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节临时调成算学课,就当是上课了……我忘带笔记了,你快放我过去啊……”
江林干脆带着这个新入弟子起飞。在高处,他果然看到了校场上黑压压的人群。他准备降落,先去寻那个女孩儿。
这个时候,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进入了他的脑袋:“接下来我要讲的这一道公式,其意义无须赘述。若是说关于‘光明’的大道有具体的形态,那么我觉得它就应该被这样写出来……”
那个少年惊呼一声:“啊!开始了!最重要的部分!天歌!”
他语气之中有几分懊恼。他可是想要进归一盟的。而谁都知道,想成为归一盟的内门弟子,最好修炼天歌行。
听这位大师讲天歌天元组,一定对自己的修行有好处!
而江林感觉如坠冰窟。
——王崎!
那个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的家伙,赫然就是王崎!
冲击性的事实让他有些喉咙发干。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家伙会出现在这里,还在这里讲天歌天元组?
一想到自己还在做助教,而那个曾经只是略强于自己的家伙已经可以当众讲学之后,江林的心脏就骤然一缩。
他往周围看了看。不只是学生,这一次,就连仙院的一些讲师也到了。这些弱则元神期,强则炼虚期的家伙,甚至也窝在这个小小的校场上,听这个家伙讲这个最基础的定理!
他脑子都木了,觉得这个世界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更加诡异的是,不只是学生,就连老师和助教,也是一脸欢喜的样子。
他茫然的寻找那个自己在找的女孩。焚金谷的红衣很显眼,他很快就找到了。
就连那个女孩脸上也是艳慕的表情。
仿佛王崎讲的东西,不是入门课本就有的天歌天元组,而是什么新的天地。
“为什么……为什么……”
怀着一种奇异的愤懑,他也盯着王崎,仔细听了起来。
……
王崎清了清嗓子,继续自己的课程。
“我刚才说,判断一个公式是否有意义,有几种不成文的方法——当然,回去之后千万别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是我教的,也别当真,将之用在自己的求道之路上,不然的话,明天来找我的,就是仙盟刑律司了——你个家伙,居然将如此多的新入弟子引上邪路!”
王崎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正气凛然,在那些新入弟子看来,这模仿执律使惟妙惟肖。欢腾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首先,这个公式一定得是让人觉得‘特么的我怎么没想到’的。”王崎竖起一根手指:“然后……”
欢乐的新入弟子们齐声回答:“‘不蔓不枝’——至少得是简洁的。”
“第三……”
“有用的!”
“第四……”
“放之四海而皆准!”
“喏,这就是一个完美符合这四个条件的公式。”王崎指了指自己身后幻化出来的八行算符:“它有两种形式——微分和积分。任何一个看得懂的人,都须得对它保持敬畏,惊呼——此乃天成之诗邪?”
“当初能让一代人如此感叹,绝对符合第一条。紧接着……”
他这次没有例行拿出那哄人用的“一加一等于二这个结论就超越了人类认知”的谈玄,也没有大谈特谈布尔巴基学派关于结构主义的观点。当然,即将诞生的递归论,他也没有一点儿提前揭露的意思。
无他,这些东西其实都不适合仙院的学生。
在来之前,他倒是真的专心做了一个讲演的内容。但是,来到校场上,看到那些捧着笔记本过来的弟子之后,他悄悄的将那玩意删了。
“《数学的建筑》之类的讲话,只适合在万法门内部讲啊。”他如此低语。
回忆自己在仙院结识的那些朋友。毛梓淼,武诗琴,吴凡……这些家伙全部都没有走上万法门的道路。他们不需要这些最深的东西。
数理逻辑也是。非万法门的修士,几乎是用不上的。
虽然内里的思维,也可以被学习,但是,有多少人是可以领悟这里面的东西呢?
王崎对此也不抱指望。
所以,他最终决定,不讲这些东西。
他要讲的,是算学的“美”。
算学的美,在于它的抽象。可这种抽象,偏偏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理解的。
所以,这也是绝大多数人抱怨数学“枯燥乏味”的原因。
所以,他现在要转过来,略过一些最基本的东西,高屋建瓴的描绘那些普通人一生都不会触及的伟大领域。
由于没有准备,所以最终,一切内容都得王崎自己来。
或许是因为本身就有为人师的天赋,又或者在无数次对敌人喷烂话的过程当中磨练了自己的嘴皮子。这一次的反响居然还不错。
大家都听得如痴如醉。
“算学具有两重性。首先,它是自有自在的道;其次,它是前辈大能转述自身对大道认知的一种言语。如果我们仅仅把方程视为传递‘法’的一种工具,那我们将看不到算学解除我们头脑束缚的方式;如果我们仅仅把方程视为智慧的结晶,那我们将看不到大道对‘公式’的微妙塑造。”
王崎低声道:“万法门前代的康门主曾经说过,算学的精义,就在于其中无限的自由。”
以这句话作为结尾,王崎结束了自己的讲演。
“果然,对于这群外行来说,还是这种内容最合适嘛。”王崎散去了自己身周的法力:“希望有一些人能够因为我的一番话而对万法门产生兴趣吧。”
如果有的话,那就赚大了。
那些助教们开始收拢学生,准备回去上课。几个万法门的讲师则有些忸怩。他们想要和王崎讨论一些问题,但又抹不开面子。毕竟,王崎只是结丹期,而他们至少也是元神期。
就在大家放不开的时候,一个不怀好意的人凑到王崎身边。他故意用不小的声音问道:“敢问王先生,你为何要向那些孩子讲述天歌天元组呢?天歌天元组也就算了,相波天元式也有。还有算君的混沌公式。您不觉得,你讲得太过艰深了吗?”
第九章 热心教育“敢问王先生,你为何要向那些孩子讲述天歌天元组呢?天歌天元组也就算了,相波天元式也有。还有算君的混沌公式。您不觉得,你讲得太过艰深了吗?”
江林对着王崎说这话的时候,是怀着一些不大好的心理的。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做非常没品,非常小气,很容易被人鄙视——尤其是被某个知道他心结的女孩子鄙视。但是,“王崎”这两个字俨然已经成了他的心魔,他实在无法忍受。
江林的话吸引了许多讲师的注意力。那些讲师至少也是元神期的修为,灵识覆盖之下,就算是风吹草动也瞒不过他们,更何况他们又一直关注着王崎。这些高阶修士暗暗皱眉,觉得这个助教实在是没什么水平。
而唯一知道江林与王崎恩怨的女孩子心悄悄提了起来。她是真的怕局面真的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那样子,江林或许再难有出头的机会。
全场只有一个人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有王崎还沉浸在自己的讲演当中。他真心觉得自己讲得实在是太好了。听了江林的话,他也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嗯,这里确实是一点小小的瑕疵。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嗯,有一点小小瑕疵,也掩盖不了其中光辉灿烂的思想啊!
“我……”江林微微调息。这个时候,王崎才注意到自己对面的家伙神色有些不对。
他按住了江林的肩膀:“喂,我说……”
江林心脏漏了一拍。他生怕王崎想起他在神京和自己的恩怨,突然出手。
——半步元神……如果他现在对我出手的话,我应该……
王崎拍了拍江林的肩膀:“我说这位师弟啊,大家都是万法门的弟子嘛,回门派之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在我面前没必要这么拘谨、这么紧张。”
江林脑子一木,完全忘了自己的目的。
“您在,说什么……呢,我……”
这个时候,他江林应该说什么好呢?
说“师弟?不,我明明比你大一届”好,还是说“我根本没有近照”,还是说“大家根本没机会低头不见抬头见”?
念头闪过,江林又有一些苦涩。上次见面,王崎还是被逐出万法门、不得回归门派的谪仙,而现在呢?他在万法门内部,已经集结起自己的党朋。而他江林,此时却因为对方的一个身影而惶惶不可终日。
王崎叹了口气:“我很理解你们对我的崇拜之情。我也理解,不完备和不可判定对于万法门修士来说,着实是了不得。但是,你不能因为这一点,就将我当成逍遥期的前辈对待,更不能将我当做权威。就像我刚才所说,‘算学的精义,就在于其中无限的自由’……”
王崎说这话也是发自真心。因为这种“崇拜者”,他真的在万法门种预见不少了。高阶修士与他相处还能心平气和,但是许多低阶修士却视他为偶像。他已经见得多了。
就在王崎准备表示“我只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工作”时,江林打断了他眼中“自恋狂”的喋喋不休,道:“先生,还请先为我解惑。你为什么要选择这么困难的东西讲给那些低阶弟子?这不合适吧?”
他只是想要证明“王崎他至少不适合对着低阶弟子讲演”,至少也想给王崎上一点眼药。
王崎却觉得非常感动。如果手上有烟草的话,他说不定会毫不犹豫的分给面前的这个家伙一点,然后深深的吸一口——前提是他会吸烟的话。他两只手用力抓住江林的手,摇了摇:“师弟啊,现在像你这样热心教育的修士不多了,真的。人才啊……其实我一开始也有这方面的担心,这里就你一个人跟我提出来了——说实话,我最开始也想从简单的东西开始讲来着,但是……唉,算学这玩意啊,就我讲的主题来说,它真的只能这么讲。”
江林不动声色的甩开了王崎的手:“怎么说?”
“你看看现在的仙院讲师,天灵岭的,讲的一直都是最新的理论和最新的技术。焚金谷的,多是一百年前左右的东西;天物流转之道,主要是归一盟和缥缈宫,五百年前。唯有万法门讲的,是一千年前的就有的东西。和其他的那些道理相比,算学就是这样,格外的抽象,格外的困难。你说对吧。”
“嗯……”江林有些感触。在万法门,那真是有多好的天赋都不算好。算主那种惊世骇俗的人物,都被说成是“勤能补拙”的典范,算君这种天赋高到不正常的人物,都会感叹人力或有穷时。算学的世界实在是太过广大了。但是,他依旧有些倔强的表示:“可您这话说的终究是有些差了。再伟大的算家,也是从一加一开始练起的。”
天可怜见,这可不是他江林的观念。作为一个“灵性”、“直觉”之说的信奉者,他至今都是认为天分最重要的。但是为了给王崎添点堵,他是真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王崎大喜过望:“你果然是懂的啊。不管是什么技艺,都得从基础开始练习。练习箭术,那就得练张弓搭箭的姿势。想要学书法,就得从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练起。学算学啊,就必须得做过成千上万道加减乘除。如此,你方能知晓‘算式’与‘数’的灵性。”
他又沉沉一叹:“这么浅显的道理啊,就是有好多人都不明白——尤其是编写仙院教材的那一班——说废物有点过分了。但是他们终归是失职了!”
江林心中一喜。这话传出去,王崎一个“狂妄自大”“不懂装懂”的名号就铁板钉钉了。他脸一沉:“王先生,话不能这么说吧……”
“就得这么说。”王崎脸上带着一丝不快:“你觉得为什么除了万法门的弟子之外,绝大多数修士都觉得算学枯燥无比。甚至有一些高阶修士乃至于逍遥修士——啊,最典型的就是缥缈宫的破理真人,都觉得算学这东西枯燥乏味,纯粹是折磨人。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算题可能有些难吧。”江林猜测到。在正式进入万法门之前,他从未被算题难到。而在看到其他同窗因算学难题而头疼时,他就会觉得特别畅快——他是为此而爱上算学的。想到这里,他正色道:“世上确实是有人缺乏对算学的灵性,所以咱们万法门出身的弟子,就必须包容他们,帮助他们,而不是……”
“是啊,帮助他们。”王崎深有同感的点点头:“他们需得认识到算学的美妙之处。”
“诶……”江林有些懵:“什么意思……”
“水墨画入门,需得中锋、侧锋、散锋、全锋、逆锋一一练起。但是,你若是一直让他练这涂墨点的技巧,而不让他去观摩名家作画的话,那些技法练得再好,也只是在纸上涂墨团的手法,而不是画竹子的技法。”王崎伸出一只手,比划到:“世上有几人能够在水墨画一道上达到‘胸有成竹’的境界呢?恐怕很少吧?但是不让这些学画的人在学会画竹子之前先看看名家手上的竹子,只怕他们连第一步都坚持不下去。”
说到这里,王崎愤慨起来:“这就是那些编篡教材的庸才的错啊。他们写的东西,简直毫无美感。这就是在教那些新入弟子画画,却不给他们看国手丹青,却只叫他们在纸上涂墨块——荒谬。他们简直就是在将神州人族人为的割裂成两个族群——懂算学的万法门弟子和不懂算学的非万法门弟子。”一边说,他一边拍了拍江林的胸口:“什么‘万法也想有道侣’,完全就是那些写教材的家伙的错啊!”
江林有些懵:“为什么指着我……”
“哦,我有道侣,虽然还没有正式办喜事——虽然也是万法门的弟子。”
——我……我也快有了啊……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想哭。
王崎道:“想到这里,你不愤懑吗?就是那些尸位素餐的家伙造成的。如果是我来编教材……不,就算是让我编一本教辅,哪怕是一本课外读物,我都有信心扭转这个局面!”
这个时候,一个万法门出身的讲师挤了过来:“王道友居然也是如此热心传道授业解惑的人。你刚才说你有心编写教辅?不知道是哪一个方面的?”
“当然是算学啦。”王崎眼前一亮。他用力抨击那些编篡算学教材的,倒是有四成左右是为了推销自己的教辅。
剩下六七成,纯粹是因为嘴贱。
和教材的完全指定不同,仙盟对教辅的管理还是比较宽松的。除了学风最为严格的黎京、辛岳之外,其他仙院的讲师都是有权利自己指定教辅。
当然,教辅的印刷,也是仙盟一手包办,里面油水非常少。很少有人会对这部分感兴趣。
除非,那个人求的不是钱财,而是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