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幻

　　湖边风起云涌，浊浪翻滚，空中电光萦绕，那头巨龙停在空中，冷冷的看着申斌。

　　而申斌单膝跪地，眼看着那头巨龙，左手搂着沙迦莉，右手插入土中，身上如负万斤，气喘如牛，汗如雨下。

　　有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轰响，“趴下，卑贱的蝼蚁！”而随着那声音，恐怖的威压倾泻而来。

　　申斌感到，自己身上似乎背了一座大山，他似乎听到了身体中的骨骼“咔咔”作响，骨头出现了无数细小的裂纹，血管在不停的爆裂，整个人都快要被碾成齑粉。

　　他面前的沙迦莉此时只见申斌两眼怒突，布满红丝，面上青筋浮凸，浑身颤抖，搂着她的手如同铁箍一般，越收越紧，勒的她眼前一阵阵发黑，感觉肺里面的气都被挤出去了，她想大喊却无法出声，只感到眼前之人形如恶鬼般恐怖。

　　她知道有些事情不对劲，但却毫无办法，又惊又怕，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滴在了申斌的手上。

　　申斌此时的眼睛已渐渐的模糊，耳朵轰鸣，压过了那外面的风声。

　　只感到那无尽的压力和那深入骨髓的疼痛，连他的灵魂似乎也要被挤压出自己的身躯。

　　但是心中深处，却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呐喊：顶住。

　　就在这恍惚间，他感到手上一热，似乎听见了一声孩童的哭声，而一缕歌声隐隐传来，那声音飘飘渺渺，如丝如缕。

　　让他忍不住，想要仔细的倾听。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

　　声音空灵，仿似天籁，在温柔婉转中，间杂着几声婴儿的啼哭和呢喃。

　　申斌侧耳倾听，那个声音仿如丝线般在他身边萦绕，渐渐清晰，似乎每加重一分，身上的压力就减一重，痛苦就减一分。

　　“琴声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我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申斌心中奇怪，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歌声？只是，这个声音为什么这么熟悉？我一定听过这个声音的，但是我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申斌满心迷惑的思考着，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身处险境，只是觉得这个声音，对自己很重要。

　　他循着声音在黑暗中前行，穿过朦朦胧胧的迷雾，他终于看见了满天的星光，而在那星光下，有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正温柔的看着他，他努力的睁大了眼睛想看清那张脸，可是，面貌却总是看不清。

　　“夜空明，为心飞，唱着那东方红......”那声音似乎也越来越清晰，充盈着他的整个世界，让他的心中感到如此的安宁。

　　而随后便只有轻轻的“嗯......”声吟唱，声音渐渐低沉，伴随着星辰渐渐淡去，那双眼睛，也似乎融入了星辰之中，明亮的闪耀了一下，终于消散无踪......

　　一股难耐的悲伤，涌上了申斌的心头。

　　被申斌搂在怀中的沙迦莉，感到了申斌渐渐放松了紧勒着她的手臂，那狰狞的脸孔也渐渐正常，眼中红丝退去。

　　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却见他刚平静下来的脸上此时却布满了忧伤，那好看的眼睛中起了迷雾，湿润了起来，雾气凝结成晶莹的泪水，顺着他那长长的睫毛越结越大。

　　他那长长的睫毛，终于无法承受那滴眼泪的重量。

　　泪水倏然滴落，“啪”的溅落在沙迦莉的嘴角，四分五裂，渗入到她的嘴中，微咸中带着苦涩。

　　沙迦莉愣愣的看着申斌，心中泛起一阵怜惜，这个男人心中藏着怎样的悲伤？

　　她想要拭去申斌的泪水，想要抚摸一下眼前这男人的脸庞，但却无法动弹。

　　申斌眼中虽看着沙迦莉，但却早已视而不见，他所看到的是星耀之后，满天星光散去，自己的面前是一片青翠的竹林和一个男人的背影。

　　那背影宽阔雄壮，似乎遮蔽了大半个天空，他似乎在扛着太阳行走，阳光穿过竹林的间隙洒落下来，落在那人背上，纷纷点点，宛如在他身上披上了一层金甲。

　　他似乎在说些什么，但声音起起伏伏，申斌却听不清，他也不在意，他只想站在那个男人身边，这样他的心中就很安稳，很快乐，很踏实。

　　男人始终没有回头，只是一边走，一边说。

　　申斌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终于听到了一句，“男人要有点骨头，膝盖不能软。”

　　他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爸。”

　　然后那男人停了下来。转过头，露出了一张粗犷的脸孔，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好小子！”

　　说着转身，继续前行，前面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口，周围的一切化作流光向那洞口流去，光影迅速的暗淡了下去。

　　男人向着洞口，走了过去，申斌心中大骇，狂喊道：不要进去！

　　但男人恍若未闻，一步跨入，消失在那黑洞之中，四周的光线如同遇见海绵的水，被那洞穴吸了过去，阳光早已不在，申斌身边的光线迅速的黯淡了下去，原本翠绿鲜活的绿色，被黑暗侵袭，阴沉了下去，成了一种诡异的墨绿色。

　　而那洞口，似乎在渐渐缩小，原本圆形的洞口成了枣核的形状。

　　申斌拼命的向前跑去，想要在那洞口合拢之前赶进去，但是那洞口总是那么遥不可及，而且越来越远，似乎他在向前跑，而那洞口却在向后退，申斌眼看着那洞口一点点的在缩小。

　　它就像个漩涡，所有的光线，如同水流般，似乎都被那黑洞所吸引注入。

　　申斌停下了脚步，骇然发现，那哪是什么黑洞，那分明是一个巨大的眼睛，那瞳孔就是那个黑洞。

　　那眼睛诡异的一眨，急剧的向他远离，展现出全貌。

　　一条黄底遍布棕色花纹的毒蛇，正吐着红红的蛇信，阴冷的看着他。

　　申斌大叫一声，坐倒在地，他只感到自己的脚踝一阵剧痛，麻木了起来。

　　那种麻木，伴随着恐惧和绝望，如同蛛网一般从他的脚向全身蔓延。

　　充塞着他的心灵，让他最终无法动弹。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还有什么意义呢？

　　众生皆苦，万物匍匐。

　　不如休息了吧。

　　申斌只感到深深的疲惫如同潮水般袭来，他只想就此趴下，化作尘土。

　　支撑着他的手脚颤抖了起来。

　　抱着沙迦莉的那只左手也无力的垂了下来。

　　沙迦莉不知道申斌经历着什么。

　　她只知道这个看似轻浮无赖的男人，晚上几次舍身救她，她想在眼前这看似末日来临之前，在这个男人的脸上摸一下，顺便帮他擦去眼角的那颗泪滴。

　　但这原本，在平时轻而易举的动作，此时却无比的艰难。

　　沙迦莉痛恨自己的虚弱，她知道这不是她身体的原因，是恐惧。

　　“恐惧是一种奇妙的情绪，我们每个人都会恐惧。它可以让你虚弱，也可以让你强大。”

　　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她似乎又回到了她十岁那年的一个秋日，她望着眼前那幽深的山崖上横架的那个独木桥，不敢过去。

　　一名带着兜帽的高大男子负手站在她的身边，不催促，不着急，慢条斯理的说着。

　　“柔弱的母亲会因为恐惧失去孩子，而变得凶狠无比，力大无穷。

　　强壮的战士也会因为恐惧死亡而成为待宰的羔羊。”

　　沙迦莉看着眼前那巴掌宽的独木桥，颤抖着双腿，两眼含泪，说道：“可是我还是不敢，我这么瘦，又没有力气，风又那么大，我会被吹下去摔死的。”

　　“当你克服它时，你就会获得力量。”男子无动于衷，淡淡的说道。

　　“那怎么克服它呢？师父。”沙迦莉的眼泪终于留了下来，她抽泣着问。

　　“专注，忘记你的身体，专注于你的意念和动作。”男子弯下腰，掏出手绢，帮她擦了擦眼泪，说道。

　　看见沙迦莉似乎还不太懂，男子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现在不懂没关系，但是要记住这些，等你大一些就懂了。”说着揉了揉她的头。

　　沙迦莉抹了一把眼泪，点了点头，扑闪着大眼睛，仰头望着男子，哀求道：“那师父，等我懂了的时候我再过去好不好？”

　　男子僵了一下，帽兜下看不清他的脸，半晌才道：“不行。”

　　那天沙迦莉终于还是含着泪走过了那个独木桥，因为师父说，如果她不走过去，他就离开她，她不想师父离开。

　　沙迦莉此时就专注于自己意念：她想摸一下眼前这个男子的脸。

　　她终于勉力的抬起了手，一寸一寸的向着申斌探去。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又似乎只是一瞬间。

　　沙迦莉的手指终于抚在了申斌的脸上。

　　男子的脸不是那么光滑，短硬的胡茬有点扎手，沙迦莉嘴角露出了微笑。

　　申斌微微一震，黑暗模糊中似乎看见了一个女孩儿，那个女孩递给他一枚青色的蛇胆，认真的说：“吃了就不怕了。”

　　“娜塔莎？”看不清女孩儿脸的申斌疑惑问道。

　　娜塔莎温柔的笑脸显现，要坚强啊！

　　申斌只感到眉心突然一跳，心中如同巨鼓般轰然响起，心脏猛的一缩，然后一放，怦然的跳动声如同雷鸣响起，血液在血管中高速流动，发出“簌簌”的声音，全身的血液沸腾了起来。

　　身体一震，幻影散去，露出了沙迦莉美丽的脸孔。

　　这种感觉，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了。

　　原本满心绝望的沙迦莉突然见眼前这原本脸色苍白，精神也显得虚弱的男人身体颤抖了起来。

　　随即他的身体如同炽热的岩浆一般沸腾起来，散发出一股灼人的气息，沙迦莉有一种错觉，她似乎被一头凶兽搂在怀里，她却没有感到害怕，只是自己的灵魂似乎都颤栗了起来。

　　申斌缓缓抬起了头，双眼中死死地盯着那头巨龙，眼神冰冷中似乎有烈火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