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1 / 1)

文豪文原配不干了 葡萄救我 8884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8章

  这次的事情, 实在是发展得十分稀奇。

  按照正常逻辑,都该是民众从报纸上听到某个消息,然后这个消息再自上而下的, 在外界掀起什么波澜。

  但这次有关容与身份的新闻, 却是在燕京市民间已经传遍了,甚至已经闹得沸反盈天了,燕京市的各大报纸却都安静如鸡,没有半点反应。

  也不是没有反应, 至少各大报纸已经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对那位原配的声讨。

  开什么玩笑,这个消息虽然让人不敢置信, 但毕竟是大公报和伦敦日报盖过章的, 有一半的可能是真的, 如果这原配真的是容与, 那他们再发文声讨,那一声声“愚昧”“无知”,不就是在打自己的脸吗?

  骂容与愚昧无知?这位可是走在当前华夏思想领域, 最前沿的人物。

  他当初的一篇《说张三》,首次明确的提出了“政治救国”的概念, 这概念所引发的救国骂战, 到现在都还未完全停息,报纸上时不时的就要就这个观点对骂一场。

  而他所写的《保罗穿越记》, 里面流露出的许多观点和对时局的分析, 都极具前瞻性和大局观, 眼光之长远, 令许多泰斗宿儒都专门发过文章, 字里行间都是对这位文坛天骄的看好。

  当下文坛的年轻一辈中, 没有一个敢和他争锋的人,这句话可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一出世就引发了种种现象级影响的人物,这些报纸实在是不敢再轻举妄动。

  而让这些报纸,之所以这么将信将疑、举棋不定的原因,却是因为燕京日报到现在也没什么动静。

  这报社既没有站出来认领容与的身份,也没有发文否认这位不是容与,而是和周围的报社混为了一体般,安静得仿佛他们也在举棋不定。

  就很让人摸不着头脑,说他们不知道容与的真实身份,谁信?

  可是他们偏偏就是不表态,就是不给外界一个痛快。

  这让其他报纸也跟着憋屈极了,没得到一个肯定的承认前,他们并不愿意就先自打嘴巴,转变立场,但没得到一个彻底的否定,他们也不敢再继续得罪人。

  报纸上关于这件事的报道极少,文人中听说了这件事的人,却是另一种态度。

  叫嚣得最厉害的是当日在法庭上,“不屑”和旧式女子说话的胡先生等人。

  “这原配竟然还敢碰瓷容与先生?是这两家报纸哪里搞错了吧?”

  “是极是极,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先例,这报纸漂洋过海的,说不定就被什么人配错了照片。”

  “以那群旧式女子的见识,怎么可能写得出这种精辟文章?”

  就像是那天在法庭,被那群女人辩得体无完肤后,这群人回去反倒越发言辞激烈的批判旧式女子一样,此时见到这篇真相未明的报道,他们也是第一时间选择极力否定。

  仿佛否定了千百遍,事情真相就会像在报纸上骂了千百遍旧式女子一般,谎话说了千遍自己也就信了,良心也就能得到安慰了。舆论报纸上诡异的沉默,燕京市民间却全是一片愤慨之声。

  但不论如何,这场离婚案的第二次开庭,确实是比第一次更加的引人瞩目。

  陈知意的心情倒是格外的平静,第一次开庭的无疾而终她早就有准备,而第二次开庭她身份曝光后,形势出现改变,也算是情理之中。

  事实如此,谁手上掌握的力量更大,谁就更加有话语权。

  只不过之前是那帮文人以舆论来压人,而现在,轮到她们占优势了。

  胡西月倒是对此有着诸多感慨,“没想到形势会有这样的变化,如今那些报纸总算是消停了。”

  她活了这么大的年纪,怎么可能不知道其中的道理?只是真当这一幕变化,活生生的发生在她眼前的时候,胡西月心里还是颇为复杂。

  有点辛酸,又有点高兴,原来他们之所以指着旧式女子的鼻子骂,不是因为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不过是因为她们最弱,最容易欺负罢了。

  和她们两人的或平静或感慨不同,萧肃得知这个消息后,却是一片震惊。

  报纸上没大张旗鼓的报道,他最近又忙,忙着带简容重新拜访文友,也有点借此来逃避回想离婚这件事的意思,因此都没空注意到周围的暗流涌动。

  简容倒是春风得意,报纸上一面倒的骂陈知意,他师兄又一如既往的呵护照顾她,一片形势大好下,她连心理阴影都被治愈了不少,半点都想不起头上还悬着一把剑,陈知意还有一个叫容与的笔名。

  两人一个逃避一个掩耳盗铃,看得其他人心里啧啧称奇,真等捅破这个消息,还是在一次沙龙上。

  以前在知道这位萧大才子,受了包办婚姻的束缚,娶了一位不能沟通的旧式原配的时候,文学界的诸人大多都是为他感到惋惜,好好的一个大才子,居然就这么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婚姻生活不知道有多压抑痛苦。

  但等到现在,知道这位原配,很有可能就是那位妙笔生花,写出了诸多精辟文章的容与先生后,想法却是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说真的,这位陈小姐长相气质,皆是一流,如果再加上容与这个身份,锦绣的外表下不再是一团草包,这样一位淑女佳人,配萧肃当真是绰绰有余,实在不懂这人怎么还有那个劲儿折腾离婚?

  简容和萧肃自有一个文人小圈子,简容一开始对陈知意的诋毁言论,就是通过这个小圈子先传出去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拨人大多都是些“风流才子”,自诩文明先进,既看不惯旧式女子的愚昧保守,也不大在意简容名声上的瑕疵。

  如今萧肃简容形势一片大好,他们不免就老生常谈的提起了,之前调侃过好几次的话题,言语间很是有优越感。

  “我早说过,这些旧式女子和我们这类人是没有共同话题可聊的,对了,还未祝贺萧兄你不日将脱离苦海!”

  这位才子说完之后,还暧昧的朝萧肃身边的简容眨了眨眼睛,显然是在暗示着什么。

  简容果然娇羞的低下头去。

  萧肃心里烦闷,他是向来注意不到这些的,就算注意到了,也不愿意浪费口舌去澄清。

  这些都是他们谈过好几次的话题,萧肃前几次听时,还会皱眉表示不赞同,后来听惯了这种言论,说的人太多了,也就懒得再管了。

  只一杯一杯的以茶代酒,凝神摩挲着杯身。

  以前他们这群人说这个话题也没什么,就像是之前那位法国文学大拿来华时,举办的那次中外文化交流座谈会上,不也有人当着陈知意的面,发表这些言论吗?

  人人都认同这些个观点,也就没人会出言反驳了。

  但现在,周围人再听到这群人说这种话,联想到其中容与先生的身份,不免就感到了一些好笑。

  这是近来燕京文学界暗地里的大新闻,有一位姓赵的小姐存了些看好戏的心思,故意拿出了大公报那一期的报纸,走到萧肃面前问,“萧先生,我倒是有个问题想向你请教。”

  赵小姐走近时,正好那日法庭上的胡姓才子,刚发表完自己对这位原配的鄙夷,“的确是没有话题可聊的,唉,我都能想象到和那位原配生活在一起,对精神是多大的一种折磨。”

  简容在一旁笑而不语,她知道陈知意的笔名,不愿意再在外面落人口舌,但她内心里,却更不愿意阻止这些人对陈知意的谩骂。

  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想的,偏偏要藏头露尾的,是喜欢被别人骂吗?那正好。

  她正这么想着,就见到这位素来和

  她不对付的赵小姐,在说了那么一番摸不清头脑的话之后,展开了手上折好的一张报纸。

  报纸叠得方方正正的,不偏不倚,正好把转载了伦敦日报,对容与的采访的那个小版块,清清楚楚的露在了人群面前。

  这群人可不是陈宇延和黄成文那样,需要翻字典逐字逐句翻译半天,才能读懂这篇英文报道的人。

  他们个个都是留洋归来的当代精英,洋墨水喝得足足的,读起英文来和自己的母语一般没障碍,凝神看了几行字,这篇报道本来就短,三分钟不到,就人人都理解了这篇报道的意思。

  随即就是一片戛然而止的静默。

  刚才还笑话人的,抽烟不以为意的,高高在上贬低原配的,这会儿都宛如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一般,脸色涨得通红。

  安静一点一点地蔓延,从这群人开始,整个沙龙大厅都逐渐沉默下来。

  起因是赵小姐带着笑意问了萧肃一句话,“萧先生,你是陈小姐的原配丈夫,我能不能冒昧的问一句,你可知道这报道是真是假?”

  “陈小姐果真就是容与先生?”

  这是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分外关注的问题,陈知意到底是不是容与?

  萧肃是这位先生的原配丈夫,别人不知道,他总该是能想起一些蛛丝马迹的吧?

  但让众人失望的是,萧肃手指泛白,紧紧的握住茶杯,目眦欲裂,嘴巴张开又合上后,到底是什么都没能说得出来。

  “嗳!”赵小姐发出了一声失望的叹息,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怜悯,“原来萧先生也不知道吗?”

  这句话像是一句魔咒,既让萧肃心内羞恼,又让大厅内原本屏住呼吸等待答案的人,齐齐跟着“嗳”了一声。

  随即就是一阵毫不掩饰的窃窃私语,“我早该猜到的,他怎么可能知道?那种珍珠鱼目都分不清楚的人,只可惜了容与先生。”

  “如果陈小姐真是容与先生,那配这位,还真是可惜,这样的品貌,得妇如此,夫复何求!”

  “说起来也是我们之前被误导了,带着有色眼镜看人,这位陈小姐虽然是旧式女子出身,但观她那日发在报纸上的那篇文章,也不像是什么愚昧无知之辈啊。”

  “是这帮抛弃发妻的人,被戳到了痛脚了罢!怎的旧式女子出身,就必须得是一群愚昧无知之辈?”

  像是一切都被颠覆了一般,以前他们称呼陈知意,是“萧大才子的原配妻子”,而现在他们称呼萧肃,是“那位的原配丈夫”。

  萧肃在这段感情里,最自负的就是他和陈知意之间的地位差距,现在两人之间掉了个个儿,就像是豪门公子娶了个灰姑娘,爱她但仍高高在上的认为对方是高攀,却忽然有一天发现灰姑娘居然比他还豪门,心里的震惊复杂可想而知。

  当天晚上,萧肃就病倒了。

  和萧肃不同,简容却是在看到那篇报道,明了其中意思的第一时间,心脏就骤缩了一下,头顶上的那把剑终于落下来了。

  她茫然的朝四周看了看,接触到的都是若隐若现的鄙夷、嘲笑,这下子所有人都知道了,她不如师兄的那位原配妻子。

  面前的赵小姐还在说着什么,简容凝神听了几句,断断续续的,“胡先生怎么可能和那位先生有话题可聊?两人确实是不在一个层面上的,和您聊天,对那位先生来说应该算是一种精神折磨吧?”

  “胡先生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胡先生涨红的脸,师兄捂住脸眼里流露出的痛苦,赵小姐似有似无的讥笑声......简容的精神状态,本来在经历了刘良山那件事后,就不大稳定,整日对比不上陈知意的事情耿耿于怀。

  她对这一幕的到来,其实早就有所准备,但等到真正面临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还是承受不住这种打击。

  她明明该活成个天之骄女,在她人生的前十几年,她一直都是这样生活的。

  简容浑身都在发抖,整副形容像极了原剧情里,被逼到最后精神崩溃的原配,尖叫一声后抱住头闭上了眼睛。

  而她当众失态的举止,落到周围人眼里,又是一阵议论轻视。

  有人一边安抚她的情绪,一边却又忍不住皱眉,“这位简小姐未免也太没有风度了。”开庭当天,仍旧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

  只不过和上次的支持者寥寥无几相比,这次法院门口的氛围,着实是太过热烈了些。

  油纸布的伞,青灰色的,黑的红的,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甚至还有人打出了一张横幅,上面几个大字,“为保罗报仇!还容与先生一个公道”。

  “这关保罗什么事?这横幅道理不通,还不如直接让我来写!”一个身穿长衫的男子,看着这横幅上的标语,脸上满是不赞同。

  看《保罗》的就都是兄弟,那拿着横幅的人也没生气,嘿嘿一笑,“当时不是没遇到您老人家吗?”

  “听说上次开庭,法院那帮人,和报纸上那群人联合起来拉偏架,不给我们容与先生一个公道呢!”

  “这次他们要还敢这样,我们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这群黑心肝的!”

  “还有那群报纸上骂人的才子,我这里都记着本小本本呢!”

  气氛太热烈,陈忠站在一旁听了半天,却愣是没听明白他们说的,都是什么意思。

  他想着这不孝女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今日法院门口,说不定会有记者来采访,因此早上出门的时候,对着镜子很是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

  陈宇延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脸无所谓,时不时看一眼手表,催他爹快出门。

  今天的燕京城有点不一样。

  陈忠住的地方,往街道边走几步,原本是有着许多摆摊卖早点的小贩的,但今天,这街角位置摆摊的人却只有三两个。

  连带着来吃早餐的客人也没多少。

  倒是路上不少人行色匆匆,边走边挥动拳头,念叨着什么容与。

  他们走的方向,和陈忠三人一致,只不过除了陈宇延之外,其他两人都没懂,容与发生了什么事?

  陈忠那里是陈宇延故意拦下了消息,陈雅柔却是因为她一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作派,不肯轻易和外面的人接触。

  得知父亲要去庭审现场,陈雅柔可以说是陈家三人里,最期待的一个了。

  如今陈忠已经将陈知意逐出了家门,没了嫡女,那她这个庶出女儿,不就是陈家的大小姐了?

  她本来心里就窃喜,等听到还能去看,陈知意被丈夫抛弃出法院时候的落魄样子时,更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句,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如今虽然听到了好几声容与,但她却一点没放在心上,满心都想着等会儿,要怎么嘲讽这个向来骄傲的大姐。

  今天的燕京城怪得很,连黄包车都难叫到,陈家几人好不容易走到法院门口的时候,庭审早就已经开始了。

  陈忠虽然知道这桩离婚案,在他那个不孝女的发疯之下,是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但也没想到会引得这么多人来围观。

  卖早点的,卖汽水的,打着横幅的,各色小贩和人群,将法院周围挤得纷纷嚷嚷。

  今日出门早,陈忠吩咐小厮去买了一份早点,那小厮把钱递了过去。

  小贩笑眯眯的接过,“承惠!为支持容与先生打官司,今日小摊打八折!这是找您的钱,您收好喽!”

  小厮刚跟着陈家人来燕京城,

  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听见这番话后,心里也很摸不着头脑──这衙门里面,不是他们家大小姐在和姑爷打官司吗?关这位先生什么事?

  老爷要早点要得急,他没敢多问,匆匆接过早点,就回了陈忠几人身边。

  陈忠自诩身份,是不屑于和这群平头百姓闲聊的,他虽然觉得这场面着实离谱了一些,人来得太多,并且周围人老是“容与”“容与”的,却也没敢往容与就是他那个,已经逐出家门的大女儿身上想过。

  大女儿是在念书上有灵性,但到底是个女儿身,这就注定了她不会有什么大成就。

  直到远处“轰”的一声,由远及近的传过来一阵骚动。

  “卖报!卖报!新鲜出炉的燕京日报!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喽!”

  一群报童,十分机灵,捧着大叠报纸,转挑些关键词“燕京日报”“容与先生”“身份”之类的话来叫卖。

  在场的大多都是容与的读者,又是在这么一个敏感的时候,不管有钱没钱,听到“数量有限”,都纷纷掏钱要支持容与先生。

  一份报纸左右不过就几个钱。

  大叠的报纸,转眼就被卖光了,喜得这群报童边数钱,边笑咧开了嘴。

  “燕京日报上都说了什么?快给我念念!”有那没买到报纸的,或者不识字的,急不可耐的看向周围人。

  “今日本报就有关容与先生身份一事,正式做出回应:陈知意小姐的确是容与先生本人,一年以前......”朗读的那个人,声音越来越大。

  “真是容与先生!我就知道,这群龟儿子!怎么敢的!”

  群情激愤之下,现场的情绪被一下子推向了高潮。

  “支持容与先生!绝不允许法院再拉偏架!”

  “我就守在这里了!案子判得不公正我们就天天来这里抗议!”

  纷纷扰扰的声音传来,陈忠走近了倾耳去听,冷不防正听到那人大声读报的声音。

  这人在念什么?噢,燕京日报。

  燕京日报报道了什么?似乎是在说,容与的真名是叫陈知意。

  陈知意?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像是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全涌到了头顶,再轰的一声,在陈忠的耳边炸响开来。

  陈知意不是他的女儿吗?那个在念书上向来有灵性,向来最得他的意的女儿!

  陈忠一下子扑了上去,夺过那人手中的报纸,一行一行的看过去,“......本报做出回应.......陈知意.......容与......”

  那人没想到有人连报纸也抢,本来想发火,转头却看到是这么个老爷打扮的人,强忍下火气,“你这人怎么回事?要看报一开始不会自己买?”

  陈忠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嘴里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这是我女儿!陈家振兴有望了!这是我陈家的麒麟儿!”

  仿佛是梦想照进了现实,父亲临终前遗憾的眼神,独子陈宇延不开窍时的恨铁不成钢,一下子转换成现在,文坛天骄,那个锋芒盖过文坛这一辈所有年轻人的容与,竟然是他的女儿!

  上天终究是护佑着他的!

  陈忠喜到最后,竟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这是我的女儿!容与是我陈家的女儿!”

  列祖列宗听到了吗?他竟然养出了一个这么出息的女儿!他陈忠这辈子下了地府,也有脸去见他陈家的先辈了!

  “光宗耀祖”这四个字,是陈忠的执念,以前因为这担子压在陈宇延的身上,陈忠甚至能为了独子的前程,为了陈家的未来,违反他一贯的做人原则,昧下陈知意母亲留下来的嫁妆,再狠心将一直偏爱的大女儿逐出家门。

  从这就能看出,陈忠的执念至深。

  可在他这句话喊出来之后,周围却并没有人和他分享这份喜悦。

  被抢了报纸的那人,一脸的疑惑,“容与先生是你的女儿?要真是如此,可我听说,你不是已经把她逐出家门了吗?”

  不仅是登报声明逐出家门,还专为这件事开了祠堂,将人从族谱上除了名。

  陈家传至现在第十九代,再也没了一个叫陈知意的女儿。

  这声音像是一盆冷水,一下子让陈忠从狂喜的情绪里清醒过来。

  是了,他行为不智,被那点舆论冲昏了头脑,竟然将陈家的麒麟儿逐出了家门!

  大笑声戛然而止,陈忠脸上似哭似笑非笑,刚遭逢大喜,忽然又陷入大悲的情绪中,他一时间承受不住,如果不是陈宇延在旁边扶了一把,怕是要立时栽倒下去。

  陈宇延眼里全是心惊,他也没想到,这个消息给他父亲的冲击竟然这么大。

  “爹!”

  “我好恨!我好恨啊!”陈忠捶胸顿足,心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悔恨。

  早知道,但凡早知道,他又怎么会在报纸上发那则声明!悔恨的又岂止是陈忠一人?

  对男人来说,你扇他一百个巴掌,都不如活得比他更加优秀漂亮,更能让他记忆深刻。

  萧肃病了一场,再强撑着病体来庭审现场的时候,脸色不免就有些憔悴。

  再见到神采奕奕的妻子,萧肃动了动嘴巴想说什么,但千言万语堵在嘴边,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站在他旁边的胡建于,却是推了推眼镜,眼神充满了怀疑,“你当真是容与先生?”

  这位当日在法庭上,发出了“不屑于和旧式女子讲理”等言论的胡先生,这时候神色里的倨傲,却是越发盛气凌人了。

  陈知意淡淡一笑,“胡先生看人倒还是一如既往,只看人身上的标签,从来睁不开眼睛看这个人本身,反正都看不清,我看这副眼镜还是别戴了为好。”

  “反正戴了也是累赘,半点用也无。”

  “你!”胡建于又想说一些“和旧式女子是讲不通道理的”等常说的借口,往常说出这些话,就好像是站在了一个不败的制高点一般,和这些旧式女子已经不是一个层次的了,对方自然就没了和他平等对话的基础。

  但这次,顾念到对方可能是容与先生,胡建于生生忍住了这番话。

  他要是真敢流露出一点,容与先生不配和他平等对话之类的意思,最后自取其辱的绝对是他自己。

  还是和上次一样,一群女人,收起手上黑色的伞,鱼贯走到观众席落座。

  但这次台下,却再也没了,上次对陈知意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

  上半场法官态度没怎么变,但到了下半场的时候,却明显对陈知意温和起来。

  陈知意在庭审现场,接触不到外界消息,因此也不知道,庭审刚开始,燕京日报就发文,丢下了一个大雷,向外界确认了陈知意就是容与。

  其他报社,大都是专门就等着燕京日报的动作,他们这边消息一发,燕京城内的诸多报社,统统不甘落后的跟着发出了这则重磅新闻。

  近段时间的燕京舆论界,被两样东西占住了视野,一样是容与的《保罗》,另一样本以为和容与毫无关系,却兜兜转转发现竟还是这位先生。

  以前是没反应,现在是一有反应后,各方人士纷纷炸开了锅。

  这则新闻以燕京为中心,向周围的城市飞快的辐散出去。

  容与先生竟然是一个女子!还是一位旧式家庭长大的女子!

  现在的舆论还是纸质时代,其他地方的反应,尚且还不知道,但燕京城内,却是在短短一个多小时,吵嚷什么的都有。

  大多数人都是虽然早有准备,却仍旧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而一些古板的老学究,他们早就看不惯容与锋芒毕露的文字,力求主战的风格,当即就在一些场合,发表了对这件事的看法。

  “老夫早就看出了容与,不是什么安分的性格!如今再看,果然如此,一介妇人,偏要不安于室的搅风搅雨,又是离婚又是鼓吹宣战的,纵使是有点才华,也不过是小道罢了!”

  以前不知道容与是女人的时候,没人拿这点来攻击她,现在一朝知道她是个女人,还是个正在闹离婚的女人后,这些人好像一下子就发现了攻击她的一个弱点,纷纷开口专挑这方面开口。

  “一个女人,她以前的那些文章,真是她一个人作出来的吗?”

  “还离婚了,这样的小姐,就算在文学上的成就再高,就她这个人的人生来看,仍旧是不够圆满的罢?离婚了还能找到什么好归宿?”

  一些狭隘的、可笑的偏见,因为性别,就被这些老学究加诸在了她身上。

  但这个时代,到底是已经变了。

  没等第二天正式在报纸上发文,林路留找了一家小报,率先表达了他对陈知意离婚这件事的迫不及待,再隐晦的表达了一点自己对陈知意的追求之意。

  “林某和陈小姐少年相交,最是知道她为人如何,陈小姐天资粹美,为人纯善......这桩离婚风波,我只期望能快点过去,还她一个安宁环境......”

  这篇文章在对陈知意用了无数溢美之词后,末尾还附上了一首小诗,“我当日曾说过求之不得,如今初心未改,仍旧求之不得”。

  这两处“求之不得”,细心的人慢慢品味后,可以读出其中的两种意思。

  第一句“求之不得”,是在表达陈知意尚未离婚,林路留自然是“求之而不能够”。

  而第二句“求之不得”,却是表明的一种态度,一旦陈知意离婚,他必定要将这份心意贯彻到底。

  这篇类似于“求爱信”的文字一经发出,就引起了燕京城内不少人的注意。

  一些人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林路留当初敢那样放言,而林家也半点没流露出过要阻止的意思,原来是人家早就知道了容与的身份!

  当代文坛青年,大多在感情方面大胆奔放,林路留的这篇文章,仿佛是给他们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陈知意如今还在法院打离婚官司,但外界已经开始骚动起来了。

  既然容与先生已经快要离婚了,林先生能率先发出这番求爱信,那他们也可以啊!

  容与这个笔名,本来就在这些人中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不少人还是《保罗》的书粉,现在一朝得知自己的崇拜对象,原来竟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个容貌气质都一流的淑女,顿时心里都不淡定了起来。

  离!这婚必须离!萧肃有眼无珠,但他们可是知道好坏的!

  萧肃不行了,正好给他们腾位置!

  继林路留这篇文章后,燕京小报再度忙碌起来,陈知意人在法庭,而外界已经有不少有志青年,登报向她发出了一封封求爱小诗,万众一心的期盼着她早点和萧肃这位前夫离婚。如今的陈知意尚且还不知道这番风波,下半场的时候,法官再度提出陈知意的诉求,询问萧肃的意见。

  萧肃依旧是冷着一张脸,“我不同意。”

  这句话一出,台下却是一片沉默,没人再给萧肃说话,也没人因为这嘲笑陈知意的诉求不合理。

  今天观众席在座的这些人,其实和第一次开庭时的人员构成差不多,旧式女子和男性文人之间泾渭分明。

  这场开庭,发展到现在,与其说是这两人之间的离婚官司,不如说是对这群”呼吸了一点文明空气,就迫不及待要抛弃妻子“的“文明人”的审判。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把他们脸上的遮羞布给扒了下来示人。

  僵持到最后,短暂休庭后,陪审团在庭外商量结果。

  陈知意和刘颐莲等人站在一起,听着里面时不时传出来的争执。

  半数是支持她的,认为诉求合理,半数是认为她的诉求有违常理,不应当做出这种有违公义的判决的。

  “萧先生从未在外界对他妻子有过诋毁言论,无论是哪条法律,都不该判他登报道歉!”

  “外界对容与先生的诋毁,大多是另外一些文人,或许可以退后一步,改一下诉求,判那些文人侵犯名誉道歉。”

  这种“退步”,从来都不是陈知意想要达到的目的。

  “但你要清楚,这不是在判一对寻常夫妻的离婚官司,这份判决书,很可能会流传到后世,关系到一个群体在社会上的生存状况,不知道这点,能否让诸位先生再认真慎重一些?”

  这是胡西月据理力争的声音。

  支持的声音时强时弱,最后慢慢微弱下去,再在胡西月喊到嘶哑的理论声中,再度占据上风。

  已经很棒了,她们能争取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陈知意知道她们之中,一位燕京教育局副局长的原配妻子,曾在开庭前,为了这桩案子彻夜奔走。

  一位革命志士的原配,为了这个结果,回头联系了许多曾经的旧友。

  刘颐莲站在陈知意身边,第一次开庭时,她强忍着没哭,但看到里面的陪审员一个一个走出来,最后的胡西月,朝她们露出了一个疲惫的微笑的时候,却没忍住大哭起来。

  第一次开庭,是她们孤注一掷的勇气,而第二次众人态度的变化,是让她们明确的认识到,身为旧式女子,从来不是她们就活该承受世人偏见的反抗。

  法官到底是判了陈知意要求的登报声明的诉求。

  走出法院的时候,萧肃脸上神情复杂,看了陈知意半晌,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妻子一般,艰涩开口,“我从来不知道,你还在报纸上发表过文章。”

  他对容与有着诸多欣赏,却从来没想过这人就是他的妻子。

  萧肃当天听说了这件事后,一开始心里并没有什么反应,回家后,才逐渐感到像是一口气堵在了心口,怎么也下不去一般意难平。

  到底是意难平。

  他心中难受,而站在他一旁的胡建于,脸色更是铁青一片。

  “法院这是做的什么判决?这份登报声明绝不能发!”

  这要是发了,岂不是承认了他们这些人人品的瑕疵,后世会怎么看待他们?必须要上诉!

  这场庭审进行的时间很久,一直拖到了下午才出结果,因此这时候萧肃几人还和陈知意一样,没接触到外界的消息。

  也不知道此时外界,已经有不少青年在两人还未离婚时,就公开追求起了陈知意。

  且这番示爱风波,随着容与真实身份的传播,还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

  甚至因为这份迫切期待两人离婚的心思,怕容与先生因为判决结果不如意,而未能成功离婚,还有人自告奋勇,登报先提前代萧肃发布了数份公告声明。

  胡建于的心思注定要落空。

  毕竟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虽然还没发声明,但和发了又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