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节目组给的说辞,截然不同。

　　李毅生告诉甄酥，你会去到等候你已久的男嘉宾身边。

　　却对秦昊然和孟寻说：这是甄酥和穆心雨自己选的，我们谁也无法插手自由恋爱。

　　好一个自由恋爱！

　　观众杀了李毅生的心都有了！

　　“怎么又是秦昊然啊,老板，换人,这个男的我看腻了。”

　　“不会秦昊然收买了节目组吧，每次独处都是他,不公平！”

　　“看酥酥的神情也是惊讶到了,呜呜呜,她心里有孟寻的,说好的孟寻呢,@浪漫的法则,大骗子！”

　　甄酥确实意外。

　　不过仔细想想,工作人员也没说一定是孟寻在等她，是她一厢情愿的这么认为罢了。

　　但见到了秦昊然，她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抗拒,随意的挑了身旁的椅子坐下,正好歇歇，走累了。

　　甄酥坐下，秦昊然才缓缓坐在她身旁。

　　午后的海岛阳光正盛，椰树遮阳树影下,他们并肩坐在一起,沉默不语，默契的眺望海景，仿佛只是随意散步走到这儿的路人,偶然的坐在一起虚度光阴罢了。

　　观众瞪大了眼睛,等着秦昊然深情告白或者甄酥残忍指责,结果两个人安静沉稳，直播冥想。

　　如果不是海浪扑簌，树叶招摇，他们都要怀疑是节目组点下暂停，给他们播放了静止画面。

　　“……怎么回事，甄酥就没有什么想对秦昊然说的吗？”

　　“实在不行，秦昊然跟甄酥说两句也行啊。”

　　“干什么？难道你们还会灵魂交流吗！”

　　当然不会。

　　甄酥只是习惯了。

　　二十岁见秦昊然，上辈子有六年时间，每一次她和秦昊然的独处，常常都是这样沉默安静，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消磨一段恰好坐在一起的时光。

　　她很享受这样的安静。

　　不用说话，不用思考，再也不会像年轻时候那样，对待名义上的未婚夫小鹿乱撞脸红心跳。

　　然而，秦昊然并不享受.

　　过了一会儿，秦昊然终于酝酿出开场白，低沉出声。

　　“甄酥，你要跟我取消婚约，说的是我有心上人了。”

　　他旧事重提，直接得一塌糊涂，“现在我证明给你看了，我心里只有你。”

　　他证明了。

　　甄酥见到了。

　　铺天盖地的绯闻都是明星设计营销，他和穆心雨清清白白毫无瓜葛，还能为她挽起袖子，耐心去烤一盘并不美味的扇贝。

　　可那又怎么样呢？

　　甄酥笑了笑，声音淡然说：“嗯，是我弄错了，我向你道歉。”

　　她的回答始终出乎秦昊然的意料。

　　以至于得到了这无足轻重的道歉，秦昊然听完，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秦总一向严肃冷漠示人，手段更是雷厉风行，此时爽朗的笑声，竟然泛着一丝惨淡。

　　好像花费心机、一夜之间耗费的人力物力都是一个笑话，甄酥根本对他的心上人是谁、对他的花边绯闻是真是假毫不在意。

　　或者说，以前在意过，现在已经不在意了。

　　所以，他一腔执念搅动得娱乐圈不得安宁又有什么意义。

　　有了这样惨淡的开头，两个人的独处，顺理成章的轻松许多。

　　秦昊然的笑容没有淡去，反而苦笑一般加深，他也不管甄酥爱不爱听，单方面开始了闲聊。

　　“之前我说，跟你爸学的夫妻肺片，没有骗你。”

　　他语调怀念，“是我爸拿了你爸做菜视频给我看，我顺便学了学。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却一直记在脑子里，我还想什么时候能做给你尝尝。想不到……”

　　想不到他做了，被批驳得一无是处。

　　他这么一说，甄酥勾起无奈笑意。

　　“我爸”“你爸”果然才是真正的秦昊然，之前的故作深情说的“爸”和“岳父”大可不必。

　　“那你挺厉害的。”她夸得发自内心，“跟视频学学就能做成这样，小看你了。”

　　她这话透着戏谑，却没有嘲讽，真心实意觉得秦昊然学习能力极强，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两个注定分道扬镳的前未婚夫妻，难得都是笑容满面，在午后清闲阳光下，享受着海风吹拂，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起过去。

　　秦昊然说：“甄酥，从以前到现在，我就一直喜欢你。”

　　“每次醒来能够看到你发给我的消息，那一天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觉得十分高兴。”

　　“我尝试做一些我认为未婚夫……或者说男朋友该做的事情，现在看来，好像我的尝试确实是失败了。”

　　这可能是秦昊然这辈子，唯一一次直白的说这样的话。

　　他不再看甄酥，而是盯着海浪翻腾的大海，在广阔的天南海北，环绕的摄像机，不知道几万几十万人蹲守的镜头前，坦然的剖析自己的过去。

　　他和甄酥的一切交流，都来自父母的撮合和催促。

　　好像受到安排摆布的子嗣，就该在父母亲切期盼下，如他们所料的那样倾心相惜。

　　他们之间隔着时差，秦昊然起床的时候，甄酥已经进入梦乡。

　　聊天对话框，总是塞满隔着十几个小时前的回答。

　　好像隔着一座山谷的对话，回荡的全是空旷回音。

　　如今，他也像面对山谷，等待着回音。

　　“也许现在说这话有些晚了。但我有认真考虑过我们的未来，做了一些简单美好的规划，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

　　“甄酥，我一直能够确定很多事情。”

　　公司的决策、经济的发展、项目的结果，但秦昊然无法确定甄酥的心意。

　　他看向身边的未婚妻，熟悉的漆黑长发、执着沉静的漂亮眼眸，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问道：“可我现在不确定了，以前我们这么相处，你有没有——”

　　“有。”甄酥已经足够冷静，可以平和的回答秦昊然任何期盼。

　　“我有对你动心，我也有天真的规划过我们的未来，因为你以前是我的未婚夫。”

　　秦昊然的问题，甄酥的回答，清晰回荡在《浪漫的法则》直播间，观众呼吸凝滞，能在甄酥从容冷静的声音里，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心酸心疼。

　　甄酥越发平静安宁，她笑容里淡然，简直是在剖开心脏，一层一层翻给秦昊然看，过去的自己满含爱意。

　　但再也不会有了。

　　直播间简直要痛苦死了，他们急得在弹幕大喊大叫：

　　“孟寻呢！孟寻你人呢！”

　　“这时候孟寻就该冲过去，别让秦昊然逼甄酥回忆什么过去了。”

　　“这回忆跟我想象的不一样，根本不甜啊喂！”

　　然而，孟寻站在一旁，有过和弹幕一样的想法。

　　他却依然站在摄像师镜头照不到的地方，强忍着烦躁，耐心聆听甄酥说的每一句话。

　　她说：“我在凌晨等过你的消息，得到你几个字的回答，都能快乐一整天。”

　　她说：“我也为你送来的玫瑰、巧克力、项链、手镯感到开心，甚至忍不住跟爸妈分享，让他们知道你对我有多好。”

　　她说：“可惜那是以前了。”

　　一句一句，一条一条，不知道承载了多少年的期望和失望，最终烧成了一把寂静的灰，在这阳光灿烂的冉遗岛海岸，扬起了一片释然的叹息。

　　孟寻所有的冲动，都在这一声叹息中安宁下来。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道别。

　　甄酥在以自己的方式，平静的、平和的、平淡的与前任未婚夫秦昊然道别。

　　“你知道吗秦昊然，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收件箱。”

　　甄酥终于转头与秦昊然对视，在他面前，清楚的虚空比划出收件箱的宽窄，“这么大小，贴着邮政标签，上面写着‘秦昊然未婚妻’。”

　　那是她时常收到的包裹大小。

　　大一点的，装满了精致摆放的首饰盒，打开会有亮闪闪的珠宝首饰。

　　小一点的，也许是秦昊然心血来潮发现的崭新甜点，吃进嘴里甜甜蜜蜜，有着甄酥从未接触过的异国情调。

　　回忆早就灰暗得不成样子，甄酥完全能够笑着告诉寄件人：“但那不是我。”

　　“我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追求，还有自己的喜欢、厌恶、疲惫。”

　　“我很疲惫。”甄酥已经许久没能和秦昊然说那么多那么多的话。

　　她说：“做你的未婚妻很累很疲惫。”

　　“疲惫到跨国空运回来的珠宝，比不上路边随手摘下的野花漂亮。疲惫到我吃你送的高级定制巧克力，也跟商店巧克力豆差不多的苦涩。”

　　“秦昊然，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但我现在想问一问——”

　　甄酥的声音，略微起伏，最终仍是克制着情绪，低声问道：“你送我的那些首饰，是因为你觉得我会喜欢，还是推荐你买它们的人喜欢？”

　　秦昊然可以接受甄酥的厉声指责或者歇斯底里，但他忽然发现，自己无法接受她平静的疲惫。

　　那是来自灵魂深处，大彻大悟放下的淡然从容。

　　他甚至无法回答甄酥直击真相的提问。

　　因为，他买的一切首饰礼物，从来没有问过甄酥是不是喜欢。

　　从来都是他觉得，甄酥会喜欢。

　　显然，甄酥不喜欢这些东西。

　　对于常年处在后厨，烟熏火燎油烟满身的厨师来说，金银玉石、珠宝首饰不过是指尖脖颈的累赘。

　　累赘到她充满抗拒，甚至害怕见到盛装打扮、视线艳羡的送货员，笑容满面的问她：“是甄酥小姐吗？这是秦总送给您的礼物，请签收一下。”

　　“我们清空吧。”

　　甄酥忘掉那些令她痛苦的回忆，向秦昊然提议道。

　　“清空这个叫做‘秦昊然未婚妻’的收件箱，也清空我全部的疲惫。”

　　观众听着甄酥的话，再平静不过，却骤然想要流泪。

　　“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可以真真切切的知道甄酥在难过什么……”

　　“怎么我一个大老爷们都能感受到酥酥的崩溃啊？这合理吗？”

　　“秦昊然，你不是东西！你是不是男人！”

　　他们以为的霸总，巧取豪夺，将心上人锁死在身边，隆重盛宠不肯对方远离半步。

　　然而，秦昊然不走寻常路。

　　他会给甄酥价格高昂的礼物，除了陪伴，除了关心，除了一切甄酥需要的感情。

　　然后给甄酥一切不必要的负担，将甄酥逼成了沉熟稳重的脾气。

　　“秦昊然，说点什么，快点说什么！”

　　“我都要落泪了，还以为指腹为婚是什么浪漫的开始，听起来根本只有互相折磨。”

　　“结束吧，快结束，@浪漫的法则，我命令你现在就把秦昊然拖出去，不要再让酥酥痛苦了。”

　　弹幕观众的哀嚎，仿佛是削足适履的那只脚，恨不得冲进直播间抱住甄酥，给他们真心喜爱的酥酥一点安慰。

　　在所有人的催促急呼之中，秦昊然深沉的凝视甄酥。

　　过了许久，他说：“好。”

　　秦昊然站起来，向甄酥伸出右手。

　　“希望有机会重来一次，能够不让你为我难过。”

　　甄酥早就难过伤心痛苦过了，那些绝望透顶的记忆变成了生活，消失在名为时间的沙漏，让她逐渐成长成熟成功的忘却伤痛。

　　她回握秦昊然的手，好似两个合作并不愉快的商业伙伴平静分手，做最后一次告别。

　　甄酥笑道：“我已经重来了。”

　　在一片烧灼痛苦的大火之后，重新选择了另外一种生活，并且发誓再也不会重蹈覆辙。

　　他们在冉遗岛椰树之下，笑着握手，然后笑着作别。

　　秦昊然转身离去的背影一如既往符合他秦总的伟岸洒脱，甄酥再也不会担心他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觉得麻烦，会不会认为她这个未婚妻实在是不够体面。

　　因为，结束了。

　　这样结束可能最适合他们这样不合适的指腹为婚。

　　沉重的枷锁忽然卸了下来，在几十万上百万观众注视的直播间，宣告秦昊然的绯闻和她甄酥再不相关，以后再有什么心雨心疼心爱，都不应该影响到她家味真的声誉……

　　今天的甄酥，也在为自家祖传的手艺努力。

　　她正考虑要不要带摄像师去广告牌前转转，宣传宣传真美味，一转身，见到了孟寻。

　　本该嚣张跋扈的孟寻稳重的站在高挑树下，气质安静的等候着她。

　　海风抚过他深沉眉眼，难得见他神色肃穆，连额发梳理好的暗红挑染，都在晦暗不明的树叶阴影下散发着截然不同的成熟可靠。

　　甄酥笑着感叹：“我以为只有一位男嘉宾。”

　　他迈着沉稳笃定的步伐走了过来，声音低沉深情，“但我是只属于你的孟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