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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永历四年九月。

  两兵相交,河东守将被乱箭毙命,胶着长达数月的战局撕杀成一片血海,赵茗身负重伤,河东将破矣。

  赵茗被河东守将梁英一刀砍伤后,楚钦援兵方至。

  弯刀凌厉斩断梁英马匹四蹄,急雨似的乱箭凌空射来,苦苦撑着河东的守将命丧于乱箭之下,重振西北军疲乏的士气。

  楚钦在战场所向披靡,这河东守将是能被他承认除赫连丹外为数不多的对手。

  梁英一死,河东群龙无首,朝廷新任的守将若无梁英之能,河东指日将破。

  金銮殿上乱作一团。

  大楚立朝以来便是升平的盛世,上至官员下至百姓早已忘记胡人祸国的血泪,居安而不思危。年轻的天子决定御驾亲征,朝堂上杖毙数名言官。

  天子亲征的消息传出,河东便成了朝廷与西北军的角斗场。

  梁英那一刀险中赵茗心脏。

  从脖颈延伸到腹部,像一条蜈蚣横梗在翻卷的血肉。

  赵茗躲避的快,没有被劈成两截。

  人性命濒危的时候,听说会回忆自己的一生。

  赵茗的父亲死的很早。

  等不及他长大成人,母亲也死了。

  后来他的兄长也死了。

  赵家家破人亡。

  幼年时候赵嫣抱着他将糖人递在手中的画面变成了灰色的虚影。

  赵茗的眼瞳黯淡,已有虚散之兆。

  他的胸腹间皮开肉绽,涌动着猩红的血。血流淌在铺满碎石与沙子的地面,与其他士兵的血汇聚成一条红色的河。

  周围人迹嘈杂,杀声震天。

  尘埃与瓦砾堆积。

  西北军的军旗猎猎昂扬。

  前方的战士倒下去,后方的马蹄踏上来。

  积尸如山,白骨曝野。

  草木已经腥臭,千里不闻鸡鸣。

  赵茗从不怕死。

  他只怕死后见不到赵嫣。

  天子亲征,秦王麾下赵茗生死未卜的消息沸沸扬扬传至岭南。

  尽管刘府的下人被勒令三缄其口,一些风言风语到底传进了身子将将恢复了些的赵嫣耳中。

  赵嫣从噩梦中惊醒。

  梦中是被血色铺红的天空,赵茗被砍断成两截,眼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下肢艰难地在瓦砾中蠕动,双唇开合,喊了他一声哥哥。

  心神崩裂。

  窗柩外一轮明月高悬天际。

  剑客隐匿于树叶间,透过敞开的窗扉,见赵嫣的卧塌点起昏灯。他盯着那盏昏灯许久,直到天际将明的时候,于树梢一跃而下,沙沙的风声拂过,就像从未有人来过。

  刘燕卿对赵嫣真正的兴趣,由自从沈家得知那五十万金的出处。

  他向来自负,却知若是同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不会做到这般不露痕迹。

  建安二十三年,刘燕卿入内阁。

  内阁诸多事务经过他手,他知赵嫣与传闻不同。

  赵嫣唇色猩红并不正常,且咳血畏寒,是身中丹砂之兆。

  赵嫣在他眼中就像一团谜。

  谜底揭开之前便死了,岂不无趣。

  从刘燕卿发现赵嫣身中丹砂的时候,就开始收集丹砂解方中的药材。

  直到谜底被揭开。

  刘燕卿与赵嫣孑然不同。

  赵嫣思虑太多,刘燕卿无所顾忌。

  他一手下了一盘大棋,网罗住了一只奄奄一息的鸟。他予他衣食和药,妥善收藏,精心细养,如今他网罗住的鸟,翅膀还未痊愈,就要逃了。

  刘燕卿淡淡道,“你要去河东,是为了赵茗,还是别的?”

  赵嫣不答。

  刘燕卿叹息,“让福宝跟着你,你身体未痊愈,日日需要汤药养着,福宝知道汤药需熬几分熟,马车只够带三个月的药材,三月之内必须回来。”

  赵嫣道,“刘燕卿,我实不懂你。”

  赵嫣这一生少有看不透的人。

  刘燕卿道,“荣幸之至。”

  赵嫣来岭南的时候满目春花,如今离开的时候已经入秋,红枫遍野,碧波粼粼。

  岭南的秋雨像女人的眼泪,断断续续地诉说哀愁。

  车马停在空荡荡的院落,院落中摆放着的棋盘已经蒙上尘土与灰烬。

  福宝替赵嫣撑起了伞,雨湿透青色的袍摆。

  赵嫣没有见到刘燕卿。

  福宝撇嘴,“大人没准躲在哪个角落哭呢。”

  赵嫣难得被他逗笑。

  车马渐行渐远,一身月白长袍的青年立在廊下,有雨从屋檐坠落泥土中。

  此去河东乃百年不遇之乱局。

  赵嫣本可抽身而出,却执意将自己卷进风起云涌之中。

  若不让他去撞的头破血流,如何甘心留在他身边?

  赵嫣沿途的安危无需他担忧,他不去做,自然有人去做。

  青年软鞋踩在脚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雨,不远处的纸醉金迷的乐坊中传来缠绵的筝音。

  商女不知亡国恨。

  车马一路往北,北方是人间炼狱之景象。

  赵嫣不知,他们沿途不遇劫匪,未逢偷盗,是有人暗中庇护。

  暗中的人就像是一道见不得光的影子,只有剑刃是明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