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魔鬼的哀思
七次。
龚伟平把这个追追逃逃的游戏整整玩了七次。
每一次李应飞没跑出多远,要么就是被龚伟平从后面赶上,要么就是被他从前面堵住。而每一次被追上,都以一记重逾千钧的铁拳来结尾。
对李应飞来说,每一次最艰难的不是最后挨那一记重拳,最艰难的是从泥泞湿滑的地上,挣扎着爬起来。
雨太大,每一颗打在他身上,都像是石子一样沉重。
或者,沉重的只是他越来越不堪重负的身体吧。
后面两次,他甚至想要就这么趴在地上,休息一会儿再起来。然而龚伟平就像是一条窥视在旁的阴冷毒蛇。他不想让这样的家伙俯视自己,这会让他觉得自己沦丧。
也许这时候他的确很落魄,但是他绝对绝对不希望,有任何人看到他落魄沦丧的样子。
他可以沦丧,可以落魄,但只会在他自己面前。
也许对于很多人来说,骄傲是可以随时割掉的阑尾。然而对李应飞而言,骄傲是心脏。
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咬着残破不堪的上唇,从大风大雨里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前跑。然后一次又一次地,被龚伟平追上,捶倒在地。
然后再爬起。
然后再倒地。
像是一个循环的轮回。
而对于龚伟平而言,一次次地将李应飞击倒在地,一次次地看着他挣扎在泥潭里,愉悦也一段一段地叠加。
多么熟悉的画面,多么令人怀念的感觉!
就像小时候他常玩的那个逗鸟的游戏。将鸟儿的翅膀折断,再不断地逼迫着断翅的小鸟逃跑,直到鸟儿精疲力尽再也跑不动了,他方才在身与心的共同愉悦中,将之一脚碾碎。伴随着一声喳鸣,整个世界,都美妙了!
第七次,在第七次的时候,猎物几乎已经爬不动,起不来了。
于是脸色潮红的龚伟平,俯下身偏着头,关切的催促:“加油啊小鸟!加油,快站起来,继续跑,继续跑!”
大概是被那一声小鸟给刺激到了。
半边脸高高肿起的李应飞,拼尽了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的力量,挣起身,冲着龚伟平愤怒地吼道:“你才是小鸟,你们全家都是小鸟!”
一句话骂完,李应飞腾的一下,冲了出去。
龚伟平在短暂地愣了一下之后,一张脸红得愈加变态了。
“小鸟,可怜的小鸟,太辛苦、太不容易了。我来帮你了,帮你离开这个满是痛苦的世界!”
龚伟平微微佝着腰,整个上半身往前倾着,一步一步走入雨帘中。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配在腰间的长剑已经拔出,被他握在了左手。
从他逼迫李应飞逃亡开始,从他将李应飞比作小鸟开始,李应飞在他眼中已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纯粹只是一个猎物,一个阿猫阿狗,一只野兔,或者一只折翼的小鸟。
对于游猎场中的猎物,龚伟平毫无杀人的心理负担,反而更有着游猎的快感。
而在玩了整整七次之后,龚伟平的快感攀升至前所未有的最顶峰。
最的时候,往往也是结束的时候。
现在,是时候结束这个令人无比愉悦的游戏了。
李应飞蹒跚的身影出现在龚伟平眼前。大雨如瀑,只看到一个倔强的背影,跛着右脚不屈地一步一步往前,往前,再往前。
龚伟平睁大着眼,任凭雨水流进眼里,再从眼角流出。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那只已经筋疲力尽,却仍拼命挣扎的小鸟。
多么顽强的生命,多么美丽的生命啊!
或者说,生命之所以美丽,正是因为这一份顽强吧。
龚伟平为这份顽强而感动,为眼前的李应飞而感动,也为了曾经的那只小鸟感动。
大量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涌出,将进到眼睛里的冰冷雨水挤出。
虽然在这场瓢泼大雨中,看不到龚伟平在哭,看不到他的眼泪。但毫无疑问,此时的龚伟平已经热泪盈眶。
可惜没有酒,否则当敬一杯。
于是他含泪提起了长剑,向当年踩死那只小鸟一样,用捅死李应飞,来致敬这生命的华章。
只有死亡,才能盛开出最美丽的花朵!
远远的,龚伟平反手握住剑柄,像张弓满弦一样全身往后一拉,然后聚集全身之力,将长剑投掷了出去!
没有剑光,没有气芒。重重大雨之中,只有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过。
以及,长剑高速划过,与周围雨水剧烈摩擦后蒸腾的薄薄雾气。
嗖——
长剑在极速突进,大气在剧烈震颤,雾气在不断升腾。
不知在哪一次奔跑中崴到脚的李应飞,依旧拖着半条腿艰难的奔逃着。意识早已有点恍惚的他,没有能留意到身后的破空声。直到那柄代表着死神的长剑已经狂飙突进到他身后。
终于,背后的异样引起了他的注意。
李应飞茫然回头,赫然看见那柄利剑已经冲到了面前!
再无半点躲避的可能!
噗嗤——
李应飞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抓,可近在咫尺的长剑,又哪里还是空手所能抓得住!
更何况,蕴含了龚伟平全力一击的掷剑,又哪里是现在的李应飞能够抓住可以挡下的!
只听得一声闷响,长剑透背而入,将李应飞扎在地上!
再没了声息。
雨,哗哗哗地落下。
在空旷的雷音坪,显得清脆而纯净。
然而这声音却不是唯一。
啪,啪——
有悲凉的脚步声,打着啪、啪的节拍,声声传来。由远及近,由快到慢,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大量的鲜红随着雨水流了一地,流到龚伟平面前,流到了他的脚下。
他深深地凝望着地上的尸体,眼神里流露出真挚的哀伤。
哀生命之渺小,伤命运之无常。
无论多么美丽的生命,始终只能绽放那么短短一瞬,何其悲凉,何其荒唐!
龚伟平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再看一眼,多看一眼,将这个曾经绽放过最美生命光芒的猎物铭记。
像那只小鸟一样。
雨越下越大,从啪啪的落地声,变成了咚咚咚如雷般的敲击。
龚伟平就那么站在雨里,一动不动,为逝去的生命深沉默哀。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他始终在雨里静默着,直到龚卫平等人的到来。
第二百七十五 恶魔觉醒
之前押解李应飞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足够那些弟子试探出李应飞的真实实力。
包括龚卫平等人在内,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曾经与苏剑方苏师兄扳过手腕的少年天才,如今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事实的确就是如此。
如此一来,当龚伟平和李应飞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时,龚卫平等明剑院弟子才敢放放心心随他玩去。尤其是弟弟龚卫平,深知这个有些变态的哥哥有着折辱对手的习惯。所以他们一直等一直等,直到彻底没了动静后,这才赶过来。
“哥,解决了?”
地上的血迹已经被大雨冲刷的有些淡了,被长剑钉在地上的李应飞一动不动,眼瞅着是死透了。龚卫平不忍再看,转过头看到正在深沉默哀的哥哥龚伟平,开口问道。
龚伟平早就听到其他人到了。只是这种难得与猎物同框的画面,他除了想尽可能多待久一点之外,自然也存了几分在众人面前炫耀的意思。
这时候听到弟弟开口询问,龚伟平的虚荣心瞬间得到了极大的的满足。
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才缓缓睁开眼,言语间满满都是骄傲:“不错,很有韧劲,我玩得很开心。”
龚卫平只是笑笑,对哥哥这样的回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这时候,还是刚才那位李师弟开口了:“伟平师兄,还是要拿个什么信物回去才好复命。”
“还是李师弟为人谨慎。”
龚伟平春风得意,对李师弟的提醒赞了一句,然后笑着朝前面的尸体走去。
“你们说,取个什么样的信物?毕竟也是同门一场,怕是不好取人首级吧?”
龚伟平一边走,一边有说有笑,在他口中取人首级这样的事就好像取一根头发般轻描淡写。
“其它的好像又都不能完全证明这家伙已经死掉,嗨,真是难办。”
便在龚伟平自说自话间,他的笑容突然凝固当场。
在他心目中,早已死得透了的那具尸体,蓦地动了!
虽然只是无意识地抽动了几下,然后又迅速归于平静,但龚伟平的脸色在这一刹那霎时就垮了下来。
他踏着大步,几下便来到李应飞身前,正要伸手去拔剑。不曾想李应飞再一次地动了。
而且这次的动作已经不再是无意识的抽动,而是有意识有控制地拿手撑着积满泥水的地面,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他居然还不死,他居然还敢动!
龚伟平顿时怒火中烧。尤其在这么多人面前,刚刚还得意地扬言解决了并且玩得很高兴,现在立马惨遭打脸。这样的事情,让他感到颜面尽失,让他心中那敏感而脆弱的虚荣瞬间碎落一地。
于是他连等李应飞自己爬起来的耐心也没有,直接俯下身勒住他的脖子,一把将满脸血污的李应飞提起。
便在这时,龚伟平才发现自己的长剑根本没有穿透李应飞的身体,更不是他自以为的将李应飞钉在了地上。于是他伸长了脖子朝李应飞背后看了眼,看到了那没有刺进去还留了老长一截在外面的剑身,龚伟平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还没死,刚刚这一剑只刺进去了寸许,别说没能将李应飞整个扎透,就连他的心脏都没能刺穿,如何死得了!
龚伟平冷冷一笑,将目光从李应飞后背收回,脑海里还盘算着用什么样残忍的方式结束这条鲜活的生命。
忽然!
龚伟平感到扼住李应飞咽喉的手心像是被烙铁烧了一下,烫得他闪电缩回了手。他愤怒地抬眼,下意识就要反手抽李应飞一个耳光。
便在这时,面前的少年忽然吐了。
“呕——”
呕第一下的时候,龚伟平愣了愣,已经举起的手停在半空,没有扇下去,同时无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以躲避李应飞呕吐出来的污秽物。
嗞——
一小片鲜血从李应飞口中呕了出来,刚一接触到空气中的雨水,便像是不小心滴进油锅的水一样,瞬间发出难听的嗞啦声。与此同时,伴随着刺耳的嗞啦的声音,有大量的水汽蒸腾。
浓浓的雾气将龚伟平的视线彻底挡住,眼前只剩下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对面的李应飞。
龚伟平厌烦的挥手,想要把面前带着腥味的水雾驱散。才刚扇了几下,对面只露出模模糊糊一个人影,干呕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
只是这一次,那声音更响,更长,力道也似乎更大。
“哇呕——”
有什么红色的东西喷了过来。
这是龚伟平生前最后一缕意识。只是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那一瞬发生的实在太快,别说近在咫尺的龚伟平反应不过来,就连远远站在后面,亲眼目睹了一切的的龚卫平等人,也依然不相信他们眼睛里看到的……
——那地狱一般的景象。
龚伟平隔着水雾看不清楚,可站在龚卫平和其他明剑院诸弟子的角度,则刚好将双方一览无余。
在那一瞬间,龚伟平还在挥手扇着雾气,对面的李应飞又再一次痛苦地呕吐。
与第一次弯腰吐在地上不同,第二次似乎是痛到了极处,他直接仰起了头朝天上喷吐,而且吐的比第一次多上许多。
像喷涌的岩浆……
红色的液体在那一瞬间冲刷在龚伟平身上,立时直接将他上半身整个冲没了!
反应过来的龚卫平,连脚下拇指都在颤抖。
究竟什么样的怪物,身体里能容纳这样的东西?
已经觉醒到精魄的他,目力超过普通人许多。也因为此,在那一瞬间他看得清楚,将他哥哥龚伟平整个上半身吞噬掉的,不是纯粹的力量冲击波,而是实实在在的事物。换句话说,龚伟平消失的上半身,不是被巨大的力量轰碎成渣,而是被那红色的液体活生生给吞噬消融了。
就像是岩浆过处,将一切事物焚烧成灰。
他哥哥的上身,是被烧融了的!
龚卫平不知道李应飞吐出来的鬼东西究竟是什么,是岩浆也好,是火焰也罢,哪怕就真真正正是李应飞的血液,也丝毫不影响在他心里疯狂滋生的恐惧。
只有怪物,体内才会有这样的东西,还依然活得好好的。
“恶魔,是恶魔!”
旁边的李师弟颤抖着说出了他的恐惧:“我自小遍览群书通读古今,现存所有的记载当中,也只有方外恶魔这种上古生物,体内才会流淌着活跃的熔岩。”
随着李师弟话语刚落,只剩半个腰身的龚伟平仰面扑倒,形状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浓雾背后,血色的火焰图案,在李应飞额头上汹涌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