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逸洲回来啦。”
陈逸洲冷眼看着站在门边对自己笑的一脸温婉贤淑的李怡, 竟头一回, 真切的感觉到自己对这家人仅剩的一丝渴望早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的无踪无影了。
“嗯。”
李怡对他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 笑了笑,回头说道:“老陈, 逸洲回来了。”
随即,陈逸洲刚抬脚,准备进门,突然,门内传来一阵怒吼:“那个孽子还知道回来?这是他的家吗?你让他滚, 他不是说他再也不回来了吗?”
李怡抬头看向陈逸洲,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里外的两人都能听的清, “到底是亲父子, 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 吵架时候说的气话怎么能当真呢?逸洲, 这小小的Z市本来就不见几辆轿车, 但偏偏就是那么寸, 你把逸堂带出去被车给蹭了,你说你爸爸能不生气吗?你再不喜欢逸堂,那也是你弟弟,你得体谅体谅你爸爸这做父亲的心。听话, 给你爸爸道个歉, 这个事儿啊, 就算是过了,可别再跟你爸针尖对麦芒的。”
随即,又回头朝里面说道:“老陈,逸洲那是把逸堂当亲弟弟看,才带他出的门,逸堂差点被车撞倒,那也不是他想看到的,你干嘛跟他生气?逸洲给你道个歉,这事儿啊,就算是过了。”
陈宝国“哼”了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
李怡便又看向陈逸洲,“赶紧的,去给你爸道个歉,这个事儿就算是过了。”
陈逸洲没说话,居高临下的看着李怡。
幽深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你的时候,总让人有种无所遁形的心虚感,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儿,被眼前人一瞬给看的分明。
李怡此时就有这样的感觉。
她不喜欢陈逸洲,不仅仅是因为陈逸洲的存在一直像一根刺一样的卡在她喉咙里,更因为,他的母亲似乎在所有人眼里嘴里,都好的让自己难以企及,超越不了。
她也曾想要做一个好继母,可无奈,太多现实的原因,让她不仅没办法做一个好继母,反而对于这个已经渐渐开始知事,慢慢长大的继子越发的心生忌惮了。
越是忌惮,就越发不想看见他过的好,遂,那些能够打击他,让他无法正常成长的沟沟坎坎,在她心里生根发芽,直至忽略了彼此之间的年纪,阅历,从而出了手。
无意间,她听到陈逸洲在跟老爷子老太太说想回来Z市读书,因为这里是他母亲的家乡,还有多年不曾来往的外公外婆,想要看看自己母亲生长的地方,想要亲近亲近外公外婆。
他是老爷子老太太亲手拉扯大的孩子,一贯的娇宠,不仅同意让他来Z市读书,更是第一次动用手上的关系,一把将陈宝国也给调了过来,说的好听,培养父子关系。
可里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心里不清楚吗?
多少年了,她在老爷子老太太跟前,还是一如开始的时候一般,看不上,瞧不起,呵......那一刻,李怡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是的,她做到了。
在偷听到了谈话之后,她第一时间安排人来了Z市,打听陈逸洲母亲和外公外婆的事情。
说来也是她运气好,陈逸洲外婆病重,需要钱,两个老人本就只有陈逸洲母亲一个孩子,女儿早逝,女婿另娶,外孙有自己的爷爷奶奶看顾,哪怕是他们想要亲近,家庭条件各种因素的交织,让他们只能怯步,生活在自己的家乡。陈逸洲外公没办法,只能卖掉家里唯一的房子给老伴治病。
李怡的人打听过陈逸洲外婆所需要的医药费以后,给了一个恰到好处的价钱,买到了房子,甚至特别“贴心”的表示,如果您急需钱的话,家里的这些衣柜床桌子椅子之类的可以另算价钱的。
就这么一句话,陈逸洲外公那里会多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换到钱给老伴治病。
遂,拿到钱离开的时候,陈逸洲外公就只带走了自己和老伴的衣物,以及女儿的几张照片,留在念想。
陈逸洲外公离开之后,这幢房子就被原样锁住了。
陈逸洲找过来的时候,外公外婆已不知踪影,多方打听,只听说去了省会W市治病,房子早已卖掉了,多余的消息再打听不出来了。
无法,他多次在房子外朝里看,看得出来,屋子里虽说保持着有人住的样子,可明显看得出来,桌面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尘。
多次,他来这里逗留,想要看看能不能碰到治病回家的外公外婆,谁知,还没等到回来的外公外婆,便来了好些个混混,说自己是这房子的主人,若他再来偷窥,便见一次打一次。
这便是为什么,余静好能在同一条巷子里,多次见到陈逸洲被同一群人打了。
陈逸洲是高一来的Z市,一晃两年多了,他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如老爷子老太太的期待能够有所缓和,反而愈演愈烈,再加上李怡在里面的搅和,怕是这一辈子,他都不知道什么是亲情了吧。
蓦地,那日在宿舍门口,余静好家人对自己的维护,毫不畏惧的仗义执言,心里一暖。
不过,也只一瞬,随即,陈逸洲心里一阵冷笑。
他神色平静,毫无波澜,对着李怡勾了勾唇,绕过她,径直进了客厅。
果不其然,陈宝国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像是在认真的看着电视,但放在沙发上的手指不间断的敲击着沙发的座面,陈逸洲心里一阵复杂。
或许父亲和自己心里也想过“和解”,做一对“相亲相爱”的父子,可无奈,生活总会有太多的意料之外,让我们不断的走着弯路,始终没办法走向彼此希望的终点。
“陈逸堂差点被车撞我有错,一是我没看紧他,二是我不该带他出去。”陈逸洲站在沙发后面,视线落在电视上正在播放的军事新闻说道,声音平静的犹如在评价今天的天气一般。
原本以为等来的会是儿子的道歉,没想到......
一贯暴脾气的陈宝国,站起来,抓起手边的东西砸向了陈逸洲,整个人气的不行,身体微微轻颤,喘着粗气。
李怡忙不迭的跑过来,轻抚着陈宝国的后背,帮他顺着气,带着责备的看向陈逸洲,“逸洲,不是让你好好跟你爸说话的吗?赶紧的,给你爸好好道个歉。”
陈逸洲闻言,没说话,看了眼地上的电视遥控器,电池被生生的砸出来了,其中一个电池正缓缓的朝着沙发底滚去,眼见着就要看不见了,他蹲下|身,在电池彻底滚进沙发底之前,把电池捡了起来,就着蹲着的姿势,把另一个电池和遥控器一起捡了起来,顺道装好电池,起身,绕过身前的陈宝国和李怡,对着电视按了按,遥控器还是好的,没有被摔坏。
他低头看了眼手上的遥控器,笑了笑,在陈宝国和李怡不解的眼神下递过去,“遥控器质量挺好的,被您这么摔了两三回了吧,竟然都没坏。”
“你......”陈宝国愈发生气了,这孽子竟然还有闲心讨论遥控器?
李怡此时也摸不清陈逸洲到底是什么意思,突然的心里有些慌,忙开口道:“逸洲,都什么时候了?没见你爸爸都气的不行了?快点,赶紧给你爸爸道个歉,再过会儿,咱们就可以吃午饭了。”
陈逸洲抬眼对上李怡,竟难得的对她露出几分笑容来,“李阿姨,陈逸堂被撞了,我瞧着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忧不生气的,只一心为我和我爸之间这点子上心了,想来,陈逸堂果然如你说的那般,也不怎么严重吧。”
李怡被陈逸洲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说不出来,只盯着陈逸洲看。
陈逸洲毫不退缩,就那么直直的盯着李怡的眼睛看。
他是在学校住宿,可前天下午的时候,突发发现自己好几本要用的书竟然忘家里了,中午吃过午饭,跟班主任说了声,下午放学便回家了。
甫一回家,陈宝国在郊区部队忙没回家,客厅里只有李怡和陈逸堂在看电视。
陈逸堂一个劲的在说要吃糖炒栗子,离家有些远,靠近正街有个边角店,门面不大,但生意异样的火爆。
他闹了半天,李怡也没松口。见到陈逸洲回来,看了他一眼,突然起身回了房,打了个电话,只零碎的听见她在说话,却是听不清到底说了些什么的。没多一会儿,她从房间里出来,突然说道:“逸洲啊,我这有点不舒服,能不能麻烦你带逸堂去买一下?他这都闹腾了半天了。”
陈逸洲和陈逸堂没什么矛盾,陈逸堂对陈逸洲倒一直想亲近,只是陈逸洲一贯的清冷,看起来极其不好接触。而陈逸洲去陈逸堂说心里话,说不上讨厌或喜欢,反正这人是自己的弟弟,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平时只能无视。
这会儿,陈逸堂一脸希冀的看着陈逸洲,陈逸洲不知想到什么,也或许只是单纯的受不住一个孩子的希冀,不忍打破吧,竟破天荒的同意了。
谁知,两人刚走到栗子铺的对面,正过马路。刚走到路中间,一辆小轿车径直的开了过来,瞧着好像都没减速。陈逸洲忙回头想要拉陈逸堂一把,到底还是晚了一步,陈逸堂已经摔倒在地了。
而开车的人竟连车窗都没落一下的开着车加速的跑了。
陈逸洲来不及去追逃逸的小轿车,忙上前查看陈逸堂。
“撞到哪里了?”
陈逸堂似乎是给吓到了,有些呆呆的摇摇头。
陈逸洲见他这样,心底一沉,正打算背着他去医院检查一番,陈逸堂竟自己爬了起来,动了动脚,对陈逸洲笑了笑,“哥,没事儿,车根本没撞到我,离着我还有两步的距离呐,我就是给吓到了。”
陈逸洲不信。
刚刚他只看到陈逸堂给摔倒了,其实根本没太看清车到底有没有碰上人,这会儿陈逸堂这么一说,还顾自的上下来回跳了几下,证明自己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他才真的放下心。
带着陈逸堂去买了炒栗子,便没再走回去,叫了个三轮车回家的。
到家以后,他把这事儿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李怡,并着重表明了自己是走在前面了,并没看清车到底有没有撞到陈逸堂,让她晚上多注意些。
陈逸洲以为事情说清楚了,便也就算了。
结果,第二天上午,陈宝国的司机竟然去了学校,给自己请了假。
一回到家,就看见李怡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他都没来得及发问,迎接他的赫然就是陈宝国的一番怒骂质问。
一句有一句扎心的话飘进他的耳里,那些想要询问缘由的心彻底歇了,接着就开始反驳陈宝国的话。
一来一往,两人都气的不行。
然后就是陈宝国连番不断的“滚”“你给老子滚”“老子没你这样的儿子”如此这般的话。
纵然心里有想要解释的话,可面对震怒中的陈宝国,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随即,便喊了句“滚就滚”,离开了。
“如今想来,事情可真是巧的很。我这进家门的时候,陈逸堂可是缠着李阿姨好半天了说要吃糖炒栗子,李阿姨见着我人了,也没说要让我带他出去买。怎的,转身回房间打了个电话出来就说让我带陈逸堂出去买了?”陈逸洲不咸不淡的说着。
陈宝国看着陈逸洲,似是有些不明白陈逸洲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陈逸洲淡淡的瞥了眼陈宝国,随即目光就看向李怡,嘴角勾着笑,可眼底却是丝毫笑意没有的,若仔细看过去,反倒是能看清眼底隐藏的冷意。
李怡对上陈逸洲的目光,身体微颤,旋即反应过来,便不再看陈逸洲,反而一把抱住陈宝国的胳膊,眼泪顿时跟开了闸的水龙头似的,说来就来,任你是和风细雨,还是骤风暴雨,人完全跟根据你的需求出现。
比如此时此刻,若还是一副林妹妹似的苍白柔弱虽能勾起陈宝国的心疼,可却扰不了他的思绪,遂,“老陈啊,我可是逸堂的亲妈啊,逸堂被吓的半夜里说胡话,是我整夜整夜的不睡觉抱着哄的,怎么到了逸洲嘴里,倒像是我故意喊人撞的我儿子了?”
“我嫁给你十多年了,只逸洲一句想来Z市读书,老爷子老太太二话不说的同意了,不仅如此,还把你的工作给调过来了。为着这个,我直接从文工团退了下来,老陈,我都做到这份上了,我就是和逸洲关系再不好,可我也没有逸洲说的那个样子啊!我再不是个好后妈,可我也是逸堂的亲妈,”说着,回头看向陈逸洲,哭的撕心裂肺,“逸洲,你今天要说是我让人开车撞你,纵然不是我做的,你要这么说,为了你们父子的关系,我认也就认了,可你今天说我让人撞逸堂,这个罪名,你就是让你爸跟我离婚,我也是不会认的。”
“李怡,你瞎说什么呐?我怎么会跟你离婚?”陈宝国顿时一脸的心疼,“好了好了,别哭了。你瞧瞧你瞎说什么呐,逸洲也没说是你让人撞逸堂的呀?”
“可不是,李阿姨,我什么时候说过是你让人开车撞陈逸堂了?”陈逸洲看起来极其悠闲的说。
李怡根本不看他,顾自的抱着陈宝国的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伤心的不行。
陈宝国自己说得这话,再说了,本身就是安慰李怡的,这会子他脑子里哪里来得及思考,现在陈逸洲这么一接话,李怡不抬头,不说话,只哭的声音越发显得伤心难过了,陈宝国习惯性的伸手在身边抓了抓,只这一次,他忘记了他此时正站着,身旁除了被自己抱在怀里的李怡,什么都没抓着,只能指着陈逸洲,张了张嘴,想要骂人。
陈逸洲撩了撩眼皮,在陈宝国开口之前,先开了口,“我知道你想让我滚,你放心,我今天就会滚。”
陈宝国被陈逸洲狠狠的一噎。
大概就是,我是你老子,我可以让你去滚,可以让你去死,但是你作为儿子,你却不能主动说自己要滚,自己要去死,你这种行为就是在挑战我身为父亲的权威。
此时的陈宝国大概就是这种心理,所以,对于陈逸洲如此不识趣的态度生气极了。
其实,他之所以这么生气的另一层原因就是李怡刚刚说的,老爷子老太太就因着陈逸洲一句想要来Z市读书,不顾他的意愿,硬是走自己的关系把他给调过来了。
Z市是个小地方,这里只有一个武装部队,虽然他是平级调过来的,可B市的特种分队和一个小的驻防武装部是可以相比拟的吗?
从两年前调过来,陈宝国心里就憋着一股气,可陈逸洲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老爷子老太太的想法他也能理解。
如今真的生活在一起了,他才终于觉得,自己为这个儿子的牺牲,他却全然没有放在心里,还一味的跟自己反着来。再加上在自己面前乖巧听话的小儿子一对比,纵然心里有多少愧疚,也早就一点一滴的消磨殆尽了。
“你不是想回B市吗?我会跟爷爷说的。”
陈宝国只觉得自己这心里一下子经历了冰火两重天。刚刚还因着儿子不听话怒急攻心,这会儿却又因为儿子的话,心里竟生出期待来。
“你......说真的?”陈宝国问。
陈逸洲轻笑了一下,倒是没正面回答,“只是辜负了爷爷奶奶的一片真心。”
说完,目光似有若无的在李怡身上飘过,径直绕过两人,回了自己的房间。
只留陈宝国和李怡两人各怀心思的在客厅里,时不时的响起李怡轻微的啜泣声。
陈逸洲回到房间,拿出行李箱,他的衣服日用品都不算多,24寸的行李箱里不仅装了衣物,还有书本,即使如此,都还有些许的空间。
他起身看着地上摊开的行李箱,嘴角勾起,轻嘲的笑了笑,随即,盖上箱子,离开了房间。
在经过客厅的时候,陈宝国和李怡两人见他拖着行李箱,顿时愣住了,李怡连梨花落雨似的哭泣都忘了一般,只觉得今天的陈逸洲满是异样,心里早慌的不行。
“你这是什么意思?”陈宝国出声。
陈逸洲看他一眼,“我去住校,寒假的时候,”他顿了顿,“等到快高考的时候我会回B市考试的,这段时间,我住校。”
陈宝国还想再问一问关于他调职的事儿,可陈逸洲根本没给他机会,径直离开了。
“砰”的一声,陈宝国和李怡似乎才被惊醒。
李怡仰头一脸惶恐不安的样子,“老陈,你说逸洲那孩子说的调职是真的还是假的?”
陈宝国怎么会知道?
他心里清楚,不论是他和李怡结婚之前还是结婚之后,他对陈逸洲都是忽略的,之前是一心在工作上,后来是又有了陈逸堂,对于从小都是一副清冷面孔的陈逸洲,多少有些不太亲近。
家里老爷子老太太心疼陈逸洲,就想他们多亲近亲近,他们年纪大了,总觉得自己随时会走,担心自己走了之后陈逸洲这孩子没人照顾。
可......陈宝国心里轻叹一声,只能说他和陈逸洲之间父子缘浅吧,他是有努力过的。
陈宝国摇摇头,扶着李怡走到沙发旁坐下。
李怡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陈宝国的脸色,心里觉得这个男人着实不够硬气,自己的工作不仅要听老子的安排,还得看儿子的脸色,也不知道自己当年看上这人的什么了?
她知道,这会儿陈宝国心里只有工作的事儿,什么车撞了儿子之类的,早被这人不知忘到哪里去了,她还没笨到自己出声提醒,“先别想了,我去做饭,眼看着要吃午饭了。”
陈宝国可有可无的点点头,李怡起身去厨房。
他们家是没请保姆的,不是没钱或是资格不够,而是家里的老爷子老太太不允许,总觉得这是种铺张浪费。
在B市那么年多,为了哄老爷子老太太高兴,家里的一切家务都是李怡做。白天在文工团工作,晚上下班了回家,还得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照顾孩子,累的不行。
原先,她以为来了Z市,家里可以请个保姆的,没想到,陈宝国一样不同意,只说,这么多年家里都是这么过的,怎么一离开B市就要开始走资本主义?如果被老爷子老太太知道了,该生气了。
李怡看着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心里一阵一阵的冒火,可是陈宝国还在客厅里坐着,她只能忍着。握着炒菜锅的手柄不断的用力,有对陈宝国的怨念,有对陈逸洲的恨意。
想到陈逸洲,她总觉得他好像发现了些什么一般,心里从来没这么慌过。
不由的想到那天她亲口告诉陈逸洲,他外公外婆的房子被她买下来了,里面的东西原封不动,她要让他一辈子近在咫尺,却永远也碰不到。
她永远都忘不了当时陈逸洲的表情,像是一头刚长出牙的狼,露出獠牙和锋利的爪子,凶狠而无畏。可也只是那一瞬间,在之后,他依然时不时的过去老宅,每一次,都被她安排的人狠揍一顿,一次又一次,她已经忘了当时的陈逸洲是什么样子了。
这几年,她以为他就是个任打任骂的性子,只今天这么一出,她才终于明白,狼永远都是狼,是不可能被驯服的,獠牙和爪子也只是会被隐藏,而不会被消失,一旦狼露出自己的獠牙和爪子,那么,后果绝对会不堪设想。
有些事,是不是该避一避了?李怡想着。
李怡在厨房里胡思乱想,陈逸洲拖着行李箱离开家属大院,朝着街上走去,发生过的事儿在脑子一件一件的闪过。
李怡是怎么在他来之前就买下外公外婆的房子的?重要的是,他很确定,在他们来Z市之前,李怡是没出过门的,那么,是谁来这里查到的外公外婆的住址的?又是谁帮她出面买的房子?那天开车过来撞陈逸堂的车子是真的要撞陈逸堂的吗?还是说,只是装作是要撞陈逸堂,但其实是要让他和陈宝国彻底决裂?
陈逸洲有一点想不明白,他和陈宝国现在的关系与彻底决裂到底有什么分别?
这些事在陈逸洲的脑海里来回不断的翻来倒去,想不出个头绪来。
“咕咕咕......”陈逸洲肚子突然发出一阵响。
他看了眼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该吃午饭了,早上就没吃多少。
“逸洲?”一道带着疑问的温婉的声音响起。
陈逸洲回头看,是沈慧。
“沈阿姨。”他忙上前喊道。
沈慧隔着几步距离,见真的是陈逸洲,露出笑脸,“老远瞧着像你,只是又拖着行李箱,有些不敢认。”
陈逸洲不知道怎么回答,抓了抓自己本就短的头发,有些窘迫的笑了笑。
沈慧看一眼陈逸洲脚步的行李箱,有心想问一问,可到底没有开口,只装作不知,“到中午了,还没吃饭吧?”说完,不等陈逸洲开口,拉着陈逸洲的胳膊打了转,朝着“甄味”走去。
“这会儿好好清泉他们肯定已经在店里了,不过,这个点店里的人肯定多,你先过去把行李箱放一放,一会儿咱们一块儿吃个午饭。”沈慧一边走一边说。
陈逸洲看了眼拽着自己胳膊的手,眼里一热。
沈慧的手不甚白净,哪怕已经进城一年了,费了些心思的去保养,可到底辛劳了三十多年,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养回来的?尤其是掌心里的厚茧,触着陈逸洲的胳膊,带着些微的刺痒,一下一下,陈逸洲只觉得喉尖哽住了。
“说着呢,我才知道原来咱们好好能去市一高破例参加考试,还是你帮了忙呢,你说说,你也只是个孩子,怎么就能随便答应这种事?”沈慧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倒没开口说要回去感谢他的父母,虽说这接触的机会不多,但想来,怕是这孩子也没走家里父母的关系,只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办到的。
想了想,沈慧说:“逸洲啊,阿姨这话了可能有些马后炮,但阿姨还是想说。”
“沈阿姨,您说。”陈逸洲忙开口。
沈慧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开心不开心的,在脸上都看得出来,更关键的是,哪怕她经历过很多不好,但她对人,总是以善良的心去对待人,从不会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任何人。
“原先,我以为清泉是拜托了学校里的老师,当时,家里的事情也多,我也没想那么多,还是好好快考试了,她舅舅说起来这件事,我们才知道,清泉是找了你帮的忙。”沈慧轻叹了一声,“这事儿说到底是我们家占了便宜,可阿姨还是想说,逸洲啊,你也只是个孩子,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可别因着两个人关系好,就随便答应着,明白吗?”
陈逸洲顿时怔住了。
说实话,沈清泉是第一个找自己帮忙的人,再者,不论是在B市的时候,还是来了这Z市,若不是发生小巷的事儿,他大概就会一直独来独往,所以,哪里会有人找自己帮忙呢?
他当时帮余静好,一个是余静好是第一个见到自己被人打,却还是大着胆子帮自己的人,毕竟,她也只是个小姑娘,所以,当时沈清泉一开口,他倒是没多想的,只想着那个小姑娘一脸忐忑的样子,就那么答应了。
沈慧也没等陈逸洲说话,在她眼里,陈逸洲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哪里懂这么多呢?
“你现在还是个孩子,以后交朋友啊什么的,可一定要留个心眼,别傻傻的,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听到没?”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自己说这样的话。
说自己还是个孩子,可他明明已经十八岁了啊,已经成年了。
说让自己多留个心眼,别傻乎乎的被人骗,可平日里,连主动亲近他的人都没有,又有谁会骗他呢?
陈逸洲只觉得心里堵堵的,他想说,阿姨,我一定会留个心眼的。
他想说,阿姨,其实我也没那么傻的。
他想说,是余静好先对我好,我才帮的忙,算来,其实是我占了余静好的便宜呐。
可这些话,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含着喉尖似要破蛹而出的哽咽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不一会儿,两人就到了“甄味”门口,余静好一回来就念着想说前面巷子里卖的石花粉,不论沈清颜怎么拦,到底还是趁着沈清颜忙着前厅后厨转悠的时候,偷跑出去了。
这会儿,她正站在门口一边觑着店里的沈清颜,一边快速的吃着石花粉,瞧着,忙碌极了。
沈慧和陈逸洲自然都看见了余静好这幅样子。沈慧失笑的摇摇头,心里却又感到开心,曾经那个小心翼翼沉默寡言的女儿终于是彻底的消失了,眼前这个狡黠又机灵的女儿,才是她希望的。
只愿她,永远如此时的青春有朝气!
陈逸洲刚刚心里还涌动着感动的泪意,到底在看见余静好略有些滑稽的样子瞬间,一点一点的驱散了,连带着的是心里的阴霾。
“好好。”沈慧出声。
余静好被吓了一跳,隔着几步瞧着,人似乎都轻轻的跳起来了一般。
陈逸洲捂嘴轻笑,原来那个对着自己清冷的余静好,还有如此活泼的一面啊!
余静好一回头,看见自己的妈妈,吐了吐舌头,随即,就看见了沈慧身边的陈逸洲,以及他脚边的大行李箱。
沈慧上前,没好气的拍了拍余静好的头,“做什么鬼样子呐。”
余静好对沈慧笑笑,“姐姐不让我吃石花粉,我躲着吃。”
沈慧无言,“行了,你赶紧吃完进来,不嫌外面晒的慌呀!”
“哎,马上吃完了就进来。”
沈慧又回头对陈逸洲说:“你跟我来,先把行李箱放进置物间,现在店里忙,一会儿咱们一起吃饭。”
陈逸洲看了眼余静好,对沈慧点点头,随即跟着沈慧一起进去了。
余静好看着陈逸洲拖着行李箱的背影,蓦地,早晨在公交车上看见的陈逸洲的背影似乎与此时的他的背影一点一点的重叠,背景不同,却是一样的让人感到孤独。
是的,就是孤独。
这世界不论多繁华热闹喧哗,可这些都是别人的,我只能与孤独为伴,在黑暗里,踽踽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