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面前飘下一柄青罗伞,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们本来在走的路是从一弯小石桥下穿过去的,伞就是自那石桥上行人的手中跌落,青离定睛看时,是个穿绫罗带凤钗的女子,带着两个丫环,约摸二十多岁年纪,长得十分艳丽,可能有胡人的血统,眼窝颇为深陷,瞳仁是碧色的,令人眼前一亮。
领着青离他们一干人的府里的大丫头拾了那伞,递回去,桥上女子的丫头接来道了声谢,继续走路。
这一瞬间的交接,几乎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和动作,但正在这“没有”中,也可以透露出许多讯息。
例如,领队的丫头并没有拍拍泥吹吹灰之类的动作,这已经说明这女子不是需要特别巴结的对象,应该不是正室夫人,可看穿着,又不是个下人甚至小妾的样子。
“没听说镇远侯有女儿呀。”于是青离自言自语咕哝一句。
这本来是她自己随口一说,不想叫领队的大丫头听见了,倒引出一篇子闲话来,“女儿?女儿倒好了!”
“没见过这等不要脸的女人,上杆子跑到男人家里来要做妻做妾!”
“老爷也不知怎么老糊涂了,当即竟然收了做续弦……我等这些伺候了十多年的……”,丫头自知失言,收住了,又转去谴责老爷的糊涂,“也不想想,自己什么岁数了,还以为人家图他龙精虎猛呢?还不是图他家业!”
“不过啊,这小蹄子也没几天蹦跶了,这会儿她不过仗老爷的宠——老爷六十岁的人了,能让她靠一辈子么?”
“怡红!”一旁另一个丫头听不下去,喝她道,“老爷的大好日子,你说这些什么意思?”
先前的丫头有些不甘心地住口了。但青离心中已经有种不祥的预感:恩怨复杂的大家族,不会又要出事吧?
早知道真应该跟云舒在一起啊,起码出了事衰神的名声有个人好赖……
(一零三章白头三)
白头 一零四章 令人惊呼的镇远侯(解禁)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佟氏姬人名艳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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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离他们歇了一夜,第二天镇远侯的寿筵便开场了,长条的桌子上摆满珍馐,在露天里围成一个半月形,中间搭起张灯结彩的戏台子,一大家子人围着看戏说笑,一片繁华景象,好像五光十色的泡沫掩盖住底下本来的脏水。
台下一些亲朋陆续落座拉呱,不过镇远侯还没出来,因此台上也是一些涂了白脸的小丑儿抛个彩球顶个碗这些热场的小把戏。
青离从后台往外望去,侯府的两位少爷郝迟、郝穑已经在那里了。郝迟年约三十出头,肥头大耳,膀子上的肉可以拖下来到桌上了,一边说话,一边还颇为粗俗地往嘴里填着东西,与他对坐的是其妻子邢夫人,倒也“登对”,额头窄小颧骨高耸,一脸刻薄之相;郝穑大约二十八九,按说长得不算难看,但不知怎么就是有股猥琐的气质,一双眼睛老是色迷迷的眯着。听说因为镇远侯出身军旅,相对来说没那么注重家庭生活,两个儿子都是三十岁左右才有的,而且由于长年在外,疏于管教,现在是两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五毒子弟,整天就惦记着老爹那点家业呢。
想着,远处一大群人簇拥着过来了,青离眼尖,看到小车旁边扶着的是那天桥上落伞的胡姬,虽然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但至少看起来照拂颇为殷勤。那么,车里头坐着的大概就是镇远侯郝武了。
青离心里虽然明白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他也不可能还是当年那威武英俊的样子,但当看到他暴露出整个正面时,双手还是不自觉地捂在嘴上才忍住那一声惊呼。
一个白发苍苍的干瘪老头歪斜在一辆四轮的小车里,皱纹像雏菊般华丽地盛开在灰褐色的老人斑中,牙齿大多脱落了,使得口齿含混不清;听力似乎也不太好,因为旁边的人常常要凑到很近同他讲话;手指无法伸展,好像鸡爪那样佝偻着,伸出的时候抖个不停,指肚萎缩下来,指节又特别地粗大,上头两个金戒子,一看就知道无法正常摘下了。
北方地气极寒,这是在辽东呆久了的常见病:风湿。得了这个病的,轻者阴天下雨关节疼痛,重者整个骨质都会发生变化,就像镇远侯现在的样子。
青离还有点惊讶着,那边叫到她上台了。
是跟苏孽的飞刀把戏,她本来算是颇拘谨的人,不过跟苏孽一起,本来就图个穷开心,也会不自觉地放开一些,而小孽就更不用说了,穿着那身大红的裙衫,手脚缚在一个会转动的大木盘上,每当刀飞过来,明知道不会打中他,都表现出一脸惊恐,尖叫得跟什么一样,而这尖叫又不是女人很刺耳的那种,而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掺入了一丝娇、两分媚,让人又想保护,又想欺负……青离听着都觉得有点要流鼻血,不用说台下的男人们,一个个眼珠子都快掉地上沾上泥了——果然,还是男人最知道男人吃哪一套……
不过,令青离有些奇怪的是,对他们这个不能说不精彩的节目,寿筵的正主儿倒没有多大反应,或者说,镇远侯好像其实并不关心马戏,因为他对许多掌声雷动的把戏无动于衷,反而一些小丑儿插科打诨的戏码让他挣扎着直起身来,努力瞪大那双昏黄浑浊的老眼,似乎执著地在寻找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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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青离苏孽谢幕下台,刚到后台,却是一阵纷乱吵嚷。
“那红衣裳小美人在哪儿呢,啊?在那呢?”
青离皱了下眉头,这好像是刚才听过的侯府二少爷郝穑的声音。
“哎唷,可找到你了!”果然是那油头粉面的郝穑,不知何时溜到后台来,看二人过来,一径越过青离,扑向小孽。
如果他前来调戏自己,青离大概会打他两耳光,但现在,她很想捅他两刀……
这是闲话了,总之苏孽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一个倒卷红衣,嗖地把自己挂在一个绑大红花团的鼓架上,笑嘻嘻地晃荡着看他。
郝穑在下头跳着脚够不着,只能嘴里喊些不三不四的话过过干瘾,那副猴急模样笑得周围上妆准备的戏子都前仰后合地。
小孽笑嘻嘻地,不知从哪里抓出把瓜子,磕一个,噗地一吐,底下那男人便忙不迭地扑过去一接,只差没有尾巴摇地嬉笑着过来讨好,“看美人吐这瓜子,皮是皮,仁是仁,跟珍珠似的……”
苏孽也不说话,继续四处吐他的瓜子皮儿,青离这时觉得,这小混蛋,简直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