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柜,老旧归老旧,胜在干净亮堂。
上了年纪的老掌柜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春困秋乏夏打盹,冬日正好眠。古人说话就是有道理啊,这人老了,瞌睡虫就成天缠着你不离开。
老掌柜幽幽吐出一口气,寻思着今天就早点打烊吧,反正没什么客人,正好回屋喝一盅小酒,再睡个好觉。
冷不丁的见到有人进来,老掌柜眯着老花眼瞧了半晌,好一个俊俏后生,唇红齿白,眼神炯亮,那斜飞入鬓的双眉更是点睛之笔,若是弯了些,就显得娘里娘气,若是太平,则不够出彩。唯有一双剑眉,让他平添一股英武之气。
“掌柜的,我就随便看看。”年轻人笑着说。
老掌柜顿时有些失望,生意不景气,开门大半天才迎来一个客人,还是来“观赏”的。瞧在这后生皮囊着实出彩,老掌柜也不好意思甩脸色,蔫蔫趴在柜台上。
年轻人说随便看看,真的就随便看看,漫无目的在大堂转了一圈,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不知道想干嘛,不过很懂规矩,没有随便触碰药材。
年轻人转了一圈,似乎有些索然无味,便坐在堂内的椅子上跟老掌柜唠嗑:“掌柜的,您这般岁数了,还开门做营生?家里的小辈呢?”
因饱经沧桑而面色淡漠的老掌柜神色间出现一丝惘然,低声道:“死了。”
死人?
楚望舒先是愕然,旋即默然,识趣的没有再问,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豪门贵族有豪门贵族的恩恩怨怨,平民百姓有平民百姓的辛酸苦辣,芸芸众生,苦海争渡。
“小后生,看你气度不凡,可不像是会来我这里的人。”
“不也还是个人嘛,没什么区别,我也不觉得自己就高人一等,曾经有个对我恩重如山的老前辈说过:在人之下,要把自己当人。在人之上,要把别人当人。这话我记一辈子。”
老人一拍桌子:“这话糟老头爱听,公子是个妙人。”
老人似乎是许多年没跟人吐露心事了,一打开话匣子就刹不住:“老汉我这家业啊,是祖传的,年幼那会儿可不是这般惨淡光景。除了经营药材,家父还是杏林好手,说起玉华街深巷里的“黄杏坊”,哪个不竖起大拇指说一声好!”
说着,老头抬头指了指上方那个从小看到大,从大看到老的传世牌匾。
“老汉我十五岁娶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得选,好在内子是个贤惠的女子,不亏。十六岁得一子,二十五岁的时候共得三子二女,父亲死后把这家业留给了我,日子过的还算殷实。长子到了十七岁啊,不愿意子承父业,从军入伍去了。次年,死在了战场上。这不孝子死了就死了吧,好歹是为百姓做了件事,马革裹尸不悲凉。老汉我还有两个儿子,觉得生活依然还有盼头。谁想次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没读过几年书,却向往着书中仗剑九州闯天涯的侠士,也是十七岁,偷偷离家了,从此再也没回来......估摸着是不声不响的死在外乡了,这辈子连葬入祖坟的机会都没有,注定死后做个孤魂野鬼。”
老人喃喃道:“父母在不远游,他不懂啊!”
楚望舒张了张嘴,没说话。
“好在还有幼子不是?从小机灵乖巧,比他那两个不成器的哥哥有盼头多啦。两个女儿也生的清秀可人,将来不愁嫁。大女儿嫁人的时候是十六岁,老汉我可给足了嫁妆,那天她凤冠霞被,可漂亮了。夫家是碧泽城的清白人家,做陶器生意,小富即安么。可没想到几年前,那该死的妖蛮子袭击了碧泽城,大女儿和她夫家三十口人说没就没了。”
第二十六章 众生皆苦
“后来呢!”楚望舒低声问。
“后来啊,小闺女长到二八年华,贪玩,去了闹市看花灯。把小儿子也带上了。那会儿黄杏坊生意日渐凋敝,我和内子起早贪黑,进山采药。心想孩子老闷在家里也不好,出去玩玩,散散心。再说腿长在他们身上,还能拴住不成?那天晚上下了场小雨,山路泥泞,我俩天一擦黑,就回城来了。幸运的采到两株老山参,嘿,那会儿可是值十两银子呢。可谁知道,谁知道......我那一儿一女,出了门后就再也没回来。”
老掌柜此时已是涕泪横流,一双枯槁的手使劲拍打柜台,喃喃道:“有个挨千刀的豪门子弟看上了我那小女儿,当街强抢民女啊,小儿子护着姐姐,竟被他的恶奴当场掼死在桥梁上,尸体也扔下河水冲走了。第二天我百般打听,才知道那狗娘养的是楚府嫡长子楚望楼,老汉我壮着胆子去讨要那可怜的闺女,被乱棍打出,隔天送回来一具尸体。内子受不了打击,疯了,成天囔囔着要找儿子,有一天趁我不注意,偷跑出去,在小儿子死的那座桥上跳河了。”
“这是什么世道?这是什么狗娘养的世道!”老人嚎啕大哭。
楚望舒看着老人,他能感受到老人的那份无奈,长子从军出征,是对自己的无奈。次子远游,是对儿子的无奈。长女一家的惨剧是对妖族的无奈。幼子幼女的悲剧,才是对这个世道的无奈。
人生天地间,诸事无奈。
“老人家,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楚望舒满嘴苦涩,说不下去。天地间有因果,但却没有“善恶有报”这个说法。楚望楼年少时也作出这种强抢民女的事情,在纨绔子弟中不稀奇。楚望楼和老掌柜一家有因果,但老掌柜一家都是平民百姓,这个因果太薄弱,对楚望楼造成不了影响。倘若楚望楼抢的是某个比楚府更庞大的家族嫡女,那这个因果会让楚望楼万劫不复。
天地不仁,因此善恶无报。
天地不仁,所以世间有因果。
“实不相瞒,这次我来是相中了您这家铺子,想出钱买下来。但是现在改变主意,老人家,后生就不叨唠您了。”楚望舒从椅子上起身,深深一揖。
“买铺子?”老掌柜眼皮子一抬,“年轻人,来来来,走近些,老头子眼睛不好使。”
楚望舒走到柜台前。
“买铺子做啥啊?不介意跟我这糟老头子说一说吧?”
“玉华街做营生,当然离不开药材丹药这两项。”
老人眸子微微一亮,“可有为人诊脉的杏林好手坐镇?”
“没有。”楚望舒顿了顿:“但会卖丹药,非是投机取巧的卖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丹丸,不比玉华阁差这些话老家人你肯定不信,我也不夸这海口,不过街坊邻里谁生了病,来这里买一副丹药祛病总是没问题的。”
老人好似松了一口气:“公子啊,这些话憋在老汉心里很多年了,可一来孤苦伶仃找不着个说话的人,二来知根知底的人又不敢听。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