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八章 坚持
特兰历23413年六月12日；王都希克斯；北门要塞。
经过一小时的补给准备后，执政官帕里在这里亲自为启程的猎人送行。在此之前帕里已经提醒无数次，不走量子传送站捷径的话，仅凭他们这辆车的速度，要抵达隔离区恐怕最快都要入夜，而入夜后隔离区的危险条件更不适合通行，便意味着他们需要在驻军那里过夜，浪费一晚的时间。
“没关系，我们只要想的话，就算赶夜路也没关系的。”
王辑对此的回应无比淡然。冷淡的回复与礼貌的用词，也是王辑多次对执政官提醒的没兴趣，而帕里依然坚持，也算是竭尽所能地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这点王辑也能理解，他是科学议会老会长的后辈，说话办事完全是按老会长意思做的，这补给准备所用的漫长一小时，不出意外怕就是用在执政官帕里给科学议会做汇报了。
老会长肯定是希望王辑用尽一切手段加速完成巡礼的，生怕夜长梦多，可王辑不是一个真的乐于听取意见的人，只在需要的情况下。目前老会长给他的时间是一个月内，而王辑认为自己有充足的时间去更了解整个特兰星域，就在这一个月内，如果时间把握足够的话，又何必去强行争分夺秒？
更何况他还想知道意柯塞汀的行程如何，毕竟西娅公主那条线，对于他们团队对特兰的整体探索都是重要的一环线索。
走的太快会错过很多风景，错过线索，甚至会走错路。
“这次就多谢执政官的招待了，等我们走后，代我们向老会长问好。”
等所有人员全部上车后，王辑最后和执政官客套一番后，上车启程。帕里依然是那副礼貌微笑，直到目送科博王公与猎人一行驱车离去。
“执政官先生，老会长的空间通讯到了。”
秘书这时小声提醒执政官。
“我知道了。”
帕里抿了下嘴，转身登上自己的专车。
……
新世界技术王座，科学议会。
露天望星台，闭目养神的老会长坐在椅子上，一手拖着身旁的望远镜，温暖如春的园林给他带来听觉的舒适，那细碎的鸟鸣与如琴丝拉扯的风流，都在他衰老的听觉里作祟，心平气和地去感受，会发现这份宁静格外难得。
“会长，帕里执政官的空间通讯已经连接好了。”
官员卡图在他身旁小声提醒。
“好，知道了。”老会长睁开眼睛，“把王族那两位议员代表也叫来吧，让他们在这里听听旧世界的情况，看看他们有什么样的意见和态度。”
“是。”
卡图转身离开。
片刻，技术王座仅剩的两位王族议员代表，西龙王公与洛斯王公一起进入望星台，两人脚步刚到，便听见里面的投影模拟里，执政官帕里正在报告：“事情就是这样，会长，独立猎人并没有听取我的意见，坚持还是要通过隔离区，科博王公对猎人的决定没有任何异议，事实上他的话一直都很少，决定统统都是由独立猎人来做。”
“是我给了独立猎人这样的权力。”
老会长沉重的眼皮跳了下，略有些浑浊的眼睛里依然闪烁着精神有力的目光，他抬眼扫了进来的两位王公后，当做两人不存在一样，继续给帕里说道：“帕里，我的侄子，你只要确认你尽力劝阻他们不要去隔离区就行了，还有什么事情汇报吗？”
“还有……”
帕里犹豫了下，还是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说出来：“听大数据库的管理员报告，先祖王公，安良祖先的信息从大数据库里检索的核心架构里消失了……”
“也就是说我们的祖先耍气性，被要走了永生发条，不高兴隐藏起来了，对不对？”老会长毫不在意道，“没关系，不要理会，我年轻时在大数据库当管理员，他就是这样难以琢磨的怪脾气，永生的人都这样难以理解，他那时也总不喜欢我们偷偷去观测超膜宇宙……”
“不，会长。”
帕里郑重道：“我们的祖先是删除了自己的数据，他彻底不存在了。大数据库已经恢复成了最开始的数据库，不再能够模拟超膜宇宙了。没有安良先祖每天超膜宇宙模拟时留下的特兰空间数据计算，我们从今天起，将不再能够对诸神的动向进行测算，也不再知道约尔班的身体情况，您的权威……”
“我们王族的先祖逝世，你还在担心我的权威受到影响吗？”
老会长勃然变色。
“不，我只是向您陈述事实，王叔。”
帕里执政官立刻改口。
“好了，你不要再说不合时宜的话了。”
老会长垂目靠在椅子上，“去做好你的本职工作，为科博王公准备好前路所需要的一切。不惜代价让他安全通过你所能掌控的境内。没有事情的话就屏蔽通讯吧，保护膜隔离的两个世界通讯，发条能源的负荷非常大，我不想因为你的废话，让我们的农业区的生产继续停滞下去。”
“是。”
执政官帕里郑重点头鞠躬，然后屏蔽了空间通讯。望星台书屋的虚拟投影也彻底消失，室内陷入寂静。两位年轻王公就原地站着，没说话也没任何动作，等待老会长的反应，而老会长似乎并没有马上组织出语言，他叹了口气，苍老的手指头在椅子上敲了敲，“你。”他指了下卡图，“去统治能源管理区，马上恢复农业区的能量供给。”
“是。”
卡图接受指令离开。
望星台只剩下王族的三位成员。
“坐吧。”
老会长示意两位王公坐下，等两人全都落座后，他这才开口道：“今天叫你们两个过来，本事要谈谈旧世界隔离区的事情。但刚才你们既然听到了，我也不打算隐瞒。是的，成为科学议会的会长，并没有任何在悟性灵性上的要求，也是不由没人配备发条来决定的，我们在这里并不能听到诸神的低语，那是不可能的；通过这个望远镜，也不可能让你的目光穿过星河，甚至穿过保护我们世界的能量膜都不行；这里，确实是个纯粹权力的象征，而非与神对峙的鬼话，真正与神对峙的是旧世界最远方守望的圣者，而不是我们。所以科博王公的行程非常重要，理解吗？”
“理解。”
两位王公异口同声地回答。
“但我确实是自出生就被决定认为是科学议会的会长，这点不可辨驳。不是通过发条，而是因为我的王室身份，我出生就被定为逻辑文明的王公，而自从我的先辈推翻艾德王公的政权，从神手中夺回新世界后，我们这一族王家就承接了科学议会的会长位置，因为如今能够取得联系的初代王公里面，仅剩下我的先祖安良，他的大数据库，为我们提供了所有来自神的信息，以及约尔班圣者的情况。这些确实都是安良祖先提供，而不是我通过在这里冥思得到的，与神对峙，知晓神旨，那是宗教徒干的事情。”
老会长继续解释了刚才的情况。
西龙王公低声道：“可您一直在用这种宗教形式来巩固自己的权力，不是吗？”
声音虽轻，但内容听起来很刺耳。
“没错，这只是一种驾驭权力的方式。”
老会长的目光扫了一眼西龙，面无表情地承认，然后做出补充：“这点相信你很容易理解，毕竟语法文明曾以社会、政治、军事等领域的研究著称，对这种很低级的东西很明白的。虽然从文明层面讲这很落后低级，但确实很有用，不是吗？”
“是的，这套宗教说辞和权力驾驭手段确实很有用。”西龙王公平静地点头，“我的父亲、祖父、曾祖父三代王公都被这种统御权力方式组建的宗教所暗杀，我当然知道它的厉害处。”
洛斯王公轻轻推搡了下西龙。
“会长的话让西龙王兄想起了自己王族的一些往事，所以他情绪低落，说话可能少了些遮拦，会长不要见怪。”
洛斯王公尴尬地笑着，给西龙做出解释。
老会长面无表情地看着西龙否决道：“不，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王族配备的发条控制能力还没到如此低下的地步。不过没关系，这种违背我们文明联盟初衷的统御方式很快就能结束，等新的圣者完成巡礼站在那旧世界的远方守望，我们重新建立起与超膜宇宙的联系，时间与空间通轨后，我们过往所有的成就都能光复，在我之后科学议会的会长将不再被希克斯王室垄断，而是由你们两位公平竞争。”
“洛斯王公堪当大任。”
西龙毫不犹豫地说道。
“洛斯确实堪当大任，但你也不错。”
老会长皱起眉头，将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腿上，问道：“西龙，你借今天的机会顶撞我，究竟是有什么意图。我们可以清楚说明白商量的，不用这样阴阳怪气，你不是撒太那样因为血统问题让发条无法控制理智的人，你有什么话可以说明的，不要这样与我有隔阂。”
“我进来时听说了独立猎人前往隔离区的消息。”
西龙也不隐瞒，直接说道：“所以我想请会长将目前技术王座发条感染调查的事情放缓，也不要将阿卡公主送去旧世界，正如您说的，她确实可能不是遗忘废墟王室的后代，但她至少是那个土地上牺牲的文明后裔，名义上的公主，您不能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威，将一个文明国家的公主牺牲掉。”
“你说的合情。”
老会长点头，沉吟道：“但不合理。在技术王座所有特兰人都必须遵守律法，包括我们三个不是吗？有关发条生锈感染者的处理条例早已经出台，这些年我已经送走多少感染者，保护阿卡也已经很多年，现在整个技术王座都知道，阿卡她就是整个技术王座目前最后一位发条生锈感染者，而且就生活在王座之巅，被科学议会保护着，如果我们颁布律法政策，自己却用王族身份来执行特权，那王座上下所有人都怎么想？我们的王公身份是每个特兰人给予的，它让我们成为领导者，而不是特权者，不是吗？西龙，如果我网开一面，那我们和旧世界还有什么不同？我们是不是在践踏自己的社会身份？”
“那至少到科博巡礼结束之后。”
西龙坚持道。
“科博王公完成巡礼成为圣者，所有发条生锈的问题都会得到解决。”
老会长和蔼道：“所以阿卡无论在这里，还是在旧世界都没问题。更何况如果动用私权的话，西龙你可以将阿卡留在语法，留在佛洛安帝尔王都，她没有必要非得留在新世界的。”
“佛洛安帝尔已经不是我的家。”
西龙咬牙坚持道：“会长早已经清楚佛洛安帝尔的情况，知道我们家族在那里已经完全没有影响力。我先祖的墓地被毁，名誉被审判，这种事情会长也要装不知道吗？”
“这确实是令我很恼怒的事情。”
老会长毫不否认，并且同样地咬牙切齿：“在你们面前我当然不会装做不知道，等巡礼完成我们度过这次难关，星环前线的军队就会穿过隔热防线，我会用特兰的法律，审判这些在我们土地上胡作非为的宗教徒，我会以反文明罪，将这些宗教徒全部吊死在佛洛安帝尔的城头，用他们的血祭奠文明的先辈。”
“呵呵，这个那些宗教审判我先祖的罪名一样呢。”
西龙王公微笑，仿佛感觉到了这世界所有发生值得讽刺的事情，他问道：“所以阿卡公主的事情，会长想怎样处理？”
“我知道你和她情同兄妹。”老会长叹息道，“你们这些年轻人都在技术王座长大，情同手足，我都知道的。但律法不能违背，再七天吧。最近星环前线出现了很多麻烦的事情，王座人心惶惶，我能将这件事情再拖七天。七天以后我就会将她送走，你到时可以为她送行，甚至可以送她去旧世界，都可以。”
“我明白了。”
西龙王公面庞上所有的表情全都消失，回答这一句后直接起身离开。
“西龙王兄。”
洛斯王公也跟着起身试图将他叫住。
“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老会长将洛斯叫住，“发条可以让一个人保持冷静和理智，但没有办法决定一个人的大局观，你跟上去说任何话都没用的，不如和我一起思考下，猎人的行程吧。”说完这句话，老会长靠在椅子上，昂头望着天花板，陷入思考。
洛斯坐下。
“你说，我让帕里在隔离区做的事情，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老会长喃喃问道。
“对大局来说，会长没有错误。”
洛斯王公深呼吸一口气，望了一眼西龙王公离去的背影答道。
“但我为什么心神不安呢？”
老会长闭上眼睛，仿佛经过一场激烈运动后异常疲惫，“我这么做都是为了特兰。”他低声道，“我做过的所有事情，在完成之前都充满了把握，但我为什么觉得，这次巡礼的事情，会让我心神不宁？我总觉得那里出了问题。”
“是因为猎人不是我们特兰人，所以不放心吗？”
洛斯王公试探地问。
“不。我看人是很准的，那个独立猎人从和他第一次接触起，我就知道这是个冷酷的怪物，那些客套礼貌都是虚假不存在的。我相信这个人可以做到所有事情，处于猎团立场的话，他也不会做错事情的，我相信他，我也相信科博，尽管他能力普通，但我了解他这个人，我知道他虽然话少，脑子里想法很多，但他都会做出正确选择。”
洛斯王公沉吟道：“那会长担心的不是巡礼的参与者，其实就是在担心我们自己出问题了。”
“西龙？”
老会长猛然睁开眼睛看着洛斯，旋即他摇头，“不会的，他不会这样做的，西龙比你们都成熟，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再说，他也没有那个能力啊，星环前线哪个军团他能调动？那些不都是你管的吗？洛斯，你会管不住星环前线，让西龙做出傻事吗？”
“当然不会。”
洛斯肯定地回答道：“而且我也相信西龙王兄不会做出愚蠢的事情了，为了阿卡妹妹。”
“呵呵，别再说她是妹妹了，她根本不是王族，只是我在旧世界捡回来的智障女孩而已，最多可以保证是遗忘废墟先民的后裔，王室，不可能的。”
老会长摇头，兴意阑珊地说道：“你们都不知道，真正遗忘废墟王公与我安良先祖关系深厚，我曾经在大数据库查到过，真正遗忘废墟王族后裔，应该会有一头……”老会长说到这儿后戛然而止。
“一头什么？”
洛斯王公好奇地问。
“你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老会长的脸黑下去。
“是会长您先开口的。”
洛斯王公一脸尴尬地说道。
“我被先祖留下信息警告过，哪怕死也不能说的。”老会长摇头，“好了，你走吧。看好星环前线的军团，我不想在最后关键时刻，出现任何我不希望的事情。”
“好。”
洛斯王公点头。
眼看洛斯王公要出去，老会长突然又说道：“对，还有撒太的事情，这小子血统已经变异，你做好星环前线的工作后替我去一趟旧世界，走量子传送站，赶在巡礼猎人之前直接到医学王座看着他，别让他指望指望巡礼的事情了，他不配的。必要的话，你懂得……”
洛斯王公脚步一停，“我不懂。”洛斯王公难以置信道，有些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会长嘴里说出来的。
“守望特兰的圣者是无暇的圣者，而不是一个有暴走危险可能的恶魔王，懂了吗？”老会长严厉地说道，继而他声音一软，挥挥手：“具体看事态处理，你会知道该怎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