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宵小就擒
这根本就不能算一场水战,便连斗殴几乎都说不上,简直就是一场闹剧。
水面上开来了七八条小船,靠近花差号后,这些人连舰船都上不来,还扮出蹩脚的鸟叫来。
邓大昌低声问:“这是做什么?”
周贻瑾笑了:“多半是约好的信号啊。抛软梯下去,让他们上来吧。”
于是水手疍民们就让出了一片地方,跟着抛下软梯——唯恐对方爬得太慢,还多抛了四五条。
十几条小船便爬上来了几十号人,等人上来得差不多了,聚集在乌漆嘛黑的甲板上,领头的才说:“柯二十八呢?怎么办不见他?”
一个男的说:“我知道那些金银放在那里,我带你们去找。”
这些人也不知道是警觉性太差,还是利欲熏心,没见到接应的人竟然还继续行动——领头的人就分派人手,分成三拨:一拨人去水手舱控制水手,一拨人人准备去放火烧船,最后一拨人准备随那个男的去抢金银。
邓大昌暗中听到,心中吃惊:“这些家伙虽然不怎么成气候,但如果不是周师爷预知了他们的图谋,这时候我们都在睡觉呢,忽然被他们摸上舱房,只怕我们都要遭殃。不过话说回来,周师爷怎么对他们的情况这样清楚?”
几十个盗贼们分成三路行事,没想却分别踏入了疍民们布置好的陷阱,没一会就听到各种“我丢!”“乜嘢!”“你老母!”的声音此起彼伏。
钩子钩脚,渔网罩头,跟着棍棒交加。
留守在那几条船艇上的船夫听到动静,都抬头望上来,有人说:“这动手的好快。”又有个老练的说:“可听着这声响不大对。”
忽然之间,花差号上灯火一亮,照得附近海面的视野也扩大了些许,有个老船夫叫道:“不好!那是什么!”
这才发现有几十条渔船围了上来,已经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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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埋伏抓贼的行动,不到半个时辰就彻底结束,所有上船的盗贼全部被抓——“战况”也毫不激烈,一看清楚敌众我寡,大部分贼人干脆就器械投降了。只有几个彪悍的负隅顽抗,却也挡不住几十个人的围攻。在下面守着船艇的船夫见势不妙也都投降了,两个企图跳水逃走的也都被疍民后生撒渔网捞了上来。
船上船下一共五十三人全都用绳子捆了,堆在了甲板上,灯火之下,邓大昌认出了其中三人果然是的被遣走的花差号奴仆,对这种吃碗面反碗底的二五仔,他最是逼视不过,忍不住呸了一声,朝他们身上猛吐口水。
翁雄问周贻瑾:“周师爷,接下来怎么办?”对周贻瑾的神机妙算,如今他已经是心服口服。
周贻瑾道:“把他们全都绑翻了,赶到沙洲上去。困上两天。”
翁雄道:“两天之后呢?”
“明天就是吴老爷子的寿宴了。”周贻瑾道:“最迟后天,承鉴就算不回来了,也会派人上船,到时候听他处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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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闹剧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在盗贼们被押走之后,花差号上便又恢复了平静。
疍三娘一直呆在船舱内,等到一切安定这才放心,请了周贻瑾入舱,温了一杯酒,为他压惊——不过周贻瑾看上去,可是什么惊都没有,疍三娘与他相识也有几年了,知道他知识渊博心思细密,却从不知这样文文弱弱的一个书生,居然还有这般手段。
“三娘大概是有什么要问的吧。”周贻瑾说:“有什么要问的,就直接问吧。”
疍三娘道:“贻瑾,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周贻瑾轻声笑道:“就是广州内外,几个鸡鸣狗盗的小帮派凑起来的一伙人。”
乾隆年间,虽然号称盛世,但社会上游民极多,在广州这种全国有数的大城市,游民的数量更是难以统计,这些人好一点的就去码头工坊干份活计,人品差一点的,便在坊间游手好闲,若是实在没有门路,便加入各种帮派,甚至沦入偷鸡摸狗之流。
周贻瑾说:“花差号是一艘大船,船上人手虽然不多,但最少的时候,加起来也有几十号人,又孤立于白鹅潭风浪之中,寻常小偷不敢上来,要想打它的主意,只有拉帮结伙。吴家势大的时候,那些市井帮派都不敢来犯,吴家一失势,我就看出船上一些人动心思了,便将他们打发了出去,这些人颇知船上虚实,被打发走了之后又心生怨念,上岸之后,果然就忍不住了,便去勾结帮派,说动一些下九流,准备今晚上船洗劫一番。”
“这些我倒也都猜出来了。”疍三娘说:“可我不明白的是,你怎么会对他们的了如指掌?”
周贻瑾笑了:“因为是我教他们的。”
“啊?”
周贻瑾道:“俗话说的好: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与其提心吊胆防备他们,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犯,不如把对方的行动都掌握在手中,于是我将一个可靠的小厮也遣了出去,让他串联那些心怀叵测的家伙,又教了他们如何拉人,如何行动。这帮人凑在了一起,就成了一个不小的团伙,大团伙要行动,就会暗中压制小股蟊贼。因此过去这些天,我们花差号反而平安无事了。”
“但是那些帮派受了我们的算计,事后奇肯善罢甘休?”
“当然不肯的。”周贻瑾说:“不过那又如何?明日西关将有大变动,等过了明日…如果承鉴能够翻盘,这些杂鱼烂虾别说再来冒犯,还得上门来磕头认罪。如果承鉴不能翻盘…那…”
“那我们…该如何?”
“那我们就把这艘船烧了吧。”周贻瑾道:“没有宜和吴家,这艘船便保不住——就算整个广州府的疍村都出头,也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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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国英的六十大寿终于到了。
刘大掌柜约了戴二掌柜一起去给老东家拜寿,一大早的,他才穿戴好衣服,戴二掌柜就来了。
两人拱手见了礼,刘大掌柜道:“外头形势怎么样?”
戴二掌柜道:“还好,宜和行的产业暂时都没事。”
刘大掌柜一听冷笑:“自然是没事的,旧主人虽然要败,但新主人岂愿意收到一批破烂货?早就有人放出了风声,不许闲杂人等糟臜这些产业,那些宵小之辈,岂敢造次?”
两人联袂出门,在门口就见到了二十几个伙计——这些人便是宜和行的中坚力量了。
刘大掌柜见到他们,不由得一愕:“大伙儿,你们这是?”
他知道这些人的品性,绝不会是准备上门去讨薪的,而吴国英对他们也早有安排。
第二次保商会议后的第三日,吴国英便开始召唤一些老伙计分批上门,每个人都得了他一封荐信,如果半个月后宜和行不在了,便拿着书信去新东家处。
这时候,广州地区尚无信用足够的银行业务,但各大保商都会交换寄存一些东西在亲朋处以备不时之需,潘家、叶家、蔡家,吴家都寄有银子,寄在潘、叶家里的银子,吴国英是不指望了,但吴国英料潘有节当不会这般下作,便给几个老伙计开了条子,让他们半个月后到潘园去取,也算是一笔遣散费。
当时这些伙计拿到条子个个泣不成声,与吴国英哭泣拜别,而这时听了刘大掌柜一问,一个叫欧家富的中年掌柜走了出来,说:“大掌柜,我们是要去给老掌柜拜寿!”
二十几个伙计齐声说:“对,我们去给老掌柜拜寿!”
欧家富道:“宜和行这次遭了无妄之灾,是折在了小人手里,非战之罪。老当家和两位少商主都不负我们,我们也不能有负吴家。虽然我们帮不上什么大忙,但也要去凑个热闹,让老当家高高兴兴地喝一杯寿酒。”
现在整个西关消息都已经传开,他们也都已经料到,过了今日,只怕吴家的下场将十分凄惨。
“好,好。”刘大掌柜在宜和行多年,无论对宜和行还是对吴国英,感情都相当深,这时叫道:“走,咱们拜寿去。去给老当家敬一杯酒。”
几十个人便结了伴,齐齐向西关吴宅走来。
过去几天,吴宅大门紧闭,又有旗兵看门,所以一只狗都进不去。
直到今天一大早,吴家张灯结彩,中门大开,几个旗兵被请到一边,有一桌酒席好吃好喝供着。穿隆赐爷站在门口,一身光鲜地迎接八方客人。
刘大掌柜等虽来得早,却已看见不断有人拱手而入,全没有料想中门可罗雀的景象,再走近一点,更觉得吴家门庭若市,竟是出人意料的热闹。
欧家富有些意外又有些高兴:“老当家人缘真好。都说人情如纸薄,今天看来这句话却也不大对,到今时今日,还有这么多人来给老当家贺寿。”
刘大掌柜心中却想:“人是多,贺寿却是未必。”但想想这是老当家的好日子,便没有开口,带了众伙计,走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