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巫神的愤怒
1937年7月,湘西,通山岭一带。
刑仁举前往奉天警署找到潘佳明一年前。
一只手从悬崖下伸出来,在上方摸索了一方后,死死抓住旁边稳固的树根,支撑着身体爬了上来——遍体鳞神的刑仁举爬上悬崖之后,第一时间转身去将挚友龙国舟给拽上来。
龙国舟爬上悬崖之后,气喘吁吁躺在那,许久才问:“九哥,为什么咱们必须得原路返回,你不是说过,朝着甲厝殿后方走,还有一条出路吗?”
龙国舟是本地的苗民,原名叫格肸文。格肸是他苗族的姓,而对应的汉族姓氏就是龙。
刑仁举撕破自己的衣服,将手臂上被荆棘割破的部位包扎起来:“我之所以选择将线索藏在甲厝殿内,其目的就是不想后世的人那么轻松找到,如果我不原路返回,他们就会沿着我的足迹从另外一端轻松离开,到时候我所做的这些事情就毫无意义了,因为甲厝堡和甲厝殿之中的机关,并不是常人可以解决的。”
龙国舟点头,他想起了沿途看到的那些尸骸,几百年以来,寻找甲厝堡和甲厝殿的人数不胜数,而最先找到甲厝堡的是那些新苗人,也就是后来成立铸玉会的那些汉人们,但在他们之后找到甲厝殿的竟然是身为逐货师的生死兄弟刑仁举。
“你相信吗?”刑仁举慢慢走回悬崖边上,朝下看去,“我这是第一次进甲厝殿。”
龙国舟猛地抬头看着他:“什么?”
刑仁举笑了:“你是不是以为我曾经去过?”
“当然!”龙国舟惊讶道,“要不你为什么能数次化险为夷?不仅自救,还救下了我。”
刑仁举摇头:“我能数次化险为夷,其一是因为我是个逐货师,进出这些地方就如回家一样,其二,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你别忘了,数次的化险为夷,都是你的功劳。”
龙国舟笑道:“还好,我们平安回来了。”
刑仁举指着自己破烂得无法遮掩大部分身体的衣物:“这叫平安?”
龙国舟搀扶着刑仁举:“走吧,咱们该回寨子了,你我年纪都不小了,能活着回来就不容易了,你应该在寨子里修养一段时间,然后再说下一步的事情,你下一步准备去什么地方?”
刑仁举看着眼前的高山丛林:“铸玉会是从这里发源的,离开这里过了两百年之后,他们又去了东北,所以我也要去东北。”
龙国舟皱眉:“你去东北太危险了,你也应该知道,满清的末代皇帝在日本人的扶持下,在东三省搞了一个满洲国。另外,我们去甲厝堡的头一天,山外的信使来过,说在北平,与日本人交火了,看样子战争真的爆发了。”
“战争早就爆发了。”刑仁举点头,“我也问了信使,信使说与日军交火的是29军,宋哲元军长的部队,我曾与宋军长在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九一八事件时,宋军长率29军全体将士,向全国发布了抗日通电,写道‘哲元等分属军人,责在保国。谨率所部枕戈待命,宁作战死鬼,不做亡国奴,奋斗牺牲,誓血国耻’。”
龙国舟道:“我知道,你也很想上前线。”
“年轻时,我在孝城就是个警察,当年我就与日本人交过手,知道他们的厉害,但不管日本人再可怕,其可怕的程度也比不过那些汉奸。奇门再现,我最担心的还是前清的那些遗老遗少,他们总认为自己在利用日本人达到目的,殊不知自己就是日本人跟前的夜壶,用的时候提起来,不用的时候就一脚踢开。”刑仁举继续朝着其那面走着,“我大致查清楚了,一直在寻找奇门的人是谁。”
龙国舟问:“就是那些满清的遗民?”
“我还不能完全确定,只知道他们叫‘九子’,是个很神秘的组织,外界都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头目是谁,又做了些什么事情,我得到九子这个名字都是在偶然之中,为了这个组织的名字,我的两位朋友搭上了性命,死得不明不白,还极其恐怖!”刑仁举说到这眉头紧皱,“我发现,与我搭上关系的人,好像最终的结局都会惨死,这也是为何,我想离开离开苗寨,前往东北的原因。”
龙国舟问:“你去东北,到底是干什么?我能帮上什么吗?”
刑仁举道:“我去东北,会先去找一个画师,他也是逐货师,叫张墨鹿,既是布局,就必须将简单的事情变负责,应该说,是将我看起来简单的事情,在后世的眼中变得复杂,同样,我更担心线索会落在日本人手中,与其这样,不如干脆将线索放在日本人眼皮底下,任他们去找,也想不到其实线索垂手可得。”
两人就这么走着,一直来到苗寨门口,龙国舟忽然问:“九哥,我只是出于好奇,奇门到底是什么?这天底下去过奇门的人,我看除了你之外,没有第二个人了吧?”
“有人说奇门就是当年的孝金,有人说不是,有人说奇门不是孝金,是我放出的谣言,真相是怎样,我无法告诉你。”刑仁举吃力地坐在那块大岩石之上,“我只能说,如果有逐货师找到了奇门,那就等于找到了他和其他逐货师一生都在追求的东西。”
刑仁举的这个完全不清晰的答案让龙国舟依然觉得是一头雾水,但他知道不能再问了,刑仁举能回答这么多,也是将他当做了真兄弟。
可当两人回到苗寨之后,却发现村口躺着一个老人,老人的拐杖扔在一起,并未被折断,周围也没有摔打过的痕迹,说明他并未被袭击。
龙国舟立即上前,而刑仁举则细心地观察着周围,随后朝着寨子中疾走几步,刚走进去,就发现里面横七竖八都躺着人。
刑仁举没有立即上前,而是侧头问龙国舟:“怎么样?”
“没有任何外伤,呼吸略快而重,不是被人袭击。”龙国舟探着老人的鼻息和脉搏,“脉象有点快,应该是中毒,眼部和口腔没有颜色,看样子只是普通的类似蒙汗药之类的药物,不伤性命。”
刑仁举看着寨子内横七竖八倒着的人:“国舟,你再看看里面。”
龙国舟将老人搀扶到一侧,这才疾步上前,上前看到寨子中的情形之后,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刑仁举摇头:“国舟,看来我连累了你们整个寨子中的人。”
一小时后,上山打猎的龙国舟的族人陆续返回,见其情景也是吃惊不已,急救后清点人数,发现中毒者高达50人,绝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因为白天男人都出门干活狩猎去了,剩下的只有老人妇女和孩子在家中。
龙国舟与族人安顿好了中毒者之后,带着刑仁举来到了苗寨中心位置的那座古老的碉楼之中,是这个苗寨族长,也就是寨老所居住的地方,大小会议也都在这里召开,在碉楼周围四个方向分布四座石屋,分别住着寨中的寨执、寨祭、寨理和寨虎四个职位的人。
这个寨子因为地处偏远地区,因为历史的关系,与其他苗寨的关系有些疏远,一直以来都是自给自足,唯一与外界的联系都是信使,所以寨内的规矩也与其他的苗寨不一样,对职位称呼也不一样,所谓的寨老在其他寨子中也叫理老,由寨子中德高望重,且处事公平的老人担当,而在这里,寨老与理老相同,同时也是寨中的族长,主事者。
寨执可以认为是副族长,因为寨老年岁过高,有些事务无法亲自监督,所以下达命令之后都由寨执去执行;寨祭顾名思义,就是寨子中的祭司,也是这里所有医生头目;寨理是指执行寨老命令,对触犯寨中规定者进行处置的人;寨虎则指的是掌控寨中军事力量的人。
最古怪的是,不管是寨老还是其他四人,其职位都不能世袭,如死去或者是年岁太高不能担任,则由全寨人举手选出下一任,同时继任者还必须抛弃以前的名字,例如,如果龙国舟被选为了寨老,那么以后龙国舟这个汉名以及他的本族苗名将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就是“寨老”二字。
碉楼最上的房间中,寨老坐在石桌的中间,左右分别围着寨执、寨祭等四人,后来的龙国舟与刑仁举向寨老行礼之后,坐在了正中的两个石凳之上。
刑仁举坐下的那一刻,寨老冲一侧的寨祭点了点头,寨祭紧接着拿出一个罐子,将手伸进罐子之中拿出了一个东西来,摆在石桌之上。
刑仁举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根人的食指,不明所以的他立即扭头看向龙国舟。
龙国舟也是一脸迷茫,他完全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在你们吃饭休息的时候,坦隆家的家长清醒之后,在屋内袭击其他人,差点掐死了他的儿子,坦隆家人合力将他制住,没想到在这个过程中,坦隆家的家长咬下了他儿子的手指,疯狂挣扎,最终他们只得将他打晕关在坚固的地牢之中。”寨老一字字清楚地说道,随后又看向寨祭。
寨祭微微点头,接着道:“在你们来之前,地牢传来消息,坦隆家家长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关,再次发狂,用头去装木栅栏,虽然最终用身体将木栅栏撞坏,但也伤重流血过多而死。”
刑仁举知道坦隆家家长的意思,就是指这个叫坦隆的苗族一家中年岁最大的长者,寨中的大小会议,也是由家中的家长参加表决,而一家之长出了事情,那就是大事,因为这个古老的无名苗寨人数加起来也不过三百多人。
刑仁举皱眉,但他不能说出自己的意见,规矩是寨老没发话让你说话之前,你只能保持沉默。
龙国舟也迫切地看着寨老,此时寨老朝他点头,龙国舟立即问:“我先前已经查看过,他们只是中了一种普通的毒,不致命。”
寨祭立即道:“格肸文,你知道那是什么毒吗?”
龙国舟摇头:“不知道,我看不出太多的异常。”
深山中古老的民族判断中毒,都是用的土办法,都是观其面色、体色,看其七窍十分发红异变,但先前龙国舟发现,除了面色和双眼有些微微发红之外,没有其他的异常,换言之,按照正常判断,应该不会致命。
“是巫神的愤怒!”寨祭此时用无比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说道,说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就如同怕人周围盘旋着的什么东西偷听到一样。
刑仁举一听,忍不住想要反驳,因为多年的冒险经验,让他知道,虽然世界上的确有无法解释的事情,但无法解释不代表就是鬼神作祟。
龙国舟见刑仁举有些激动,立即低声解释道:“寨祭所说的‘巫神愤怒’指的是一种蘑菇。”
刑仁举这才冷静下来,就在寨老看着他点头示意他可以说话的时候,碉楼下方传来惨叫声,紧接着惨叫声连连,除了寨老之外的其他人立即起身,寨虎走向窗口,朝着下方望去,随后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下方只有惨叫声,明晃晃的火把也从寨子的各个方向晃荡过来,因为碉楼是寨老所住的地方,这里发出惨叫,寨中的苗民都会立即出动,朝着这边过来。
寨虎立即顺着楼梯奔下,龙国舟与刑仁举紧随其后,三人走到碉楼大门的时候,看到把守门口的两名男子瘫倒在地,一人捂着自己的耳朵,另外一人捂着自己的面部,在那满地打滚,而他们浑身都是鲜血。
寨虎抓起旁边的火把,龙国舟要上前,被他一把抓住,他举起火把看了一圈,指着血泊中的一只耳朵和一块脸皮道:“糟了,有中毒的人跑出来了。”
刑仁举此时皱眉:“中毒的人这么厉害?你的这些手下孔武有力,竟然都打不过?”
此时,四面八方的苗民赶来,寨虎立即下令安排他们一部分人去寻找先前的袭击者,让其他人立即回家,将家中的中毒者绑死,全部都带到祭祀用的石屋之中,只有那里最坚固。
龙国舟听寨虎这么安排,立即问:“寨虎,你是打算放弃这些人吗?”
寨虎皱眉:“不是放弃,是听天由命,几百年来,中了‘巫神愤怒’毒的人,只有极少数的活下来了,剩下的非死即残,这次中毒的人数量庞大,全部加起来有五十多人,不将他们关起来,难道要看着他们眼睁睁残害族人亦或者被族人打死吗?”
龙国舟无法反驳,下意识问:“不过,到底是谁下的毒?巫神愤怒在方圆几十里都没有,每年寨老都会派人去勘查,发现之后都会就地拔出烧毁,连村中几岁的孩子都知道那种蘑菇是不能触碰的。”
寨虎此时却看了一眼刑仁举,龙国舟这人的脾气很直,在他看来,寨虎怀疑刑仁举就是怀疑他,立即道:“这件事我可以用性命担保与九哥没关系!”
寨虎立即怒视着龙国舟道:“我没说是他做的,但这件事也许与他有关,这么多年以来,巫神愤怒都没有出现过,唯独这次他来了之后出现了,这难道是巧合?我不信!”
“寨虎大人,我会把这件事查明白的!”龙国舟说着,还故意用了“大人”这个词。他走后,刑仁举对寨虎微微点头,立即出门去追龙国舟,他知道龙国舟的暴躁脾气,可没有想到的是,等两人离开寨老的碉楼之后,只是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整个苗寨就变成了战场——因为先前碉楼下惨叫,大多数人都赶往碉楼的关系,疏忽了对那些还处于半昏迷状态中中毒者的看管,这些中毒者陆续醒来,开始袭击身边能看到的所有东西,他们伤害人和家禽,破坏家具和房屋。
因为施暴的中毒者都是亲人的关系,剩下的苗人一开始并没有下狠手,打算着将他们生擒绑住再想办法,谁知道他们的仁慈导致了一个又一个人倒在了中毒者的武器和拳脚之下,这些老弱妇孺之中,有些平日连走路都困难的老头儿,没想到此时却变得像是被某种东西附体一样,一人就可以轻松对付两三名青壮年。
第二日清晨时分,苗寨中的惨叫声和喊杀声,被啼哭声取代,所有的中毒者都已被擒杀。
龙国舟和刑仁举站在寨外一块巨大的如乌龟形态的岩石之上,看着寨中人将中毒者的尸体一具具搬运到寨外的石坝之上。
尸体最下方堆有两层刷有松油的柴火,每一层铺开的尸体也都用松油刷过,同时再垫上一层柴火,这样做的目的都是为了保证能将尸体烧得干干净净。
“从前在寨子中,只要中了巫神愤怒而死的人,都会烧成灰,而且不能如平常一样宰牛。”龙国舟面无表情地说道,“昨晚中毒者一共有52人,被中毒者杀死的有75人,一共死了127人,整个寨子里前前后后加起来才不过315人,现在就剩下188个人了。”
龙国舟说完之后,忽然扭头对刑仁举道:“九哥,你快走吧,这里不能呆了。”
刑仁举摇头:“我不能走,寨虎说得对,寨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脱不了干系,现在我走,寨子中的人会认为我负罪潜逃,还会连累你受到牵连。”
龙国舟一把抓住刑仁举:“九哥,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们已经认定与你有关系,不会放过你的。”
刑仁举挣脱龙国舟的手,摇头道:“国舟,事情没搞清楚之前,我不会走的,你们的寨子有恩于我,当年若不是你们,恐怕我早就葬身于大山之中。”
“你当然不能走。”此时,寨虎领着四个身强力壮的男丁出现在他们身后,等他们转身之后又道,“刑先生,寨老有请。”
第二章:无人寨刑仁举与龙国舟跟随着寨虎再次来到碉楼之中,不过这次碉楼内等待着他们的只有寨老一人,寨执、寨祭、寨理、寨虎四人都只是站在碉楼之外等着,让他们两人独自入内。
进了碉楼,来到那个议事厅之后,两人依然坐在那两张石凳之上,看着背朝着他们的寨老。
“来了?”寨老低声道。
龙国舟跪下道:“寨老,昨晚的事真的与九哥无关,恳请寨老明察。”
寨老微微点头,还是不转身:“我愿意相信他,但是寨内其他人却不相信,因为这次的事情是刑仁举来了之后才发生的。”
龙国舟辩解道:“可是,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我们离开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活着回来,走到寨子口才发现了第一个中毒者,我们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去做这件事。”
刑仁举坐在那,觉得很奇怪,奇怪寨老为什么不转身看着他们,一直背对着他们,说话的声音也与昨晚有些许的不同,想到这,刑仁举用手轻轻触碰了下龙国舟,抬手指着背对着他们的寨老,随后从旁边的碗中取了一颗酸梅,直接扔向寨老的后颈部位。
刑仁举这一扔,将龙国舟吓坏了,刑仁举这种类似调皮孩子的行为,在寨子中就是对寨老的大不敬。
龙国舟试图用手去抓那颗酸梅,却没有抓到,酸梅径直砸向寨老的后颈,从后颈部位落到他的衣服之中,龙国舟愣在那,等着寨老发怒,谁知道寨老却什么都没有说。
刑仁举皱眉,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了,就在此时,寨老忽然吼了一声:“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扔酸梅到我后背里去。”
龙国舟立即瞪着刑仁举,而刑仁举却是径直上前,抬手就去抓寨老的肩膀。
“九哥,你干什么!”龙国舟要上前制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刑仁举的手已经按在了寨老的肩头,按下的那一瞬间,刑仁举和龙国舟都看到有东西从寨老的身上抽出,抽出的那一瞬间,还在空中留下了数道银白,紧接着寨老的身体直接后仰。
刑仁举和龙国舟眼疾手快,也配合默契,刑仁举抬手就去抓抽离的那些银白,而龙国舟立即搀扶住寨老,仔细查看寨老的身体,随后便听到刑仁举低低地“哎”了一声,他一扭头,便看到刑仁举握住自己左手的手腕,再看他掌心中多了一道血痕。
“立窟儡!”刑仁举喊了一句,踩着旁边的凳子就朝着议事厅上方的横梁跳去,抓住横梁之后,翻身而上,看也不看,直接朝着自己判断好的位置抬脚踢去,直接踢中了坐在横梁上的那个人,将其直接踢翻到了议事厅之下,紧接着刑仁举才跳下去。
刑仁举跳下之后,看到龙国舟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他定睛一看,先前自己从横梁上踢下来的那个所谓的人其实是一个傀儡,而龙国舟怀中所抱着的寨老整个面部的脸皮都被剥了下来不说,眼珠、鼻子、嘴唇也被全部割下,眼眶之中装填进了手工制作的傀儡眼珠。
龙国舟其实已经吓呆了,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寨老死了,这对寨子来说,是件大事,而且整个议事厅中只有他和刑仁举两个人,这次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刑仁举凑近那傀儡仔细看了看,随后又看向寨老的尸体,龙国舟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问:“九哥,什么叫立窟儡?”
“窟儡子你知道吗?”刑仁举皱眉道,“用俗话来说,就是傀儡师,木偶师,但现在你们看到的那些木偶表演,有很多都是结合了西洋人的玩意儿,能被称为窟儡子的都是从汉代古傀儡师那传下来的,又大致分为立窟儡与坐窟儡,立窟儡的意思就是提线傀儡,人在高处,用线操作下方的傀儡做出动作,而坐窟儡就包含了布袋傀儡、仗头傀儡。”
龙国舟下意识看向被刑仁举踢下来的傀儡:“那这个是?”
“有个虽然是立窟儡,但从傀儡的大小来看,像是川北的大木偶,最神奇的是,有人在暗中操控着这个大傀儡,以大傀儡作为媒介再来操控死去的寨老,因为笨重的关系,只能让死去的寨老做一些极其简单的动作,但这样已经非常不简单了。”刑仁举看着四下,“而且先前房间中不止一个人,有两个,一个操控傀儡,另外一个用腹语模仿寨老与我们对话。”
龙国舟放下寨老尸体,四下看着:“为什么不是一个人呢?”
刑仁举解释道:“我以前听一个身为立窟儡的朋友说过,表面上来,操纵傀儡是用臂力和灵活的手指,但实际上要用的是丹田之气,严格来说,操控的时候,你需要用到浑身的每一块肌肉,而腹语并不是用腹部说话,而是不张嘴,用嗓子来发出声音,原本操控傀儡就已经很辛苦了,正常来说,已经没有那个力气再使用腹语。”
龙国舟此时明白了:“九哥,你的意思是,我们被人嫁祸了?”
刑仁举四下看着:“对,而且是两个高手,同时很熟悉寨子中的情况,而且不能排除寨子中有他们的同伙。”
龙国舟一愣:“你是说寨虎是他们的人?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刑仁举皱眉:“看来应该是冲我来的,无非就是想从我这里挖出奇门的秘密,他们的目的肯定是,逼我进绝境,利用寨子中的人威胁我的性命,不,是双重威胁,他们应该知道我对自己的命看得不重,而且我死了,线索就断了,这样做是为了逼我进绝境,同时告诉我,如果我不说出来,那么他们就会一个接一个地杀死寨子中无辜的人。”
龙国舟慢慢跪下,跪在寨老的尸体跟前:“这么说,咱们只能坐以待毙了?九哥,你快走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不用。”刑仁举摇头,“他们要的是线索,那我就给他们线索,找纸笔来,我现在就把去甲厝殿的路线图画出来。”
龙国舟立即问:“有用吗?他们要的是线索,而线索就在你脑子里,他们不可能再去甲厝堡中寻找。”
刑仁举淡淡道:“我在甲厝堡里面藏下的东西,用我的脑子是记不住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龙国舟明白,刑仁举这些年来一步步布下这个局都是一层一层的,你要解开局,找到真正的线索,必须按照他设计的步骤来,极有可能刑仁举在甲厝殿中留下的是一份类似迷宫的地图,亦或者是解开某个机关的步奏,这些都不是你光用脑子就能记下来的。刑仁举这样做,也避免了,如果自己被生擒,被拷打熬不住说出真相,毕竟曾经身为警察的刑仁举很清楚,有些拷问的手段,再坚强的人都扛不住的,他也一样。
龙国舟找了纸笔,刑仁举伏案奋笔疾书,连写带画,同时道:“我这也是断了自己的后路,因为我连自己都信不过。”
龙国舟又问:“可是,你一旦给了他们,一切不都完了吗?”
刑仁举淡淡一笑:“我们这一进一出,九死一生,若不是我们两人默契的配合,早就死在里面了,更何况是他们呢?我现在只能赌一把了,否则的话,整个寨子中的人都会没命!”
许久,刑仁举终于写完,等纸上墨迹干了之后,这才举起来,转身交给龙国舟:“国舟,这个你带在身上,我必须得走了,我如果不走,只会为寨子带来危害,我一走,他们就会出现找你,到时候你再将这东西给他们。”
“可是……”龙国舟皱眉,但话并没有再说下去,刑仁举走到碉楼的另外一侧,推开木窗户,朝着龙国舟点点头,顺着碉楼外侧爬了下去,很快便消失在下方的石屋群中。
龙国舟站在窗口,朝下看着,等了许久,寨执、寨虎、寨祭和寨理四人走了上来,四人看到寨老的尸体并不慌张,寨祭则是蹲下来开始收敛寨老的尸体,寨理在一旁帮忙,寨执和寨虎则上前,走到龙国舟背后等着。
许久,龙国舟转身将刑仁举交给他的东西递给寨执:“已经拿到了,这就是进甲厝堡的路线图,我看过了,与我前些天和刑仁举所走的一模一样,没有错,所以,没有必要再追他了,他肯定会去东北。”
寨执拿过那张图,仔细看着,寨虎在一旁道:“多亏了他对你的信任,否则我们也不会轻松拿到这张图。”
“轻松?”龙国舟皱眉,“死了一百多人,寨老也死了,你还说这轻松!?如果不是因为你们的懦弱,我们会被那些人要挟吗?倒头来,我们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
寨执将图收好,淡淡道:“身为寨老,就要随时准备着为寨子牺牲,你也应该清楚这一点,寨老是心甘情愿的,只有这样,我们才不会被灭族,试想一下,如果我们不答应,那些人会随时随地对我们下巫神愤怒之毒,到时候我们整个寨子都完蛋了。”
龙国舟摇头:“巫神愤怒原本是寨子里面发现的毒,谁知道倒头来却变成了毁灭寨子的元凶。”
随后的三天内,寨子中为寨老举行了盛大的葬礼,燃烧的火把和篝火也持续燃烧了三天,直到寨老下葬。而刑仁举也站在山顶的峭壁边缘,看着寨子中的这一系列仪式,他知道,自己从身负重任藏匿奇门线索的那天开始,每一个人都信不过了,但可悲的是,他又必须去试图相信那些自己寻求帮助的人。
四天后的清晨,当龙国舟带着寨虎以及其他两个一直蒙面,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幕后主使离开寨子,来到悬崖边上的时候,远远看着的刑仁举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国舟,对不起。”
说完之后,刑仁举转身离开,踏上了去关外东北的路。
……
几十年后的无名苗寨,已经变成了一座无人寨。当刑术从山坡下牵着贺晨雪的手爬上,看到寨子大门前的那个图腾柱的时,也看到早已等待在那的阎刚。
阎刚起身,上前帮助他们拿着背包,同时问萨木川:“萨木川,这个地方你来过吗?”
萨木川摇头:“没有,我没有去过新苗人的禁地,怎么可能会来这个地方?但在湘西,这种荒废了几十年甚至百年的苗寨有不少,大多数都在深山之中,规矩也与外面的一些苗寨不大一样,不过依然要小心。”
满头是汗的谭通解开外套的衣扣:“喂,木川,苗族人是不是人人都会下蛊呀?”
“怎么可能呀。”萨木川忍不住都笑了,“如果苗族人都会用蛊毒,而蛊毒又像传说中那么神奇的话,当年苗族起义还会失败吗?根本就不会,反而还会轻松取胜。”
刑术坐下来,看着那图腾柱,图腾柱上面的纹路已经不清晰了,看样子被火烧过,确切的说,像是被雷劈过,寨门也歪倒在一侧,四周都是杂草丛生,不时会看到一两只叫不上名来的鸟飞过,远远离在破烂的栅栏上看着他们。
刑术问:“阎王,小白呢?凡孟他们是进寨子里了吗?”
阎刚点头:“小白跟进去了,与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但他们也知道小白的存在,看样子要去甲厝堡,也许必须经过这个寨子。”
萨木川此时仰头指着寨子后面的大山道:“不大太可能吧?那座山要翻上去,以我们现在的装备来说,根本不可能,看着没什么,真要爬上去,至少需要两到三天,而且还是不出任何意外的前提下,相信我,湘西的山没有那么容易被征服的。”
谭通一脸难色:“那我们到底是进寨子,还是不进?”
“进,有些事情我必须得当面问清楚凡孟。”刑术说着,起身朝着寨子中率先走去。
众人紧随刑术身后进了苗寨,进寨之后发现里面的野草已经长得有半人那么高,还能看到有些牛羊的骸骨就躺在一侧,只是没有看到半个人的骸骨。阎刚推开路过的一座石屋的门,刚推开,门就应声倒塌,他扫了一眼屋内,随后出来道:“屋内的东西都没有被带走,座椅板凳,锅碗瓢盆都在,桌子上还摆着一些早就干得不成样的食物,看样子,当初这里的苗民应该是遭遇到了什么事情,但并没有慌乱,而是有序地离开了。”
谭通也进了前面一间石屋看了一眼,出来后道:“看样子真是,柜子里面的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走得并不慌乱,为什么要走呢?”
谭通说着看着萨木川,萨木川环视周围一圈道:“我以前倒是听师父说起过,他也是听他的师祖说起的,说几十年前,在湘西深山中有好几座苗寨,在一夜之间,人畜全部消失了,其他苗寨也派人去调查过,但是没有任何结果,没有找人任何人的尸体,就好像是一夜之间,人都蒸发了一样。”
萨木川的这番话,加上他的语气,让旁边的众人都停下来看着他,谭通上下抚摸着自己的胳膊,低声问:“喂,刚进来你就吓唬我们?”
萨木川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没吓唬你们,是真的。”
萨木川刚说完,一只巨大的耗子从草丛中飞速钻过去,谭通吓得跳了起来,就差点没保住萨木川了,阎刚摸出匕首,抬手抛出,将那只耗子钉死在了一侧的门板之上,随后走过去,拔出匕首,用脚踩了踩那耗子道:“这里的耗子都比平常的看起来大一号。”
贺晨雪有些害怕了,因为当大家都不说话的时候,这座苗寨一片死寂,只有时不时刮过的风吹拂着半人高的野草发出“沙沙”声,不注意听还以为草丛中有人窃窃私语。
“害怕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一侧的石屋顶端传来,众人转身一看,看到元震八背着手,带着一脸嘲笑站在那,“萨木川说的是真的,几十年前的确有好几座苗寨中的人在一夜之间人间蒸发,这里就是其中一座,但我知道他们是怎么消失的。”
说着,元震八从身处的石屋顶端跳到了另外一端,停下来后一字字道:“萨木川,你是苗族人,你应该听过‘巫神的愤怒’吧?”
萨木川皱眉,其他人都看着他,随后他点了点头。
元震八又从石屋顶端跳下来:“对,这里的人都是被‘巫神的愤怒’杀死的,所有的人,包括那些没有被‘巫神的愤怒’侵害的人,也间接性被害死了。”
紧挨着萨木川的谭通立即问:“喂,什么叫‘无神的愤怒’,是法术还是蛊毒?”
萨木川只是摇头,元震八笑了笑,朝着寨子外走去:“让他给你们解释吧,我去巡视下周围,看看这里是不是安全,今晚我们得在这里过夜了。”
元震八走远之后,刑术问:“萨木川,什么叫‘巫神的愤怒’?”
萨木川叹气道:“实际上是一种蘑菇,按照现在的说法来说,那种蘑菇应该算是一种兴奋剂,致幻剂,但这种东西剂量小还无所谓,劲头过了也就过了,但一旦剂量稍微大一点点,人就会发狂,攻击周围可以看到的一切东西,先用工具,工具坏了就用四肢,还会用牙咬。”
谭通倒吸一口冷气:“这不就是僵尸吗?”
“别胡说,哪儿来那么多僵尸。”刑术看着萨木川,“那你师父有没有说过,这个寨子出事是不是与‘巫神的愤怒’有关?”
萨木川摇头:“说倒是没说过,但‘巫神的愤怒’这种蘑菇一旦在寨子周围出现,寨子内的人都会全部出动,去铲除这种东西,就连生长这种蘑菇的周边的一切东西都得焚毁,因为不管是谁,一旦误食了‘巫神的愤怒’,就算被抓住被绑住,最终的结果也是自残导致死亡。”
阎刚道:“也就是说,中毒者没有办法攻击其他活物的前提下,就会攻击自己,总之就是完全失去心智理智?”
萨木川道:“对,其实解放初期,出现过一件类似的事情,但至今都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中了‘巫神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