的喟叹,嗓子间沙哑的呢喃像是猫儿似的。

  晏泉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原处。

  黑暗之中,他紧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宋姝,手指却不自觉地在她灼热的脸颊上轻轻摩挲。满是薄茧的手指轻轻的拂过,感受到她脸颊灼热温度,剑眉轻拧,幽深瞳孔中掠起丝丝涟漪。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

  他在无望深渊中觑到的一道微光,为什么,偏偏是将他拽进地狱里的人?

  在床上翻腾的宋姝并不能给他一个答案。

  她伸出手来,贪婪地汲取着无尽灼热中的一点凉意,殷红而湿润的唇角蹭过他的掌心,留下温热而湿软的触感。

  晏泉拧了拧眉,顺势坐在了床边。

  空出来的右手缓缓地拨过她泛着湿意的额头,为她将鬓发理顺。

  屋外月光落在窗沿上,留下片片银霜。

  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静静地看着床上人攥着自己的左手不放。半响,泛着微凉的右手指尖轻轻地划过宋姝泛红的颈脖。

  昏黄烛火中,晏泉眯了眯眼,似乎是在想象鲜血从她脖颈间喷射出来时的样子。

  宋姝发了一晚高热,第二天下午醒来的时候,高热已然褪去,脑子却仍是昏沉……

  上辈子一个人住得久了,她对这样感冒伤风的小病倒是有了一套轻车熟路的处理方法。

  顾不上鬓发散乱,衣衫不整,她汲起鞋子便往书房走去——

  书房内没有点灯,些微天光从窗户纸外透进屋内,屋里光线暗淡,前些日子燃烧的檀香氤氲仍在,宋姝闻着,却觉得脑袋更加昏沉。

  她抚了抚额,跌跌撞撞地走到木柜子前,里头装着些她画好的符箓。

  从柜子里取出一张符纸,她拿出柜子里的火折子引燃桌上油灯,明黄的符纸经烈火舔舐,瞬间便燃成了一堆灰烬。

  宋姝将符灰倒进了瓷杯中,正欲从茶壶中倒些水出来,混着符灰喝下,晃了晃茶壶,里头却是一滴水也无。

  “吴全!倒杯水来。”

  她朝外高呼了一声,话音一落,却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隐约之间,她似乎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然而经过一晚上的高热,她的脑袋仍然泛着疼,太阳穴突突直跳,思路也不甚清晰。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吴全沟壑纵深的老脸出现在了门口,手里却是空空荡荡的。

  老太监脸上的木讷空洞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狰狞笑意。

  “宋,大,姑,娘!”

  阉奴的声音尖细而沙哑,像是两片粗糙瓦片尖锐摩擦发出的声响,听得宋姝头更疼了。

  然而望着吴全一脸狰狞,她已顾及不了许多……。

  拂珠走后,她今日一大早该要去给吴全换上新的傀儡符,怎料昨晚发热,她将这事忘了。

  宋姝心道不好,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吴全一把扯下自己脖子上已经失效的符纸,缓缓朝着宋姝逼近。

  他手里攥着那张符纸,在宋姝眼前轻晃,狞笑问道:“宋大姑娘,你究竟是哪儿来的妖人野鬼?竟会这种东西?”

  宋姝抿了抿唇,用余光打量屋内路线,思考着逃跑的法子。

  唯一的入口被吴全堵住,四面窗户紧闭……宋姝心头略过一丝凉意……

  吴全见状,脸上笑意更加猖狂,晃着黄符厉声道:“我管你是野怪也好,妖精也罢,今日在我吴全手下,你万万莫想活命!”

  吴全一步步朝着书房内走去,殊不知,书房的对面的屋子木窗搬开,黑暗之中,晏泉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书房的动静。

  两个房间距离不远,晏泉站在屋内,透过半扇窗清楚地看见吴全挥舞在手间的东西——竟是一纸黄符!

  联系吴全前后说辞,晏泉得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

  俊美面孔上闪过一丝诧异,他的目光紧随着吴全的背影,却见吴全忽抬手朝着宋姝攻去——

  凤目微眯,随手摘下窗边一片叶,手腕一抬,那软叶便带了千钧之力射向吴全后背——

  柔软的叶片承载了强悍的内力击中吴全的后颈。只此一击,他不受控制地软下了身子,在宋姝面前轰然倒下。

  宋姝惊魂未定地看着吴全倏然倒下的身影,只思考了片刻,便果断取出一张新的傀儡符,试探性地朝着吴全走去……

  老太监倒在地上全无知觉。

  她用脚踹了踹吴全的身体,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看来是彻底昏了过去。

  宋姝心下一松,飞快地翻过吴全的身体,将新的傀儡符贴到了吴全的后颈处,又将他后颈衣衫整理一番,遮住了黄符。

  全部做罢,她这才迈出书房门,狐疑地打量了一番院子四周。

  回廊上空空荡荡的,并无一人身影。

  吴全为何会忽然晕厥?

  心头略过一丝疑虑,却被她飞快的压了下去。

  幽山别苑守备如此森严,怎可能还有其他人在这里,可能是吴全被贴了太久的符,受不住符箓的效用,这才晕了过去。

  自己只是运气好罢了……她这般安慰着自己,跨出书房,惊魂未定地回了房间。

  在她身后,两道幽深目光紧紧地黏在她的背影上,久久不曾移开。

  不多时,房间暗处响起男人低低笑声……

  有趣,真是有趣。

  半个月后,拂珠与陈何年如愿采了药回来。

  两个人刚刚踏入正院,便瞧见厢房的门半开着——

  房内,宋姝正在给晏泉喂药。

  晏泉没骨头似的靠在宋姝怀里,由着宋姝一勺勺将药喂给他,动作轻柔而娴熟。喂完了药,她从怀中掏出帕子来,为他拭去唇边药渍。

  全程,晏泉都窝在她怀里,乖巧得像是个布偶娃娃。

  宋姝刚刚喂了药,便听见了拂珠和陈何年的声音,放下药碗便要出去看——

  怎料晏泉却忽然从身后唤住了她。

  她关切地转过身子,却见晏泉一动不动地凝着他,黑漆漆的眼里带着委屈的神色。

  她问:“殿下可是有哪儿不舒服?”

  晏泉眉头微蹙,吐出一声:“苦。”

  苦?

  宋姝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中药碗,忽而意识到晏泉是在说药苦。

  男人俊眉微蹙,嘴角下撇,可怜兮兮的模样像是个孩子。宋姝见状,心里一阵好笑,随手拾起碟子里的蜜饯,塞进了他嘴里。

  “吃颗蜜饯就好了。”

  宋姝的手上带着中药微微的苦涩,从晏泉的鼻尖略过,他垂下自己狭长的睫羽,品尝着嘴里蜜饯的甜。

  宋姝笑道:“殿下

  怎的像个小孩儿似的开始觉得药苦了?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话一落,晏泉倏然抬头看了她一眼,旋即却又垂下了头。

  幽幽的声音从男人嗓间溢出:“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没用,嫌我,想走了?”

  晏泉低垂着头,宋姝看不清他脸上表情,然而声音里却似是带着无尽的委屈。

  宋姝闻言,细眉轻拧。

  这都哪儿和哪儿?

  她好笑地上前抚了抚男人鬂间的发,凑近他耳边轻声道:“怎么可能,我就喜欢殿下现在这样儿。”

  晏泉抬头,墨似的瞳里闪过一丝好奇:“我……这样?”

  宋姝点点头,一双狭长而明亮的眸子眨了眨,泄出些促狭之意。

  她修长干净的指甲轻抚过男人的侧脸和下巴,带着淡淡柠檬的馨香扑面而来,轻笑道:“就像殿下这样,可让我……为所欲为。”

  女子吐气如兰,话音刚落,晏泉白玉似的面孔瞬间染上深红。墨瞳瞪圆,他低声斥道:“你从哪儿学得这些虎狼之词?没规没矩。”

  听他轻叱,宋姝脸上笑意更甚。

  比起那般自卑落寞,她还是觉得晏泉发怒的模样好看些。

  她收回手来站在一旁,耸了耸肩,无辜道:“明明是您问我我才答的,怎么没规矩了?”

  晏泉瞪她一眼,片刻之后,才像是受不了她似的转过头去,不再理她。

  见状,宋姝也不再逗他,道:“拂珠他们回来了,我去看看。”

  说着,便离开了厢房。

  晏泉静静地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耳根和脸仍旧泛着浅浅的红,然而清俊面孔上,怒意消散不见踪影,旋即,薄唇微翘。

  原来,她喜欢这样的……

  陈何年和拂珠如愿在嵩阳山顶的峭壁之上取了生血藤回来。

  花园里,拂珠解开身后的包袱,从里取出一只木盒子递了过来。

  宋姝接过木盒打开,只见里头装着一枝黑黝黝的藤草,被截断之处还滴着汁液,红如鲜血。

  “这便是钱知晓所说的生血藤?”她问。

  陈何年点了点头,确定无疑。

  说着,他从宋姝手里接过药材,又道:“药方我已经配好,这就去为殿下熬药。”

  宋姝点点头,看着陈何年往厨房的方向走去,转头看向拂珠,却见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似乎并没有跟着钱知晓一同前去的打算。

  柳眉狐疑的抬起,宋姝问:“拂珠,可是出了什么事?”

  拂珠摇摇头,目光却有些躲闪:“没,没什么。”

  说着,却是转身便走。

  拂珠离开背影急匆匆的,似乎有些仓皇,宋姝见状,更觉蹊跷。

  平日里,拂珠里看守厨房就像是猛虎看守自己领地似的,若非必要,绝不让旁人踏入一步,如今她眼睁睁地看着陈何年进了厨房,非但不跟上,还逃也似的走了?

  另一厢,陈何年手里拿着生血藤,步下生风似的往厨房去,手却不自觉地颤抖着。

  一路上,他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忍住回头去看拂珠的冲动。

  行至厨房门口,他止住步子,凝神细听,却没听见脚步声。

  拂珠似乎没有跟来。

  浓眉之下,清亮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宽大的手掌推开厨房门——里头干干净净,整洁模样一如往日。

  陈何年握着锦盒,目光不自觉地略过柜子里一排整整齐齐的杯碗,上面似乎还残存着拂珠留下的痕迹……

  恍惚之间,陈何年又回到三天前的那个晚上——

  拂珠将他按在床上,床帐如红云翻浪,女子带着沙哑的声音在他耳畔炸响:“陈何年,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很好看?”

  她面带红霞,一双明星似的眼里尽是缠绵,看得他失神了整夜……

  “啪嗒”一声,陈何年手里的盒子摔在了地上,清脆的声响让他猛然回过神来。

  他匆忙取出砂锅,又从药箱里取出药材,依次放入锅中。

  柴火猛烧,不多时,砂锅里的药咕嘟嘟地冒出了热气,将他古铜色的脸熏得微红,像是涂上了一层隐秘的胭脂。

  熊熊烈火上,□□味药材与生血藤一道经过沸水萃取,散发出草本的清香。药草清甜而苦涩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厨房。

  又过了三个时辰,空气中的清甜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馥郁的血腥气。

  陈何年闻到砂锅里散发的血味,“蹭”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急忙将柴火熄灭。

  药成了!

  十味药材浓缩成一碗小小的汤汁,被陈何年捧到了晏泉面前——

  宋姝和拂珠还未过来,陈何年在晏泉身边小声禀报道:“殿下,属下将药方稍作修改,这药您服下可弥补内里亏损。”

  晏泉虽说现在手脚都恢复了力气,然而之前被困别苑,却也导致内脉亏虚,折损了一大部分内力。陈何年将钱知晓送来的药方稍作修改,熬出这碗药汤便可补足晏泉之前的亏虚。

  晏泉闻言点了点头,抬手从他接过药碗。

  陈何年往后退了一步,欲言又止道:“殿下且慢……”

  “何事?”晏泉淡淡看了他一眼。

  陈何年抿了抿唇:“这药您服用之后,只需调转内力便可清洗内络经脉淤血,只是过程,会十分痛苦……希望殿下有所准备。”

  听了陈何年的话,晏泉上前一步接过药碗,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

  吴全手下十八般酷刑他都熬过了,这区区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宋姝声音含笑:“我的好拂珠,你快些告诉我,你们一路究竟发生了什么,若不然,我可就直接去问陈何年了。”

  厢房内,晏泉抬手将药碗里的药一饮而尽,而后佯装手脚无力的模样躺回了床上。

  陈何年站在门边上,听了宋姝的话,脸上却又隐隐染上了些深红。

  房门从外被打开,宋姝带着拂珠走了进来——

  桌上白瓷的药碗里空空如也,空气中还弥漫着生血藤独有的香味,宋姝走到晏泉床边,怜爱似的抚了抚他的头发,问道:“殿下已经将药用了?”

  晏泉点头,又道:“刚才先生说,这要很快就能起作用,只不过……”

  他话只说了一半,便止了声音,似乎不愿再多言。

  宋姝被吊了个不上不下,追问道:“只不过什么?”

  晏泉抿了抿唇,黑曜石似的瞳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半响,男人缓缓开口:“会疼。”

  沙哑的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些委屈,叫站在一旁的陈何年险些惊掉了下巴。

  这还是那个云淡风轻,立于危楼而面不改色的雍王吗?

  宋姝却早已习惯了他这副面孔,走到床边,攥着他被子下的手,温声道:“我陪着殿下。”

  攥着晏泉的手泛着微微凉意,晏泉下意识地想要回握,却又生生忍住了。

  黑黝黝的眼望着宋姝,他道:“你一人陪着便够了。”

  听他光明正大的赶客,宋姝讶然看了他一眼,忽然反应过来,晏泉向来心高气傲,怕是不愿意陈何年与拂珠看见他疼痛的时候狼狈模样。

  她回过头去看了陈何年和拂珠一眼,顺着男人的意思,冲两人道:“先生和拂珠一路回来辛苦了,便先回去休息吧。”

  听了宋姝的话,陈何年狐疑地看了床上的男人一眼。

  他这次回来,殿下似乎与以往又不同了……

  然而主子的事情并非他好过问的,于是陈何年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与拂珠一同退出了门外。

  拂珠随着宋姝进厢房的时候便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与陈何年一道出来的时候,脸上仍旧没有丝毫情绪。女子薄唇轻抿,白皙的面目冷淡非常。

  她侧目淡淡看了陈何年一眼,而后干脆地转身便走。

  “拂珠姑娘!”陈何年急急叫住她。

  拂珠拧拧眉,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之色,回头问他:“先生何事?”

  见她一张冷面,看着自己像是看着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陈何年只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谁打了一拳,酸胀得要命。

  他看着拂珠,心里又满腔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半响只化作一句木讷的:“没,没什么。”

  “既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拂珠毫不留念地转身,只留给陈何年一个潇洒离去的背影。

  浓眉静静蹙起,陈何年眼睁睁地望着拂珠离去背影,不知为何那晚之后她对自己会如此冷淡。

  那晚,她明明很热情,像是一团火,近乎快要将他烧融了……

  拂珠带着沙哑之意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他耳畔:“先生,你闭眼的模样,真可爱。”

  另一边,拂珠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然而待她行至回廊拐角处,却忽然停住了步子。面无表情的脸恢复了生动,却是一派懊恼……

  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那晚找谁不好?偏偏找上一个陈何年。

  三天前,两人采了药回来的路上,在千虹县的一间客栈里,有两个不长眼睛的流氓地痞看上了拂珠,当晚便使了些下三滥的手段,在她喝的茶水里动了手脚。

  拂珠阴沟里翻船,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那两个混混自是没得好下场,连她的都未近便被斩了脑袋,然而她被药勾起的满身火气也亟待纾解……不知为何,那晚她看陈何年,越看越好看,一不留神,犯下大错。

  这下好了,抬头不见低头见,她真是鬼迷了心窍!

  回廊上,拂珠愤懑似的敲了敲自己的头,一脸苦恼,竟不知这出闹剧该要如何收场。

  宋府这个年节过得愁云惨淡。宋冉和宋文栋父子先后在丽景门内走了一遭。

  向来健康的宋文栋在寒冬腊月里犯起了咳疾,宋冉被送回来后,更是在床上一连躺了半个月,无知无觉的模样,若不是鼻腔里的微弱气息,与死人无异。

  就在宋老夫人与宋文栋商量算着日子要为他举办后事的时候,他却又苏醒过来。

  望着从鬼门关里逃回来的宋冉,宋老夫人和宋夫人两人高兴坏了。

  原本就疼爱宋冉的两人,看着他受了伤,浑身病弱的模样,更是恨不得将所有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清风阁内,宋夫人从金钏手上接过药碗,拿小金勺舀了,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喂到宋冉嘴里。

  宋冉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一边心不在焉喝药,手上翻着些杂文异志,看得不亦乐乎。

  从前在国子监读书,宋文栋从不许他看这些没用的闲书,自从在內狱里走了一遭之后,宋冉倒是破罐破摔了起来……左右有宋老太太和宋夫人护着,即使宋文栋勃然大怒,也动不了他一个手指头。

  看着宋冉吊儿郎当的模样,宋夫人放下手中的药碗,好生规劝道:“之前的事情,你父亲已经消了气,你好生向他道歉,保证自己以后专心读书,再不去那万云楼赌钱,这事情就算过去了,如何?”

  “嗯……”

  宋冉满不在乎的敷衍了一声,看的宋夫人眉头轻皱,搁下手中药碗,一把夺过宋冉手里的书:“你平日里无聊,看看这些逗闷子也就算了,我与你说话呢,怎么心不在焉的?”

  刚看到精彩之处,书被宋夫人夺走,宋冉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耐着性子道:“母亲,我这伤还没好全呢,您这一闹,我头疼……”

  说着,他煞有介事地扶着自己的脑袋,眼睛微眯,装出一副难受模样。

  宋夫人见状,顾不了许多,关切地凑上前去,轻抚着他的额头,心疼道:“我可怜的儿,还难受吗?阿娘请刘大夫再给你看看。”

  宋冉皱皱眉:“不必了,儿子想睡会儿。”

  说着,他将身子缩进了锦被里。

  见他脸色苍白模样,宋夫人又是一阵心疼,忙道:“好好好,你再睡一会儿,好好休息。”

  她帮宋冉掖了掖被角,不多时,床榻上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宋夫人蹑手蹑脚地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见碧螺还候在一旁。

  老太太不放心清风阁里的人,前些日子特地让碧螺来了宋冉身边伺候……

  宋夫人对她严肃道:“碧螺,你好好照顾少爷,若是有了什么差池,唯你是问。”

  碧螺低头应了一声“是”,娟秀的眉毛却拧在了一起。

  宋冉自从內狱出来后,倒是再也不装那副翩翩公子模样,纨绔之像毕露无遗。平日里碧螺伺候在她身侧,老是被他有意无意地调笑冒犯,这叫她很是厌烦。

  然而在宋夫人面前,她自是不敢有所表露,只得低声应是。

  宋夫人低头看了看老太太身边伶俐的贴身侍婢,见她垂头模样恭顺的紧,倒也还是放心,又细细嘱咐了两声,这才离开。

  宋夫人前脚跨出清风阁的门,宋冉后脚便睁开了眼睛。他得意一笑,从床上坐了起来,从床脚寻摸到刚才被宋夫人随手扔下的书,懒洋洋地靠在床头,将书重新打开来翻阅。

  刚刚翻开,他忽然想起角落里的碧落,笑道:“碧落,给爷洗些樱桃来。”

  樱桃在京中原算是稀罕吃食,清风阁的樱桃是前些日子郭家给宋娟下娉时一道捎来的。拢共就那么两斤樱桃,一大半儿都被宋老太太和宋夫人送进了清风阁里。

  碧螺脆生应是,去洗了樱桃进来。

  琉璃盏里,晶莹剔透的樱桃红艳欲滴。碧螺将盏奉至宋冉面前,宋冉转头看她一眼,笑的无赖:“我的好碧螺,爷手疼,你喂我吧。”

  碧螺白皙的耳垂瞬间染上绯色,一双琉璃似的眼珠子直愣愣的看着宋冉,里头装了些羞恼之意。

  宋冉却并不在意,笑道:“祖母将你派来伺候我,没想到你倒是这般难指使,回头我可得将宋伯喊来问问。”

  听宋冉提起宋伯,碧螺的脸僵了一瞬。

  她是宋府管家宋伯的远房侄女儿,进宋府来签了活契也全因为是宋伯的缘故。宋伯平日里对她多有照料,又已到半百年纪,碧螺不愿意给他凭空给他添麻烦。

  清秀眉宇间闪过一丝纠结,片刻后,青葱似的手指从琉璃盏里捻了一颗樱桃来,喂到了宋冉嘴边。

  “大少爷,请吃樱桃。”

  碧螺白皙的脸上泛着羞恼的红,宋冉得意一笑,心中更是意动。

  虽说是个乡下上来的丫头,可这碧螺肤色白皙细腻,像是上好的凝脂膏,再加上那小辣椒似的脾气,叫宋冉不由心猿意马。

  他不慌不忙的吃过面前的樱桃,舌头却放肆的舔过碧螺的指尖。

  滑腻恶心的触感传来,碧螺惊得一下子缩回了手。

  “大少爷!”她羞怒喝道。

  宋冉却不以为意,反倒是慢条斯理的从琉璃盏中又取了一枚樱桃出来,送至碧螺面前,浪笑道:“我的好碧螺哦,是爷不对,爷喂你吃樱桃,就当是给你赔罪,如何?”

  面前的樱桃泛着清甜的香气,碧螺胃里却泛起一阵阵恶心。

  她偏头去避过了宋冉的手指,身子因为羞愤而不住轻颤着,带起头上的步摇晃动。

  这幅模样却更让宋冉心动。

  左右不过一个丫鬟,他翻身下床,一把便将碧螺拉进了自己怀里。

  “我的好碧落,快让也疼疼你。”

  碧螺惊慌失措的在他怀中挣扎,惊慌道:“大少爷你快放开我,我已经许了人家!”

  “许了人家?”宋冉眉头微皱,恍惚之间记得老太太似乎是提过那么一嘴。

  早些年,老太太见碧螺性子伶俐,身家清白,便想将她送到清风阁,由宋冉开脸做个姨娘。谁知老太太刚提起此事,碧螺便回绝说自己在老家已经有了从小订婚的未婚夫,万万不能入府。

  碧螺原本就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宋老太太也不好硬拆人亲事,只得按下此事。

  如今听碧螺再次提起她那未婚夫,宋冉火气“蹭”的一下便上来了,一把拽住碧螺的手腕,狠声道:“什么未婚夫,不过是个山野村夫,如何能配得上你这小可人儿?”

  说着,他将碧螺压在床上,便要动手去解她的衣带……

  宋冉虽说身子还没好全,却也是个实打实的青年,碧螺再三挣扎也没能逃离,只得高声哭喊,求着宋冉放过自己。

  宋冉被她哭得心烦,扯下腰带,胡乱地塞进了她的嘴里,堵上了阵阵心碎哭嚎。

  翠绿色的锦裙被撕成碎片,像是翠羽一般仓皇的散落满屋,床榻吱吱作响,鲜血的味道渐渐弥漫开来,破碎的哭声被堵在喉间,房内只飘荡着男人粗鲁的喊声和女人细弱的哭叫。

  ……

  一番暴虐之后,宋冉餍足地躺在床上,碧螺缩在床脚,空洞的目光里最后一丝光芒散去,像是一滩烂肉一般地瘫在那里。

  白皙的皮肤染上青紫之色,深深浅浅的遍布肌肤,叫人看了触目惊心。

  宋冉半靠在床边,斜睨了一眼床脚破碎不堪的少女,对她那半死不活的模样升起一股厌烦之意。

  女人就是这样,不管从前觉得如何特别,只要躺在床上,张开两条腿后,便也没了差别。

  他皱了皱眉,脚踹了踹床脚的人,引得碧螺又是一阵瑟缩。

  “醒着就滚出去,别摆着一副到死不活的脸碍爷的眼!”

  碧螺闻言,空洞的目光稍稍聚焦,看向有恃无恐的宋冉,眼中凝起了滔天恨意。

  她开口,声音里尽是怨恨:“大少爷,你就不怕我去京兆尹击鼓鸣冤,告你□□良家女?”

  宋冉闻言,笑了。

  他坐起身子来,伸手擒住碧螺的下巴,不屑一顾道:“击鼓鸣冤?你倒是去啊,到时候在公堂之上,郭大人问起来,我就说是你不知廉耻勾引我的。你说,郭大人是会相信我这个宋府公子的话,还是你这贱婢之言?”

  说罢,他冷笑一声,恶狠狠地松开了碧螺的脸,又道:“你若是不怕满京的人都知道你是个不要脸皮勾引主人的贱婢,你尽管去告。”

  清隽面容上挂着地痞流氓似的笑脸,碧螺深深地凝着这张将她拽进地狱里的脸,半响,一声不吭的从床上下来,裹着破碎的衣衫,亦步亦趋地离开了清风阁。

  阿年候在门外,将刚才屋内的事情听得清清楚楚,看着碧螺一瘸一拐的从房里走出来,他于心不忍,伸手去扶她,却被她狠狠推开。

  碧螺披头散发,嘶哑着声音骂道:“都是一丘之貉,不要你假好心!”

  浮肿的双眼带着泪痕,原本生动的脸上此时只剩下了彷徨恨意,看得阿年心有戚戚。

  春日的阳光倾撒而下,屋外的两人却只觉得遍体生凉,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