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1 / 1)

郎心易变 南雍 3635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六十二章

  狂风在江面上呼啸, 一个刚凿出的冰洞,镶嵌在河中心, 向上冒着腾腾的白烟, 像是冰河的伤口。

  南乐趴在江边的灌木里,远远看着江上的人,焦急的询问一旁的赵小虎, “你是不是现在就应该上去救人了?”

  赵小虎的神色却很沉着,“不急。再等一等。”

  南乐理智上知道沈庭玉能够将吴虎伤成那般,应当是有武艺在身。

  但就算再有高超的武艺, 他可是被绑住了双手,周围又有那么多的敌军,身陷重围。

  远远的, 她看不清沈庭玉的面容, 只能瞧见一个跪在冰面上,单薄伶仃的身影。

  就连一旁的林晏,似乎都比他更强壮一些。

  南乐皱着眉头,“可是, 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你们……”

  赵小虎看出她的担心, 但会有人担心沈庭玉这件事,光是想一下都让赵小虎控制不住眼皮抽动, “南小姐, 您放心。这位祖宗用不着我们保护, 只要他在,他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到的。这世上最不用担心的就是他了。”

  少女眸光明澈,神色藏不住担忧, “可那些人有那么多。”

  她话音未落, 江面上的情形就发生了变化。

  没人看清之前那个跪坐在那里楚楚可怜的美人是如何动作。

  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 围绕在他们周围的数人已经齐齐倒下。

  姚卓怒吼道:“是暗器!这女人袖子里有暗器!见鬼,你们没有对她搜身吗?”

  林晏与林夫人也被这变故惊住,林晏很快回过神来,捡起一把滚落在他身边沾着血的长枪。

  其实年幼时他时常与同龄的孩子打架,也学过些拳脚功夫。

  平时没有用的时候,到了这般境地,却是拼了死也得将身边的长辈护住了。

  沈庭玉在人群中闲庭胜步的穿行,这一刻他身上还穿着女装,但神色却全然变了,好似一把本收于刀鞘的刀,那刀鞘华贵花哨镶嵌着种种宝石,便让人以为这把刀只是贵女小姐用来裁纸的精美玩具,一柄能让人随意握在手中,但只要稍微用一点力,就会磕得卷了刃的珍宝。

  等这把刀真正出鞘,才叫人知道它并非什么精美脆弱的玩具,而是一把愈见血愈凶的绝世妖刀,刀刃坚硬冰冷,见了血反倒更锋利。

  身披盔甲训练有素的士兵们争先恐后的向沈庭玉挥动武器,却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挡他的脚步。

  寒风吹动着他的衣裙,比少女裙摆更招眼的是他的枪法,那柄被他夺来的长枪在他手中好似游龙,奔驰在血肉之间,制造出一朵又一朵浓艳的血花,将这白的素净的冰面添上满目的朱红。

  这是南乐从未见过的沈庭玉,她心头骤然一松,见此情形才算信了方才赵小虎的话。

  的确,他用不着她担心。

  赵小虎抬手射出一支鸣镝,“就是此时!”

  隐藏在江边的人马倾巢而出,南乐也被赵小虎带着上了马。

  两方人马交汇在一起,冰面上的襄州军队数以万计,而这一支人马最多不过千数,冲下去便好似一滴墨在白纸上滴下一个印记。

  但也就是这么一点人足够冲乱江上军队原本的阵型。

  沈庭玉望见突然冲出的人,神色一动。

  姚卓大呼道:“有敌袭!快,三公子,您先走!”

  贺晨远目望去,冷笑道:“贼心不死。这么一点人马也敢来劫人。既然来了,就都别走了!姚卓,你骑上马,去将那贼首的头拿回来给我。”

  姚卓还想再劝。

  贺晨冷声道:“就这么一点敌人,有何可惧?我自幼随父在前线征战。当初我父亲在虎关,敌人已经距离他只有数十米。他仍旧坐在中军大帐之中抚琴,看着帐下勇士拿下敌将的人头。今日我就要坐在这里。看着他们一一伏诛。”

  战场上主将不战而逃,原本还有一战之力的军队也会顷刻之间军心涣散。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

  姚卓收回已经到嘴边的话,翻身上马,“我一定会为公子摘回贼首的头颅。”

  话音落,他一鞭子下去,直冲向远处的敌人。

  贺晨一时看一看远处,一时瞧一瞧近处。

  远处倒还好说,一时难分胜负,只是沈庭玉与林晏原本距离他也不过数米之遥。

  此时沈庭玉已经近的让人生畏,贺晨的目光从饶有兴致,逐渐多出一些焦虑和不安。

  他禁不住后退了一步,可此时想要再走已经来不及了。

  这凶戾到妖异的美人宛如一柄直刺而来的利箭,眨眼间突破层层阻挡,出现在了贺晨的身前。

  他抛下抢来的长枪,用一柄小刀抵在贺晨的脖子上,推着他向前走了几步。

  周边的士兵齐齐停了下来,再也不敢上前一步,他向前走几步,他们就后退几步。

  林晏带着林夫人,拼命向这边挤了过来。

  这时没有人敢阻拦他们。

  他们二人形容狼狈至极,林晏身上又多出几处伤口,脸上与身上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旁人的血。

  “你以为挟持了我就能够让我放你们走?”贺晨厉声道:“你们愣着干什么?快,不必管我,现在就杀了这姓林的!”

  南乐刚与赵小虎冲进来,就听见这句话。

  沈庭玉望见马上的人,他心脏剧烈的收缩。

  他当然是想见南乐的,日思夜想,没有一日不想。

  可怎么会在这里见到她?

  南乐紧紧抓着赵小虎的手臂,听见贺晨的话目光下意识看向林晏。

  她被林晏此时血人一般的样子骇了一跳,瞪圆了眼睛。

  见南乐目光久久落在林晏身上,沈庭玉心中突然一空,好像有冷风灌了进来,脑中又想起分别那一夜,她红着眼睛瞪着他的那句,“那你为什么不去死呢?听到了吗?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你死!你说林晏该死,那你呢?”

  是了。

  南乐怎么可能是为了他而来呢。

  她那么恨他,恨不得他死。

  林晏被士兵制住,却不敢杀。

  赵小虎在南乐耳边得意道:“南小姐,你瞧瞧,我早说了不必担心这祖宗。谁有事他都不能有事。这下他可是一个人就拿住了那贺家的公子。”

  沈庭玉控制着贺晨,双目只看得见南乐一个人,迟迟不语。

  两方各自都拿住了一个人质,竟一时僵持住了。

  贺晨见此情形心念微动,他看出一群人中被重重保护,瞧着最重要的却是马上那个年轻的女人,便盯着南乐,“我认识你。你是这姓林的糟糠之妻。”

  在金平城时为了招徕林晏,他就查过他身边的人,听过他们的过往,也曾亲眼见过这女人被林晏厌弃的样子。

  后来,这女人负气离开林晏,收养了一个倾城丽色的养妹。

  贺晨并非贪好美色之人,起初听闻,并未真正就将这丽色记住。

  此时却是好好见识了一番,这是何等让人难以忘怀,举世难寻的佳人。

  想必,他此生是再也忘记不了。

  他命人抓捕林晏,抓到这小子的时候,他身边没有这糟糠之妻,只剩下一个美貌的妻妹。

  今日这看似柔弱的女子这般拼了命的也要保护林晏,结合过往林晏风流的名声,要是猜不出这三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真是不必再长脑子了。

  “当初你救了这位侯府贵公子,却付不出他的药钱。为了他的药,我听人说你去签了生死状,干着采珠的活,这才为他换来了一笔救命钱。何等情深义重啊。”

  这事情林晏根本不知道,他听完脑袋空白了一瞬,声音低哑的重复,“生死状?”

  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他从不知道?

  林晏之前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不是他的东西他不要,但此时那些压下去的念头又翻涌上来,一遍遍的徘徊不散让他心烦意乱。

  他死死的咬着后槽牙,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假的。

  一定是。

  贺晨扫了一眼林晏,“只怕当时你也没有想过你这丈夫是个风流种子负心郎,在外面整日沾花惹草,养好了病就翻脸不认人,天生属白眼狼的。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他却将手伸到你房中,对你亲近之人下手。小娘子,我今日便帮一帮你。”

  贺晨微微一笑,“这一对渣男贱女,你选一个。一生一死都在你一念之间,你选谁,我就放了谁跟你们走。如何?”

  林晏张口欲言,却又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贺晨身后的沈庭玉,一时盼着南乐选自己,一时又觉得自己这般想法未免太对不住对他情深义重,生死相随的沈玉。

  下一秒又开始庆幸南乐已经与沈玉闹得很不愉快,若非如此,她一定会不假思索的选择沈玉。

  他们两个至少是公平的,公平的被南乐所厌弃。

  汗水与血顺着衣服往下淌,在死亡面前没有人会不恐惧,南乐的选择就像是一柄悬空不见落下的剑,林晏等待落下这柄剑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沈庭玉本该打断贺晨的话,但他却不知为何没有打断,只用一种期待的目光看着南乐。

  他看着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更重过一声。

  南乐看了一眼沈庭玉,又看了一眼林晏。

  这二人都于她有一段恩怨过往,她曾恨不得他们两个死。

  这个选择太过为难。

  南乐艰难的思索着,二人之中若只有一人能生,该选谁呢?

  沈庭玉武艺出众。

  此时若选了沈庭玉,那边只要一刀,林晏就没命了。

  林晏死了倒不可惜……

  只是为了他这一条命,从吴虎到船帮那么多的弟兄,前前后后已经搭进去多少人。

  赵小虎在她耳边小声说,“选林晏。南小姐,我们的这位小祖宗寻常人近不了身。他用不着你救。贺晨手里只有林晏一个筹码,没了这个筹码,贺晨连自己都保不住。”

  南乐闭了闭眼,谁也不看,只道:“你放了林晏吧。”

  悬于空中的剑沉沉落下,斩断的却并非他。

  林晏骤然松了一口气。

  沈庭玉的脸苍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眸黯淡下去,没有焦距,好似让人将心都掏出来碾碎了。

  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有刀在血管中搅动,让他尝到切齿的疼痛与血腥味。

  贺晨察觉到脖颈上刀刃一轻,身后人似乎分了神,他抬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

  沈庭玉本能得扣住掌心中的刀,却又一瞬好像被抽空了力量的木偶,做什么都疲懒。

  任由贺晨夺了刀,一刀捅进腹部,转身将人向着凿开的冰洞推去,连挣扎都不见。

  若南乐的愿望就是他死……死又何妨呢?他的死至少能让她展颜,也算是很有价值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她的笑容。

  若是人死后真的能有灵魂便好了,这样他还能再见一眼她欢喜的神色。

  南乐只是一个闪神的功夫,万万没有想到再回头便见着这一幕。

  她顷刻间冷汗淌了下来,整个人哆嗦得厉害,巨大的恐慌漫上来,心口刺痛。

  她不明白,为什么沈庭玉那么好的武艺,他方才一个人面对那么多的刀枪棍棒都能闲庭胜步的擒住人,此时却会被反伤。

  明明赵小虎不是说他是最不用担心的人吗?他为什么站在那里,像个迟缓又僵硬的冰雕。他的武艺呢?他为什么不抵抗啊!

  鲜血浸透了少年身上单薄的衣衫,他遥遥望着她,冲她轻轻一笑,唇瓣都失了色,像是一朵无香又哀伤到了极致的纸花,顷刻就会被寒风撕碎。

  这个笑容好似重雷砸在她的心上,将她砸的几乎血脉倒流,心脏一寸寸收紧,浑身冰冷,只有眼睛是烫的,泪水一路烫到心底。

  她恍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不抵抗。

  他决心赴死,因为她对他的放弃。

  冬日延水的坚冰常常厚达一米,这刚砸开的冰洞,冰冷刺骨,河水不见光,漆黑得如同浓墨,死寂得听不见一点声音。

  沉沉的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南乐想也不想的几步上前,跟着跳了下去。

  赵小虎人都傻了,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草,这什么事啊!要不要玩这么大?”

  方才她还在信誓旦旦的向南乐保证,天塌下来沈庭玉都不会有事。打脸来的也太快太猝不及防了。这祖宗到底搞什么?

  林晏的表情变得狰狞而扭曲,大喊道:“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