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别离
自打那日后,梁老头的精神好了很多,偶尔见着夜澜贪凉还能提着扫帚追着他一路教训。夜澜自不会乖乖站着挨训便上蹿下跳的躲,梁老头追不上他气的骂人,夜澜趁机还回他两句,小薛悯就坐在一边咯咯的笑,一时间院子里鸡飞狗跳的,路过的人都要站在墙根下看着乐一会儿。
十五那日天气乍暖,梁老头脸上的病气都退了大半,一早醒来便窝在厨房,说要给夜澜和小薛悯做浮元子。
闻言,夜澜忧心忡忡的望了眼那露天的厨房灶台。梁老头瞧见了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小兔崽子,你那什么表情,我是能把这灶台给炸了不成。”
夜澜伸手从他手里抢回自己的耳朵揉了揉“怎的不会,上次熬粥您忘了添水差点烧穿了锅底,上上回您添柴火的时候烧了自己的胡子,还有上上上回您……”
“行行行,那都是多久前的老黄历了。”梁老头被揭了短,面上闪过一阵尴尬,最后心不甘情不愿的指了指灶台边上的矮凳“你就坐那看着。这回保准啥事没有。”
夜澜纠结了好一会才抱着小薛悯安静的坐在了一边。
梁老头这回到是没出岔子,顺顺利利的煮了三碗浮元子。夜澜和小薛悯各捧着一碗,小小的咬了口里面的糖馅儿流了出来,甜甜的芝麻馅叫两人笑的眼睛都弯了。
梁老头端着碗喝了一口热汤看着夜澜感叹道“刚捡你回来那会儿,你约莫也就这和这小娃娃一般大,如今都快长到我胸口了,我也老喽。”
夜澜将嘴里的浮元子咽下去认认真真的看着梁老头“梁爷爷不老。”
“小兔崽子。”梁老头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又揉了揉小薛悯的“过了今日,这年节便算是过完了,一会吃了午饭早些回去收拾收拾你那茅屋。”见夜澜脸色有些犹豫,梁老头又笑道“还打算赖在我这儿,明日这问医堂要开门问诊了,哪还有地方叫你们两个小崽子睡。”
夜澜想了一下,点点头。
吃了午饭,梁老头又给两人装了些零嘴才把他们送出了门。夜澜背着小薛悯将走了两步,又被梁老头叫住。
梁老头站在问医堂的门口笑着嘱咐夜澜“估摸明日来看诊的人多,你和小娃娃晌午过来就成。”
夜澜点着头应了一声,梁老头又说“过了年就都是大孩子了,往后你们两个娃娃都要好好地。”说完他便朝两人挥了挥手“去吧,慢点走,别摔了。”
夜澜颠了颠背上的小家伙,小薛悯立时笑着对梁老头挥了挥手“爷爷明天见。”
梁老头点点头,目送着两人走远。
茅草屋已有半个多月没住人,屋里落了一层薄薄的细灰,夜澜挽着袖子收拾屋子,小薛悯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帮忙洗抹布。他养的只肥兔子喜欢乱跑,夜澜便在它的一条后腿上系了根细麻绳,又将另一头拴在小薛悯的腰上,小家伙洗累了就拽着绳子将兔子拉回身边摸两把。
茅屋不大,两人收拾了半个时辰便打扫干净了,夜澜在屋子里点了两盆柴火,将屋子熏的暖烘烘的,然后抱着小家伙美美的睡了一觉。
十六那日天气更加暖和,夜澜和小薛悯吃完早饭又玩了会儿兔子,才起身往问医堂走。今日村里格外的安静,就连平日那几个喜欢在路边玩的小娃娃都不知跑去了哪里。夜澜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安,加快了步子往问医堂跑,将跑到门口便和韩叔撞到了一处。
韩叔拽着夜澜的胳膊轻轻的叹了一声,夜澜心里一凉,扯着嘴角牵强的笑了一下“我……我带小萝卜头来找梁爷爷。”
韩叔一下子红了眼睛将人带进院子。村里的大人都聚在院子里,就连平日爱闹腾的娃娃都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大家见着夜澜和小薛悯进了院子一时都有些不忍心的别开脑袋。夜澜勉强又朝大家伙问了声好,背着小薛悯进了正屋。
屋里有些冷,地上的火盆子残留着已经烧尽了的木炭渣子。梁老头的床边站着一个拄着拐棍的老翁,那老翁见着夜澜和小薛悯便招手让两人过去。
夜澜僵了一下,背上的小薛悯已经红着眼睛悄悄的哭了。
那老翁叹了一声气,拄着拐棍从床边让开。
夜澜抬眼望过去,梁老头穿着他买的那身红褂子安静躺在床上。
直到那时夜澜才知道,昨日梁老头同他们说的那几句话叫做遗言,这两日他突然散去的病气以及那追着他满院子教训的精神头叫做回光返照。
夜澜和小薛悯在梁老头的床边呆坐了半个时辰,直到韩叔进了屋子将两件麻布服和一卷白布递给他,夜澜才回了神,他抖着手从腰间解了钱袋子递给韩叔,又哑着嗓子说道“劳烦您给梁爷爷置办副棺木。”
韩叔将钱袋子塞回夜澜的手里“老村长都给置办妥了,这几日还要给梁老头守灵,你们两个娃娃莫叫大家伙担心。”
夜澜木木的点点头。
村里的丧事办的简单,夜澜抱着小薛悯一言不发的在梁老头的棺木前跪了三天灵,第四日晌午大家伙便抬着棺木将人葬在了山上。
下葬那日也是个好天,惠风和畅的。
等送葬的人都下了山,夜澜又跪在梁老头坟前烧了两盆纸钱,小薛悯吸着鼻子哭的打嗝,最后累的靠着夜澜睡了过去。夜澜揽着他的小身子,又给火盆里添了把纸钱,末了恭恭敬敬的对着梁老头的土坟磕了三个头。
夜澜看着墓碑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吐出个字“我……”他伸手狠狠的揉了揉自己发红的眼睛,将那马上要掉下来的眼泪揉了回去“我就说您穿着好看。”夜澜的鼻子酸的要命,他又咳了两声将那股酸涩强压下去“您放心,我会好好地,也会好好的将小萝卜头养大,不让您操心。”
说完这番话,夜澜又怔怔的望着那矮矮的土坟包,他不记得五岁之前的事,从有记忆以来便一直跟着梁老头。刚醒过来那会他身体虚的连个筷子都握不住,梁老头便一勺一勺的给他喂饭,他没有合适的衣服,梁老头便拆了自己的袍子,守着油灯一针一线的给他做,他不认识药草,梁老头便拉着他的手一颗一颗的指给他看,后来他长大了,身体也越来越好了,可梁老头却老了,身体也越来越差,直到现在人也病逝了。
夜澜低头看了眼靠着自己睡着的小薛悯,又摸了摸他冰凉的小脸,心里一片凄凉,从今往后就只剩他们两个了。
山风渐大,火盆里的纸钱也都烧光了,夜澜最后给梁老头磕了个头,便背着小薛悯下了山。
夜澜带着小薛悯回了一趟问医堂,将梁老头的遗物收拾到一个小包裹里带回了茅草屋,等两人想起那只肥兔子的时候,它已经饿死了,小薛悯坐在兔子边上红着眼睛摸了又摸,最后没忍住偷偷掉了两滴眼泪。
夜澜扯着衣袖给他擦眼泪“等开春了哥哥再去给你捉两只。”
小薛悯抿着唇角将眼泪憋回去,瓮声瓮气的说“我没哭,哥哥也别难过。”
夜澜揉了把他的脑袋,在茅屋外挖了个小坑,将那只肥兔子埋了进去。开春那日,夜澜一早便上了山,翻了四五处兔子窝给小薛悯又抓了两只圆乎乎的肉兔子。
梁老头没了的第二个月,韩叔来茅草屋给夜澜送卖草药的钱,顺便告诉他隔壁村那个善木工的刘老翁回乡了。夜澜将家里的银子都拿了出来,背着小薛悯去找刘老翁定了一把木轮椅。刘老翁心善,见夜澜年纪不大,小薛悯又断了腿,便意思意思的收了他二十文,叫夜澜十日后来取。
那之后的几日天气一直不好,阴雨绵连,小薛悯身子不舒服,发了些低烧整日整夜的粘着夜澜。夜澜照着梁老头留下的药方子,熬了锅苦汤药捏着他的小鼻子连着灌了六七日,等到了约定取轮椅的日子,小家伙才勉强退了烧。
那日的天雾沉沉的,刮着阴风,小家伙抓着夜澜的衣襟非要跟着出门,夜澜耐着性子哄了好久都不管用,最后冷了脸,小薛悯才委委屈屈的松了手。
见他委屈了夜澜将他抱在怀里揉了揉他的小脸“乖乖听话,好不容易才退烧,不能出去吹风。”
小薛悯不甘不愿的点点脑袋,夜澜给他盖好被子,将那两只在床上乱跑的兔子抓住,抽了两根麻绳绑在了它们的后腿上,又将另一头系在小薛悯腰间“你在家和兔子玩一会儿,我取了东西马上回来,等天气好了哥哥带你去放纸鸢。”
小薛悯靠坐在床头,将那两只兔子抱进怀里对他露了个笑脸“那哥哥早点回来。”
夜澜点点头,又揉了他一把,便走了。
刘老翁做的轮椅又轻又巧,夜澜坐在椅子上,双手抓着轮子一推就滑出去老远。他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刘老翁鞠躬道谢。
刘老翁摸着自己的八字胡笑道“这轮椅轻巧,等你家那小娃娃再大些自己便能推着它走了,到时也不用你每日走哪都背着他了。”
夜澜点点头“嗯,谢谢老阿翁。”
“好啦,天不好,早些回去,省的你家小娃娃惦记。”说着刘老翁将轮椅给夜澜抬到门外叫他快些回家。
夜澜又弯腰给刘老翁道了谢才推着轮椅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