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回到宿舍, 简微将行李箱打开,开始收拾衣物。
陶桃是晚上才回来的,给简微带了一堆从M国带回来的礼物。
陶桃的书桌上也放着简微从江南带来的糕点零食。
简微洗完澡出来, 陶桃嘴里正咬了半块绿豆糕, 吃得一脸满足地说, “微微这个好糯好好吃哦。”
“喜欢就好,”简微笑着回应,接着转身打开小冰箱, 从里头取出水蜜桃果酒给自己倒了大半杯。
陶桃眨眨眼,迅速将绿豆糕吃完,去阳台洗了手后,走回来坐到简微身旁,撑着下巴轻声问她,“微微呀,你都好久没喝这个了,怎么了,今天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吗?”
她伸手戳了戳冷冰冰的玻璃杯壁, 粉红色的液体浮动在其中。
简微神色如常地看着电脑屏幕的课件,“没有, 没发生什么。”
陶桃努嘴瞧她, “我不信。”
“是真的,”简微转头看她, 唇角带着点浅浅的温柔笑意,“我就是怕一段时间没睡宿舍的床,晚上会失眠, 喝点这个能睡得好些。”
“这样啊……”
陶桃这才信了, “那你别喝太多哦, 明天咱们有早课的。”
“嗯,你快去洗澡吧。”
陶桃起身进了浴室,不一会儿淅淅沥沥水声传来。
简微垂眸看着课件,心绪却难宁,平时明明能够一目十行,现在看着跟天书似的。
她伸手,将电脑屏幕扣上,暗自发呆半晌,最后端起玻璃杯将还剩小半的液体一饮而尽。
事实证明,酒精的确是很好的助眠工具,简微靠着果酒渡过了莫名其妙失眠的好几晚,直到冰箱空了……
下课后,简微和陶桃一起往食堂去,人很多,队伍都快排到食堂门口,昨夜刮了一阵风,今早不少人都穿起了长衫和厚外套。
秋季一过,便是凛冽寒冬,是简微最不喜欢的季节。
好不容易打到饭,两人找了个靠窗的空位置坐下。
陶桃打开手机,看到倒计时的软件弹出提示你有一个好友即将过生日。
她抬头问,“微微,你今年的生日还是不过吗?”
“嗯,不过。”简微不假思索答。
当年简骋之所以把她领养回去,除了她跟他女儿有几分相似的样貌之外,还因为她们的生日是同年同月同日的巧合。
虽然是巧合,但两个小女孩的命运却不相同,真正的简微,出生便在众星捧月的宠爱中长大,虽然意外逝世,却有着一个人人艳羡的童年。
而她,她的生日只会令她想起自己是一个生下来就被人丢弃在寒冷街头的弃婴。
她的出生,是不被祝福和期待的,她的出生对她的亲生母亲来说就是累赘,她是一件可以随手丢弃的物件。
在简家那几年,她代替真正的简微过生日,但离开简家去了隋家后,她再没有过过一次生日。
陶桃若有所思点头,接着说,“哎,那我提前把礼物给你,不算是你的生日礼物好不好?”
简微心底不由一暖,抬眸对她说,“谢谢。”
“别这么客气嘛,”陶桃笑嘻嘻道,接着把自己餐盘里简微爱吃的菜夹给她,忽然想起什么,她一脸八卦地问:“对了对了,你那位秦总知道你不过生日吗?他会不会突然给你来个大惊喜什么的?”
简微愣怔一瞬,语气淡淡地道:“不会的。”
毕竟他人都不在京市,而且他那么紧张他爷爷的身体,应该无暇分心她的事。
饭吃到一半,简微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震动。
陶桃惊讶挑眉,“该不会是秦总吧?说曹操曹操到?”
简微一顿,心里竟升起一股莫名的期待。
自那天之后两个就没再通过电话,微信也只是十分平常的对话,问她是不是在上课,有没有好好吃饭之类的,再加上两地还有时差,几乎很少同频沟通。
她放下筷子,翻开手机一看,眉轻蹙。
她摇头,“不是他。”
是一个她并不愿有过多交集的人。
即便裴钊跟她并无任何仇怨,但凭着他姓裴,他们之间就不可能心平气和地相处,但裴钊却总是时不时地非要出现在她面前。
简微直接把电话挂了。
那边却像是早有猜测,她刚挂电话不到两秒,一条短信就发了过来,准确地来说是一条彩信照片。
简微点开一看,意外抬眉,立刻去翻看自己的帆布包,才发现上面原本挂有三个水蜜桃的挂饰如今只剩两个了。
她凝眸沉思片刻,回拨电话过去,“你在哪?”
男人温润带笑的声音传来,“你们学校门口。”
*
正中午的下课时间,校门口人来人往,简微戴着陶桃给的渔夫帽找到停在树荫下的轿车,走到驾驶位,她轻敲车窗。
裴钊并未降窗而是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他的身高只比秦瑾舟矮一点,但站到简微面前同样显得高大,身躯笼罩着她。
即便这个男人总是面带笑意,仍旧给人一种上位者睥睨矜贵的气场,他的压迫感是属于那种无声无息渗入的。
简微不着痕迹抬脚后退一步,“我的东西呢?”
裴钊并不打算就此给她,他抬手看了看腕表,像是才发觉的语气,“都到饭点了啊,看在我帮忙保存失物又专程送过来的份上,简小姐能不能请我吃顿便饭呢?”
简微:“……”
简微把人领到校门外一家门头普通的菜馆,要了个很小的包厢,“地方简陋,裴总要是吃不惯可以不必将就。”
裴钊笑笑,“我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不会吃不习惯。”
他替简微把椅子拉开,自己往对面一坐,接着意有所指地来了句,“不过瑾舟就不一定了,他从来不会到这种地方来吃东西。”
简微神情一顿,没说话。
裴钊将兜里的水蜜桃挂件拿出来递给简微。
简微接过,“谢了。”
语气听起来多少有点敷衍,她低头将吊坠挂回包里。
裴钊盯着她垂落在侧脸的一缕碎发,忽然发问,“你跟瑾舟是不是一个多月没见了。”
简微眉色轻蹙,将包包放好,抬眸看向他,“裴总未免太关心我的私事。”
“我关心的是你。”裴钊的语气依旧透着股他自认为的真诚。
简微声线却冷了下来,“这恐怕已经超出了对陌生人的关心。”
“陌生人?”
裴钊无奈一笑,“我以为我们至少是朋友。”
简微端起桌上的白开水喝了两口,语气坦然又平静,“可你不只想跟我做朋友。”
裴钊一愣,眼里立刻流露出惊艳的赞赏,“你真聪明,像你这么聪明又敢直言不讳的女孩子真的很难得。”
“既然你今天不是为了还东西而来,就请直接说出你的目的,”
简微动作不太温柔地将杯子放下,杯底轻磕台面,“我的耐心有限。”
裴钊轻笑一声,腰往后一靠,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俨然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瑾舟是不是告诉你,他在M国的疗养院陪他家老爷子?”
简微抿着唇没搭腔,清冷眼底甚至已经显露出不耐。
只是那点不耐到底是真的没耐心,还是为了掩盖其他别的情绪,便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但这并不妨碍裴钊的高谈阔论,他接着道:“除了他,钟老的孙女同样也陪同在侧,这你大概就不知道了吧。”
回应他的依旧是一阵沉默。
“钟家是京市房地产业的翘楚,秦瑾舟想要以秦氏地产做切入点掌权整个集团,如果能加上钟家的帮助,那便是强强联合,他也会事半功倍。”
“秦瑾舟只是秦家太子爷,未来能否顺利掌权还是个未知数,况且他秦家出众的小辈并不少,但我已经是裴家的掌权人,并且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裴钊的视线在她脸上巡视一圈,他笃定道:“简微,其实你跟我很像,我们都是利益为上的人,秦瑾舟能给你的我也能给,甚至更多。”
简微手忽然轻扬,打断了他的话。
她抛出一句直截了当的问题:“你喜欢我?”
裴钊愣了下。
大概是没想过她一个小姑娘会这么直接问出这种问题。
他思索一瞬,依旧用着理智的语气说,“我们很合适。”
简微淡淡扯唇,“那就是不喜欢了。”
裴钊蹙眉不解,“你觉得那点喜欢有什么意义?秦瑾舟是喜欢你没错,但你又不喜欢他。”
简微闻言沉默了下来,眼里一贯冷静的情绪有了片刻的松动。
她推动椅子起身,“感谢裴总把我的东西给我送过来,单我已经买了,您慢吃。”
见她预备往外走,裴钊立刻起身追了过去。
他伸手抵在门后不让她开,沉着声音说,“那点可笑的喜欢真的重要吗,如果那就是你想要的,我也可以学着去喜欢你。”
简微抬眉冷声轻呵,“让开。”
她看他的眼神凌厉似刀子,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涌来,裴钊神色一暗,理智被抛却脑后。
他伸手抵着她肩,另一只手扣着她下巴逼问,“简微,你到底要什么,我不相信有什么东西是秦瑾舟有我却给不起的,只要你开口。”
看着她冷俏拒人千里的面容,男人骨子里那点恶劣的征服欲被挑了起来。J??
手上力道不由自主放松,改为指腹轻触,碰到柔软肌肤的那一刻,裴钊深沉墨色的眼里头一回滋生了欲念。
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薄毛衣,毛衣是圆领,露出半截雪白的锁骨,即便衣服宽松,仍然能清晰地辨认她的曼妙曲线。
裴钊缓缓俯身,薄唇快要靠近之际,简微偏头,不紧不慢开口,“包厢有监控。”
裴钊浑身一僵,像是被当头棒喝般惊醒。
他立刻松开了她后退两步,然后迅速整理自己的衣衫,恢复绅士翩翩的模样。
简微轻嗤,眼里有着不屑,“你既想做人人称颂的好人又想做手不沾血的恶人,到最后只会把自己变得不像一个人,如果我当初豁出一切却救了这么个玩意儿——”
她一字一顿,说出毫不留情面的话,“那将会是我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
裴钊猛地怔住。
如冰水浇头冷彻清醒。
他伸手扶额,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懊恼,“抱歉,我承认我似乎用错了方法,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跟秦瑾舟不会有好结果,你为什么还要——”
简微冷声打断他,“谁说我要一个好结果了?”
裴钊愣住,“……什么?”
简微抿着唇,喉咙一阵发紧。
她从不奢求不该有的东西,对她这样的人来说,短暂得到了又如何,结果无非和从前一样是失去罢了……
出了菜馆,简微独自往校门口走去。
她走得很慢,并且没有方向。
直到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步伐。
她沉默地看着来电显示,直到快要挂断,才动着有些僵硬的手指滑动接听。
“喂……”
她声音很轻。
“下课了?”
“嗯……”
“在食堂吃饭?”
“嗯……”
“怎么了,语气怎么蔫蔫的?期末了课业重?”男人低沉关切的声音从听筒里滚了出来,带着三分笑意。
“没,”
简微暗自深呼吸调节,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常,“你也在吃饭吗?”
按照时差,他那边大概是晚上八点,用晚餐的时间。
“嗯,跟我爷爷,和一个朋友。”
朋友……
裴钊的话不合时宜地钻入了脑海中。
简微眼底一暗,唇不自觉轻启,“只是朋友吗……”
“什么?”
秦瑾舟顿了片刻,“刚才信号有点不稳定,我没听清。”
“没什么,我回宿舍午休了。”
她抢先一步把电话挂断,仰头,望着树荫缝隙中的初冬太阳。
只望一瞬她就闭上了眼睛。
太刺眼了,有点不太舒服。
*
立冬,气温骤降。
从被窝起床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
“咕噜咕噜——”
简微仰头漱口,再低头把冷到牙齿打颤的水吐掉。
只刷牙洗脸的功夫,白俏的小脸就被冻得通红起来。
果然是她不喜欢的季节。
穿上厚重的白色羽绒服,简微挽着依旧睡眼惺忪的陶桃往教学楼去,开始了普普通通的一天。
上课,午休,再上课,直到下午下课,冬天的夜晚来得很快,只是六点光景已经全黑了。
天一黑气温更低,两人懒得再去食堂冻手冻脚的排队,干脆叫了大份的热腾腾的麻辣烫外卖。
十分钟过后,简微电话响了,她以为是外卖小哥的电话,一接却,“你好,你有一份快递,麻烦出来签收一下。”
简微:?
她不记得自己网购了啊。
“请问是什么东西?”
那边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要你自己出来签收拆封才知道。”
简微纳闷地想了半晌,“那你现在在哪?”
“北门。”
北门?
快递小哥送东西不是一直都送大门口的吗,还没有人会往北门送的。
北门……
简微猛地抬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边穿外套边对正在浴室的陶桃说自己出去一下。
接着把宿舍门一带,迅速下楼,一路三步并作两步,快接近北门时甚至小跑了起来。
果然,在那盏熟悉的路灯位置下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
心跳因为小跑变得有些剧烈,张唇呼吸的同时脚步不由自主放慢下来。
近在咫尺,反而小心翼翼。
秦瑾舟站定在路灯下,这回可没有那么多耐心等她自己一步步乖乖走到他跟前。
他从路边走到了保安亭旁的门外,张开双臂把人一捞,紧紧抱在了怀里。
腰肢被禁锢,双脚骤然离地,秦瑾舟大掌托着她臀将人直接抱了起来转身往车里去。
简微惊呼一声,双腿下意识往他腰上勾缠住,姿势格外暧昧。
男人低浑一笑,手掌使坏的收紧揉捏了一下,“这么主动啊。”
某处立时敏感的发软。
简微乖顺趴伏在他肩头,默不作声地用手指掐了一下他肩上的软肉以示反驳。
哪有主动,她才没有,她明明只是怕自己会摔下去。
走到车门边上,秦瑾舟把车门打开,却没把人放下来。
他改用一只手托着她,另一只手探到她雪白后颈捏了两下示意她抬头。
“爷千里迢迢地把自己快递回来了,你就这反应?”
简微从他怀里挺直腰,这个姿势,她高他低。
她垂睫,神色专注地看向他,“所以你怎么回来了?”
男人周身温热的气息裹缠着她,好闻的沉木香,坚硬的胸膛,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又熟悉的存在。
秦瑾舟没好气捏她小脸,“除了想你还能是因为什么,小没良心的,这么多天你就没有一回主动联系过我。”
简微默默,“有时差,会打扰你。”
男人不满挑眉,“打扰什么打扰?信不信你就算凌晨三点给我打电话我也会马上接?”
“……”
那她倒是也没这么缺德半夜扰人清梦。
秦瑾舟将她往副驾一放,弯腰进去给她扣安全带,接着神秘兮兮地来了一句,“带你回山海园,有惊喜给你。”
惊喜?
简微一愣,见他把门关上正从车头绕过来,她沉思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
惊喜,他该不会是要给她过生日吧?
简微浑身霎时一寒,生理性地厌恶从心底一层层翻涌出来。
她好像有感知似的回忆起了尚在襁褓中的自己被丢在冰天雪地中等待生命消亡的那种恐惧感。
一路上她坐立不安,几次想开口,撞上他一脸兴致雀跃的模样立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而且万一不是给她过生日而是别的什么事呢?
怀揣着这一丝丝的可能踏进山海园。
直到看到桌上那个正点着蜡烛的圆形蛋糕。
简微脸色一下僵住,不知所措。
“小姐,祝你生日快乐~”
阿姨迎上前来热情地说着话,秦瑾舟也笑吟吟地在跟她说话,但这一瞬间她好像失聪了一样什么也听不见。
“秦瑾舟……我……”
她想说自己不要过生日,喉咙却发涩到像是被黏住了一样。
水蜜桃形状的蛋糕,还有蛋糕旁边丝绒盒子里摆放的跟水蜜桃颜色一样的粉色钻石项链。
一切的一切秦瑾舟都是按照着她的喜好精心准备的。
简微发抖的手紧紧攥着衣摆,她一遍遍地在内心告诉自己,他是好意。
可做再多的心理建设似乎也不能磨平那股与生俱来的抵触和厌恶。
“我…… 我先上去洗澡。”她含糊不清地脱口而出,之后便再也站不住,急忙往楼上去脱离他们的视线。
一室气氛戛然而止。
阿姨不明所以的愣住,“先生,小姐这是怎么了……”
秦瑾舟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眼底闪烁困惑。
沉思片刻,他道,“把蛋糕先收起来吧。”
话音刚落,他手机便响了,是Aleen的电话。
秦瑾舟纳闷,这时候给他打电话做什么。
他接下,“喂——”
Aleen说,“秦总 ,我这边收到几张狗仔的照片,他们拍到了简微和裴氏的裴总前阵子一起出入餐厅的照片,报了二十万的价给我,您看?”
秦瑾舟沉默,惊讶又犹疑。
男人唇线绷直,眼底压着山雨欲来的怒意,“买断,把照片发给我。”
十分钟后,秦瑾舟收到了照片。
阿姨正将蛋糕的盒子包装好,打上漂亮的蝴蝶结准备放进冰箱。
秦瑾舟侧目一看,眸色黯沉下来,“把蛋糕丢了。”
阿姨愣住,“啊?丢了?可是小姐都还没吃——”
秦瑾舟寒声,“照做。”
“哎,好的好的。”?S?
阿姨立刻噤了声,她还从没见过先生动这么大的怒。
……
浴室里,水声淅淅沥沥。
简微小脸苍白的站在淋浴头下,任由温热的水注浇在身上。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散那种经久不散的彻骨寒意。
垂眸出神之际,一道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她茫然抬眸,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浴室的玻璃门忽然被一下子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