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为受委屈的龟奴小厮出头都是绝不含糊,大家内心里也十分认同。这一个多月来,秀英闷坐屋中,几乎不走出半步,大伙都是急在心里。
小厮一面走着,一面跟孙向景说了个中关系,又说大伙那日真是喝多了酒,绝非存心叫他难堪,实不想会有这般结果。早些时候,领头闹事的几人自己去了他门前请罪,房里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若不是每日送去的茶饭还都正常受用,真不知道这秀英到底是死是活了。
说话间,两人到了小屋门外。小厮轻声求道:“孙大爷,求您务必开解他些许。坊里没了秀英,许多事情乱成一团,再这样下去,我等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言语急切间,竟有眼泪渗出,小厮自拉起袖子擦了,转身走了。
孙向景先敲了门,见屋里没有丝毫动静,看门没上锁,便自推门进去。
还没走进屋子,孙向景便觉得一股诡异难闻的气息像拳头一般迎面打来,若有实质一般,直叫他生生后退了两步。想一个大小伙子闷坐房中,一两个月不曾出门,那般酸爽滋味,自是不同凡响。
孙向景强忍着恶臭,自憋了一口气,也不关门,快步走进屋里,抢着去把窗户打开。
屋子里凌乱一片,地上满是碎瓷破布,一应家具稍不结实的,都被砸烂打碎,铺得遍地都是。
秀英躺在床上,被子蒙头,听见有动静,便怒声喊道:“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滚!”
孙向景听他声音沙哑,歇斯底里,也知道他这段日子难过到了极点。他也不生气,几步走过去坐在床边,喊了秀英的名字,伸手去拉被子。
那床被子被不间断地盖了两个月,已是脏的不像样子,早已看不出来本色。孙向景手一碰到,只觉得那被子又硬又黏,也是有些腻歪,但想着自己是来救秀英于水火的,便愈发用力拉扯。
秀英自扯了被子,又是叫骂,又是哭喊。到最后实在比不过孙向景力气大,被子被扯走,整个人顿时抱头狂呼,尖啸不止,竟似疯了一般。
孙向景一把将被子丢在地上,直拉开秀英的手,不住叫他。秀英此刻已是癫狂入魔一般,哪里听得见他说话,只顾喊叫,比之市斤泼妇还要厉害三分。
孙向景气他不过,一手按住秀英,一手就给了他几个大耳贴子。虽说孙向景带病,始终是练武之人,这几个耳光直打得秀英脸颊高肿,嘴角渗血,也停下了哭喊,直直看着孙向景不说话。
孙向景见他失了神志一般,只得不住呼唤,又从锦囊里翻出一小块黑漆漆的沉香,擦着了丢在地上。随着袅袅青烟神奇,沉香霸道至极的味道顿时压住了屋里的怪味。秀英愣了许久,也自在沉香味道中缓缓回过神来,眼里稍微有了些光彩。
好半天,秀英才认出面前的孙向景,一时手足无措。孙向景见他重拾了神志,也就好言相劝,轻声问他。
秀英一时委屈难过,直抱着孙向景痛哭,眼泪鼻涕抹了他一身。孙向景一边心疼自己的衣服,一边劝他。秀英只顾嚎哭,又是哽咽,好半天也停不下来,也真是受了十足的委屈。
孙向景看他哭得凄惨,心里也是恻隐,连忙扶住他,从怀里掏了手绢给他擦脸。秀英与世隔绝两个月,一头头发早就油腻打结,到处支棱着挡了脸面。孙向景小心地帮他把头发归到脑后,为他拭去一脸鼻涕眼泪。
秀英与孙向景最是要好,两人算得上是总角的交情。如今孙向景这般为他擦脸,他也十分不好意思,顿时红了一张脸。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
[*] 《诗经》
第五章 秀英重换骨
孙向景为秀英擦干净了脸庞,看着他却是“哎呀”一声,神情十分震惊。
这秀英原本生的清秀柔媚,只是脸上天生一片胎记坏了容貌,一眼看去有些吓人。他这两月足不出屋,只一个人吃了睡,睡了吃,其余时候都躺在床上发呆感伤。所谓“忧能伤人”,此刻整个人更是形销骨立,一脸苍白,一双眼睛深陷,愈发大得吓人。
若只是这样,孙向景虽心疼也不会惊讶。他为秀英擦脸,擦到最后却发现秀英脸上那块胎记已经淡去,只留有些许印记,只比周围皮肤颜色深些。若是不仔细看,却已是无碍了。
孙向景连忙问秀英,秀英却是只道不知。他一个男人的房间,也没有铜镜之类,一时也没法看,只当孙向景有心安慰,哄他开心。
孙向景也不再纠结胎记,只跟他谈心聊天。秀英经过刚才一通发泄,心里已是好过了许多,便也仔仔细细,毫无隐藏地向孙向景述说了他对陈风崇的一番情义。说道动情之处,秀英又不住流泪,好半天才能继续。
孙向景一面听他说,一面嘴上安慰,心里却也是十分怜悯同情。想秀英对三师兄也是真情真心,却始终不能相伴,甚至不能说起分毫。世间的情爱,就如山野的百花一般。有些似牡丹,门当户对,高贵雍容,一生一世的荣宠;有些似白梅,孤芳自赏,终究落得一句“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难成正果;有些似曼陀罗花,令人沉迷其中,却只有片刻的欢愉满足,要用一生的痛苦偿还;有些甚至就是野花一般,从来默默无闻,一生平平淡淡,终究凋零。但秀英对陈风崇的情义,甚至不能比之作花,若一定要说,那便像深山中的野菌,只在阴暗潮湿之处,永远没有结果,有朝一日见光,便是必死无疑。
孙向景听着,又想起自己与杨琼姑娘,两人之间便如昙花一现,夜合朝离,用尽一生时光,不过得了几日欢愉。想到此处,他也是暗自神伤,低头不语,眼泪吧嗒吧嗒掉下。
秀英原本在感伤自己,却不意见孙向景也跟着落泪,连忙问他。孙向景不愿提起往事,只强打精神安慰于他,劝他走出。秀英一番倾诉,也是疏解了郁结,也看开了许多。只是之前种种实在令人难堪,一时鼓不起勇气,便自逃避,无法面对。
孙向景又将陈风崇的心意说与他听,秀英一时茫然沉默。见他这般沉默,孙向景笑着骂道:“如今你这般模样,好好打扮一番,这天下饮食男女,自是予取予求。喜欢哪家的姑娘,轻易能求了好生过日子;看中谁家的伙子,左不过软磨硬泡,也能如愿。又何苦妄自菲薄,单单吊死在三师兄一棵树上。”
秀英自然不信,只当孙向景哄他。孙向景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