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幻梦
作者有话要说: =w=你们要的糖和修罗场都有了,字数相当于双更,爱我吗?
本章推荐bgm(纯音乐):without you i am dying - painless destiny
可可讨厌阴天, 仅次于雨天。
阴沉沉的云朵像是岩块一样,怎么看都不好吃。空气湿漉漉的, 粘在毛发和鳞片上, 好像随时会滴下水来。
但是可可不能走,因为那个人让它等着自己,说离开一会儿就回来。
可“一会儿”是多久呢?
几个沙漏?半天?一天?三天?
或者更久?
据说一沙漏对人类来说很长,但对他们格拉特尼来说,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唔, 哪怕是三天又怎么样?不过是一个小憩的功夫罢了。
没关系,可可想, 这不是那个人第一次让它等, 反正只要等“一会儿”, 他就会出现, 带着可可最喜欢的新游戏, 和可可一起玩耍。
啊,玩耍。
可可总是对于玩耍充满了期待。
因为那个人实在是非常有趣,知道好多好多的事情。他经常会给可可说在山的那边, 在人类地盘上发生的事情:
有时候是某小国的王子被史莱姆掳走, 过了很久很久以后,带着母亲不明的孩子重新回来, 重新建立曾经被史莱姆雨淹没的城市;
有时候是人类的英俊国王爱上了一只夜莺, 最后在一位巫师的帮助下,他们终于拥有了一个容貌和国王一样漂亮、声音和夜莺一样美妙的孩子。可那个孩子却在成年以后,在夜莺长眠的那一天, 长出翅膀飞走了;
还有些时候是关于更遥远的故事,比如在上古战争中失败的古神最终沉入地底长眠,而他们的追随者则遁入海中或者隐匿于云端之上,随时窥伺着想要回来……
除此之外最有趣的事莫过于,这个人在说故事的时候,就像是他口中的“魔术师”一样。
他会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小法术,身上总是带着不知道藏在哪里的道具,还能自由地操控元素精灵。
而且他的故事并不是单纯的语言,他能随心所欲地操控小范围的景色,编织各种各样让人屏息的幻境,还能把他自己还有可可变成故事中的人,带着她一起走进情节,成为故事里的人。
所以有时候可可也会是一只史莱姆,有时候会变成一只夜莺,还有时候会是人类女孩子的模样——嗯,他最喜欢让她成为人类女孩的样子。
有时候是黑发棕肤,眼睛又圆又亮。
有时候是金发雪肤,笑容甜美,看起来就像是他的双生子。
可可问过他为什么,那个人总是笑着说,因为他总会想象,自己如果有个妹妹应该是什么模样。
他没说实话。
可可知道的,但那又怎么样呢?
只要那个人还愿意说故事就够了。
他不害怕它,这就足够让可可欣喜,这片土地上,它见多了太久恐惧、仰慕、敬畏的眼神,却从没有谁能像他一样,第一眼就让可可欢喜。
因为当他看到可可的时候,眼中只有好奇和喜悦,没有任何害怕。
他愿意了解可可,同可可说话,同可可玩耍——偶尔还会亲自给可可烹饪,虽然分量不是很够,但是味道却美妙得让她恨不能将舌头也一起吃下去。
除了祖母还有火之高兴,再没有谁像他一样,对可可那么好。
而且祖母太老了,有时候玩不动游戏。
火之高兴则像个孩子,有时候既幼稚又吵,什么都不知道。
还是他最好,最有趣。
啊,她无聊地在岩地上磨了磨爪子,看它们在地上留下歪歪曲曲的痕迹,看着就像祖母高兴时唇角弯起的皱纹。
还要等多久呢……
她看着天空,逐渐有些昏昏欲睡。
云越积越厚,越来越低,就像一座阴森森的城堡。
第一滴雨落下的时候。
可可等不住了。她想先回去躲躲。
那个人知道她的喜好与厌恶,应该会知道她回去了。
可可扇着翅膀,朝着家的方向飞了过去。她的翅膀还不是很大,所以需要拍好一阵才能看到家的样子。
就在深红山脉的尽头,在熔岩裂谷的边上,那幢最高的黑石塔就是她的城堡,她和祖母生活在一起的城堡。只要进入熔岩裂谷附近,雨水在落地的瞬间就会变成水雾消散不见。
然而雨越下越大,丝毫也没有停止的意思。
她很快被浇了个湿透。
怎么回事?
可可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原本进入领地就该有的腾腾热气,今天却像是消失了一般;原本老远就能看见飞溅的岩浆,今天却像是睡着了一般;原本看起来格外亲切的黑石堡垒,总是围着各种前来朝拜、供奉的魔物的堡垒,今天却是安静得让她害怕。
她有些着急地在堡垒上空盘旋了一下,然后看到了可怕的东西:堡垒的周围被人绘上了巨大的法阵,鲜红的法阵,全都是用魔兽的血画成的。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但她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瞬间,地上的阵法已经开始发亮,就像是十个太阳同时升起那样,发出极为耀眼的辉光。
——祖母。
可可大惊。急忙朝着阵法冲了过去,以最快的速度穿过漆黑的甬道,飞到祖母最常呆着的那个房间——原本总是散发着柔和光芒和泥灰气息的熔岩炉子熄灭了,她只能大概捕捉到一团巨大的、漆黑的影子。
她想也没想,直接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抓住,然后掀动翅膀调头就走。
大地颤抖,岩石纷纷坠落,露出的缝隙中,金色的光芒如同长枪般将刺向她的方向,紧紧咬在身后。可可带着祖母飞不快,只能勉强左支右闪,翅膀上中了好几下也不敢喊疼,只能加快速度。
眼看着身后的攻击越来越密集,它径直调转方向,朝着堡垒顶端冲去,一气撞破层层天花板,直接从上面蹿了出去。
接触到外面空气的刹那,她不辨方向,只能死命带着祖母朝一个方向飞去。终于赶在金色辉光织起的长枪合拢前逃了出去。
“吁——”她同祖母一同滚倒在地上时,长长舒了一口气。
“您……您没事吧?”她来不及看自己身上的伤势,赶紧朝祖母看去。
然而这有谁能告诉她,这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是什么呢?
那张笑起来时嘴角满是皱纹的脸在哪?那个会发出咕噜咕噜声音的肚子在哪?
这看不出头尾、只是缩成一团,就像是躯体燃烧以后留下的残渣,到底是什么呢?
……
“啪嗒……”她在第一滴雨落下的时候醒来了,却没有任何动作。
浑身上下哪里都疼,像是做了一场很可怕的梦。
然而雨哗啦啦地落下,空气里干净极了,没有一丝烧焦的气息,周围空无一人。
啊,还好。还好是梦。
她想。
伸手,她看到自己的手腕苍白而又纤细,就像一朵随时可能在雨中夭折的香水百合,那是人类的模样。
对了,一定是他们的游戏还没有结束,故事说到一半,他有事先走了。
想到这里她又耐心地等了起来。
会做那样可怕的梦一定是因为她没有遵守约定,中途离开的缘故。
祖母说得对,约定就是约定,她应该遵守的。
而那个人,他应该也会遵守约定的吧?
他一定会来找她的,一定的吧?
雨哗啦啦地下,她全身都被淋得湿透了。
——真想找地方躲一躲。
她环顾四周,坐立难安。
然而在瞄向某个方向的时候,她忽然眼睛一亮,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
一切都没有按照计划进行。
花了三个晚上布置好的捕猎独眼巨人的阵法,眼看着就要成功,却在最后一刻被打得七零八落。
这不是他的错。
马芬知道。
他已经按照父亲嘱咐,亲自组织人手绘好了阵法,并依靠自己极高的神恩发动起来。
当金色的光亮起的时候,马芬确定自己的内心是极为平静的。他知道自己已经接受了父亲的话,无须同情即将被捕获然后大卸八块的独眼巨人——那是侵犯他们领地的家伙。而他需要做的就是支撑阵法到完成,然后挖下巨人的眼睛。
但是就在阵法发动不久后,天边就出现了一片黑影。
刚开始的时候不过是一个不显眼的点,但很快它就逼近了,如同巨龙般挟着飓风出现,瞬间冲入了法阵,不顾“明光之裁决”的威力,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将他们的猎物给抢走了。
是的,这不是他的错。
因为没有人知道,他,马芬,阵法的主持者,在看到那只长着漆黑双翼怪物出现的刹那,直接念错了两个词,导致了法阵的崩溃与失效。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那无可抗拒的外力之下,直接被迫中断了施法——然后遭到了反噬,伤得不轻。
“追上它!”
父亲怒吼,命令所有人去做。
他也听从了——虽然这不是父亲的意愿。然后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施展了短程传送魔法。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个。
身体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只忠实于大脑最直接的指令。
他想要追上去,追上它——不,应该是她。
虽然样子和印象里最初的相逢有了很大的差别,体型似乎更加巨大,但他知道,那就是她,是可可。
可可回来了。
她怎么会来这里?为什么又突然带着猎物离开,看也没看他一眼?
是没看到吗?
啊,大概,对比那样的体型来说,他实在是太渺小了。
他一定要追上去,告诉她马芬在这里。
为什么呢?
是因为约定吗?
是了,他一定要在一个月之内找到她,不然就会发生非常可怕的事情……
可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为何只要想到她,心里就想燃起了一团火焰,烫得让他整个人都像缩起来?
为何只要看到她,脑中就像失去了应有的控制,只想着追上去,然后捉住她?
可她飞得太快了,快到让他绝望。三次传送之后,她的身影终于还是彻底消失——就好像她的出现从来都只是一个幻想那般。
寂静如死的森林里,只有雨落的声音、树木的低语清晰可闻,连同他空落落的心跳。
再没有其他任何存在。
远超身体负荷的施法,外加先前反噬,终于让他重重滑倒。
他仰面躺在泥水里,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雨哗啦啦地下着,比课间的走廊更加嘈杂。落在脸上刺得有些疼,不,是真的疼,疼得他咧开了嘴。
带着泥点的雨落在嘴里,带着涩意与腥气。
全身上下哪里都是冷的,只有脸颊因为疼痛和血液般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汩汩流下,带着残存的一丝温暖。
但那样的热气很快就散去了。
——都是幻觉吧?
他的心渐渐冷了下来,眼前开始发暗。
其实刚才看见的也不一定是她吧……
“你在干嘛?”
眼前一暗,湛蓝的眼眸忽然对上他的,突兀得就像骤然到来的晴天,明媚得让他几乎呼吸停止。
他呆呆地望着她,感觉像是突然坠入一个突如其来的梦境。
黑发的魔王好奇地蹲在他身边,已然恢复了人形。
发丝长长地垂下,蜿蜒粘在他脸颊上,又湿又冷。还痒,真实得不容否认。
原本空落落的心,突然被陌生的、无法分辨的情绪填满。
他恨不能立刻一把将她的头发揪住,甩到一旁去。然后冲她吼,让她滚,从他的生活中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不要再冲他笑,不要再和他说话,不要再让他为难——心乱如麻却又不想去接近答案:
其实捕猎巨人失败了他很高兴。
其实他现在对那个将两人捆绑在一起的食物契约一点也不排斥。
其实他已经看到她魔物的样子也不觉得害怕了——虽然他更喜欢她人类的模样,只是因为那样才能更好揣摩到她的情绪。
此刻她看起来很好奇,就像是孩子看到路边垂死的虫子那种好奇。也许是因为一时的想法,也许是善心,也许是恶意,就停下来,拨一拨那落在泥浆里的翅膀。
“你为什么张着嘴?”她问,“雨里有什么好吃的吗?”
她的关注点总是那么奇怪。
他疲惫地笑笑,早已习惯。
得不到回答,魔王也仰脸,像他那样努力张了张嘴,砸吧了两下。
“不好吃。”她得出了结论。
傻子。人类少年想,这真的是傻子,所以才会被关在那种地方这么久吧?
“所以你不要吃了。”状似天真如少女的魔物皱眉,“一点都不好吃的。这个我有经验,在实在饿狠了的时候,可以把灰尘沾水混在一起,做成好看的形状,也比这个强。但是说真的,这种原料不管加多少调料,都没有食物的香气,一点都不好吃。又干又涩。还是要配合可可粉,烧热了才好吃。”
说着她笑了,濡湿了的睫毛衬得眼眸格外明亮,哪怕这样糟糕的雨夜也无法掩去那样的光彩。漂亮得简直该死……却也让他欢喜无比。
不,他哪来的资格嘲笑她?明明他也是个傻子。
傻到明明知道她是个傻子,还是个疯子,却还是一头栽了进去。莫名其妙地。
“走吧,”她不由分说,拖他起来,“来,我带你去找好吃的。”
他却已经动不了了。
“不去。”身下的血还在汩汩地流着。
“这可不行。”可可说,“哪怕你很强,也很难像我一样从魔网获得能量,这样下去会死的。”
死了也好。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至少如果去死的话就没有痛苦和纠结了。
“你说话呀?”可可无奈。
马芬不语。
“说不说话?”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但却听不出来一丁点愤怒。
“不说话?那我动手了。”
腋下一紧。他被拽入她的怀抱。
雨水冰凉,世界黑暗,然而她的怀抱却是那么暖,暖的他整个心都仿佛烫了起来,缩成一团,颤抖不止。
这并不是第一次她那么接近他,却是她第一次像个人类那般拥抱他。不再是捕食与被捕食的关系,而是完全贴合的亲密。
“咕嘟。”耳边响起毫不浪漫的口水吞咽声。
明明应该是打破他所有的幻想。
但为何他这么高兴?简直和疯了一样。对,他就是疯了。
“咦,你怎么笑了?愿意吃东西了吗?”
“不……我觉得你比较好吃。”
湿濡的眼眸,湿漉的脸颊,还有湿润的唇。
“唔……”她看起来为难极了,琢磨了半天,“不就是想吃么?看在你陪我这么久的份上……来,给你。”
她侧过脸,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和柔软濡湿的脸颊,看起来可口极了。
“蠢货。”他摸上她的脸颊,“笨蛋。”
“什么?”她皱眉。
你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懂。
你并不了解人类,也从不曾了解我。
你不知道我曾想做的自以为正义的事,也不知道未来可能会发生什么。
“你的脸色看着很差,怎么了?”
“我想,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他呢喃。
“什么?”
“非常重要的事……”
“啊……”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也安静了下来,只是望着他,神情里有些疑惑,又有些预感到了什么的不安。
他不再说话,只是回望她,皮肤苍白至透明,在雨里那样脆弱的神情仿佛随时会像水晶那般碎成一地。
美丽得实在是让她欢喜极了。恨不能扑上去整个吞下去,最好不要嚼——因为那样会伤害到他。
虽然不明白,但可可分明知道,这样的美应当是人类中的瑰宝——脆弱而又坚韧,像是宝石一样闪闪发亮。
“我遇到了一个让我非常烦恼的人。”
“哦?要我帮你吃掉吗?”
“……”
“啊?你说什么?”
“可可,过来一点。”
她依言靠近了些。
然而先是耳朵上一疼,还没等她抗议,那啃啮就很快变得温柔。
轻微的血腥和疼痛混合在一起,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呢喃。
“我喜欢你。”他说,“我喜欢你。”
“可可,我喜欢你……”
——虽然喜欢你远比让我去死更痛苦。
因为那意味着我也许早就背弃了自己所坚信的和所想要做的。
可是如果死亡的痛苦能同时拥有这样一半的欢乐,那么我大概会很欣然地去拥抱它。
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感到了一种奇妙的欢喜——比找到最美好的食物更加美好的欢喜。还有某种冲动,回头抱住身后的那个人,紧紧地,然后告诉他,自己开心极了。
事实上她也那么做了。
她快乐地拥抱住他,恨不能把心中所想,一股脑全告诉他:“我刚才做了个噩梦……结果醒来以后,你不见了,祖母也不见了……”
“我在的。”他说,因为埋在她肩窝而声音有些模糊,“我会一直都在……一直……”
“我真的很高兴你能来,除了祖母……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伊泽瑞尔。”
他蓦然僵住,不可置信地推开她。
面前的少女满眼欢喜,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任何问题。她被推开了也不着恼,只是重新扑了上来,努力表达自己的喜爱。
“我是谁?”他死命撑住。
“咦?”她眨了眨眼,仿佛在确认,“啊,马芬?是你啊……”
这次叫对了。
但是他却感受到刚刚有些发热的身子在一点点冷下去。
“我最喜欢你了……”
可她依然把那话又说了一遍——真挚、甜蜜,真实得让他几乎怀疑,刚才听到的那个名字是否只是转瞬的幻觉。
呆然中,她抱紧了他,不容抗拒地,用他刚才的方式啃上他的耳朵,咬上他的下巴,最后在脸颊上重重落下一口,带着无比诱人的香气。
他忽然就觉得难受极了。
这样的痛苦甚至比清醒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她时更甚,不,先前他所以为的那种挣扎也许根本不算什么。
如果在前一刻死去就好了。
他想,这样自己就可以假装根本没听到那个名字。
如果在这一刻复生就好了。
他想,这样自己就可以欣然接受这样的表白,哪怕在下一刻再选择死去也心甘情愿。
胸中刚刚压抑下去的愤怒突然汹涌而起,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让他狠狠伸手抱住她,报复性地咬了回去,假装自己也能回以同样的痛苦。
相互的啃啮中,快乐和痛苦混杂。模糊不清的话语在耳边呢喃,如同桑蚕落叶,细雨绵绵。
……
远远的,银发的仆从默默地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人,攥紧了手中匕首。
那自出生起就与他成为一体的武器,在这一刻烫得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