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断了线的木偶(1 / 1)

走火 博尔赫叁 2887 汉字|66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61章 断了线的木偶

  商阙予从被那个短头发的陌生女人叫出名字开始起鸡皮疙瘩,到现在,他隔着会议室的玻璃墙看着里头正襟危坐的双方,还是有一种倒抽气的感觉。

  “又是那帮人,”柳飘飘经过,停下来偷偷打量,“到底要干什么呀这是?”

  这问题商阙予答不出,他只知道,从萧总的表情来看,应该和吃了只苍蝇无异。

  事实上确实如此,萧升在听完第二遍陈述后,无端从胃里泛起一阵恶心,苍蝇也未必有这功效。

  “萧总,方案我们展示的很明白了,您还有不清楚的么?”说话的短发女人说她叫乔希,久安集团的财务顾问。

  “清楚,”萧升平静道,“好走不送。”

  他说完起身,在乔希还要说什么前冲留在他身边的小陈问,“SOHO安保系统一直这么不严格么?”

  小陈颔首跟在他身侧,“抱歉,萧总。”

  一群人眼睁睁看着他出了会议室消失在视野中,乔希脸上更是难堪,在小陈回去请他们离开的时候,立刻收拾了东西,“回吧,”而后又站起身,走到小陈面前,“转告你家萧总,事不过三,下次见面一定在谈判桌。”

  小陈没说什么,公式化的笑了下,侧过身五指并拢伸手朝外,“您慢走。”

  当天下午,财经新闻报道,久安集团正式对Je t\'attends实施收购计划。

  孟以冬是在闫志成车上听到这则消息的,那会儿闫志成的车被夹在车流中,动弹不得,“他是你哥哥?”

  孟以冬摇下车窗,旁边小奥迪的车主正在抽烟,他撑着额头,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据我所知,Je t\'attends还没上市,久安这么大个企业,对一个没上市的公司大张旗鼓的收购,是你哥哥惹到什么人了吗?”

  “我不知道,”孟以冬说,“闫总,我想请您帮个忙。”

  闫志成什么也没问,只说“好。”

  他是从D.K出来才碰上在附近办事的闫志成,22年上旬去纽约进修时认识了一个人,回国前他们保持着邮件往来,很巧,这个人跟邢宗月在同一家公司,与邢宗月平级,有一定的竞争关系。

  他就是来见这个人的,还从人口中得知,久安早在一年前就没跟D.K合作了。

  闫志成再次启动车子,一路将孟以冬送回了家。

  回家前孟以冬去了趟超市,推着车子在货架中间游走,视线却只停留在手机屏幕上,久安对Je t\'attends的收购消息一出,网络上众说纷纭,Je t\'attends作为一家设计公司走到现在,虽然在同行中脱颖而出,但在大型企业面前仍旧形同一只虾米,就像网友说的,“这叫收购吗,这他妈叫吞并好吗?”

  “久安要吃掉Je t\'attends?这是心血来潮打打牙祭么?”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你品,你细品。”

  “设计公司又不是快销品,久安怎么一副穷凶恶极的清道夫搞头啊?”

  ……

  孟以冬从新闻app里退了出来,收购打的从来都是舆论心理战,网友风向两极分化还算好的,怕就怕一边倒,可他今晚做不了什么,在闫志成把资料给到他之前,他什么也不能做。

  “冬冬?”

  孟以冬后脑勺像是被棒喝了一般,那声音迅速将他拉回了现实,他抬起头,正对面站着的,是蒋春云。

  十多分钟后,他们在一家咖啡厅坐了下来。

  蒋春云情绪很稳定,孟以冬看着她,脸上多了不少皱纹,有几绺白发藏不住了,她穿了身米黄色的长裙,左手腕上戴着红绳,孟以冬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姜珩当年的杰作。

  “想听我跟你寒暄吗?”她开口问。

  孟以冬轻微摇了下头,“您瘦了。”

  蒋春云手里握着咖啡,却一直没有要喝的意思,“你几时回来的?”

  “前段时间。”

  “没想着去看看我们?”

  想过,孟以冬想,当然想过,只是在和萧升和好前,他没准备太突兀的去见。

  “24岁,理财,知根知底,他说是你,对吗?”

  孟以冬有些无措,想说不是,可事实已经很明显了,蒋春云不等他回话,又道,“好孩子,我跟你爸爸都很记挂你。”

  “妈……”

  蒋春云用手心盖住了他的手背,握在手里,“就做我们的儿子好吗,妈妈还像以前一样照顾你,疼你,行吗冬冬?妈拜托你,就做我们的儿子好不好?”

  她的话孟以冬听懂了,他觉得呼吸很是不畅,好像蒋春云握住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心脏,力道越收越紧,让他无所适从,几近窒息。

  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挣脱出来,仓皇的说了声对不起便逃了。

  从店里出来逃到了大街上,逆着人群疾走,一道道尖锐的目光打在他身上,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脱光了的醉鬼,耳边有细细密密的闲言碎语,后来多了嘲笑和怒骂,他眼前闪过无数张脸,但最终停在了蒋春云那里,停留在六年前的那个晚上,她躲开他触碰时的表情上,她很失望,疏离,厌恶,甚至是悔恨,就好像在质问他,我为什么要花八年养一个要搞我亲儿子的小孩!

  再然后,他感觉自己的头好像要炸裂了,不知是谁在他脑子里装了一颗定时炸弹,时间倒数的嘀嘀声急促,最后越来越快,快到他只能用尖叫和嘶吼来试图将它逼停,最后在它停下来的那一瞬间,死亡好像就在眼前……

  “快把他叫醒!”

  “冬冬,冬冬,冬冬!”

  “快醒过来!”

  “孟以冬,醒过来孟以冬!”

  黑暗刹那间退却,孟以冬胸口开始剧烈的起伏,他眼前有了些光线,从模糊到清晰似乎花了好几年的时间。

  “醒了!”是毕然的声音。

  再是萧升的声音,他说,“没事了宝宝,没事了没事了。”

  “哥……”

  “呼吸,”萧升的手抚在他胸口,“慢慢呼吸,孟以冬。”

  “小周,”毕然这时朝一护士招了招手,“给他输液,”说完又拍了拍萧升肩膀,“你跟我来一下。”

  孟以冬觉得困了,身体很疲累,终是又睡了过去。

  萧升跟着毕然去了他办公室,门刚关上,毕然回身拎着他衣领就将人摁在了墙上,“升哥,你们他妈到底对他做什么了!”

  萧升没抵抗,他垂下眸子,怎么也想不通,回来后看起来神采奕奕的孟以冬,怎么会在大街上崩溃发疯,又怎么会在晕厥的时候生理性暂停自己的呼吸。

  他连回想都不敢,他的孟以冬刚才竟然差点杀了自己。

  “他到什么地步才会在没有意识的时候还下意识要杀了自己?”毕然狠戾的问,“消失了六年,回来就进医院,满身是伤,现在还搞成这种样子,你就是这么当哥哥的?!”

  “他到底什么病……”萧升只问。

  “我他妈哪知道!叫了精神科会诊,你等着吧,我只能告诉你这情况没那么乐观。”

  “精神科?”

  “是,你没听错,精神科!”毕然吼道,“要不要再叫消化科也下来一趟,看看他那半颗胃还能使多久啊?!”

  “毕然,你他妈在说什么!”

  “我说,你的弟弟孟以冬,他只有半颗胃了,这很难理解吗?我真搞不懂这有什么必要瞒着你,他回来那天喝酒了你知道吧,送来医院,疼的人都废了还警告我

  别跟你多嘴,合着你们都是圣人,都他妈是圣人!”

  毕然的手松开了,萧升像断了线的木偶,坠落下去,他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如同落进了一个巨大的排风口,身体不受自己左右,他要被碾碎,被吞噬,被孟以冬那个混蛋一寸一寸撕个稀烂。

  ******

  周远扬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孟以冬这一觉睡了很久,到现在还没醒,萧升在他床边坐了一宿,下巴冒起一圈青茬,见周远扬进来,见他身后跟着康雪。

  “有两年没有发病了应该,”说话时三人坐在急诊外侧花坛边,这地方不让抽烟,周远扬和萧升一人嘴里衔着一根,没点,周远扬嚼着味儿说,“药也停了很久了。”

  “办完退学回芝加哥后没多久,美国爆发流感,他在v网申请了志愿者,跑去医院呆了三个月,他说这是他最后一次为曾经的梦想做事,那会儿他照顾了一个小姑娘,小姑娘跟他很聊的来,但抵抗力太弱,没过一个礼拜就走了。

  其实不止那个姑娘,流感很严重,他没资格参与救治,只能做临终关怀,志愿行动结束后,有一天半夜,他跑了,我起来发现他连一双鞋都没穿走,我跟邢宗明发了疯的找他,你知道在哪找到的吗?”

  萧升没回话,手握着膝盖,指骨顶起皮肉的开始泛白,听见他说,“垃圾箱,他躲在里头,他说他没用,让我们把他扔了。”

  周远扬偏头看了他一眼,又接着说,“我跟邢宗明把他弄了回去,后来请来医生,三次确诊,他患了很严重的抑郁症,伴有偏执ptsd,什么心理医生都她妈没用,直到邢宗明把康雪请到美国,康雪参与了辅助治疗时我们才知道,他的创伤其实十几年前就埋下种子了。

  他排斥我和邢宗明,康雪说他其实是害怕我们对他好,然后又丢掉他,屁股大点房子邢宗明装满了电子眼,门口窗户设了警报,就怕他半夜想不通会逃跑。

  但话说回来,其实他刚来芝加哥没多久他就想回去了,他想找你,我们也做好了准备让他回来,可那会儿正好流感爆发,他说再等等,志愿者行动结束后他就回去。

  我们谁都预料不到他会精神崩溃到那种样子,心理障碍还没过去,他的胃也开始出毛病,溃疡太严重,做了切胃手术,切是切了,复发症又时常,我们是瞒着他偷偷联系你,你还记得吗,我有一次给你打电话,但还没说话就挂了,那时候他站在我们面前,拿刀抵着脖子……”

  之后他们就放弃了,连短信邮件都没给萧升发过,因为只有真正站在一个想死的人面前时,才会知道他生命最后那根防线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