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长杨
隗嚣为人与第五伦的上一个对手刘伯升截然相反,有人说他是“仁厚犹豫”,做起事来瞻前顾后,却又容易受周围人影响:他本意不想东出,但叔父隗崔及主战派跃跃欲试,隗嚣遂不痛快地答应了。
但如今在撤离之际,隗嚣倒是显露出他骨子里狠辣的一面来。
陇右兵西撤至武功县时,当初来投奔,携壶浆以迎的豪强们顿时急了眼,都簇拥在隗嚣面前拦着不让他走。
“大将军不可抛弃吾等啊。”
“渭南著姓合力,也有数千徒附,可为大将军所用,回首与第五伦追兵决战,以逸待劳,必得大胜!”
隗嚣只垂泪告诉众人:“百姓相随许久,安忍弃之?此乃假意撤退也。”
大姓苏回等人面面相觑,如此仓促,这“假意”也太像真的了吧。
隗嚣说道:“诸君当知晓,魏军占据长安以北,哄骗愚民为卒伍,使我骑从不能深入烧其粮秣,而若大军贸然东进,又恐长安沦为战场丘墟,波及无辜黎民。”
“是故,不如假意退却,诱敌追击。”
隗嚣已经安排妥当了:“诸君便带着徒附,在硕大上林苑中埋伏,待魏军追至盩厔一带时,我便将大军调头还击,而诸君则从上林杀出,前后夹攻,则魏军可破!”
好说歹说将豪右们劝回去,隗嚣为了争取他们,承认了刘伯升时给众人瓜分上林苑的作为,上林广袤三百里,有宫室园囿,又有彼辈各自占了地盘后,偷偷储下的存粮,足够守很久了。
等众人走后,霸陵王遵才问道:“大将军当真要诱敌反击?”
隗嚣却不直接作答,只道:“第五伦令耿伯昭翻山越岭击汧(qiān)县,断陇坂道。又在渭南、渭北都开始追击,竟毫无顾虑,这绝非巧合。依我看,他是存了将我军聚歼于陇东,一劳永逸的念头,吾等得退到陈仓,与叔父汇合,方有一战之力。”
至于这些豪强武装……
隗嚣对他们并不信任,顺风仗时能帮着打一打,与第五伦大军决战时,他们或许就会为了家族延续,反戈一击以求魏王宽赦了。
“倒不如让彼辈在上林苑中,替我阻挡一时。”
“一来可使阻扰魏军追击,二来,也可使万脩有后顾之忧。”
第五伦让耿伯昭袭他后方,隗嚣没这本领,但却可以在上林苑中埋下许多钉子。
“大将军这是壁虎断尾啊。”王遵颇有物伤其类之感,又对要弃整个渭南与第五伦心有不甘。
隗嚣却道:“我没骗他们。”
“若能在陈仓反击第五伦得胜,局势逆转之际,这些埋下的暗子,便能起到大用!”
他说了会反攻,但没承诺,究竟是数日之内,还是旬月之后啊!
……
张宗三个月前在潼塬强渡黄河,打绿林军七寸,扭转局势,一战成名。事后被第五伦封侯,爵号“阳泉侯”,虽然是最低一档的“千户”,但也算跻身功勋之列,成了河东士人在朝中的表率。
他在河东养了几个月伤,稍稍痊愈,随着东线局势稳定,便与三千河东兵一起,被调到长安附近,听从万脩调遣。
但张宗对万脩的方略却不敢苟同。
“素闻万将军用兵谨慎,与小耿截然相反,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张宗不像第七彪、郑统那般有话直骂,骁勇的外表下有一颗识大体的心,只暗暗嘀咕。
他们奉命追击隗氏兵,但一天只走三十里——因为大量时间,都浪费在肃清盘踞在上林苑中的豪强上。
上林中宫室林立,宫旁一般有小苑,刘伯升给豪强分了林苑,隗嚣为了表示陇右对“百姓”的厚爱,索性连附带的宫室也送给了他们。豪强们失去了坞堡后,带着族人徒附逃到这儿,如今被隗嚣留在这负隅顽抗,不少人还当真坚信隗大将军是诱敌反击,傻乎乎拒守宫室。
但修建时就作为享乐之用的汉时离宫,终究比不了专门用来防御的坞堡。万脩麾下的部队在霸陵、杜陵打掉了十几个大坞堡后,对攻坚已颇有心得,三下五除二就能收拾一个。
军队后面跟着的就是从长安征募的数万民夫,归任光统辖,每每打下一处,俘虏连同战利品,就交给他们带回去,游街耀武,让长安人知道魏军天天都有大胜。
但张宗却对这种小胜不以为然:“隗氏仓皇而走,本当衔尾而追,多咬块肉下来,如今却受阻于上林,等吾等赶到武功,隗氏已从容退到陈仓了,真是因小失大。”
但万脩却不理会麾下将校的抱怨,仍有条不紊地向西推进,宜春苑、萯阳宫、汉武帝昔日驾崩之处五柞宫,从东到西,一处处打了下来,肃清残敌,最后开到了盩厔县附近,位于渭水边的长杨宫……
宫中有垂杨数亩,因为宫名;门曰射熊馆,据说汉武帝年轻时很喜欢微服来此,带着羽林骑们驰射鹿豕狐兔,手格熊罴。
如今的射熊馆中被大姓盘踞,他们来自杜陵,曾积极投效刘伯升,自是被打压对象。与第五伦、万脩算得上有破家灭族之恨,最后一刻仍带着少许徒附负隅顽抗,他们在被张宗攻破射熊馆后,不肯降服,竟疯狂地点燃了离宫!
一时间长杨宫烟火弥漫,冬日天干物燥,苑内百亩婀娜多姿的垂杨早被砍了不少,如今都是枯木残枝,在烈火中扭曲着身形,仿若汉时的深宫鬼魅重现人间。
万脩让士卒抢救,勿要让火焰弥漫将整个上林苑都烧了,但也只来得及划出防火带,对长杨宫却救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秦汉以来,有两百多年历史的离宫在火中化为丘墟。
与长杨宫隔着一条渭水的,便是槐里县(陕西兴平),第五伦已移驾至此,与万脩平行西进,此刻见到长杨宫被焚,跟在魏王身边的奉常王隆忍不住唏嘘遗憾。
“《长杨赋》,是夫子到京师后的成名作啊。”
王隆记得扬雄与自己说过,写这赋耗费了他极大的精力,先是花了三个月时间雕琢词句。而写罢此赋,立刻疲倦地倒地酣眠,昏睡了三天三夜,梦见自己的五脏六腑飞出体外,在空中飘荡,与前辈司马相如相遇。梦醒之后,老扬雄全身乏力,又花了三个月之后才得以恢复,足见其呕心沥血之深遂。
当时《长杨赋》一出,京师振动,士人万口传诵,而如今长杨被焚,真是可惜。
同为扬雄弟子的魏王伦却不这么认为,站在凌汛的渭水边笑道:“要余说,这宫室烧了好!”
“文山可记得夫子写此赋的深意?”
第五伦道:“前汉元延元年,汉成帝为能在南下朝觐的单于、胡王面前夸耀汉朝物产之丰盈,珍禽异兽之繁多,征调右扶风百姓上万人,入终南山围猎,西自褒斜,东至弘农,南驱汉中,捕捉熊罴豪猪、虎豹猿猴、狐兔麋鹿,用装有围栏的车子运到长杨宫射熊馆。用网子围成圈,把野兽放在里边,让胡人以手搏之,汉成帝则带着赵飞燕、赵合德等,临观取乐。”
“但此事却大为耽误农事,夫子随驾见此情形后,才追作了此赋。”
王隆自是记得,甚至背得里面的话:“颇扰于农人,三旬有余,其勤至矣,而功不图,岂为民乎哉?”
他拱手道:“是臣看得浅薄了。”
话虽如此,但王隆望向长杨宫的目光,依然是怜惜的,纵是汉成不爱民,但长杨本身是没有罪过的,从司马相如到王褒、扬雄,这些上林离宫承载了多少文雅佳事,如今却化作灰烟。
第五伦又道:“早在王莽时,这长杨宫射熊馆豢养的黑熊就统统被杀了节省经费,空空如也,但时至今日,上林中,仍有不少‘熊罴’!”
他指的是籍刘伯升、隗嚣二人的“宽厚”,得以盘踞霸占这儿的渭南豪强,如今却是趁着战争,将其一扫而空!
第五伦笑道:“万将军、张将军在上林中搏豺狼,手熊罴,何其壮哉!文山,这难道不值得作一篇赋么?”
王隆应诺退下,方才静静听着,一直缄默的少府宋弘,却又询问魏王:“等赶走豺狼熊罴后,大王会如何处置上林苑?”
刘伯升、隗嚣动了上林苑,开了个坏头,故而魏王麾下不少人也眼巴巴看着。
宋弘倒是不感兴趣,但他知道,魏国之中,有些人也正打着主意,若是魏王能像刘、隗一般,将上林分给功臣宗室圈地经营就好了!甚至连魏王宗室里的第四咸,都对上林念念不忘,曾到他这来探听过消息,被宋弘黑着脸赶走。
宋弘很想知道,第五伦会如何处置这前朝皇家私产。
第五伦却反问宋弘:“少府以为呢?”
宋弘说道:“这上林的渊源,起自秦时,秦始皇帝欲大苑囿,为优旃所劝。”
“汉初时,萧何曾谏刘邦,说长安一带土地狭窄,而上林苑中却有着许多空地,已经荒废了很多年,可以让百姓自取耕种,而勿要光长草木喂了禽兽。然刘邦大怒,认为萧何乃是自媚于民,将其下狱。”
“这之后,上林遂成了皇家园囿,汉武时征数县之地,扩大过一次,东方朔曾以三害谏之,他说得确实有些道理。”
“上林气候适宜,有稻梨栗桑麻之饶,土宜姜芋,水多蛙鱼,贫者得以人给家足,无饥寒之忧。这样物产丰富的膏腴之地,却因为皇家私利,投入猛兽,变成虎狼之墟,确实是可惜。”
第五伦明白宋弘的意思了,拊掌道:“余与少府之见略同。”
其实在汉武治世,圈了上林,却开发出渭北更多的田地,于国家并无损失,盛世时也无可厚非,可如今是乱世,生态环保,还是放在活命之后吧。
第五伦做出了决断:“上林苑中的池塘、山林,乃至于其中的金、银、铜、铁、豫章、檀、柘,异类之物,此百工所取给,万民所仰足,归少府、水衡都尉所有,私人不得开采。”
“但一些平阔地带,则可以辟为农田,能得上万顷地了,乱世里,长安不少人失了本业,余不忍其饥寒交迫,来年开春后,大可来此耕作屯田,自给自足。”
宋弘听罢,松了口气,这永远严肃的君子,缄默寡言,对第五伦骗他离开长安还有些怨恼,但今日难得对魏王有所赞誉:“刘伯升、隗嚣将上林分予‘百姓’。”
“而大王,则要将其,分给真正的百姓!”
“扬子云在《长杨赋》中,以为君王应以养民为准则,动不为身,玄默为神,淡泊为,我深以为然。身为弟子,王隆只见其辞藻皮毛,但大王,却是得了子云翁此赋之真意啊!”
“素闻少府刚直君子,不喜阿谀媚上之人,今日怎也如此?余不爱听这些话,少府倒不如为我做好此事。”
见宋弘跟自己站在一边,第五伦自是欣喜,除却景丹、任光外,他还有这一位可用啊,只道:“不过,剖分上林,但那是开春后的事了。”
第五伦指着渭南渭北平行西进的军队:“首先,得将陇右的‘虎豹犀象’,驱而远之!”
临时有事更新在晚上
新朝天凤五年秋八月,关中,列尉郡首府长平县官学厅堂。
明明是大白天,青铜灯盏上的黄蜡烛却被点燃,火焰在烛芯上微微跳跃,缕缕青烟于屋内飘散。
此时,台上两位官吏竟忘了今日正事,俨然将官学当成辩坛,指着灯烛你一言我一句,说得正起劲。
“君山方才与我同车而行时,曾有形神烛火之喻,你说:精神居于形体之中,就像火焰在蜡烛上燃烧。蜡烛燃尽,火亦不能独行于虚空。”
“然也,蜡炬之灰烬,犹人之衰老,齿堕发白,肌肉枯槁。到这时,精神再不能为血气滋润,等到身体气绝而亡,精神也如火烛之俱尽,彻底消失。”
“但我有一惑,君山能否解答?”
“伯师请讲。”
“灯烧干了,可以加膏油续上,烛点尽了,可以再换一支,只要传火不停,焰亦不灭。那么人将死之时,精神能不能也换一个身体,继续长存呢?”
而在他们面前,十名少年正襟危坐,都听得目瞪口呆。关乎精神肉体生死灵魂的深奥哲学,涉世未深的小学弟子哪听得懂?
第五伦却全听明白了。
他复姓第五,单名伦,字伯鱼,年才17,从打扮上就与旁人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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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同学都穿着宽大袍服,背部浸出了汗仍不肯取下头上儒冠。第五伦却只扎帻巾,穿了件黑底游猎纹深衣,好不凉快。此刻正睁大一对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台上二人,不想漏掉一个字。
“精神换一个身体长存,说的不就是我么?难道说,我穿越者身份暴露了!?”
穿越究竟怎么发生的,他也难以说清楚,只记得大巴车翻下山时,自己正闭着眼睛听伍佰老师的《stdance》。
痛感慢慢远去,耳边音乐旋律也渐渐消失,当他从病榻上惊醒时,发现自己变成名为第五伦的少年,所处时代则是……
新朝!
在位的皇帝名讳是……王莽!
作为理科生,他历史知识有限,对这冷门朝代就知道两个人:一个是“疑似穿越者”王莽。还有被称为“位面之子”“大魔导师”的刘秀,此外一概不知。
好在脑海中残存着身体些许记忆,能听懂上古汉语,关于这个时代的情报被他一点点收集消化。
第五伦病愈后在铜鉴里一照,发现自己除了个矮点外,居然细皮嫩肉,咧开嘴笑时能看到一口白牙,这是衣食无忧顿顿米的象征。
他很幸运,第五氏算不上武断乡曲的豪强,但也是本县地主,可以算最低级的“里豪”。
比起行色匆匆拿着验传赶去服役的甿隶,比起流放到边境守卫置所的罪官后人,第五伦的起点不知高到哪里去,家里甚至还能供他读书。
眼下第五伦所在屋舍,便是列尉郡官学,坐落于长平县南城墙下,矮垣里有三五间青瓦屋舍,土坯墙夹着麦秆,外面刷了层蛤灰。学堂地方不大,包括第五伦在内,十名成童只跪坐在蒲席上。
他们都是已通过小学考校,又得到郡大夫三老推举的优异者。只等来自朝中的掌乐大夫巡视一番,随便问点问题走完流程,十月份就能前往京师太学深造,一头扎进名为五经的大坑。
本以为是走个过场,岂料今天来的两位大夫不太着调。尤其是那个四十余岁年纪稍长,头顶发量有些少的掌乐大夫桓谭,刚进门就撂下一句话。
“我与刘大夫路上说起一事,尚未聊完便抵达官学,其兴未尽,反正时辰尚早,不如先让吾等谈完,县宰三老与诸生请自便!”
然后就丢下一屋子人不管,自顾自聊起刚才的内容。
“不愧是敢在天子面前说这世上没有神明的桓君山啊,果然狂生,不受礼仪法度所限。”
第五伦听到旁边有人小声嘀咕,提起这位与众不同的大夫事迹,听说他在前汉就做过官,博学多通,遍习五经,但都只训诂大义,不为章句。为人衣着简易没有威仪,身上粗麻衣冠小冠,摇着一把便扇,若非腰上系的铜印墨绶,都看不出来是个官儿。
反观与他对话那位大夫,名叫刘龚,字伯师,听说是新朝国师公的侄儿,服逢掖之衣,冠章甫之冠,看上去一本正经。可什么“人死了精神能不能换个身体”这种话,偏偏出自他口。
却听桓谭回应道:“伯师说烛点尽了,可以再换一支,那么,是谁来换了蜡烛呢?”
刘龚道:“自然是人。”
“然也!”
桓谭拊掌:“若没有人主动去换,蜡烛依然会燃尽,既然如此,人衰竭老去之后,谁来替吾等换一个身体,又要如何换呢?”
这下刘龚哑然了,良久后才道:“或许,只能靠神明……”
“神明何在?”桓谭摊手道:“生之有长,长之有老,老之有死,这就像四季的代谢,而伯师想要变易其性,求为异道,实在是太过糊涂了。”
桓谭转头看向众人,第五伦也没心虚挪开目光,反而定定回望桓君山,仔细听他说每一个字。
“一支蜡烛,若是人善于扶持,经常转动,那就能多烧一段时间,不至于中途夭折。人也一样,与其去想死后能否换一个身体,还不如多求养性之道,方能寿终正寝。”
桓谭的话,打破了第五伦对这时代士大夫迷信反智的固有印象,只可惜他对新朝了解太少,也不知桓谭是否留名史册,在即将到来的乱世里,这个狂生能不能幸存?
换在过去,第五伦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肯定是双手赞成桓谭的话,现在却不敢那么肯定了。
“我穿越的缘由又是什么呢?希望还是科学吧。”
第五伦摇摇头,不去想他一辈子都弄不明白的问题,现在能做的,就是如桓谭所言,好好珍惜新生命。当然,那些可能会影响他未来生存的麻烦,也得小心规避。
就比如,今日之事!
……
既然私事聊完,就得办公务了,桓谭一反方才的能言善辩,变得兴致缺缺,甚至打起了哈欠,还得靠刘龚来主持,却见他对众人道:
“读书不易啊,正月农事未起八月暑退十一月砚冰冻时,幼童成童皆要入小学。习《孝经》《论语》,一郡多至数百人,而经过郡大夫与三老考核,出类拔萃者唯有在座十人,方可入选太学!”
众人都挺直了腰杆,唯独第五伦不然,考核在入秋时,是他穿越前的事,没啥好骄傲的。
再者,这身体原先的主人虽也熟读儒经,可这时代的教育仕进,可不光看成绩,还涉及到每个人背后的家族财富名望。
不信且看看周围,可有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能走到这一步的,要么是世吏之子在官府有人脉,要么家传儒经可由长辈加课,亦或像第五氏这样的乡中土豪。他祖父可给郡里塞了不少好处,通过加钱挤掉了一个同族兄弟后,才让第五伦得到名额。
刘龚继续道:“董子有言,太学者,贤士之所关,教化之本原也。然而前朝武帝时,太学博士弟子不过五十人,昭宣时增至百人,元成时至千人,仍不足以养天下士。”
他手朝京师方向一拱:“直至今上登极既真,重视教化,遂于城南起万舍,太学弟子增至万人!”
王莽自己就是儒生出身,做了皇帝后也很重视教育,这扩招力度可以说相当大了。
刘龚又道:“兴太学,置明师,考问以尽其材,则英俊宜可得矣。诸生入太学后,亦要谨记陛下之诲,修习五经。太学中一年一考,射策岁课甲科四十人为郎中,乙科二十人为太子舍人,丙科四十人补文学掌故。”
“前朝大儒夏侯胜曾言,士人病在不明经术,经术若能精通,获取青紫印绶,如俯身拾地上草芥那般简单,诸生勉之。”
这一席话让众人很激动,学而优则仕,天经地义,在场的弟子和他们背后的家族各显神通争夺名额,自是为了让子弟有个好的仕进,这关系到一族未来。
接下来是两位大夫随意挑人起来问答,都是走个过场,只有太差劲的才会在这一轮被刷掉。刘龚知道若桓谭这厮来问,肯定会问些偏门的学问刁难人,索性包揽了这活,让桓谭落得轻松。
可就算最简单的问题,第五伦也答不上来。
他穿越后不但得了嗜睡症,一天要睡上五六个时辰,记忆也残缺得厉害,顶多能将亲戚认全。至于所学的孝经论语乃至更复杂的章句训诂,早忘得一干二净。
被老师点名起来却一个字蹦不出来,无疑是很难堪的,办法只有一个……
只要我放弃速度够快,尴尬就追不上我!
轮到第五伦时,他不等刘龚发问,便先朝二人长作揖。
“后学小子第五伦,拜见两位大夫,我有一事,还望大夫允许。”
桓谭抬起眼皮,刘龚也看向第五伦,却听这面相不错的少年肃然道:“我愿将自己的太学名额,让出来!”
这学,我不上了!
……
“啊?”
官学内其他人愕然,都回头看向第五伦,桓谭则用便扇点着第五伦道:“孺子,你莫非是怕答不出刘大夫之问,故而退缩?”
瞎说什么大实话?第五伦心里有点慌,面上却只淡淡一笑,旁人只当他少年老成,对桓谭的“玩笑”毫不在意。
自然有人替第五伦打圆场,与第五氏有故旧关系的长平县宰出面道:“敢告于掌乐大夫,此子敏而好学,识文数千字,孝经论语都得了甲等,颇受乡里赞誉。”
桓谭看着第五伦的装扮:“旁人皆高冠儒衣,唯独你这孺子身着劲装便服,是为织工省布料?总不能是家中穷困,去不了京师罢?”
这自然是说笑,长达数年的脱产学习,还要去物价奇贵的京师,普通人根本承受不起,但能坐在这的,怎会有中人之家?
第五伦也不卑不亢,回应道:“掌乐大夫不也粗麻衣冠小冠,却认为我服饰不正,这难道是只许大夫放火,不许小民点灯?”
这话成功将桓谭逗笑了,总结得好啊,这世道可不就是如此么?
“君山!”
刘龚制止了桓谭的没个正形,皱眉问第五伦:“孺子,能入太学殊为不易,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为何不愿去?”
第五伦就等这句话,拱手道:“非不愿耳,只是每年太学有千余人入学,每个郡数人至数十人不等,列尉郡不多不少,正好十人,每县分到一个名额。”
“我在长平县官学得了甲等第一,而排名第二的,正是同宗兄弟第八矫。我与他有竹马之谊,素来相善。”
桓谭和刘龚都是博学之辈,也不奇怪为什么姓第八的和姓第五的是亲戚,只因他们原本是一家,两百年前都姓田,乃是楚汉之际齐王田广之后。
汉朝建立后,为了强干弱枝,刘邦将诸田从齐地迁徙到陵邑居住。按照迁徙顺序,产生了从第一到第八8个姓氏,但祭祖仍是在一块,且相互间不通婚。
然而除了这点外,第五伦全在扯谎,他和第八矫只是泛泛之交,根本不是朋友。
“宗兄年岁长我,勤勉好学,寒来暑往从未缺席,学问素来优异,只是考校时因病失常,屈居第二,实在可惜。”
第五伦满脸惭愧:“作为朋友,乘他有疾时夺了第一,是为不义;身为族弟,却挤占了兄长的名额,是为不悌。不义不悌之人,岂能入太学习圣贤书?再加上我对孝经论语只懂得皮毛,愿再读一年让学问精进,而将今岁名额让给宗兄!”
这种事还真没遇上过,刘龚转过头看向桓谭,想商量商量,岂料桓谭却很随意,扇子一挥:“不去就不去,既然他志不在此,何必强求?”
或许是桓谭在上面摇着便扇打哈欠时,也看出满屋肃穆之下,唯独第五伦听刘龚大谈太学仕进时的不以为然吧。桓谭最喜非毁嘴上仁义道德,实则一心仕禄的俗儒,也因此在朝中多遭排抵,混了这么久还是下大夫,第五伦的性格倒是挺对他胃口。
第五伦确实没把读书当官当回事,没办法,这什么五经六经实在太枯燥了。他打听过,除非是天赋异禀,否则学五经的时间成本大到惊人,从前汉开始,就有十五六岁入太学习五经,结果到了头发全白,仍只能通一经者。
皓首穷经,岂是虚言?
再者,太学是扩招了,但工作岗位没扩啊。每年入学千人,却只有百人能射策为官,十里挑一,竞争还越来越大。看来不管哪个时代,考试这玩意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第五伦可不想一头扎进竹简堆里浪费时间,与其去研读那些旧文章,还不如在家里继续推进自己的计划——如何在即将到来的乱世里自保。
走出官学时,外面的炎热已经消退,凉爽的秋风吹得人很舒服。
今日之事,负责选定名额的县宰有些尴尬,其余九名弟子低声议论着第五伦的“独行”,屋外的吏卒则看着他笑,觉得这孩子太傻了。
第五伦却自有计较:“且不说入了太学不一定能仕进,就算呕心沥血苦读几年,混上个没有实权的郎中文学掌故又如何?手中能有一兵一卒么?”
“我没记错的话,新莽是个短命王朝,看这形势,距离倾覆恐怕不远,现在赶着去做新朝的官……”
“那不是49年加入果军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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