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三窟
在郡尉府门前,黑夫下了殷通的车,与之告辞,共敖连忙撑着一把布伞过来,替他遮挡天上飘落的雪花。
黑夫与幕僚们进了府邸,却没有立刻去看妻子,而是让留守义渠城的陈平过来,细细询问他关于豫章设郡的事,共敖也竖起了耳朵。
陈平知道黑夫一直心系远在豫章的旧部,这些天早就打听清楚了,便向他禀报道:“此事是丞相、御史大夫、廷尉所提议,以南郡、九江、会稽三郡地广,一郡难以管控,不若添设新郡,以资控驭……”
陈平说,这件事最大积极的推行者,是九江郡太守。秦朝规定,郡守每年必须行县劝农,并且要在三年之内,去到治下每个县邑巡查。
这可苦了九江郡守,他的辖区,郡府寿春在淮水边,最南的上赣县却在五岭以北,光一个来回就得三四个月,还在江南染疾,差点就病死在路上。郡守回到寿春后痛定思痛,以自己的真实经历向秦始皇上奏疏,说九江郡必须一分为二,否则根本管不下来!
于是才有了今年的分郡,除了从九江郡分出豫章郡,治所南昌城,管辖七县外,还从南郡分出了衡山郡,从会稽郡分出了鄣郡。
“衡山郡治所在哪,辖哪几个县?”
黑夫在鄣郡、会稽没有利益,对豫章郡则熟得不能再熟,亦对单独设郡早有预料,所以他唯一关切的,是老家安陆没被划出南郡之外吧?
“衡山郡治所为邾县。”
陈平道:“下辖地域,乃是郡尉数年前与李由将军所夺的鄂地等处,安陆仍属南郡。”
黑夫这下知道了,邾县,便是他曾经目睹秦楚舟师交战于长江的地方,鄂地,则是后世的武汉。这片地区先由南郡代管,如今才重新设郡。
想想也是好笑,秦一统时,之所以设了三十六郡,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秦始皇在燕齐阴阳家的怂恿下,想要凑出大吉大利的“六六之数”,毕竟他已规定:“数以六为纪,符、法冠皆六寸,而舆六尺,六尺为步,乘六马……”,再凑个三十六郡出来也不足为奇。
这种凑出来的郡数,在一些地方当然不方便治理,所以才有了今日分郡。
黑夫恶意的揣测道:“陛下大概是眼看开疆拓土在即,三十六郡怎么也凑不齐了,便索性分出来几郡,等打下朔方、河西,甚至等一会囊括岭南起了一件似不相关的事:“良人第一次见妾,是在何时?”
这是一道送命题,黑夫当然不会忘:“二十三年的上巳节,江边流水亭。”
“不对。”
叶子衿眼睛里透露出一丝狡黠:“在这之前,良人还见过妾一次!”
黑夫思索了一会,才想起来,二人正式见面前,他与医者陈无咎去寻找绷带材料,在江陵城织室,正好遇到了一群来“劝蚕”的郡吏妻女,叶子衿亦在其中。
没记错的话,当时她穿着符合三月份色调礼制的青色深衣,肩膀瘦削,看上去体质纤弱,因尚未及笄,所以秀发垂肩,正吃力地捧着装满桑叶的竹匾,跟随自家后母步入蚕室。
谁能料到,那个少女后来会成为自己妻子,如今又快做母亲了呢?
叶子衿道:“按照惯例,上至王后嫔妃,下到郡县守令妻女,皆要前往当地织室蚕室,亲自采桑、养蚕、缀丝,此乃劝蚕之礼也。”
在秦朝,皇帝、郡守、县令为了表明对农事的重视,都要亲自去田里摸一摸犁把,称之为“劝农”。他们的女眷也不能闲着,三月养蚕的关键时刻,也要出来亲自做这些“妇功”,表明鼓励蚕桑的态度。
“但北地苦寒,极少蚕桑,连麻也不多,故劝蚕之礼,不过是贵妇们的聚会游戏,于本地百姓无甚劝导之效。”
黑夫明白了:“所以你想将这规矩变一变?”
叶氏颔首:“然,前年,朝堂上争论是否推行毛衣时,廷尉不是说过么?观时而制法,因事而制礼,法度制令,各顺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故当因俗制礼。在北地郡,劝蚕可以保留,只需将蚕桑换成羊毛,起到的成效亦是一样!”
“良人不是说么,未来北地郡会养更多羌羊,剪下更多羊毛纺线、织布,使之衣被天下么。此事光官府织室做可不够,民间亦需要劝导,此事当从吏妇做起。”
即便在家中,这些衣食无忧的女眷也被鼓励要学会织布缝衣,这些都是“妇功”的一部分,织出来的衣物帛布,还会送到当地一把手夫人处比个高低。
“郡守夫人年迈,便将此事交予我,我乘着这冬天学一学,待来年入夏,便可带着郡吏妻女,去新建的织室纺毛布……”
她拿起黑夫的手,放到自己腹上,笑道:“亦可为吾等的孩儿,亲手织一件保暖的衣物,以御严寒。”
同样是织毛衣,叶子衿用的,是比一般羊毛贵重十倍的羊绒,织出来的衣物细腻柔软,小巧可爱,可不是士卒们身上那些肥大笨重的毛衣能比的。
“夫人真是有心了,若能如此,毛纺必能在北地郡大兴!”
黑夫嗟叹,虽然自己走时她依依不舍,还写了首闺怨诗以表达相思之意,但她却没有时刻垂泪空待,而是扮演者郡尉夫人的角色,这就是自己挑中的女人啊……
但想想不远的将来,义渠城内大街小巷,晚饭过后,一群妇女在井边边唠嗑边织毛衣的场景,黑夫就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良人为何发笑?”
黑夫连忙转移话题:“我想起在塞外时,随粮食一起送至军营的,还有乌氏今年织出的第一批毛衣,分予军中将士御寒。事后,我告诉乌氏延,可以给北地郡的毛衣取个专门的名,譬如鲁之缟、蜀之锦,以同陇西、上郡、代北所产的毛衣做区分……”
各地都已经用当地的惯用称谓,来称呼不同产地的丝织物,有点像后世的品牌,虽然这年代的人还没有品牌意识。
“乌氏延闻言深以为然,便请我赠名。”
“良人给乌氏的毛衣取了何名?”叶子衿问道。
“我当时就给他写了出来。”
黑夫忍住笑,凑近到妻子耳边,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三个字:
“恒,源,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