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水中明月(十)
天下有情者皆是苦情人
桑枝在前, 赵决跟在她的身后,明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女,却硬生生被她走出了张扬的步伐。
腰间的柳叶小刀隐隐发出金光, 赵决没有注意到, 快走两步追上了她。
不知为何,他特别钟爱桑枝脑后的发带, 黄色的,绿色的, 蓝色的,刚触上就在指尖绕了几圈, “枝枝。”
“枝枝。”
他又叫她, 桑枝停住脚步,“干嘛?”
赵决摇了摇头,目光看着单纯却又隐隐带着炽热,“我只是想叫叫你。”
这种想杀却又得按捺住自己, 按捺住自己的同时又止不住的窥探欲真是让人如痴如醉。
桑枝有些无奈,这种感觉就像是黏上了一只死神鼻涕虫一样。
死亡如风, 常伴吾身。
桑枝的酒意是醒得彻彻底底, 清醒的很,她觉得自己就算是现在去绕城跑一圈都能做到。
客栈外站了个小二, 见到两人向他们招了招手,“二位客官,回来了。”
桑枝点头, 进了客栈, 赵决松开指节上缠着的发带, 她的发带尾端都打着卷了。
小二递过来一碗醒酒汤给他们, “这醒酒汤是少掌柜提前吩咐人回来做的, 还温着呢。”
桑枝皱眉原本不想喝的,最后还是端起一口闷下。
“枝枝——”赵决叫住她。
桑枝转头,长而翘的睫毛微颤,只听见他说,“睡个好觉。”
你这么一说我就睡不了好觉了,桑枝心想着,但还是和他道了晚安。
赵决知道,这个晚安的意思就是睡个好觉,做个好梦,明明知道她口不对心,但仍希望自己真能睡个好觉。
月色倾泻,从窗柩处钻进一缕月光悄悄地爬进屋子里,桑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想着赵决。
这个人一定是个脑回路不正常的,一会儿想杀了她,一会儿又不杀她。
黑夜中,桑枝一双眸子闪亮,窗外时不时传来虫鸣,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有了睡意,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惊鸟拍翅声。
她闻到一股香味,鬼使神差地,桑枝睁开了眼睛。
她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柳叶眼。
她差点就叫出声来,但赵不度猜到了她想要干什么,给她施了术法,说不出话来。
“嘘,你不说话,我就给你解开。”赵不度立指在唇间嘘了一声 。
桑枝急忙点头 ,她绝对不说话。
赵不度挥了下手,桑枝只觉得唇间的束缚瞬间消失了,她将被子拉高了些,身子藏进被子中。
而赵不度一直都是微笑看着桑枝的举动,甚至觉得她十分可爱。
“你是叫桑枝?”他问道。
桑枝点点头,目光戒备,小声开口:“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赵不度似乎没有听到她这个问题,仍旧笑眯眯地与她说着自己的问话。
“你与赵决关系很好?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窗外虫鸣声停了,万籁俱寂,桑枝觉得自己的呼吸声格外沉重响亮,她小心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心却愈跳愈快。
“别紧张。”赵不度贴心地给她从桌上倒了杯茶水递到她手上。
这人与赵决一样,外表温顺温柔,实则内心里不知道怎么想着弄她呢,桑枝颤巍巍地接过茶水,提醒系统做好准备。
她想着今天自己问赵决这个与他长得极其相似的人是不是他父亲时,他说的不是。
“我与赵决的关系一般,至于您,我猜您应该是赵决的父亲。”桑枝保持脸上的笑容,实则手上的茶水都快端不住。
“一般?”赵不度有些疑惑,光看现在的样子果真是有点为自己儿子姻缘发愁的老父亲,如果前提是这个老父亲不是半夜悄悄潜入女孩子的房间里的话。
“不应该啊,我看他好像很喜欢你呀。”
他终于起身,桑枝动了动自己僵硬的双腿,将茶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带起一阵舒适,桑枝也渐渐镇定。
难不成只是单方面地儿子对父亲的叛逆,现在是老父亲为自己儿子求亲的节奏?
她可不信。
桑枝正欲开口,赵不度突然转身,潜进屋内的月光被他的身影遮住大半,背对月光,她看不清他的脸。
“要不要我给你讲讲赵决?”他虽是这么问了,却也没有等到桑枝的回答便自顾自地讲下去。
“赵决自幼是我抚养的,她的母亲与我生了嫌隙,一直到他三岁,我才与他的母亲关系渐好。”提到岁成,赵不度总是温柔的,“赵决他很听话,学什么都快,我与他的母亲都很喜欢他。”
他说了很多,都在说赵决如何如何好,桑枝没有全听,毕竟自己见过赵决从他母亲院里走出来时满身的伤痕与戒备森严,那一府的奴仆婢女对他的轻待,若是真的父母恩爱,教子有方,底下奴仆又是怎么敢这么对待主子的。
话末,赵不度又问道她,“你真的与赵决关系不亲近吗?”
桑枝果断地点头,“相较而言,我更喜欢随行的沈师兄。”
沈大哥,对不住了,桑枝心中暗暗道。
下一瞬赵不度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语气好像有些难过,“那既如此,我杀了你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桑枝瞳孔缩了缩,面上没流露任何表情,只是握着茶杯的手指紧张,指腹处泛起白痕。
说着这句话的同时,赵不度也在注意着桑枝的神情,最后他终于与桑枝可惜地道了一声“再见。”
“今晚打扰了,睡个好觉吧。”
与他来时一样,他走的时候桑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的。
赵不度走后,桑枝才觉得自己仿佛又听到了窗外的虫鸣,此刻有些聒噪的虫鸣对她来说却是宛如天籁。
所以,刚刚赵决的父亲来是想干什么,若是自己说了一句与赵决关系好的话,那她的复活甲就用在今夜了。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
第二日赵决醒来过后桑枝不在大堂内用早膳,苏池注意到他的目光,“桑枝还没起呢,你去将她叫起来用早膳吧,今日我们得走了。”
赵决点头,转身去敲桑枝的房门。
往日里也没见她起来迟过,难不成真是昨夜醉酒睡过头了?
他连着敲了好几声都没听见桑枝的回应,正待他准备推门进去时,他终于听见里面桑枝微弱的的声音。
“我再睡一会儿。”她说。
声音听着很疲惫,就这说话工夫赵决就听出她好像又睡着了。
苏池看着他的身影走下来,“怎么,还不愿意起来了?”
赵决点头,眉宇见似是极宠溺无奈,“许是昨日喝多了酒,让她再多睡一会儿吧,”他又主动说道,“我等下去安排马车。”
用毕早膳后,赵决出客栈去寻马车,刚迈出客栈,他的脸色就变了。
刚刚,在桑枝门口他感觉到了赵不度的气息。
妖对于同类的气息敏感,更别提是与自己有亲缘关系的妖,但是,赵决心里却是清楚地很,那道气息是赵不度特地留下的。
若是他想,完全可以做到神鬼不知。
所以赵不度的目的是什么,仅仅只是想让自己知道他曾来过吗?
他走进一条小巷,从巷子中翻越到桑枝的窗柩处,他轻轻地想要推开窗柩。
一下,两下……
赵决的动作停顿,为什么他推不开了?
他怕自己力道大了会惊到别人,于是便从房顶的砖瓦上寻了一处进了桑枝的屋子。
刚进屋他就觉得自己眼角抽。
那窗柩处摆满了东西,屋内的桌子被移到窗边,上面又摆了几个柜子抵住了窗子,怪不得他推不开。
看到这幅场景,赵决不问她也知道了,赵不度的确昨晚来过桑枝的屋子。
床上的桑枝眼下看得出有些青黑,她皮肤嫩赵决是知道的,看来赵不度昨晚在她的房间里还呆了不短的时间。
赵决从刚刚的好奇又变为疑惑。
她是如何能在赵不度手下活着的?
强烈的注视感,桑枝渐渐感知到,她做好了心理防备,所以看到赵决坐在自己的床边时一点也不惊讶。
“昨晚赵不度就是这么出现的?”
他问。
桑枝心下了然,赵不度想必就是他父亲的名字,脑中还有残余困意,桑枝还想再睡,她翻过身将脸埋在被中,声音嗡嗡回答他是。
散落的黑发铺在床上,一部分落在她的脸旁,赵决问一句,她答一句。
“赵不度与你昨夜聊什么?”
“你。”
“我有什么好聊的?”
“不知道。”
“他昨夜怎么没杀了你?”
“因为——”桑枝猛地睁开眼,“赵决,你知道你父亲的心思。”
“你也不和我提前打一声招呼?”
她的脸或许是因为刚刚睡醒的缘故,白嫩嫩的脸看着还有些婴儿肥,赵决手指蜷缩了下,他声音冷淡,回答道:“他已经不是我父亲了。”
“得了吧,”桑枝彻底被他搅没了睡意,她这是造了什么孽,白天晚上都被他们父子俩折腾。
赵决没了问下去的欲/望,他催促桑枝早点起来今日他们要走,至于赵不度自己迟早会知道他的心思的。
桑枝生无可恋地在床上赖了会才起来,他真是感谢赵决帮她把东西全都回归原位了,昨夜她怎么也睡不着半夜将东西都挪了个位置堵住窗子,可惜呢,防得住窗,关得了门,却挡不了房顶。
不过他们今日既然要走,桑枝便直接在屋内收拾好了包袱才出门下楼。
大堂里莫若水他们不在,或许是回屋了,温玉在柜台处心不在焉地好像在发呆。
桑枝坐到一处空桌,只要了一份白粥和包子,厨房动作很快,没一会儿早膳就送过来了,她正要抬头说谢谢,却见到是温玉。
他似乎有话要说,桑枝接过盘子,道了一声谢,没睡好的后果就是现在这样,提不起精神。
温玉见到桑枝这幅模样,变得更加紧张,桑枝没管他坐在这里的原因,自顾自地用着粥,快吃完的时候终于听到他说话了。
“你们要走了?”
桑枝咬了一口包子,说话声音有些含糊,她“嗯”了一声。
良久,桑枝吃完早膳他还坐在那里,她主动问他,“你是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温玉抬起头,释然道:“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你们说声再见,一路顺风。”
桑枝回了他一个笑容,真诚道:“谢谢你。”
赵决从外面进来,看见两人,视线有些锐利,“马车已经有了,收拾收拾准备走吧。”
桑枝点头,“我去喊他们。”
赵决看向一旁起身离开的温玉,心底生出了一股卑劣的心思。
“温公子,”赵决喊住他,“不该有的妄念就要趁早打消。”
温玉没有转身,声音听不出多大起伏, “赵公子真是多心。”
可藏在袖下的手却是松了又紧。
赵决柳叶眼微眯,果真是,天下有情者皆是苦情人。
这种泥沼,他绝不会踏进。
作者有话说:
后面,啪啪打脸。
斯哈~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