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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京城上下皆知荣家三公子被秦王府的黑甲所废。

  荣三公子一事被皇后与荣尚书闹至御前。

  荣尚书年过五旬,手中执黑甲令牌,声泪俱下求一个公道。

  秦王虽当庭驳斥,却正如荣尚书所料将事出赵茗隐瞒的滴水不露,于是泼天的脏水便都到了秦王的身上,武将与士大夫的矛盾被挑唆到了极致,士大夫群体上奏,声称秦王指使黑甲行凶,当严惩之。

  这诸多士大夫几乎占据朝中三分之二的位置,其中一部分察言观色以顺应君心,一部分毫无思辨顺应大流,这群断了脊梁骨的人们俨然忘记了若无将士用命搏杀来的太平,何来今日他们在朝堂上口沫横飞的声讨。

  相比于朝堂,民间与军营的声音截然相反。

  自古武官重义,文官重名,百姓重衣食,皇家重权力。

  楚钰冷眼看着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心知漠河十五洲收复,突厥人不足为惧。

  一个手握重兵且民间声威正盛的将军之于再无边患的朝廷已然弊端大于利益。

  更何况秦王不只是将军,他是皇室血脉。

  荣家递过来了刀,小心翼翼地试探皇帝是否会接。

  夜未明朗,宫灯影绰。

  宣帝合上了手中最后一封折子,朱红御笔摊在一侧。

  朱旻盛立在他身侧躬身磨砚,拂尘顺着窗柩透进的风轻微晃动。

  宣帝忽而问道,“秦王待朕如何?”

  朱旻盛垂首道,“小周山大火秦王殿下拼死护驾,奴才拙见,是以命相护。”

  楚钰笑了声。

  他的皇叔当初在小周山护着的,是他这个皇帝,还是骊妃的儿子?

  小周山以命相护的,还有一个十一。

  朱旻盛听道宣帝道,“朕想去书阁看看。”

  朱旻盛知道皇帝说的书阁在何处。他躬身随侍,手中提一盏灯火,灯火照亮沉夜。

  楚钰推开了书阁厚重的高门,赵家抄家后的珍本均列其内,楚钰往角落里看去,只见蛛网横生,吃土厚重,一卷孤本残页为风卷落,呛起阵阵烟尘。

  不禁大怒道,“为何无人来清扫?”

  朱旻盛忙道,“是奴才管教不严,想必后来陛下不曾来此,宫人有所懈怠,奴才领罪。”

  楚钰弯下腰,捡起孤本残页,端凝泛黄的字迹,呼吸有些急促。

  赵嫣活着的时候被踩进泥里,如今赵嫣死了,他的书也跟着死去。

  昔日放纵于温柔富贵乡,不知熬干多少女人眼泪的荣三公子,如今连亲自迈下他的床榻也做不到。

  荣颖并不像荣昇所忧虑般情绪激动,举止失常。

  他清醒后似平静接受事实,由着荣家的下人抱他坐上木椅,以后这木椅便成了他的双腿,宽大绣着牡丹花的袍摆撂下来,一张俊俏又苍白的脸上神情仍旧骄矜贵气。

  荣家如今已不需要他了。

  荣昌海虽顾虑到他的感受并未直言,荣家新收一名义子的消息却周折传进了他的耳中。

  荣颖知道自己已成废棋,所有经他手过的桩桩件件,日后也将要经别人之手。

  他的生父对他物尽其用到极致,荣家三公子伤重的消息张扬到天下皆知。

  荣颖垂着眼睫,淡淡抿了口清酒。

  绮玉在他身侧半蹲着,细致地揉捏他的膝盖,一旁的炭火在炉内正盛着火苗,青色的玉砖上有拖行后的血气和腥味,室外有凄惨的哀嚎声。荣颖一双桃花眼中点进跳跃的火焰,漫不经心地问道,“人死了没?”

  绮玉道,“已经死了。”这已是荣颖出事以来杖毙的第五个人。有时也许是健全的双腿刺到了荣颖的眼,有时或是暗地说了不中听的话,这一次是将荣颖小心翼翼收着的玉扳指摔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荣颖清醒后性情更加残虐,捉摸不透,即便绮玉长久侍奉于他,相比从前也惶恐不已,战战兢兢。

  “活的像阴暗的蝼蚁一样,却为什么不肯去死?”

  荣颖问道。

  他像是在说院落中被杖毙的男人,又像是在自嘲,话音融化入风声,绮玉垂眸低声答道“也许有所眷恋,亦或有所不甘。”

  荣颖道,“有何眷恋,有何不甘?”

  绮玉道,“眷恋至亲至爱,不甘任人鱼肉,心怀希冀,以为多活一天明日便会好过今日,所以不肯轻易死去。”

  荣颖竟是笑了,眼中笑出了泪。

  “原来如此。”

  荣三公子一事只是一个引子。

  楚钦受宫中私召一见时,便知道陛下接过了荣家递来的刀。

  陛下如今羽翼已丰,边患悉平,以后这样的打压将会与日俱增,直到手中的西北兵权被盘剥殆尽。

  楚钦冷笑,实不必如此殚精竭虑。

  他的目光落在腰间的虎符上,眼底似有风云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