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赛后(1 / 1)

路人Beta他拒绝分化 果子酱汁 1 万汉字|106 英文 字 27天前

第96章 赛后

  “——谁赢了?”

  “路炀!”

  “谁是第一?”

  “路炀!”

  “路炀怎么?”

  “路炀牛逼!!”

  夜色当浓, 小超市门口人来人往,头顶广播正响彻着弥勒佛那拖腔拉调的絮叨。

  然而根本没人在意都说了些什么。

  所有人推门而出的瞬间,视线就被这几道激烈昂扬、整齐划一的呼喊所吸引,纷纷扭头望向边缘角落聚满人影的位置。

  咔擦!

  一声脆响划破空气, 武子鸣站在桌前, 高举手中的可乐,表情严肃如从大洋彼岸另一端喜迎炬火的火炬手, 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 庄严道:

  “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就是为了庆祝路炀夺得滑板比赛冠军, 成为我们应华高级中学滑板项目的一代冠军。从今往后,名留青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荣耀, 必将牢记在我们每一个应中学子心中, 尤其是——卧槽你抢我演讲稿干嘛,我后面还有一长串没念完呢, 我辛辛苦苦想了一下午才写出来的!”

  “再念下去待会路炀就要上来让你名留青史在咱校了, ”许棉枫冲后方努了努下巴。

  果不其然就见小超市门口, 路炀正拎着一兜东西张在台阶上。

  大概是入夜后降温的缘故,他身上的卫衣班服再次被蓝白外套所覆盖,拉链一如往常被拽至领口,遮阳帽被脱下, 厚重镜框重新架上鼻梁,乍然望去赫然是个极其符合刻板印象中的古板学霸。

  晌午那仅靠短短一分钟时间,便将整片中庭征服并掀翻、招起层层激烈尖叫呼喊时的模样彻底不见, 甚至连半丝相似的姿态都无法重叠。

  ——除了那股永远沉着镇定、不易近人,如三九寒天冰窟冷泉的凉飕飕气质之外。

  “买啥呢进去这么久, 我还以为你们没带饭卡,被小店老板扣押当收银小弟去了呢。”

  桌前,宋达与路炀刚抵达,姚天蓬便立时凑近,好奇地瞅着眼前满满当当俩袋子。

  只听宋达立刻得意洋洋地哼哼两声,抓住袋子底部朝上一拽,刹那间无数零食翻滚而出,五花八门的包装袋当即堆满了整张塑料桌。

  “为了庆祝路炀夺得第一,以及孙侯那群傻叉被成功打脸,今天哥哥我请客,零食随便吃,不够的接着买,吃完这一波待会夜宵点来了食堂继续,”

  宋达一手插在兜中,一手指尖夹着饭卡潇洒一晃,宛如陡然一夜暴富的巨款那样,纨绔而吊儿郎当道:

  “刚冲的饭卡,能刷爆算你们的本事,懂么?”

  果不其然满桌人都被这一幕给震撼住了,遍地哇声足足持续了好半晌。

  只有方佩佩突然问:“但是为什么是你请客,而不是贺止休呢?”

  宋达迎着注目礼,自以为谦虚而低调地准备落座。

  屁股还没触底,闻言立时昂首挺胸,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因为我是路炀关系最好的好铁友了!”

  紧接着他又反应过来后半句,立时敏感反问:“为什么不能是我,而非得是贺止休?”

  “当然因为他们看上去关系更——”

  方佩佩话音一顿,仿佛突然间想不到可以用来描述的形容词。

  恰在这时,不知为何难得不见人影的贺止休终于姗姗来迟。

  夜色正浓,白昼艳阳带来的暖意早已被驱散的半点不剩,降至个位数的天冷意逼人,寒风汹涌,周遭擦肩而过的人无一不是缩紧脖子快步离开。

  唯独贺止休却像感觉不到冻似得,身上校服非但被早早脱去,仅余的深黑班服此刻也只是松垮套在身上,两边衣袖甚至还挽至手肘。

  昏暗光线从后至前打落在他半身,侧拉出一道格外修长的暗影。

  “更什么?”

  贺止休极其自然地朝路炀身边走去,但与往常紧贴而上不同,这次仅余两步之差时,他陡然停下脚步,往路炀另一侧迈去停下。

  ——其实是看不出距离的,但那一瞬路炀本能地感觉到什么,不由侧目瞟去。

  “当然是更好了!”

  方佩佩刚说完,就立马得到了对面宋达的强烈抗议。

  然而文艺委员有文艺委员的人际关系,她当即把头一扭看向身旁的花依依:“依依你觉得呢?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花依依作为在场里唯一一个非三班人员,跟路炀与贺止休的接触屈指可数,唯一称得上正面交流的,大概也就先前在洗手间门口偶遇那回。

  闻言她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桌前俩人。

  短暂沉思过后,她略显犹疑道:“与其说是更好,不如说是更加亲密?”

  “!”

  宋达顿觉五雷轰顶,咣当一声十分做作地摔回椅背,与方佩佩对赌成功后扬手击掌的场景形成鲜明对比。

  时至今日,路炀已经彻底习惯了这群人隔三差五戏瘾附体的德性,连半个眼神都懒得回应。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往常最唯恐天下不乱的贺止休,此刻罕见地只是笑了一下。

  他既没跟着添油加醋,也没借机嘴欠地趁机“巩固地位”,安静地仿佛与在场所有人不熟,刻意把自己摈除在外。

  周身光线不甚清晰,但依然可以看清Alpha神色如常。

  逆光之中本就立体的五官愈发深邃,除了难得披落的黑发末梢沾着湿润之外,连同唇角扬起的弧度都与平时毫无差别。

  贺止休随手捞起一瓶可乐拨开喝了口,刚咽下,余光无端瞥见路炀的注视。

  他不由转头,没有丝毫躲避地对上路炀视线,低声问:“怎么了?”

  路炀没说话,只是眼错不眨地凝视他数秒,忽地说:“我有点渴。”

  贺止休一顿,下意识反问:“那喝水?”

  他说着就去翻满桌的零食。

  然而五花八门的垃圾食品中什么饮料都有,唯独没有矿泉水。贺止休当即一模怀中的饭卡:“我去买,常温的吧,天这么冷就别喝冻得了。”

  话音刚落,贺止休甚至还没来得及转身离开,手腕陡然被一拽。

  只听路炀道:“不用,喝饮料就行。”

  “饮料?”贺止休不由愣了愣,俨然对路炀的话有些意外。

  但也没多说什么,只道:“那我给你开一瓶?喝什么,果汁还是可乐。”

  他说着俯身又要去拿。

  宋达在花钱方面显而易见与贺止休师出同门,甭管好不好喝、有没有人喜欢,先买就对了。

  此刻长桌沿边摆了几乎整整一排,贺止休指尖掠过瓶身冒冷雾的,刚选中几瓶常温,准备捞过来给路炀挑挑,却见路炀又是一摇头。

  “都不喜欢?”

  “都喝不完,”路炀一手揣在兜中,另一手拇指按在贺止休脉搏处迟迟未松。

  炽白色光影照亮他半边面庞,少年肌肤瓷白如雪,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无波,难以窥出半丝情绪。

  但这一刻贺止休却莫名感觉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路炀轻轻扬了扬下巴:“你的给我喝口就行。”

  贺止休指尖难以觉察地一抖:“我的?”

  “嗯,就有点口干,想喝点带味道的,其他的开了我喝不完也是浪费,”路炀顿了顿,仿佛觉察到什么似得,又问:“还是说你介意?”

  “……”

  贺止休薄唇翕动,有那么一瞬他似乎想说什么。

  但仅寸许的功夫,所有的冲动便被他又一次沉沉压下。

  只见他挑唇一笑,反扣住路炀那只在手腕内侧摩挲撩拨的手,继而终于倾身,朝路炀方向靠近了半寸。

  “怎么会呢,你愿意碰我喝过的这可是天大的荣幸,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他像掩饰那一刹的情绪,画蛇添足地补了句:“倒不如说我还以为你介意呢,平时吃口饭但凡筷子靠近五厘米,就得拉响警报的挑食鬼小洁癖。”

  路炀:“……”

  “开个玩笑,逗你的,”贺止休终于捞过桌沿边的可乐,周身灯光昏暗,谁也没注意到他动作有一瞬的迟疑。

  等递到路炀眼前后,他才说:“喝吧。”

  路炀没说话,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怎么,真又介意了?”

  贺止休眉梢微扬,正欲再说,就见路炀终于收回视线,抬手接过可乐。

  少年眉眼清冷镇定,不见丝毫被逗弄后的不耐与冰冻,此时再开口,嗓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平直:

  “真要介意,事到如今你就不会站这儿了。”

  ——这倒是事实。

  时至今日,他们之间更亲密逾距的事情都早已发生过,共喝一瓶可乐这种事,无异于是左手摸右手。

  贺止休眸光微动,情难自已地紧紧凝视着路炀。

  紧接着路炀又道:“再说了,又不是第一次喝。”

  贺止休少见地没反应过来。

  只听路炀说:“之前在烧烤摊不就喝过了。”

  烧烤摊?

  短暂愣怔后,贺止休终于后知后觉想起,路炀说的是那天烂尾楼结束后的档口,是那瓶直至他离开抵达家中后,才终于觉察到不对的可乐。

  他原以为路炀不知道,却不曾想对方心知肚明,依然在那时将其喝空。

  桌前喧嚣鼎沸,前后短短几分钟的功夫,话题已然从路炀心中最佳好铁子的宝座究竟是宋达还是贺止休,一路跳跃至白天的运动会,滑板赛结束后体育老师宣布路炀拿下第一时,杵在旁侧的孙侯鸡冠头一行人青到发紫的脸色。

  眼见方佩佩掏出手机准备再观赏下赛程视频时,路炀终于用指腹轻轻抹去灌口上因为冷雾消散而凝出的小水粒,含住瓶口仰头灌下。

  “我天,”

  这时方佩佩突然惊叫出声,只见她唰!地举起手机,满脸激动而兴奋地仰头望向路炀:“路炀你滑板的视频播放量破十万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刹那间本就喧闹的满桌愈发喧哗,所有人一窝蜂地把脑袋伸到手机前。

  路炀捏着可乐不由蹙眉:“十万?”

  “是咱们学校的官方号,应该是老师拍的。据说是为了宣传校风用的,今天的运动会每一个项目都发了。”

  方佩佩一把夺过手机,殷切地递给路炀。

  只见屏幕上方赫然悬挂着应中校徽,黑底黄字的加粗宋体极具冲击力,但这依然没有下方视频中,身着黑衣的少年从栏杆上方横穿滑过陡然落地来的冲击力大。

  五颜六色的弹幕转瞬淹没了视频,此起彼伏的感叹号几乎要从屏幕上喷发而出。

  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夸耀,就见后方陡然飘出来一句。

  【就我一个人觉得一般般吗?不如上一个更厉害。】

  “上一个是谁?”姚天蓬忍不住问。

  “姓孙的呗,排名前五的都发了,按照顺序倒数,上一个正好是第二名,”

  方佩佩撇着嘴鄙夷道:“我严重怀疑这条弹幕是他自己发的,真要厉害现在点赞量也就堪堪三位数,何止倍杀!简直绝杀!”

  “我也觉得,”许棉枫认同地点点头:“我今天听人说,他还往朋友圈里头发了什么国际赛的报名回执,试图镇压今天丢脸的事实。”

  “国际赛?”武子鸣作为几人里唯一对滑板较为了解的人,闻言立刻敏感道:“难道是快开始的那个预选赛吗?”

  “可他实力还不如我的前同桌,这也能报名成功吗?”姚天蓬不由惊诧道:“那这么说路炀岂不是也能去啦?”

  这话一出,顿时间所有人纷纷转头看向路炀。

  武子鸣更是一拍大腿激动道:“是哦!滑板结束那会儿我还听体育老师说呢,孙侯能有二十九分是因为他呈现出来的水平确实几近满分,但是路炀的三十分是因为满分最多只能有三十分!”

  “我靠,评价这么高?”

  姚天蓬一愣一愣的,当即扭头朝路炀望去,满脸期待道:“那你要参加吗?国际赛诶,要是拿下了——四舍五入我等于是跟世界冠军当过同桌了!天哪这也太牛了吧!”

  路炀:“……”

  时间渐深,小超市大门的开关频率终于逐步下降,远方操场大灯亮起,余光穿过教学楼与无数深绿树冠,勉强照亮了这方寸之地。

  数双期待的注视中,路炀只是拎着可乐轻轻晃了晃。

  逆光的阴影与眼镜的宽大遮住了他所有神情,一时间难窥具体,只能听见他一如既往平直冷淡的嗓音:“不知道。”

  “不知道?”

  桌沿几人不由面面相觑,唯独宋达在短暂的沉默中嗐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

  但还没来得及,对面的花依依忽然开口问:“不过滑板国际赛是那个两年后举行、目前刚要每个地区选拔个的哪个吗?”

  “好像是?”许棉枫并不了解这一块,索性掏出手机道:“我把那姓孙的截图发群里,你们自己看。”

  校内信号不行,连带网络也慢的像在地上爬。足足半分钟后,所有人手机才嗡的一声响。

  花依依不在群内,所以是蹭着方佩佩手机看的。

  只见她目光触及屏幕的时,清秀的脸上难得显出几分难掩的排斥。

  宋达不由问:“你知道它么?”

  “知道一点,不过不是很了解,”花依依点了点头,略显迟疑道:“就前阵子闹挺大的时候关注过。”

  姚天蓬立刻满脸八卦:“什么闹挺大?”

  “这个我知道!”武子鸣立刻道:“是不是那个小道消息,说这届不允许Omega参赛,只能Alpha和Beta报名……”

  他话音未落,身为在场唯一的Omega方佩佩当即拍桌起身。

  她怒目圆睁道:“我靠?二十一世纪了还搞性别歧视?有病吧!?”

  “怎么还有这样的?”

  姚天蓬也不仅吃惊,当即愤慨道:“怪不得姓孙的玩意儿实力连我的前同桌都不如,还敢去报名,原来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呢!”

  许棉枫当即起立鼓掌:“说得好!”

  “不过据我所知现在其实都是小道消息,官方还没发布具体规则,我是觉得应该不至于这么缺德……”

  “管他至不至于,这条约束会传出本身都很离谱的好吧,”方佩佩撇嘴道:“Omega怎么了,一个竞技比赛而已,又不是看体能的,平衡性之类的天赋技能又不会因为你的第二性是什么就区别对待。”

  啪嗒!一声脆响,方佩佩愤愤地扣下手机,捞起可乐仰头重重灌下半瓶:“不知道多少人还想成为Omega呢!”

  “这倒是,”花依依轻笑道:“我小时候还想过要是人可以有二次分化,再变成Omega的话会怎么样呢。”

  “巧了,我也想过,不过我想的是要是可以分化成Alpha就好了,”只见姚天蓬神情扭捏地朝全桌里唯一一个Alpha贺止休望去,眼底是掩不住的羡艳:“这样我说不定就可以摆脱一米六五的诅咒,成功奔向一米八八的伟岸身姿了。”

  “那我倒是还挺想的,”武子鸣忽地在旁边嘟哝着接了句。

  一时间所有人不由转头望去,他显而易见没料到会被人听见,连忙摆手:“不是,我就是好奇能闻见信息素是什么滋味,所以如果有机会,我还蛮想体验一下。”

  ——这理由确实无懈可击。

  人总是会对认知以外的事物充满好奇,尤其是穷极一生都注定无法体验到的东西。

  近乎半学期的相处让姚天蓬对贺止休的观感从最初的充满恐惧,到如今已经能自然搭上话。

  于是在短暂想象后,他不由转头,满脸好奇地看向贺止休:

  “贺哥,有信息素到底什么感觉啊?是不是每时每刻都能闻到香味?”

  话落,所有人不禁纷纷扭头望去。

  贺止休正安静坐在木椅上,大概是刚洗过澡不久的缘故,黑色发梢沾着点湿,垂落在脸侧蕴出几分与往常轻佻散漫所相反的孤离。

  陡然闻言,他顿了顷刻才抬头:“你们说什么?”

  “问你有信息素什么感觉,是不是时时刻刻都能闻到香味,”坐在他身边的路炀重复完,目光在贺止休脸上轻轻一触。

  只见贺止休神色如常,窥不出半丝不对劲,闻言当即恍然大悟,略一沉思:“没什么感觉,香味的话……倒是有个办法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

  姚天蓬诧异道:“还有这种好事?”

  一时间满桌Beta——甚至连路炀都不由看了过去。

  只见贺止休微微一笑,神秘道:“买瓶六神花露水往脖子上涂一层,你就知道什么感觉了。”

  “……”

  “难道不是么?”贺止休眉峰微扬,“我感觉效果应该差不多。”

  “确实差不多,”短暂沉默后,宋达忍不住冲他竖起钦佩地大拇指,槽多无口道:“六神花露水甚至还多个功能——还能驱蚊呢。”

  贺止休丝毫不觉有异,立刻点头认同道:“那比信息素强多了呢。”

  所有人:“……”

  神他妈强多了。

  然而在场几人除了方佩佩之外都是清一色Beta,对这种无异于自黑的说法根本无从反驳,更何况也不知道怎么反驳。

  一时间满桌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注意到路炀望向贺止休的眸子很细微地眯了下。

  “那路炀你呢,”

  这时方佩佩忽然问:“假如有天你变成Omega,你会怎么办呀?”

  ——这问题说是没话找话都不为过了,几乎每个Beta从性别分化的那一刻起就会被人追问,假如有天你变成了Omega、或者Alpha会怎么样。

  甚至都不是被人追问,光是自己就会自我叩问。

  虽说自从先前的齐青乐事情之后,所有人后知后觉发现路炀并非真的如外表那般不易近人。

  但学霸沉默寡言与不爱搭理闲话闲事显见是与生俱来的个性,因此方佩佩话音落下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路炀会直接掠过这种毫无意义的假说。

  姚天蓬大概是怕冷场,主动昂首挺胸地接了句:“路炀这么酷,要假如那肯定也是和我一样成为Alpha啦。搞不好还能窜一窜,说不定就一米八八了呢!”

  出乎意料的是路炀忽然在这时开口:“不怎么办。”

  贺止休当即偏头望去。

  “成为什么并不能改变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或者去做什么样的事。所以Omega也好,Alpha也罢,我不是很在乎这种东西。”

  月色从云后幽幽探出,银白光芒洒下,轻盈游入路炀的镜框与眉眼之间,停落在纤长睫毛与挺拔鼻梁之上。

  乍然望去少年脸庞仿佛被镀了层浅色高光,明亮地几乎让人难以错开视线。

  恍若错觉,路炀仿佛感受到什么,在这一刻略微侧目。

  他没给贺止休半点错离的机会,突兀又强硬地对上Alpha的视线。

  “我无所谓成为什么,我只要走我自己选择的路,”

  路炀轻声道:“而我也只会这么走。”

第4章 月考

  翌周。

  “明天考完就最后一个月了, 该收心的收心,别到时候过年又在鬼哭狼嚎说自己压岁钱被克扣了什么的,丢死个人,知道了不。”

  夜里十点, 寒风呼啸, 最后一节自习铃划破冷冬,灯火通明的教学楼里动静细微, 所有人满脸倦意地打着哈欠。

  等讲台上的班主任推着眼镜絮叨结束, 四面八方才终于响起一声有气无力地“好”,就算充当回应。

  “你们作业写完了吗?”

  回寝的路上, 宋达挎着书包打了个沉沉地哈欠:

  “我还差一张卷。老杨女士太歹毒了,明知明天就要月考了,还把题弄得这么难, 特么写了一节课才写了不到一半, 我真是……”

  “真是什么?”后方猝然响起熟悉的嗓音,只见歹毒的老杨女士杨春晓好巧不巧站在后方数步之外, 正挑着眉意味深长地望过来。

  宋达一口哈欠还没打完险些被吓得直接咽了回去, 连忙回头话音一拐:

  “——我真是太差劲了, 居然连那么些题都不会做,辜负了您的一片好心,我该死,我这就马不停蹄地回去刻苦学习, 争取明天考上一百分!”

  “……”杨春晓险些踩歪了高跟:“满分一百五你目标就考个一百?”

  宋达小声嘟哝:“这已经很多了……”

  “多你个头,能不能有点出息,”

  杨春晓叹了口气, 双手抱胸地冲旁侧努了努下巴:“看看人家贺止休,转学不到一学期, 跟刚来时的成绩快一个天一个地了。”

  贺止休正杵在一旁发呆,陡然被点名居然也没回过神。

  直到路炀揪了下他领摆,才终于眨着眼缓回思绪:“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成了你的对照组,”

  宋达面怀沧桑地瞅着杨春晓离去的背影,转而又道:“不行,明天就月考了,这回说什么也得把分数再往上拔一拔。”

  他说着便朝路炀看去:“你俩待会回去还学不?给我加个坐!”

  ——路炀自然是学的,身为一个早已把卷字刻入骨血中的人,每天睡前不学满两个小时以上基本没可能沾床入睡。

  临近月考又天寒地冻,宿舍楼的喧闹时间大大缩减,数日前运动会的热闹气氛彻底消散一空,直至接近熄灯时间,站走廊放耳听去,门后还能传出的不少嗡嗡作响的背书声。

  宋达自从上次在楼道处因为自怨自艾的自贬,而被路炀重击一巴掌后,终于一改颓式,以及往常每逢学习就按捺不住摸鱼走神、混不正经的姿态。

  虽说隔三差五还是会因题太难而停笔抓耳挠腮地痛苦,但好歹不再半途而废、或当场弃笔摆烂。

  直至腕上的电子表开始闪烁绿光,提醒濒临熄灯只余十分钟后,宋达才终于把笔一丢,半死不活地摊在椅子上嚎叫:“我不行了,真的一滴也没有了!”

  “那就滚回去睡觉,”

  路炀掀起眼皮扫了这人卷子一眼,写没写对另说,但确实是认真做的,至少边上的演算纸也填了个密密麻麻。

  宋达摸出两颗口香糖丢嘴里咀嚼,又把塑料瓶往桌上一抛:“你俩还继续吗?”

  路炀接过瓶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坐在对面许久未开口的贺止休忽然抬起头。

  他说:“不了,我也有点累了。”

  宋达立时满脸狐疑地瞅他:“真假?别我前脚一走你又偷偷溜回来继续背着我和路炀一起学习吧?”

  贺止休眉梢一扬:“我是这种人吗?”

  宋达当即危险地眯起眼睛:“你不要逼我揭穿——就上周五,明明说好运动会结束不学习的,结果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又偷偷钻过来了!”

  他说完又像生怕贺止休耍赖不认,义愤填膺地一拍桌,看向路炀,“你说对不对?”

  路炀:“……”

  ——那天“庆功宴”上,姚天蓬几人活像把可乐喝成了酒,天寒地冻中愣是玩上头了,吵闹声一直持续到往常晚自习下课时。

  最后把小超市老板吵得伸出脑袋骂人,几人才终于得以作罢,灰溜溜地结束回寝。

  出于周测贺止休暗地里“偷偷学习”成绩飞速攀升一事,当时告别前,宋达特意问了夜里他俩学不学,在得到路炀前所未有的休息回答后,宋达这才终于放心摆烂举步回寝。

  结果走到一半,陡然想起前一天的试题卷落路炀寝室,鬼使神差中他回头去寻,结果一敲开门,就见贺止休杵在屋内。

  俩人就着一盏半暗不明的橘色台灯,不知道凑一块鬼鬼祟祟干什么。

  “明明说好要一起卷,结果你们隔三差五背着我一块儿学习,真是太痛心了,”

  宋达刷拉一声合上书包拉链,故作唉声叹气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旧人换新人;事到如今,果然我在你心里还是不如这个新来的小妖精了吗?”

  说完还煞有介事地冲着面若寒霜的路炀长叹了口气。

  “达达,话不能这么说,我与路班长就好比你与隔壁小花,这不能混为一谈,”

  新来的小妖精合上书,站起身,一本正色道:“难道短短几天你对小花的爱就已经质变了吗?”

  宋达下意识想说什么叫做你与路炀好比他与隔壁小花,说得好像他跟小花成功有一腿似得。但还没来得及发散思维,就被后面那句打的措手不及。

  他当即挺直肩背,矢口否认:“怎么可能!我对小花的喜欢情深似海,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贺止休长长地“哦——”了声,语气充满质疑。

  宋达顿时横眉竖眼欲语还休。

  一旁听烦了的路炀彻底忍无可忍,冻着脸打断:“还有三分钟宿管就要来了,你是准备明天再挨一份检讨书吗?”

  话音刚落,一门之隔的走廊果不其然传来熟悉脚步声。

  宋达登时菊花一紧,捞起书包转身就跑,临到门口还不忘宣誓下对明天考试的决心。

  “那我走了,”

  宋达书包一垮,拽着门把正要贴心替好铁子合上,门板陡然被人从后一拽。

  只见贺止休不知何时也停在门前,正单手卡着门。

  “你也要回去?”宋达下意识问了句。

  贺止休眉梢一扬,正要点头应话,后方忽然响起“刺啦”一声锐响。

  紧接着是路炀冷静平直地嗓音:“贺止休等下。”

  贺止休一顿,门口俩人双双回头望去。

  只见路炀不知何时停下笔,此刻手中正拎着张晚自习上杨春晓下发的习题卷,橘红台灯将他镜片折射出暖色的光。

  学霸面无表情道:“有道题错的太离谱,你改下。”

  贺止休愣了愣,下意识道:“快熄灯了,要不然明天?”

  “明天可能会考到,”路炀抬起食指轻轻在上面一点,“你确定?”

  贺止休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宿管的脚步声已然近在咫尺。

  宋达连幸灾乐祸嘲笑的时间都没,挎着书包马不停蹄地狂奔远去。

  “还不歇呢路炀,”

  走廊上,宿管老师借着门缝瞅了眼室内,语重心长道:“明天还考试呢,早点睡觉知道了吗?”

  路炀点点头,咔哒一声合上门板。

  指尖扫过锁销处,他突兀地停顿两秒,仿佛在迟疑什么。

  还没来得及动作,身后的贺止休突然开口:“哪道题错了?我晚上特意对了下答案呢,记得应该是没写错才对?”

  距离熄灯时间仅剩寥寥几分钟,不论宿舍楼亦或窗外学校都陷入万籁俱寂,偌大安静的寝内只余冬日寒风吹打过玻璃的动静。

  门前的人迟迟没有动静,贺止休终于意识到不对。

  他抬头望去:“……路炀?”

  “嗯,”路炀回过神,停在锁销的指尖终于朝边缘用力一送。

  咔哒一道轻响,门板严丝合缝地锁在了一起。

  路炀终于转过身,视线只在贺止休手中卷子停留不足半秒,便道:“是都没错。”

  “那你说错的太离谱……”

  “我骗你的,”路炀摘下镜框,毫无阻碍地对上贺止休视线,暖黄台灯将他面庞照的朦胧而暧昧。

  明明一如既往面无表情,贺止休却莫名喉咙一紧。

  “怎么还学会撒谎呢,”

  他放下试卷,姿态松散地往身侧椅子一坐,桃花眼里盛着几分暧昧的打趣,故意道:“你这样会让我以为你是故意留我下来,想对我做点什么呢路炀炀。”

  这类调侃贺止休说过无数遍,他早已熟悉路炀接下来的反应会是什么,认错卖乖的话都到齿边,却见对方忽地在身前停下脚步,然后微微低下头。

  发丝垂落,阴影笼罩而下,少年黢黑瞳孔如无机质黑宝石般毫无偏移注视而来,几乎要探入心底的最深处。

  贺止休身体不自主僵硬,有那么瞬间心底生出逃离之意。

  却听路炀居高临下,轻缓却不容置疑地反问:“不行么?”

  “……”

  “我突然想跟自己男朋友接个吻,有问题吗?”

  没人知道炽白灯光是何时熄灭的。

  滚烫的体温与鼻息几乎将路炀整个人吞噬,他肩背沉沉压在寝室那张脆弱不堪的课椅上,下巴向上高高扬起,橘红灯光下,修长白皙的颈部绷出一道漂亮的线条,从喉结一路向下,直抵锁骨,淹没进无人所知的漆黑领口中。

  不知过去多久,眼见肺里的空气都要被攫取一空时,路炀才终于听见耳边响起一道很细微的“啵”。

  “换气终于进步了呢,”

  贺止休单手压在寝桌上,另一手用指腹抹去路炀唇角的湿痕,嗓音因为压抑过度而显得格外沙哑:“明天考试要早起,今天就别熬夜了,早点睡。”

  说罢他收回手就要起身离开,但还没来得及,手腕陡然被人用力一扯。

  路炀忽然问:“你晚上是不是没吃饭?”

  贺止休顿了顿,下意识回答:“没吃。”

  “为什么?”

  “……”贺止休迟疑了下,才道:“不怎么饿,就懒得吃。”

  “不怎么饿?”路炀眼睛略微一眯。

  明明他才是坐着的那个,但这一刻贺止休莫名感觉自己才是被俯视的那位。

  果不其然只见路炀站起身,语气微冷道:“早上两口粥,中午半碗面,一天下来水都没喝几口,你背着人类偷偷进化了么,一天下来这都不饿?”

  贺止休显而易见没料到路炀会注意这些,神情有瞬间的错愕,但转瞬又被他刻意用调侃抹去,轻笑着道:“马上考试了,怎么成天注意我吃没吃呢,难道不应该关心学习吗?你这样恋爱脑我很替你忧心啊路炀炀。”

  出乎意料的是路炀没有驳斥他的插科打诨,而是罕见认真道:“关心学习和在意你并不冲突。”

  贺止休倏地一怔。

  路炀是个很少直白袒露自己内心想法与我想要什么的人,或许是性格使然。

  因此像此刻这样直白坦率地言语,于贺止休而言,完全是头一回听见。

  步入十二月,南方湿冷是不论在室内或室外都沁入骨髓的,橘红灯光也没能让这份冷意得到短暂的消解。

  贺止休指尖微凉,在短暂的沉默后,他像是再也克制不住勃发的情绪,情难自已地张开臂膀,一把将路炀拥入怀中。

  “贺——”

  “嘘,让我抱会儿,不然我怕我待会按捺不住想对你做点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贺止休收紧双臂,不由分说地将脸埋入路炀肩窝,贪婪而眷恋地深吸了口气:“明天可要月考了,你肯定又是第一,我今天就快紧张死了。”

  路炀略微一怔,不由疑惑:“你紧张什么?”

  “当然是怕考砸了,”贺止休活像一只留守在家苦等主人下班等了足足一整天的大金毛,没完没了地蹭着怀里的人。

  Alpha发质本就略微蓬松,今天又少见地没扎起,低头拥来时一股脑地全蹭在了路炀颈窝处裸/露的肌肤上,动作间难以避免地擦出一道又一道无法忽视的痒意。

  路炀按捺住脾气忍了几秒,眼见怀里的人愈发没个消停,终于忍无可忍,抬手揪住对方耳朵就往外一扯,咬牙冷声道:“你他妈给我好好说话。”

  “嘶,”贺止休故作疼痛地吸了口气,侧目对上路炀冷飕飕地视线,又不由闷笑了声:“明明是你自己招的火,现在又怪我不好好说话,路炀炀你怎么这么拔吊无情。”

  拔吊无情的路炀炀懒得搭理这人的混不正经,狭长的眸子朝下垂落,指尖动作稍显陌生地抓住了贺止休一侧耳朵。

  路炀一边回忆着之前自己耳朵被对方把玩时的动作,一边轻微揉搓,拐回话题反问:“你期中那分已经砸无可砸了,能紧张什么?”

  只听贺止休一本正色道:“当然是怕给你丢脸了。”

  路炀眉梢微挑:“我?”

  “全班包括老师都知道我私底下出卖色相——嘶,我错了,是死皮赖脸扒拉着你让你给我偷偷开了小灶,周测突飞猛进,事到如今如果月考砸了,那不是就丢了路老师您的脸么,”

  贺止休反手抓住揉着耳朵的手,五指由后至前扣住,略一偏头,在那冰冷的掌心落下炽热的吻。

  他抬眸,轻轻地:“我差可以,你怎么行呢。”

  室内静谧,窗外有风刮过,远处传来嘎啦一声轻响,听不出是什么发出的,只能从动静判断或许是某样东西凭空折断。

  路炀后腰倚在寝桌边缘,一手撑在旁侧作稳,另一手掌心帖在贺止休脸庞,指腹无声刮过对方眉眼时,他忽地开口:“体检结果出来了,你视力多少?”

  “好像是5.0?”贺止休顿了顿,“怎么问这个。”

  路炀淡淡道:“我也5.0。”

  贺止休一愣。

  “我确实没近视,眼镜是平光的,戴着是因为怕摘了事多,招人烦,而我只想一个人安静地上课和学习,没打算跟人有太多的瓜葛牵扯,等毕业后拿着成绩单去我妈,告诉她我该做的都做到了,接下来我也想去做我想做的。”

  贺止休很轻地眨了下眼:“参加国际赛吗?”

  “嗯,”路炀指腹勾勒着Alpha的眼窝,低声说:“的确像你之前说的,它是我爸生前的梦想,也是我现在的。”

  贺止休没有说话,只是悄然收紧了搂在路炀腰上地手臂。

  “你可以的。”少顷后他抬起脸,用嘴唇轻轻碰了碰路炀的下颔线,声音沙哑:“你一定可以的,不论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你爸生前。”

  “我知道我可以,”路炀顿了顿,忽然转头看向贺止休:“但人的一生很漫长,我也不可能只有一个目标与梦想。”

  贺止休微怔,下意识问:“那你还有什么?”

  他话音未落,路炀那只被扣住的手忽然挣脱离开。

  掌心陷入空荡,贺止休茫然地悬在虚空轻拢了下,分不清是想抓住什么,还是想确认什么。

  不及反应,熟悉的掌心紧贴而上,主动添补指缝空缺,如齿轮嵌入,紧密无间地反握,彼此脉搏纠缠,犹如灵魂在黑夜相拥。

  路炀声音清明:“还有你。”

  贺止休呆立在原地。

  “你说要跟我去一个地方,那我就当了真,成绩不行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死拉硬拽上去,每一个细节我都会想办法给你纠正,即便是无关紧要的,也可能是无需在意的,”

  世界安静,少年嗓音低哑,明明音量细微,每个字吐出口的瞬间,又格外掷地有声,像滂沱大雨,不由分说地砸进贺止休心房。

  他避无可避,只能被迫承接这直白而浩瀚的真心。

  贺止休听见路炀说:“因为我也想跟你从今往后都在一起。”

  置放在侧的手机弹出一条短信,长串乱码,数字多到眼花缭乱,唯一能看清的只有上方的时间,不知不觉濒临零点。

  万籁俱寂,万物沉睡,唯有一盏台灯点亮周身。

  贺止休在光影中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点了头,低低说:“好。”

  “好好考,稳定发挥砸不到哪里去。”路炀很少夸人,他语文成绩也向来顶尖,但书面用语到了口头表达又成了另一回事。

  张嘴闭合反复几回,他终于让自己直率:“你比想象中的要聪明。”

  贺止休愣了愣,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夸一样,片刻后居然闷笑出声。

  “……”

  路炀木着脸蹬了他一脚,耳梢却在阴影里微红。

  他语气生硬,温度陡降:“笑个屁。”

  “笑我男朋友真可爱,笑我的命真好,这么可爱的男朋友都让我遇上了,得到了,”贺止休感慨道:“感谢老天爷让我出生,活着真好啊。”

  路炀:“……”

  这都什么破感言。

  他额角青筋直跳,贺止休却在这时倾身,不由分说地在眉间落下一个珍惜的吻。

  旋即一个低头,一个抬头。

  四目交错的刹那,他们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自己。

  “都听你的,”

  贺止休眷恋地说:“我也想跟你一直都在一起。”

  603门开了复关,台灯被拧灭,夜风盘旋于幽暗上空,直至月光倾泻而下,铺满人间,它终于朝不见天日的天际奔驰远去。

  月考持续两天,大概是为了应景,阴云密布的闷沉空气也持续了两天。

  直到三天后,轰隆一声雷鸣撕裂长空,月考成绩在滂沱大雨里浩荡而下。

  路炀一如既往第一。

  贺止休却不再持续周测的辉煌,史无前例,砸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