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重逢
古铖22岁生日那天,托人从城里运了架钢琴来学校。校长和孩子们很兴奋,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真实的钢琴。
古老师终于不用再抱着那把有磨损痕迹的吉他,投入钢琴的怀抱在教室弹肖邦。
他看黎北晏一天天太无聊,硬拉着要教他弹琴。黎北晏随他去了,老老实实当他学生上了两天课,奈何音乐老师要求太高,嫌他像弹棉花一样毫无灵魂。
古老师取消黎北晏当学生的资格,和大一点的学生们合力把钢琴抬到操场,发泄似的怒弹了一天的李斯特。
校长看他手指以极快的速度弹奏钢琴,眼花缭乱的音符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问黎北晏:“钢琴会不会被古老师弹坏啊。”
黎北晏安慰他说:“不会,古老师花大价钱买的琴,结实着呢。”
一节汉语课上,黎北晏教学生们成语,谈到“灵魂伴侣”这个词,有孩子问黎北晏什么是灵魂伴侣。
黎北晏想了很久,突然想到曾经看过的某部电影,那一大段独白,快下课的时候黎北晏开口回答。
“就像是你最好的朋友,但不止是这样。他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了解你。他让你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事实上……不是他让你成为更好的人,是你让自己变得更好。因为有他一直支持你。”
贺琮的脸忽然浮现在黎北晏眼前,贺琮翻着北京每条街找叛逆的他,逼着他熬夜复习准备考试,帮他牵线找工作,管他吃饭喝水,抱他在怀里亲吻……
这些年黎北晏以为早就忘掉的画面,像潮水一样涌来,清晰得仿佛发生在昨天。
“他是个,你永远挂念在心的人,他是一个,了解你,接受你并且……并且相信你,在其他人没相信你之前,在其他都不相信之时。”
说完,黎北晏怔在讲台上,心底隐隐有个声音: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永远爱着他。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晚上,黎北晏提了学校自己酿的葡萄酒去找古铖,古老师在自己做的储物架上翻了好久,才选出两个完美的玻璃杯。
他们穿着厚厚的大衣,天南地北地聊。古铖把红褐色的葡萄酒喝下去,说:“黎老师,其实我是被流放到新疆来的。”
古铖用手撑着头,埋得很低,灯光下黎北晏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他闷闷地说:“那个时候我跟家里人出柜了,我爸不同意,把我送到这儿来了。”
“后来呢?”
古铖苦笑,“后来啊,说着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人,和我朋友在一起了。”
黎北晏端起酒陪他干杯,年轻的时候他们对未来的承诺,是不是像流言一样低贱不值钱。可以随心所欲地说出口,然后毫无顾忌地把它忘记。
古铖问:“黎老师,你呢?你又爱过谁?”
黎北晏笑着说:“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
古铖瞪圆眼睛,大声道:“大叔你逗谁呢!你把我的秘密全骗去了,结果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熟悉的两个字搅得黎北晏头疼,他又想起多年前,自己对着贺琮叫他大叔的情景。索性两眼一闭醉倒过去,玻璃杯摔在地上溅了一地的红葡萄酒。
来新疆的第三年,黎北晏终于决定和其他老师一起去城里看看,这么多年一直没人找到这里,黎北晏对自己的踪迹藏匿很有信心。
街上无论是大姑娘还是帅小伙,都是深眼窝,高鼻梁,带有浓郁的异域特色,特别好看。
在这里大多数本地人都说的本地方言,也就是新疆语,感觉虽在中国,但跟出国了差不多。
新疆处于高纬度内陆地区,属于温带大陆性气候,昼夜温差大,光照时间长,水果特别甜。校长买了好些哈密瓜,分给了同行的老师们。
这里治安很严,每隔几百米就有一个警察亭,而且出入任何稍微大点,人多点的公共场所都要接受安检,拿着金属探测器在身上来回扫。
随处可见的巡警,让人很有安全感。
大家玩得很尽兴,年龄最小的古铖沉醉于这里的异域风情,穿着一身复古华丽的Gucci,拉着新疆帅小伙合影。
老师们蹲在街角静静看他上窜下跳,就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子。
校长忽然长叹:“平时不觉得,但是在这些时候和年轻人一比,我们果然是老了啊。”
年龄大了,自然就会消失很多东西,有很多不用太勉强的事情啊,没有必要做的事情,会有很多。
没意义啊,麻烦啊,一句话就打发了事情会出现很多。
回去的路上,古铖翻看手机里的合照,他悄悄凑到黎北晏身边,说他要走了。
黎北晏一时愣住,好久才找回语言,他在这里待了两年,是时候该离开了。
“裴老师,你什么时候回去?”
月光下,他们的影子在操场上被拉得很长,“回去?”黎北晏不知道该回哪儿去。
三年了。黎北晏躲在人烟稀少的山区,整整三年,一旦过去,就永不再来。他再也看不到贺琮的面容,再也不能从电话听见他温暖的声音,再也不能赖在床上,等他过来嘘寒问暖,再也没有人,无奈又宠溺地喊他幺儿。
回去做什么呢?这里挺好的。
古铖没有放弃让黎北晏一起离开到喀什的念头,天天堵着他的耳朵念,黎北晏把他当做顽皮的学生,没有理会。
有天古铖终于忍不住,说:“裴尔我求求你,陪我离开吧,我不想继续藏在这儿。”
黎北晏问他,“你想去哪儿?”
“哪里都行,只要你陪着我。”
黎北晏没有再说话,他把耳机塞进耳朵里,循环播放Adele的新专辑,古铖突然从他耳朵里分了一个过去戴着听。不到一分钟,他又取了,说:“你这是什么老年审美。”
黎北晏不想跟他解释Adele独特的烟嗓和灵动的原创音乐,这些都是属于他自己的小爱好,不想和旁人分享。
古铖忽然拉着黎北晏的手臂停住,轻声地喊他,“裴老师……”
黎北晏抬头,看见古铖闭上眼睛,浓密的眼睫毛上下颤抖,他缓慢地逐渐向他凑近,蜻蜓点水般吻在他的唇上。
黎北晏转身侧开,古铖的嘴唇擦在他的脸上,认真地看着他。
“你在做什么?”
古铖嗤笑,“明明已经有了答案,询问又有什么意思?”
黎北晏冷着脸推开他,大风呼啸,戈壁滩上空无一人,天与沙的颜色混浊不清。
手机铃声响了,是未知号码,黎北晏划下绿键,听到程夏的声音。
他说:“北晏,马上回北京,阿姨突发疾病,正在医院抢救。”
挂了电话的那瞬间,黎北晏打开购票软件,三年里第一次买了回北京的机票。
从新疆到北京,黎北晏一直坐着没有合眼。这是他历经最长的四个半小时,程序员播报航行结束的时候,他从位置上起身,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黎北晏从机场打车直奔医院,手术室的灯刚好熄灭,他看着王女士被一群医护人员从手术室里推出来,黎爸背对着黎北晏站着,伸手悄悄把眼泪抹去。
黎北晏忍了好久才把眼泪憋回去,喊了一声,“爸!”
他转过身来,熟悉的脸竟然变得沧桑。
王女士手术做得很成功,脱离了危险,只需在医院静养一段时间。李爸带着黎北晏去主治医生办公室,交流爱人的病情。黎北晏看到他头上竟然在自己离开的三年间,生了好多白发。
原来黎北晏老了,他的父母,也变得更老了。
为什么明明全世界最爱他的两个人都已经在身边了,自己却还是要离开他们?
“所以你不走了?”晚上程夏来医院,带了很多补品。
黎北晏从医院的窗户望出去,京城繁华如旧,新疆的戈壁、破旧的学校、朴素的村民和可爱的学生们,好像黄粱一梦。现在梦醒了。
“对,不走了。”
因为去过边疆支教的关系,黎北晏在北京很快找到了工作,在一所私立小学教四年级。工作的时候住在公寓,到周五便回郊区陪父母。
偶尔会和程夏约着吃饭,他默契地不提往事,黎北晏也不想问,即便有一天被贺琮发现了,他也能心平气和地面对他。
这三年里,黎北晏把从前的事合成一本书,翻来覆去的回忆,似乎页脚都快被他翻烂了。那时候的恨,那时候的难过,全都成了一把微不足道的沙,被西北的狂风吹不见了。
反而黎北晏时常会想到贺琮的好,想到男人呢对他的细心照顾,还有不生气时的风趣幽默。
贺琮啊……是那么那么好的一个人。
遗憾的是,当黎北晏发现这些的时候,他已经处在了不再有机会和他重逢的现在。
大城市的孩子,和西北山区的孩子从本质上有很大不同,这个学校算是北京的贵族小学,学生出身全是高门显赫。
他们年纪小,却被家里的大人和保姆溺爱坏了,脾气很不好。黎北晏的性子早被磨没了,耐心教了一段时间,倒也把这群小孩子哄住了。
不过也有例外,有个叫贺念的小男孩,不喜欢说话,在班里没有朋友,年纪很小却很封闭。
黎北晏试着和他亲近,他总是睁着那双大眼睛,静静地看着黎北晏,不做回应。
黎北晏去查过贺念的家庭背景,母亲那栏填的无,父亲的名字竟然被加秘了。
小孩儿应该出生在一个富有,甚至在北京有举足轻重地位的家庭,可他却过得一点也不开心。经常放学了还一个人留在空旷的教室,等人来接。
有一天晚上,黎北晏笔记本掉在办公室忘拿,倒回学校竟然看到教室的灯还亮着,有小孩儿的啜泣声,黎北晏走近了,看到贺念蹲在地上,毛茸茸的脑袋埋在膝盖中间。
黎北晏把贺念从地上牵起来小声询问情况,一个人待得太久,他早已没有了对黎北晏的敌视,怯生生地缩到黎北晏怀里,脸上全是眼泪。
人老了,一点儿也见不得小孩子哭。
黎北晏给他家长打电话,那边接了,却是已经向雇主请过假回老家的保姆。看来这位不称职的父亲太忙把这挡子事忘了,留儿子在学校孤苦伶仃地等。
黎北晏问贺念:“爸爸的手机号是多少,老师给他打电话。”他摇摇头,黎北晏又问:“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家。”他还是摇摇头。
现在的孩子都是司机专车接送,哪用得着记路。
黎北晏怕和家长错过,把孩子带到办公室给他点了外卖。小孩儿饿极了,也不挑食,两三口就把东西吃完,红着一双眼睛,小声地说:“谢谢黎老师。”
黎北晏问他,“你之前为什不理黎老师啊?”
贺念咬着嘴唇,不肯说。
黎北晏停下不再问,打开电脑给他放动画片,没多久他就躺在椅子上睡着了。黎北晏拿出办公室的空调毯给他盖上,怕小孩儿着凉。
等了很久,快十一点了,才听到楼道有匆忙的脚步声,黎北晏走到办公室门口,看见从黑暗里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头上,黎北晏看清了阴影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竟然是贺琮。
【作者有话说:喜欢请多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