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辟邪
柯里不再犹豫,他抬起左手,将佩戴在无名指上的那颗“天狼星之戒”上的红色十字星型宝石对准小B额头同样的花纹。
“破印!”
伴随一声呐喊,一道红光由戒指射往小B额头,十字星型的印记被红色的火焰蚕食,逐渐消失不见。环状的绚丽霞光从小B身上迸射而出,它的身形不断扩大,转眼间已经长到狮子般大小。它的头部近似狮子,一束纯白的长鬃自额头披散到脑后,威风凛凛;它的身形如虎似狮,全身披着卷曲的黑色长鬃;它的四肢粗壮,背生双翼,长尾卷曲,气度非凡。它不再畏缩,而是昂然迈步前行状,一幅跃跃欲试的样子。
“这、这就是辟邪的真面目?”柯里没想到,小B本来的样子是这么健壮威猛。不过它毕竟还是小B,对柯里依旧亲昵,即使变得如此巨大,还是伸出满是肉刺的大舌头,把柯里的脸舔得生疼,还额外附送了满脸口水。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它用还不太熟练的语言说道。代代相传的记忆,伴随辟邪的血液一起觉醒,小B身上的潜能开始发挥出来。“爸……爸,我不知道该不该这么称呼你……”小B望着他,说道。
“随便好了,直接叫柯里也行。”柯里笑了笑,怜爱地拍了拍小B庞大而坚实的身躯,体会到了父亲一般的感觉,“不管你外表如何,你在我眼中始终是一样的。我既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也把你当作永远的朋友。”
小B舔了舔柯里,说道:“你在我眼中……始终也像慈爱的父亲一样……为了不让她的尸体再被尸语者利用,让我用火焰来安葬她吧!”此时,它的语言能力迅速成熟,逐步趋于完美。不过与外表截然不同,它的声音还颇为稚嫩,像个人类少年,因为它毕竟只有三岁。
柯里缓缓点点头,虽然眼睁睁看着昔日的同伴化为灰烬是一件痛苦的事,但亡者总要将自己的残躯归还大自然,更何况还有觊觎尸体的尸语者存在。
小B开始尝试使用平生的第一次法术,它身上的毛发变得火红,然后化作烈焰,熊熊燃烧——这就是属性法术“生焰”。小B和柯里对视了一眼,然后张开嘴,吐出了一道烈焰,将安妮的尸身包围在其中。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望着安妮逐渐化作灰烬,不知怎的,《倚天屠龙记》中,明教教众身死之前所要念诵的经文突然浮上柯里心头,并萦绕在心中,久久不能离去。为了公理和正义,为了美好的未来,一个个同伴即使牺牲自己也无怨无悔,可尸语者却还要奴役他们的尸身,强迫他们为宁愿付出生命也要抗争的势力服务。想起门外还有被尸语者控制的昔日同伴,再回忆到他们的音容笑貌,柯里心中如同被万斤巨石撞击一般痛苦,久久不能平息。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心如刀绞的他,挥起拳头猛击墙壁,发出了野兽般的怒吼。
正在这时,门外的一伙人破门而入,安妮最初所说果然是编造出来的假话,他们才不怕什么X射线。
“不服从尸语者的,只有死路一条!”“死后,你就能加入我们了!”“是啊是啊,哈哈哈!”一伙人脸上的面容扭曲着,说着狂妄的话语。作为被尸语者操纵的傀儡,他们像最原始的机器人一样,只按预先设定的程序工作。而在他们的程序中,是到了向柯里摊牌的时候,要让他得知真相,陷入极度痛苦的煎熬之中;他们并不会理会安妮的死活,也不会注意辟邪的存在,更不会感到应有的恐惧。尸语者并不是神仙,他没有料到,安妮这张牌已然失效,更不会料到,“双保险”其实一个也不保险。
柯里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动手吧,小B。”也许,让昔日的同伴被小B的辟邪神火解脱,这就是柯里所能送给他们的最后一份礼物吧!
小B扑了上去,用口中、身上的火焰,为他们做了最后一件事。
恍惚之中,柯里仿佛看到了昔日的同伴们在空中含泪微笑。即使是铁石心肠,这时是也不能不动容,更何况是一向多愁善感的柯里呢?所以,他违背了自己不哭的誓言,一行晶莹的热泪夺眶而出。
另一面,兰德尔踢开了大门,带着Ace大摇大摆地闯进了充满未知数的医院。
尸语者安排了被控制的delta小队守卫大门,本以为拥有先进武器的他们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对从正面进攻的军警予以沉重打击。可是,兰德尔根本不按常理出牌,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当他们端起武器,仓促应战时,兰德尔口中却笑道“太慢了”,从他们身边绕过,同时施展拳脚,一个个将他们放倒。兰德尔不用担心他们会爬起来,虽然他的“伏尸神掌”绝技是第一次在实战中施展,但威力是无庸置疑的。最近他整天都被强迫乖乖待在房间里读书,嚷嚷久了“闷也要闷死啦”,一直就想找这么个机会一展拳脚呢!
牛刀小试之后,兰德尔甚为得意。而Ace则为了没有得到哪怕一个施展的机会而充满不快地大叫。
“别着急,待会用得着你的时候还多着呢!”兰德尔安慰它道。Ace则赌气地扭过头去,假装不理他。看到一向是绝对服从命令的战士的Ace也有耍脾气的时候,兰德尔哑然失笑:“难道它也被小B影响了?”不过,想到Ace一直中规中矩,甚至有些冰冷,也许活泼一下也不是坏事吧?乐天的兰德尔丝毫不在意这些。
就这么一路闯上楼,再反向杀下地下室,兰德尔和Ace一边干掉被控制的尸体,一边寻找尸语者,但一无所获,直到与郁郁寡欢的柯里重逢。
“喔,才多久没见,你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不要这么郁闷好么?低沉的情绪是会传染给无辜的别人的。”兰德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笑着去逗柯里。
“我的同伴全都……”柯里低声说道。
“对不起,我本该想到的……”兰德尔马上明白了柯里遇到了什么,心中不禁感到歉意。
柯里摇摇头:“你不用抱歉……他们也应该有这种觉悟,是抱着随时准备舍生取义的信念来这里的。我还得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尸语者的真实身份,并不像我们预计的那样。他是名单中的程新博士。”
“被附身了?”
“不,他得到了记载中的那本《尸语辞典》。也许是禁不住诱惑,也许,那就是他的本意……”经过这么多,柯里已经深切地感到:人心,就是世界上最深不可测的东西。贪婪、嫉妒、欺骗……种种邪恶之念都诞生自心灵;而爱、勇气、信赖、梦想……种种美好的情感也同样是源自心灵。也许,与其说是深不可测,倒不如说是深得可怕……
“或许吧……”兰德尔苦笑道,他对此也有深刻体会。
突然,Ace像是嗅到了什么,突然向楼顶发足狂奔。兰德尔和柯里互相对视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连忙追了上去。
Ace借助冲劲,一跃而起,同时身子团成球,将通向天台的门撞开。
“尸语者该不会傻到跑到楼顶吧?那里是死路一条,而且也是狙击手活跃的战场啊!”兰德尔一边跑一边道。
可是,事实证明,尸语者并不傻,而是另有计划。
程新果然就站在外面,他身着褐色风衣,手臂下挟着一本蓝皮的线装书,冷眼面对从身边呼啸而过的子弹,即使子弹穿过身体,他也连吭都不吭一声。
“难道他也……”正在兰德尔怀疑的时候,天上突然传来扑翼的声音。一片黑压压的乌云袭来,已经快抵达楼顶。那是一群乌鸦,中间还包裹着一架巨大的翼龙骨骼——看来尸语者的尸语并不是只能控制人类的尸体,即使是控制已经变成化石的尸体,也不在话下。
“来晚了啊,柯里!不过你们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让我很钦佩了。但想抓住我的话,还早几百年呢!”程新冷笑道,眼镜片后透射出邪恶的光。他高声笑着,挟着书昂首走向正在逐渐下降的翼龙,那幅不可一世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带着子民征服世界的魔王。
“你把自己当成谁了?你又不是《尸语者故事》里的真正尸语者。”兰德尔用嘲讽的口吻说道,他希望能激怒程新。
没想到程新并不上当,或者说是冷静得过份:“没错!真正的尸语者还沉睡在尸林中,等待有人去唤醒。现在世界属于继承《尸语辞典》的人,不管你们怎么看,我也把自己叫作‘尸语者’,因为我拥有这力量。”
“不管你拥有什么力量,我都要打倒你!为了我的承诺,为了给无辜惨死的冤魂和壮烈牺牲的同伴复仇!”柯里吼道。郭师傅临死前的嘱托、安妮弥留之际的遗言,还有大楼中无数人的惨状,一切都交织在一起,汇成巨大的力量。遗憾、憎恨、悲伤、愤怒、仇恨……从柯里身上散发出的力量,让尸语者都感到有几分害怕,他的脸部有些痉挛,后退了一步。
小B仿佛也感应到了在柯里内心中激荡的情感,它仰天长啸,尽情宣泄着胸中郁气。
天,似乎也被着感情同化。乌云聚满天空,狂风呼啸后,先是几道闪电划过,然后回荡起隆隆雷鸣。
“柯里……来自负面情绪的力量确实强大,可它们是双刃剑,在伤害别人的同时,也蚕食着你自己。”对峙中,兰德尔突然打破沉默。他挡在柯里面前,继续说道:“我战斗,从来不是出于仇恨。能为大家带来希望、能为大家创造美好的未来,这力量才是无敌的!”
阴霾的天空中,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故事在雨天中开始,也将在雨天中收场。
兰德尔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了一张绘有辟邪的金色卡片,轻轻抛向空中,然后双手相叠,对准卡片喊道:“Ace,驱邪辟厄!”卡片化作金色的光之巨兽,然后笼罩到Ace身上。在金色的光辉中,Ace的身形迅速变大,恢复了辟邪的外形,比小B还高上一头。他昂首挺胸,充满自信地傲立,闲庭信步之中带着不怒自威的威严。
它的作战经验比小B丰富得多,一恢复本来面目,便自动运用法术“招雷”,环绕身体产生了连续不断的电光。这选择很正确,雷,自古就是妖物的克星,在阴雨天运用更为有利。
“我先断了你的后路再说,天雷招来!”Ace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一只金色的独角从Ace的额头伸出,它微微低头,将角指向天空。独角中射出一道电光,然后,几道粗大的柱状闪电从云层中直劈下来,在巨雷的轰鸣中,将乌鸦群和翼龙化石劈得粉碎。但程新双手捧起那本《尸语辞典》,周身产生了防护罩,竟然毫发无损。
“那本书似乎可以防御法术……Ace,用镇恶神角直接戳!”兰德尔喊道,他现在成了场外指导。
Ace憋足劲,像公牛一样,低着头冲向程新。却也撞在防护罩上,顶不进去。
在一旁,小B也想像哥哥Ace那样使用镇恶神角,但独角只伸出一个小小的尖。
“加油,小B,你也能行的!相信你自己!”柯里鼓励道。
兰德尔也在指导Ace:“换用双重辟邪神角,展开歪曲空间!不能中和那护罩,就撞碎它!”
“OK!”独角收回Ace的额头,两只散发出金色光辉的角从两侧生了出来。人们一直争执辟邪、天禄、符拔究竟谁是双角、谁是独角、谁无角,其实辟邪的神角是可以根据情况生长的。
那边,小B的独角终于也伸了出来,但它似乎费了很大力气,在不停喘粗气。
“拼了!”Ace猛冲过去,双角虽然也没能刺穿《尸语辞典》的护罩,但巨大的力量使得双方都受到极大冲击。Ace被震退好几步,汗流浃背地倒在地上;而程新也好过不了哪去,跌坐在地上;那本《尸语辞典》则被撞飞,落下楼去。
这时候,小B鼓足了勇气,怒吼着狂奔过去,头上的镇恶神角刺穿了程新的胸膛。
“哇!”程新张开嘴,像是要呕吐,却什么也没吐出来。他用力推开小B的头,让插入胸膛的角拔出来。他捂着胸前的伤口站起来,摇晃了几下,终于站稳:“哼哈哈,你们以为能赢?我现在可是不死之身!”
“你真的把自己也……”柯里咬牙切齿地道。程新这个尸语者,把自己变成了活着的尸体。
只见程新大言不惭地道:“这有什么!都市中有那么多没有思想、没有目标、碌碌无为地生活着的人们,他们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我只不过将之现实化,追求更好的生活方式罢了!既然那么多人喜欢无限的生命、喜欢庸庸碌碌地过一生,为何不成全他们呢?如果世界按我规划的秩序运行,人人都会得到永远的幸福,不会有任何越轨行为出现。”
柯里愤怒地打断他:“够了!如果让你这种疯子建立这种充满腐臭的世界,那还不如全死算了!什么永恒的生命,你早就没了生命!还有什么资格去谈生命!”
兰德尔拍拍柯里的肩膀,带着狡黠的笑容说道:“别理他了,他只是个自以为是的可怜虫罢了。你看看他的胸口,辟邪是白吃饭的么?”
“什么?”程新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胸口,被小B的镇恶神角刺穿的地方,像是被感染一样,开始被金色的光芒所蚕食。他念起保持尸体不腐的尸语,但却毫无效果,那伤口越扩越大。“哼,哼,我只是操之过急罢了,欲速则不达啊!啊……”他痛苦地弯下腰,但脸上还带着狰狞的笑容,“你们也不要高兴得太早,即使我失败,也不代表尸语者会真正从这个世界消失!你们一定也奇怪过吧,为什么世上流传的《尸语者故事》会被歪曲?我来告诉你们,那是因为尸语者的传人在历史中一直存在!《尸语辞典》被不断传承,人类中出现过许许多多尸语者,我并不是孤独的!我们会期待东山再起的一天!我们永远是尸体的主人!”
“吓唬谁啊,闭嘴吧!”早已不耐烦的兰德尔在双手中聚集起一个黑色的圆球,轻轻抛起,然后像打排球一样一拳打过去。聚集了吞噬一切的黑暗力量的“暗黑冥狱破”,将还没完全被辟邪之力蚕食的程新,彻底摧毁。
望着逐渐收缩的黑色球体,兰德尔长吁了口气:“我最讨厌听罗罗嗦嗦、絮絮叨叨的临死废话。人之将死,其言不一定善啊!”
柯里也松了口气,但他突然想到了那本坠下楼去的《尸语辞典》,连忙跑到楼边去看。小B抢先一步,张开双翼飞下去,然后叼回一卷被雨水沤得稀烂、什么字也分辨不清的纸。
“这就是《尸语辞典》的下场?”柯里哭笑不得。
“走吧,一切都结束了。你叫楼下的人撤退休息去吧,我也该回去了……”兰德尔带着恢复原形的Ace,准备离开。
柯里一把拉住他:“别这么快溜走,你还得教我怎么让小B恢复原形呢!我总不能让它就这么上街吧?”
“这样不帅吗?”兰德尔笑了。
领着小B走在回家的路上,望着街上的行人那无数陌生而冷漠的面孔,柯里并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反而有些怅然若失。虽然消灭了尸语者,可谁能保证尸语也从此失传?谁能保证“尸语者”作为职业就此从这个世界上消亡?谁能保证,走在大街上的人们,都是活生生的?
也许,尸语者和他的奴仆,就在你身旁。
番外篇 柯里的自白
尸语者的风波,已经平息了两个月了。我和小B去海滨度假,好好休息了一番。
尽管莫利纳将军再三挽留,并向上层推荐,但我还是以失去了所有同伴,心灵受到不可弥合的创伤为由,辞去了工作。我真是不想再回到那个充满悲伤回忆的地方了。
后来的调查表明,首先被怀疑的约翰·施密特,其实超级无辜。“无巧不成书”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了,他真的是恰好生病(这感冒实在害人不浅啊!可以命名为“栽赃型感冒”了)。也许是他太倒霉了吧?怎么看都最符合尸语者的条件,其实完全不是。还有我的原上司,也就是那个代号为“kxs51.com”的神秘人物,其实更无辜。事后,还没等重新调查,当我和莫利纳将军谈起他的时候,将军就大笑不止。他并不是无礼,而是因为他知道,kxs51.com是国防部秘密开发的智能化计算机系统,不然怎么叫“.net”呢?这不是让人哭笑不得么?早知道,让它也参与数据分析与推理,我还省事了呢!
如果你问我今后怎么打算,我想还是不能闲着吧!我可不是个能闲得住的人。嗯……也许去找兰德尔是个不错的注意,带着小B浪迹天涯,去别的时代当个职业魔物猎人也不错吧!哦,说曹操,曹操到,这不,他来电话了。
第三卷 赤血魔剑 前传 名剑赤血
“啪!啪!”皮鞭一下一下抽打在一个双手双脚被四根绳子分开捆绑成X型、上身赤裸的十六七岁少年身上。他的胸前、背后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快说,赤血被你爹藏到哪里去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呵斥道。
“……我不知道……”
“哼哼,还嘴硬?看你小子能坚持到什么时候!继续打!狠狠打!”有人冷笑了几下。少年努力地抬起头来,看到原来是坐在门口条凳上的一个白白胖胖的管家模样的人在说话。那人向打手努努嘴,还没等少年反应过来,皮鞭就再次雨点般抽打过来了。
“赤血在哪里?快说!说不说?……”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啪!啪!”
终于,少年昏了过去,他的意识也飞到了遥远的地方……
“爹,听说我们山庄有一柄赤红如血的名剑,只要拿着它,即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能夺人性命。真有这剑么?”当时还只有六岁的赵鸿曾经这样问父亲、藏剑山庄的庄主赵御风。
赵鸿清楚地记得,当时坐在紫檀太师椅上的赵御风没有马上作答,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才说:“如果剑真的像血一样鲜红,那它本身就是不祥之物,只会为人世间带来灾难……”说到这里,他的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也许是为了掩饰内心中的不安,他将赵鸿拉到身边,抚摸着他的头,缓缓说道:“赤血,只是传说罢了。我们藏剑山庄在江湖上扬名立万,靠的是勤学苦练练就的一身好武艺,而不是兵器之利。虽然我们也收藏了许多有名的宝剑,但都只是一些锋利的普通兵器罢了,才没有传说中的神兵利器。你还得记住,神兵利器历来只会招引灾祸,而武艺才是自己永远的法宝。”
直到现在回想起父亲当时的眼神,赵鸿还觉得父亲隐瞒了什么,不然,那眼神不会那样悲哀……
赵鸿忽然又想到那个中午,在藏剑山庄的习武场,一个衣着华丽、乡绅模样的中年人和父亲比剑时的情景。“张老爷,请!”赵御风神定气闲,摆出主人的姿态,拱手施礼。那被称作“张老爷”的人脱掉臃肿的面袍,露出一身皮制劲装,转眼间便由微微发福的乡绅变成体形匀称、结实精干的武林人士模样。“常庄主,请了!”他刚一吐出这几个字,便由剑鞘中拔出剑,向赵御风刺去。赵御风也不拔剑,直接用剑鞘挡开这一击,但那人的剑马上回转,招式连绵不绝地功了过来。
赵御风还是不出剑,就这样两人在转眼间已经过了七八招。张老爷刷刷向赵御风胸前连攻三剑,赵御风趁势高高跃起,终于拔出了剑。在阳光下,赵御风掌中的“蚀日”幻化出道道黑色剑影,将张老爷周身笼罩个严严实实。那张老爷却也不是吃素的,也舞动掌中剑,用剑光形成明晃晃的圈。两人的剑光之圈碰在一起,兵器之利便起了决定胜负的作用——赵御风的利剑“蚀日”绞断了张老爷不知名的剑。
出于礼貌,赵御风跳开,抱拳道:“承让!在下侥幸,以兵器之利赢了张老爷一招。”他本想对方会借这个台阶结束这场比武,谁知那张老爷毫不识趣,而是冷笑道:“藏剑山庄果然以兵器之利名动江湖!来人啊,换兵刃!”一个小厮跑过来接过张老爷手中的短剑,等他退下,另一个小厮才上前,解下背上的黄绸包袱,将里面裹的剑双手捧到张老爷面前。
“这是‘暗影’,让常庄主见笑了。”张老爷皮笑肉不笑地咧着嘴笑着,丝毫没透着好意。
接下来,两招之内,张老爷便以“暗影”用直接砍的办法,砍断了“蚀日”。赵御风是藏剑山庄的庄主,剑断了自然也有的换。于是他便派人取出收藏的宝剑,谁知道都在一两招之内被“暗影”削断。如果没有兵器的差异,那张老爷最多也就和赵御风打个平手,可是凭借“暗影”的锋利,他哪怕用最平淡无奇的招数,只要将剑磕上赵御风的剑,赵御风的剑就非断不可。一向以“蚀日”立于不败之地的赵御风,今天才知道对方被自己削断兵器后是什么感觉。他后悔自己总是对儿子说武功比兵器重要、自己却被兵器之利蒙住了眼睛、迷住了心窍。
“只有赤血才能胜过我的暗影!换赤血吧!”当削断了赵御风第17柄剑后,张老爷仍是后退一步,龇着牙笑着说。
可赵御风却摇摇头,缓缓说道:“藏剑山庄并无赤血,而且也没有更锋利的剑了,我认输了。”听到这句话,张老爷露出不信的神情,他再三要求换赤血,可赵御风怎么都说没有赤血、也没有更好的剑。突然之间,赵御风发现张老爷拿剑的手在不住颤抖,而且他眼里还隐藏着杀机。就在这时,张老爷像秃鹫般一跃而起,在空中连出一十四剑,赵御风将手中的断剑挥舞成圈,却根本无法抵挡,不仅断剑被一截截削得只剩剑柄,身上还被刺了14个大窟窿。
当断剑的碎片散落在地上时,赵鸿被惊呆了,泪水夺眶而出。由于过度悲痛,他昏了过去。
“师傅!师傅!”人群中,赵御风的几名弟子哭喊着冲了出来,看到以武会友演变成了无情的杀戮,愤怒冲昏了他们的头脑,他们拔出剑,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可张老爷和他带来的人都大喊“兵器本来就不长眼,学艺不精怪得了谁?”,也动起了手。于是,比武场真的变成了修罗场,双方都杀红了眼,只要不是自己人,见了面儿化不说就开始厮杀。张老爷挥舞着“暗影”杀向常家的人,先将没来得及拿出武器的男人砍死,再屠杀剩下的抵抗者,反正也没人能挡得住“暗影”。就这样,张老爷的手下顺利攻占了藏剑山庄。
鲜血染红了比武场,这红,也许连赤血都自愧不如吧?包括老幼妇孺,藏剑山庄幸存的只有九个人。
“好好拷问他,他是赵御风唯一的儿子,也许知道赤血的所在。”当有人死尸堆里发现昏迷的赵鸿时,张老爷笑了。
“哗!”一盆冷水浇上去,赵鸿惊醒了,回忆也结束了。“啊!”他不仅呻吟,水里竟然放了盐,伤口刀割一般疼。
“禀报管家,我们把藏剑库翻了个底朝天,剑倒是有不少,但就是没有红色的。”
“拿烙铁来!看来赤血的下落还得从这小子身上下手。”管家阴阳怪气地吩咐道。
“没有烙铁,只有这个……”一名大汉一指,原来这里是铸剑的地方,在铸剑炉里,烧着坩埚,里面是沸腾的金属熔液。
“你要是还不说,我就给你喝铁汁!”管家狞笑道。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管家掏出鼻烟,嗅了嗅,然后打了个喷嚏,说道:“哼!不识时务!反正老爷爷吩咐了,他要是死也不说,那就让这秘密随他一起消失吧!反正老爷的‘暗影’已经是最强的剑了!来呀,给他灌下去!”
“是!”
“不要!”赵鸿拼命挣扎,那可是熔化的金属啊,温度不知道有多高,但可以肯定,喝下去准得烫死。可是他的手脚都被捆着,说什么也用不上力气。
一个戴着厚厚手套的大汉捏着他的嘴,另一个人拿钳子夹住坩埚,硬是将那冒着泡的金属熔液送到少年的嘴边。
“喝吧,小子!”管家瞪大眼睛看着,得意地奸笑着。
人类在用刑方面确实肯花脑筋。怎么折磨才能让人更痛苦?有不少这方面的“学者”挖空心思琢磨这个“课题”。
赵鸿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但叫声马上被堵住,金属熔液被强行灌进嘴去。赵鸿马上昏了过去。
“也算便宜了他,一烫就死了。”管家抚摸着自己的戒指上的宝石,叹了口气,说,“哎,摸摸他断气没,老爷还等着我回话呢!”
大汉摘去手套,将手指伸到赵鸿的鼻孔下,但马上就缩了回来:“怪了!竟然还有气!”
“只有出的、没有进的了吧?别疑神疑鬼的。”管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一边说“你闪开,我看看”一边将手伸了过去。
只见一道红色的光一闪而过,管家的手指齐刷刷地不知道什么东西斩落下来。
这变化太快了,过了好一会,管家才反应过来,“妈呀!”一声大叫出来。
只见赵鸿的头缓缓抬了起来。他目光呆滞,傻呵呵地张着嘴,不知望着前方何处。管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顾不得包扎伤口,连忙仔细打量赵鸿,他忽然发现,赵鸿嘴里吐出的不是舌头,而是红色的剑尖!
“这是……”
又是一道红光,这次飞起的是管家的头。几个大汉都傻眼了,不过他们也看清楚了:从赵鸿的嘴里,吐出一条几尺长的红色剑刃,就是这个,先斩掉管家的手指,然后是头。
拿剑像水蛇一样灵活,在空中蜿蜒游走,仿佛就在水中自由游动一样。几个大汉吓呆了,连逃跑都忘了。说来也奇怪,那剑就像那有生命一般,杀完了管家,就直奔几个大汉。而且,剑好像完全没有长度限制,不断伸长,它像藤条一样卷住一名大汉,随着长度不断增长,刃口在大汉身体上不断摩擦,不一会就活生生将大汉割成几段。几个大汉最后都没逃过厄运。
“我怎么了?我干了些什么?”直到长剑回来口中,赵鸿才回过神来。虽然只过去几分钟,但他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意识到,自己变了,永远变了。
“你!?”张老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对,是我!你不是要我爹的名剑赤血么?我就让你看看!”面对仇人,赵鸿咬牙切齿的说道。他脸上一开始还是满脸愤恨,但脸上肌肉不断抽搐,最后竟然流露出狰狞地笑容。
“你全家都看过了,就差你了!”他将右手食指伸到嘴里,像哭一般难看地笑着咬破。一丝痛苦的神情从他脸上一略而过,一道红色的血流从他食指疾射而出。
“疯了?”张老爷略微一犹豫,但马上便察觉到杀机。“当!”虽然赵鸿的进攻猝不及防,但张老爷还是本能地抽出配剑荡开这一“剑”。可以说,说多年的勤学苦练和战斗经验不知不觉救了他。
张老爷定睛一看,原来从赵鸿手指上喷涌而出的鲜血已经在空气中凝成了一条长长的血红色剑刃。
“看到了?这就赤血、天下无双的赤血!”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赵鸿浑身颤抖着,他露出狂妄的笑容,大声喊着。
张老爷怎么也不相信,不久前明明还是个带着少年特有的天真和纯朴的孩子,怎么现在会有这样的神情?是仇恨让他疯了?还是得到的赤血改变了他?但他来不及多想,他只是想怎么把赤血夺回来!他做梦也没想到,名剑赤血竟然不是普通的剑,而是需要进入人体才能铸成的剑!只有有勇气喝下去溶融的金属,让赤血和自己的血液融合、让剑魂在人心内扎根,才能真正运用名剑赤血。这才只是开始,要想达到剑人合一的境界则还要面临常人难以想象的、身体与心灵的双重煎熬。自从第三代传人自负武功独步天下,不肯接受赤血,只是将赤血的秘密传给下一代以来,几百年间,藏剑山庄的主人虽然都从祖辈那里继承了赤血和这秘密,却没人敢以身试法。就这样,由于不相信没有亲眼见过的事,赤血一直在铸剑炉中沸腾,却无法与人类的热血的融合;人的愚蠢使名剑赤血被埋没,最后成了传说。直到赵鸿被阴差阳错灌下熔化的赤血,赤血才找到新的主人——或者换个说法,赤血得到了新的宿主。
张老爷踏着八卦方位,绕着赵鸿迅速转这圈子,他嘿嘿笑着,用嘲弄的语气对赵鸿说:“你打不过我的,我马上就能割下你的头。”其实他背后都被冷汗湿透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再抵挡一次赤血那预先毫无征兆、如同鬼魅的攻击。他只能赌上运气,希望能吓唬住赵鸿,然后一击取胜。
他虚晃几招,转到赵鸿面前,开始施展他的绝学——牢笼剑法——也就是他杀死赵御风的那招。这时张老爷家传的最强剑法,也是他嘴得意的招式,他从小就开始习练,再加上“暗影”之利,可以说天下无敌。
果不其然,赵鸿果然一怔。“就是它!”张老爷看准机会,像一只秃鹫一样跃起,从天上洒下剑网。虽然他相貌平平、年纪也不小,但不可否认,这一招从武学角度来讲,还是非常完美的,充满力量和速度感。
但人算不如天算,这次他把宝压错了。
其实赵鸿等的就是这招,父亲的死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张老爷的这一得意剑招也被他牢牢记住。
“噗!”老爷觉得好多柄剑同时刺入他的身体,同时还阻挡住他的进攻。原来赵鸿朝自己胸口重重锤了一拳,浑身多处伤口同时迸裂,在鲜血喷出的同时,也就等于伸出多根红色利剑。刚刚得到赤血不久,赵鸿还无法与赤血达到“剑人合一”的境界,他也自知武功低微,根本无法与张老爷相提并论,只有抓住破绽、出奇制胜才比较保险。于是,他选择了等待张老爷施展最得意的招数,因为他对这招数印象太深刻。此时的赵鸿,就像个刺猬一样,就等张老爷自投罗网扑上去。
“我输了,不是输给这小毛孩,而是输给了赤血。”张老爷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死,也要像个枭雄,这就是他的目标。
“父亲,我给你报仇了!!!”赵鸿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着,身上伸出的红色利刃将张老爷撕成了碎片。
大仇得报,赵鸿比哭还难看地笑着。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默默忍受着赤血收回他身体的痛苦——赤血将被热血熔化,再度融入他的血液。
仇恨、报仇……这些日子里突然发生的一切在他脑海里激荡,在一种失落感涌上心头的同时,悲哀、喜悦、痛苦也一股脑儿地冒出来,混杂在一起,简直快要撑破他的头颅。他感觉自己正逐渐陷入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巨大泥潭,污泥逐渐没过口鼻,使人感到窒息;接着又感觉自己仿佛坠入无尽的深渊,天旋地转。
“呵呵……”他沉默了好一阵,才突然抬起头,笑了出来。这次,他没有凶狠的狰狞笑容,也失去了不可一世的狂妄,只是像个傻子一样痴痴地笑着。很多人承受着无比巨大的痛苦和悲哀时还能凭借惊人的毅力保持清醒的头脑,可当这份压力突然剑消失得无影无踪时,反而因为无法适应而精神崩溃,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失心疯”。
在暴雨之夜,满身血迹的少年歪着头傻笑着走出一片寂静的豪门。直到几天后,由于尸体腐烂的臭气实在让人觉得怀疑,才有人壮起胆子进了张老爷的家,看到了张老爷一家一百三十余口的尸体。没有人知道是谁干的,只是不久后,人们经常在街上看到一个穿着血衣的蓬头垢面的小乞丐,他只会傻傻地笑。“小傻子”,这就是人们给他起的新名字。
名剑赤血、不祥之剑,就这样伴随“赵鸿”这个名字一起,消失于江湖。也有人说,名剑是不甘寂寞的,它还在默默地期待东山再起的一天。“下次的主人会是谁?”这就是赤血再度沉睡前所想的最后一件事,如果它会想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