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睚眦必报
回家的路上,看着马车里半头野山猪,于禁陷入沉思,他在想今日韩馥的话。
“鲜卑轲比能欲再兴兵南下,赵王让老夫问问你,还有袁氏那三个,你如果能说动他们随你一同北上,必将是很大的助力……袁氏与曹氏,说没就没了,你们不是像老夫这般无甚本事的孤寡老翁,难道不像扬威域外么?”
韩馥的话令于禁心动,倒不是韩馥所说的什么扬威域外令他心动,而是这半年多看着这些与燕氏争权夺利手下败将的着实令人担忧。于禁不希望将来等自己年华不再,就像他们这样,在邯郸这座天下雄城中孤独终老。
正如韩馥所说,人要有个嗜好,不然在邯郸这座城里,是过不下去的。
他们活着,却是在等死。
于禁不想像他们那样,生不如死。
作为战将战死沙场,这很容易;可作为降将苟且偷生,日复一日被内心的屈辱所鞭挞,这太难了。
回到家徒四壁的室中,于禁不像那些人,他在赵都的地位很低,家里别说没什么财货,就连从人都没有一个,随意萁坐在地上伸手便在一旁案几上捞过酒壶朝口中灌着,才不过灌上两口心头一股无名之火让他狠狠地将酒壶朝墙上掷去。
碎裂声中,酒液顺着墙壁留下,于禁却已夺门而出,穿街过巷红着眼睛出现在颜良宅院门口,将守卫的门卒吓得够呛。
“跟于某打鲜卑!”
打他娘什么鲜卑,你狗日的谁啊!
门卒正腹诽着,却也不敢拦住这个穿着落魄却腰悬骑都尉印信的武夫,便听宅院内沉着而缓缓的脚步声重重敲在人们心头,门扉开启露出膀大腰圆冀州武人一张阴沉的脸,足足比于禁高上一头的身量微微低头,双眼直勾勾地瞪着来者。
“我是降将于禁,随某去攻打鲜卑。”
降将于禁?
降将?
颜良上上下下用眼神将于禁看了个通透,表情依旧阴沉,眼神却很复杂,大手挥然关上大门,哑然的嗓音从门口传来,“滚回去醒酒。”
短短数息,大门猛地被于禁破开,“酒已经醒了,你去不去?”
这一次,颜良没再说话。
赵王宫。
燕北抬眼看着侍立一旁的魏纯笑了,“于文则去找颜良文丑了?”
魏纯点头应下,恭敬地说道:“回大王,颜文两位将军在于将军上门后联袂前往审将军住所,现在于将军在宫外已经等了半个时辰,向大王请战希望领兵前往塞外。”
燕北眯着眼睛顿了半晌,手中举着西域进贡的琉璃盏透着殿外的光仔细端详,半晌没有发出声音,魏纯便侍立在一旁候了很久,才见燕北放下酒盏道:“于禁领偏将军,颜文二人领左右校尉,审配着督军校尉,调付河内、河南、上党九千,你代孤印信前去铁监军械司调拨兵器,择选燕赵武士二百四十人充补军中伍什长、队正诸职,归属太史将军部下,务冬月抵达蓟县,来年随军出征塞外。”
魏纯领命退下,燕北没有去见于禁,甚至对于他们几人的官职也皆由燕北一言而决,在天下没有人能反驳燕北的决定。至于这样的官职,已经很合理了。虽然颜文过去与于禁同样都是校尉,甚至颜文在袁军中的地位还要高于于禁在曹军中的地位,不过燕北看重的却并非是他们过去的地位,至少在如今,于禁有做偏将军的能力,而颜文被关在牢狱之中年余,又被软禁年余,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可不是燕北想要见到的。
今年鲜卑秋季寇边、明年鲜卑秋季寇边、后年鲜卑秋季寇边,塞外这帮王八蛋都养成习惯,每到秋季便要南下寇边。中原朝廷总是顾不上他们,毕竟谁都能弄清楚鲜卑人的目的并非是要与汉朝为敌,而只是寄望于借着秋季南下掠夺一番,绝非有入主中原的意图。
既然没有这个意图,在很大程度上就能削减朝廷重臣与皇帝的敌意,明智的君主会更愿意以外柔内刚的手段去应付他们——也就是防守。
更直白地来说,鲜卑人南下所掠之郡县,对中原朝廷是不够重要的,因为鲜卑不是国家,他们更像流贼。
所以鲜卑年年寇边,先帝刘宏掌政二十一年也就主动向北进攻过一次,那一次发兵三万,三路大军尽数北出,本以为能再造卫霍之功勋,哪知道兵败如山倒,逃回边塞的军卒十不存一。在那之后,汉朝再没有向北进兵过,直至如今。
尽管这听起来不够提气,但不得不承认,明智的君主需要知晓什么是守势,这样才能给国家带来更大的利益。
柿子要挑软的捏,因为硬的搁手,以己之弱攻彼之长,是要挨打的。
但燕北足够明智吗?
他当然够明智!
自军都山一役后,燕北便一直寄望于狠狠攻打鲜卑,并非是敲打他们,而是彻底除掉这样的祸患。这样的事在燕北身上发生已经不是一两次了,无论早先的高句丽还是后来的南匈奴,都体现出燕北的睚眦必报,从小到大他都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只不过他的仇恨可以经年累月,并不急于一时。
过去不和鲜卑在塞外作战是因为他还不够强大,他所需要面对的敌人还很多,他腾不出手。尽管于燕北看来他实在对塞内诸侯纷争难以提起多少兴趣,比起和诸侯交战,他更喜欢远征塞外……如果不是天下尚未平定,他早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性了。
人在成长之中难以避免的便是受他人影响,燕北也不例外,影响他的人除了公孙瓒与刘虞,还有幽州本身的风物。
于外族而言他就是天敌,这个辽东蛮子入主中原,意味着外夷的好日子到头了!
“轲比能,老子早想揍你个王八蛋了!”燕北将琉璃盏置于案几,起身扫视空无一人的大殿,嘿嘿笑着伸了个懒腰,口中振振有词,“今年秋你毁我城郭伤我百姓,明年春我烧你部落灭你种族!”
正文 第二白七十二章 怕不怕(感谢‘磨牙快乐’的万赏!)
这个秋天比以往更加祥和,关西没有大旱、关东没有水灾,亦无蝗虫地震、瘟疫也消失无形。冀州的魏郡、赵郡、渤海,司州的河南、扶风,兖州的济阴、陈留,青州的北海、冀南,各地郡县长官纷纷上表邯郸,告知丰收的喜悦。
南面的战事进一步压缩至荆州、益州二地,汉中张鲁仍旧在与刘备作战,不过如今刘备已在川中站稳脚跟,亦将张飞从荆州南郡召回,与关羽同率两支兵马分别自白水关、巴郡逆击张鲁,战线由最开始的蜀郡成都近畿一步一步向北推进。燕北的幕僚们在赵王宫不停推演,最终得出的结论不容乐观——直至冬月双方停战,关羽张飞大约要进围汉中转守为攻。
“玄德在西逃的路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他的军队没有这么强的战力、他的部将没有这么强的能力。”
燕北想的没错,刘备西走的路上当然发生了很多事,比方说魏延、比方说黄忠、比方说收降益州的部将,这给刘备军带来庞大的战力,此消彼长之下,张鲁哪里还会是刘备的对手。何况这个早年在燕北部下的豪杰也学会了阴险的政治手腕,他打着燕氏益州牧的旗号在益州行事,干掉刘璋逐走张鲁,派人给燕北送信却只是表达张飞对姜晋的歉意,对益州之事只字不提。
对刘备来说这一点儿都不丢人,早在讨董时期他便作为燕北的部下从攻,现在说自己是燕氏部下益州牧又又什么丢人的?
可燕北非但没有一点恼怒,反而对刘备的小把戏感到好笑。
“玄德这是拿孤当傻子糊弄呢!”
就好像诸侯都需要一个旗号,在不够强大时这个旗号往往并非自己,燕北可以在迎接皇帝入邺都后打着汉朝大将军的旗号为自己充实党羽,刘备同样可以在益州打着燕氏的旗号为自己谋取优势,这并不奇怪。
不过刘备还是算错了。
他算错了张鲁,燕氏给张鲁提供兵器甲胄,甚至用司州凉州接近汉中的优势为其教兵提供辎重,但这难道就真的意味着张鲁的汉中是燕氏的吗?或者说这难道真的就意味着张鲁占据益州后能老老实实地将益州拱手相让?
并不是,并没有。
只是因为燕氏在这个时间段需要又张鲁这么一个人来起兵攻打刘璋,而燕氏又不愿让自己的军队在益州徒增死伤,所以才有燕氏汉中太守张鲁领兵攻白水关的事。刘备想坏的是燕北任命张鲁为益州牧或益州刺史的事,他成功了。
但燕北并没有想任张鲁为益州刺史,甚至他都没想那么远,他只是想有个人替他收拾不尊皇命的刘璋罢了。
如若张鲁强势,燕北会顺势施为,让张鲁占领益州领个将军号也无甚大碍,在张天师身边燕氏安插了足够的亲信,足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过如今刘备强势,那就不一样了,毕竟比起久居汉中的张鲁,走遍天下的刘备要难对付的多……既然如此就停战吧,给张鲁一些喘息之机。
“传信扶风马岱屯兵陈仓,来年春季陈兵斜谷道;凉州赵云屯兵武都郡下辩,来年春月陈兵进驻沮县;传信刘备、张鲁停止互相进攻,再给二人送几块官印过去。以张鲁为镇南将军,督汉、广、巴、蜀、犍、越、益州属国七署军务。刘备驱不臣之刘璋有功,任益州刺史,封赵国武安卫亭侯,明年进京述职,诏书别忘了再夹送封信……就说燕某许多年没与他饮过酒了,今年冀州大收,桃县存酒很多,别忘叫上云长与益德同来。”
说着,燕北狡黠地笑了。
“张鲁如今巴不得停战,只要诏令送到,汉中一定会收缩防御,刘备虽然想战,但今年就快过去,他冬季肯定借坡下驴停战,不过明年春季万物复苏,他一定也还会想趁势进攻张鲁。这就需要马伯瞻与赵子龙在陈仓、斜谷的震慑,警告他不要进兵,益州兵敢踏入汉中一步,两路兵马便进入汉中支援张鲁,让其投鼠忌器!”
燕北说着挠了挠鼻子,秋季天干,他的鼻尖总觉得痒痒,对众多幕僚问道:“至于玄德,你们觉得他敢不敢进京述职啊?”
燕北问得很正常,不过这话听在赵王宫诸多幕僚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地正常了。就好像看见赵王无所谓地问道:你们觉得这天底下能活到现在的诸侯傻不傻啊!
这肯定是不傻的啊,傻子能做成诸侯吗?傻子能以幽州涿郡涿县一介编席子的游侠儿身份被天下诸侯遍败最后称霸了益州?
这就好像问燕北,赵王殿下你现在敢进益州么?
燕北肯定是不敢的啊!
去了益州他还能有活路?
“嘿,既然你们都觉得他不敢来,那就不用多说了。这大约足够拖延到四月了吧?催促还在豫州的马孟起,今年让他带着兵马在兖州陈留避冬,务必明年四月抵达扶风。传信司隶校尉梁习,让他给马超的军队备足粮草军械,从河南调五个校尉部的兵甲,向扶风运送。”燕北轻叩案几道:“马超在羌氐有声望,五个校尉部的兵甲燕某都给他准备好了,让他募兵。他家先祖伏波将军西平羌乱二定交趾,羌乱他平了,没有交趾,教他为孤将益州打穿!”
益州,这就是燕北为马超天造地设的战场。身后靠着羌氐大部,左右各部诸军将领不是妹夫就是弟弟,参战之人尽是凉州与扶风的乡党;何况兵甲齐备辎重运筹皆不需他担忧,这基本上是出兵放马将军的终极梦想——在自己最熟悉的土地上,用自己最亲近的兵力,拥有最优秀的后勤,与勇敢的强敌较力并击败所有人!
“嘿!不过话说回来了,为什么你们都觉得刘玄德不敢来?孤却觉得他会来。”燕北像讲笑话一般眯着狭长的眼睛笑了,尽管诸多幕僚并不懂他为什么笑,可他还是笑的前俯后仰,直拍大腿,笑了半晌才正色道:“老刘家不怕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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