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八章 忆然
春秋相易,物转星移。
一转眼,瀚江之战已过去了十二年。
世境变迁万千,太液巍峨依然。
涌金门内的来仪宫前,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女正兴奋地在香丘边的草地上互相追逐嬉笑。一明黄一朱红的服色甚是鲜艳,犹如春日里的两只蝴蝶。
红衣少女年龄略小,追了好一会儿怎么也追不上黄衣少女,忽然脚下步法一变,身影顿时快了许多。她眼见小手就能勾着那黄色的裙角,只觉眼前一闪,黄衣少女忽然没了踪影,正诧异间,冷不丁背后一脚绊过来,顿时收不住势跌倒在绵软的草地上。
红衣少女抱怨道:“忆然姐姐你耍赖……居然用缝影术来绊我。”
黄衣少女笑道:“你还说我,你不也用了赶蝉术来追我?一定是阿藤她们教你的是不是?”说着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俩人正忙着掸去膝上的青草,一名宫女匆匆来禀:“陛下,理郡王求见。”
话音刚落,远处十数名宫娥簇拥着一位白衣贵妇走了过来,正是理郡王柳明嫣。
柳明嫣论年纪已是四十有余,然而自幼便教习军中,又常年征战,头上钗环琳琅,依然掩不住一股武人的英气。
红衣少女瞧见了,忘了方才摔的那一跤,忙着朝她跑去,边跑边大声喊道:“娘!”
柳明嫣年过三十方得此一女,甚是疼爱,见女儿膝盖上隐约有泥土的痕迹,问道:“夏儿,这是又去了哪里打了滚,怎么还能摔着?”
秋月夏不服气道:“还不是忆然姐姐使诈,要不然我才不会被她给绊倒呢。”
说话间,黄衣少女也到了跟前,柳明嫣对女儿斥道:“说了多少遍,要称陛下!怎么可以忘了尊卑!”转头又向黄衣少女恭敬一礼:“臣见过陛下。”
这黄衣少女正是第五代明皇朱忆然,比秋月夏大了两岁,俩人年龄相近,虽不同姓却是同一血脉,所以朱忆然时不时地会将她召入宫来陪自己玩耍,两下十分亲近。
她见柳明嫣斥责秋月夏,忙摆手道:“姨母不必如此在意,昔日清洋姑姑也说过,嫡庶固然有别,太拘泥了反倒坏了情分。这里是涌金门内,我和夏妹妹姐妹相称,好得很呢。”
秋月夏见朱忆然替她说话,有些得意,拽着母亲的衣袖道:“爹爹呢?怎么不见他一同来?”
“你爹爹现下和沛国公正在抚星台上有要紧事要说,可没这闲工夫来陪你。”
“可是我找爹爹也有正经事啊。”
“你个成天胡闹的小家伙,能有什么要紧事?”
秋月夏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要让爹爹叫河泽将军来国都住几天。”
柳明嫣知道女儿口中的河泽将军是指昔日丈夫身边形影不离的鹫尾萤,只因那鹫尾萤美艳如花,又对丈夫尽心尽意,多年过去依然是自己心里颇为介怀的存在。
“你个娃儿要叫河泽将军过来做什么?”
“娘你不知道,忆然姐姐她都学会缝影术啦!肯定是河泽将军教的,女儿还只会赶蝉术……阿藤阿葵她们都说不会缝影术,可女儿想学嘛。”
缝影术?柳明嫣听丈
夫说起过,这是雾隐流的秘术,非资质绝佳之人无法领悟,朱忆然年方十二,竟然能习得这样高深的秘术?
“呵呵呵,恭喜陛下,五行之术又有所精进。”柳明嫣口中道贺,脸上却有些不自然。
朱忆然不过凝神之间,便以观心之术察觉柳明嫣似有疑惑,问道:“姨母好像有话想说?”
“哦,倒也没有什么,只是这缝影术……可是河泽将军传授给陛下的?”
“是啊。”
“河泽将军常在景州,不知是何时入了国都,我竟然不知?”
朱忆然忽然有些尴尬,她这才想起鹫尾萤特意恳求过不要提她近日来过国都之事,只得掩饰道:“哦,此次河泽将军公干到国都来去匆忙,是朕开口说不必再去拜见琉国公,早早回景州办差要紧,所以姨母不曾知晓。”
“哦……”柳明嫣见朱忆然将此事拦在自己身上,便不好再问。
她知道鹫尾萤对自己的丈夫依然情愫暗藏,只是怕自己心生不快,所以这些年能避着不见总是不见。其实柳明嫣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真要是把话说开了,也不会恶语相向。反而是鹫尾萤如此刻意躲开,让她心里好生别扭。
“陛下若日后又见到河泽将军,还请替臣带个话,就说闲来无事请来琉国公府坐一坐,都是故人,不要见外。”
朱忆然点头一笑:“好。”
这一笑,双瞳剪水,眉角流连,看得柳明嫣心头一震。
朱忆然不过年方十二,已是一副绝世容颜,与其生母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真不知日后长大成人,会是何等的倾国之貌。
秋月夏见母亲有些出神,嘟嘴道:“娘啊,女儿刚才说的话娘到底听到了没有啊……”
柳明嫣作势轻轻在秋月夏头上拍了一下道:“你要学的东西多了去了,你爹的密妙流刀法你可在练习?鲁伯伯的格致术你学得如何了?娘还想骑术没教你呢,你快别给自己添乱了。快,随娘出宫去,你爹爹差不多也该下抚星台了,咱们一块儿回家去。”
朱忆然听说她们这就要走,颇有些舍不得,“姨母这便要走么?不再坐一会儿?”
“今儿个就先回去啦,改日臣再让这孩子进宫陪陛下。”柳明嫣一边躬着身子,一边按着秋月夏的脑袋给朱忆然行了一礼,带着一堆宫娥走远了。
秋月夏随着母亲出了涌金门,心里还惦着朱忆然,忍不住问道:“娘,那我啥时候才能再过来找忆然姐姐玩啊。”
“玩,玩,玩,你就知道玩。陛下也已经十二岁了,你爹和沛国公这几天都商量着要让她多往抚星台走动走动呢,哪儿有工夫玩啊?”
“可是……可是我看忆然姐姐总是好寂寞的样子。”
“嗨,为国君者,哪有不寂寞的。娘不是也觉得陛下小小年纪便没了父母实在可怜……所以才总送你入宫来么?要知道嫡庶尊卑有别,娘像你这么小的时候,可没那么容易就进得了这涌金门,娘长到十八岁,一共也就进了三次。”
“三次?哎哟,那看来先前的老太太陛下一定是很不寂寞。”
“什么老太太陛下,你再说
话没规没矩,我要打你手心了。”柳明嫣面儿上严厉,心里却忍不住被女儿给逗得一乐。
“可是娘啊,忆然姐姐不是还有个亲弟弟么?为啥就不能过来陪她呢?”
“你呀,就还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陛下的弟弟如今是苍梧国的国君,年纪虽小,也是一国之主,怎么能说过来就过来。人家苍梧国不要治国安邦的啊?”
“可是他是忆然姐姐的亲弟弟啊,这都见不上,岂不是太可怜了?”
“哎,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不过咱碧海国与苍梧国不是有约定嘛,每隔五年,便在瀚江边一见,既是骨肉相聚,也是维系两国贵和,陛下五岁和十岁那年都与苍梧仁帝见过的。”
秋月夏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是吗?我怎么不太记得了。”
“你压根儿就没去,你能记得个啥?”
秋月夏又想了想,忽然又一本正经地说道:“娘!女儿决定了!”
“你决定什么了?”
“女儿决定好好学些本事,然后呢替忆然姐姐当使者,带着使团去苍梧国,有什么东西啊,信啊,都带给那个仁帝弟弟,省得她见一次就要等五年。”
柳明嫣不禁好笑,小声嘀咕道:“人家有鸽鹞,要带信还不是几天就带到的事儿……”
“嗯?娘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柳明嫣笑眯眯地说道:“娘说咱们的夏儿真是善解人意。”
“那当然,姨祖母不是一直说,苍梧碧海是一家嘛,女儿要是去了苍梧国还能见到姨祖母呢。”
柳明嫣知道她说的姨祖母是指随慕云佐一同回了万桦帝都的银泉公主朱玉潇。
养育苍梧仁帝的职责多半都是托付给了朱玉潇,一则太师府复了昔日的权势,二则朱玉潇又是仁帝姨祖母,于情于理都是至亲之人。而朱玉潇这些年来最灌注心血的除了养育仁帝,便是斡旋于两国,消除隔阂与猜忌。
也许对朱玉潇来说,她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一边是她的母国。也许如此尽心养育仁帝的动机里也隐含了一份她当初因一己私念而劝嫁朱芷洁的悔意。
说来真是世事奇妙,于碧海养育明皇朱忆然的却是苍梧国的两位太妃,听说如今都已九十高龄了,还依然精神抖擞,彼此斗起嘴来伶牙俐齿,以至于朱忆然甚至也下了一道令,将这两位太妃挪入涌金门来与自己同住。只是听说那两位老太妃总是闲不住,有时会偷偷用城中的密道溜到城外逛集市去,也不知真也不真。
柳明嫣望着马车窗外的日头渐斜,太液湖上波光粼粼,映得边上的亭台楼阁相映生辉。
忽然远处抚星台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高高瘦瘦,宛如青竹。
柳明嫣忽然童心一动,低头对女儿附耳道:“去,悄悄告诉你爹爹,待会儿咱不回家,今儿晚上咱们改去船上用晚膳。”
秋月夏眼中一亮,她最喜欢去父亲的蛇形舰上玩,一听此话拍着小手便下了车,用赶蝉术朝父亲急急地奔去。
远处传来一声男人清朗的呼唤:“夏儿,你慢点儿,爹爹在这儿!”
余辉渐染,岁月静好。
终章 如意
落霞湾,潮水正涨,拍浪不绝。
时值初夏未至,碧海国已颇有些炎热,引得岸边不少小舟上的百姓坐在船沿处,将双脚伸进海水里消暑纳凉。
远望码头边,数不清的大小船只错综排列,有些是出海打渔的寻常渔船,有些是载货满当的外来商船,也有一些是邻邦小国的客船,颇有些异域风情。
其中有一艘客船,船体不大,也就雀头舰左右,三四层船舱,错落有致,从船舷到船头边都仔细涂成了碧色,泊在码头一角显得十分精致。
岸上不远处上有两男两女,皆是二三十岁的模样,正聚首话别。
忽然从北面一个伙计急急地策马赶来,手上还拎着一个食盒。那伙计瞧见有四人站在那里,衣着不凡,上前下马行礼道:“敢问几位中可有一位是曹府的曹夫人?”
青衫妇人转头见那伙计手中提着食盒,不答反问道:“你是从柏瑞居来?”
“小的正是柏瑞居的。”那伙计忙将食盒递上,殷勤地把盒上保暖用的一层盖布掀了去,“按府上的吩咐,刚出炉不到半个时辰,正是酥脆热乎的时候。”
曹夫人接过食盒,要给那伙计些碎银子。伙计却不敢接,堆笑答道:“府上的管家已付了双倍的钱,不好再收夫人的银子。”
曹夫人依然递了半两碎银过去,喜得那伙计千恩万谢,心想也不知是今日是撞见哪里的贵客,出手竟这般阔绰,乐滋滋地自去了。
“哥,这算是太液国都里最好的苍梧风味的馆子了。他们家的紫苏肉酥饼和咱们烟波大街的那一家的味道差不了几分,你们带着路上吃。”
“咦,你怎么给他们俩就备了这么一盒?这哪里够吃的。”
曹夫人白了身边的丈夫一眼:“你道我哥和你一样么,一顿要吃三斤肉。这东西又不能放,冷了便不好吃了。”
说话的是曹习文和妻子叶茵,俩人成婚虽然有八九载了,仍是改不了平时说笑的顽皮模样。
曹习文讪讪笑道:“我得管着九个门呢,跑得多自然吃得多。”
接过叶茵手中食盒的正是其兄苏晓尘,也笑道:“妹夫是习武之人,当然要多吃些。我和小潋有这一盒足够了。难为你能在太液国都找到这紫苏饼,确实好久没尝,想念得紧。”
叶茵叹道:“可惜你们难得回来,又不肯久住,若不然我还能陪你们好好逛一逛。”
苏晓尘身边的朱芷潋叹道:“是啊,数年不回这太液国都,好些路都修得不认识了,我这个太液城长大的,反成了外乡人了。”
叶茵忍不住问道:“嫂子何不索性回了太液城住,这样咱们也可常常见上。你们这一走便是数年没了音信,叫人好生牵挂……”
曹习文轻轻戳了妻子一下背后,示意她莫要再说了。
苏晓尘柔声道:“茵妹,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我与小潋已逍遥惯了,隐了踪迹也是为忆然那孩子着想,倘若小潋总在国都现身,不免要惊扰朝中众众。”
“可那孩子也想你们得很呐,刘太妃和郭太妃常说,这孩子自小没爹娘就孤单得很,你们可是她为数不多的血亲之人了……”
曹习文急忙又戳了戳妻子,叶茵不耐烦地说道:“好啦,我知道啦,又是事关朝局是不是,我不说就是了。”
朱芷潋朝叶茵招了招手,“妹妹你过来一下,我有些话要与你说。”
叶茵依言跟了过去,朱芷潋悄声道:“他……还不知道他父亲过世的事儿么?”
叶茵当然明白是说当年曹飞虎被埋于雪庐之事,脸色为之一白。
她踌躇道:“其实我也不大知晓……若说他不知道,只是头一年派人去寻过,后来就再没动静。可若是他知道,却总说父亲哪天一定还能回来,年年除夕吃团圆饭的时候,都要多备上一副碗筷。”
朱芷潋奇道:“他也没问你么?”
“没问,他从不和我提雪庐那一晚的事,他不提还好,我这光想想都觉得心慌,又怕告诉他惹他伤心,这些年时日久了索性就闷在心里不说了。”
朱芷潋叹道:“也好……人生在世,也不是什么事都非要弄个水落石出的。留一份念想,又何尝不是一种慰藉。”
“我与嫂嫂想得一样,所幸自从有了一儿一女承欢膝下,他又封了九门提督,每日奔走辛苦,总算念及他父亲的时候少了些。”叶茵说着,悄笑道:“嫂嫂什么时候也添个一男半女……”
朱芷潋脸上一红,只是笑笑。
这边苏晓尘与曹习文见她们俩附耳私语,笑道:“果然女人们就是梯己话多。”
两人闲话间说到归乡之事,曹习文感叹自从将祖母从泾州接到太液后,便再没回去过,想到是在那里结识的李重延,如今已物是人非了。
“兄长有所不知,明皇前些日子封我为九门提督之后,还召我入宫说了话。”
“哦?她是有事想问你?”
“是,想问问她生父的事。毕竟是遗腹子,也只能从旁人口中打听个一二,也是可怜……”
苏晓尘心想,这孩子的身世与简直和小潋没什么两样,从未见过父亲,只希望日后也能像小潋一样不要过于感伤才好。
他本想说声贺喜,九门提督之位毕竟是提了门楣可慰宗族,尤其是曹飞虎生前对儿子的前途极是看重,想到未免又要提到老曹,终究还是将话压了舌底。
不料他藏了话未说,曹习文却快人快语,也和妻子一样问道:“怎的哥哥嫂嫂成婚至今,也没个孩儿,好不寂寞。”
苏晓尘含糊其辞道:“顺其自然,不强求。”
送别千言终有时,船上的仆役们一切收拾停当,来请苏晓尘和朱芷潋上船。
叶茵依依不舍,几乎要哭:“也不知下次再见又是何时……”
苏晓尘强作笑颜宽慰道:“自有见的时候。你与习文好生过日子,他脾气好,你切不可随性欺负他。”
朱芷潋自上了船挥手作别,苏晓尘朝远处望了一阵,奇道:“琉国公不知道咱们今日动身么?”
“知道。”
“他没说来送送你?”
“他说今日有要事在身就不过来了,只差人送来一样东西。”
苏晓尘与朱芷潋已成婚多年,多少知道些秋月实的心思,当下也不点破,只问道:“是什么?”
“一张椅子,已搬上船了。”朱芷潋望着碧波荡漾,想起初上蛇形舰那一夜曾提过那把可以折叠的椅子,不曾想这么多年过去秋月实居然还记得。
风起,帆立,云过,人去。
很快,落霞湾在一片斜阳余辉中渐渐远离了视野。
船帆已鼓足了劲儿,推着船笔直向南驶去。
朱芷潋与苏晓尘驻于船头望着海面良久,皆是一缕惆怅袭上心头。
“有舍方有得。若想逍遥自在一身轻,还真是不得不忍却这心头的离别之苦呢。”朱芷潋勉强笑道。
“你若真是这样想倒好,太液城毕竟是你成长的地方,只怕心里要放下不大容易。”
“咱们这些年游历无数,日日都过得新鲜,我年少未出宫时便想着有朝一日要游遍天下,如今正是遂了愿。何况还有你陪着我,怎会放不下?”
“放得下便好。”苏晓尘其实知道,妻子只是逞强不愿承认。
朱芷潋忽然有些迟疑,踌躇道:“……大苏,惟独有一事……已过了这些年了,我怕真的要辜负了你。”
苏晓尘见她神情落寞,已猜到她所指何事,不禁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这又有什么打紧的。余生有你我便心满意足,孩儿有了便有了,没有也不必介怀。”
“可我终究……”。
苏晓尘伸手按住妻子嗫嚅的嘴唇,示意她不用再说下去,目光中满是宽慰之情。
朱芷潋幽幽叹了口气道:“我一直也不明白,虽说我是末子,但从小到大并无血亏之症,何以会……”
“还是不要去想这些了,有些事冥冥中自有注定,想也不过徒增烦恼。譬如谁又能料到苍梧李氏自钦文帝起,三代人都承了帝位却皆不姓李,可不是造化弄人么
?”
朱芷潋默默念道:“你说的也是,仁帝那孩子既是双生末子,将来也注定不会有子嗣,可怜他小小年纪……对了,大苏。那若按这样推论,日后他长大成人,这苍梧国的江山又当如何?”
苏晓尘笑道:“这可是越俎代庖的心思了,莫不是你朱氏打起了主意想要把苍梧国并入碧海国么?”
“我与你说正经的,你却说这些戏谑之言。”
苏晓尘一摊手:“还当如何?待仁帝长大成人之后,自然会察觉其中秘密,然后多半会效仿温帝,寻一螟蛉之子掩人耳目罢了。”
“何以见得?万一那孩子心思纯正,并不像温帝那般诡计多端呢?”
苏晓尘微微一笑,“你忘了太师府么……即便仁帝自己想不到,多半佐伯伯也会暗中撺掇,毕竟他是知道仁帝的血脉承于慕云氏,为了江山稳固,岂有不替他出谋划策之理。”
朱芷潋也跟着笑道:“我道你这些年早已淡泊了朝堂,不大挂心这些事了,原来你心里都和明镜似的。”
“仁帝只要尚未亲政,苍梧国多半还是能安泰些年头。我只怕这孩子将来不知心性如何,若也被调教成温帝那般……”苏晓尘说着,皱紧了眉头。
“大苏,你这意思是放心不下我姨母?”朱芷潋有些不服,“我姨母可是一门心思都花在那孩子身上了,我听说连我朱家的观心之术都传了他……”
“宝刃虽好,却要看握在谁人之手。”
“那倘若仁帝日后不能成明君,而是像温帝一般兴风作浪呢?”
苏晓尘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坚定地说道:“那便是我再返万桦之时。这天下无论是谁做主,谁掌权,只要能造福百姓,他姓不姓李我都不在意。但只要心存恶念,为了一己私念搅得天下兵荒马乱,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朱芷潋见他说得认真,忍不住嗔了一句:“你呀,我与你说笑呢。好歹也是姐姐的孩子,哪有那么容易就学坏了的。反倒是你,弃了这国主之位,成了一介百姓之身,你果然不可惜么?”
“可惜什么?人这一生所求之事不过十指之数,能得一半已是如意,正所谓知足者常乐。何况有些世间所逐利禄于我看来可有可无,我只过我想要过的日子便好。”
朱芷潋靠在丈夫的怀中,望着远处叹道:“只可惜你满腹经纶却不能施展……你佑伯伯知道了定要怪我。”
“怎么会……说起来,小潋你知道为何我舅舅要给我取晓尘这个名字?”
“我倒从未想过。为何?”
“其实我舅舅也没告诉我为何,但这些年我自有些感悟。人生在世,有如尘埃渺渺,纵是波澜万丈惊天动地,入了史册,也不过后人手中寥寥数页,口中只字片语。只为了能在史册上添一笔便碎身成墨,把一生都填进去,我是不愿意的。”
朱芷潋道:“原来如此。其实你与我朝夕相伴,渔猎东海。这样的日子我姨母、我长姐都曾想要过,没想到最终却是被我得到了。”
说着,轻声笑道:“不过可惜啊,苏大学士视功名利禄如粪土,我想封苏学士为咱们碧海国的侯爷怕也是瞧不上呢。”说得揶揄,语气却心满意足。
苏晓尘也笑道:“那时我不稀罕,如今却稀罕了,你待如何?”
“你这人,原来也会无赖。你还记不记得当初答应过我,坐过我多少次船,日后便陪我骑多少次马?”
“如何不记得。你若喜欢,咱们东海呆得厌倦了,我便陪你去沙柯耶大都,那里的景色可是壮观得很呢。”
“果真?”
苏晓尘笑而不答,只将手指放入口中,吹了极响的一声哨。云端紧接着传来鹰啸声,悠长而响亮,似是对朱芷潋最好的回答。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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