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谢幕（二）
人生并不是去追求什么，而是去填补「什么」。
这句话是谁对我说的？
隐约之间，总是觉得自己似乎缺失过某些印象深刻的记忆。
我想不起来，不过这并没有关系。
这并不能印象我现在渴望知晓全部知晓所有的一切。
以往，一直选择逃避的我，现在竟然会选择直面。
我竟然敢和哈蒂丝用这样的语气对话。
尽管，回到现实世界的我已经大汗淋漓，喘息不断。
可是，我很兴奋。
在我的内心中，似乎找到了什么，找到了那空缺的漏洞，需要我去填补的「什么」。
现在，我的任务就是去找回自己的卡片，来解答我所有的困惑。
我必须要回一趟家，不是在这座城市的家，而是那个从很久以前，就不被我认可，被我放弃或者我被抛弃的家。
我要回去。
可是，回去我将如何面对几年没有联系的父母？怎么面对被我谋杀过的妹妹？
怎么面对同一个城市的曾经的同学和朋友？
我按住了自己的胸口，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还在睡觉的萧洛璃。
心中，有暖流流经而过。
这是第一次的，我选择了相信别人。
从被抛弃开始，被流放到这座城市开始，我就只是一个人。
在我的世界中，只有别人，没有我自己。
我就像是不存在一样的，用第三人的目光看待和描述别人的事。
第三人，是完全无法和别人接触的。
我就是被独立的哪一位。
对于萧洛璃来说，我选择的也只是用谎言和谎言不断地去欺骗她，从被她利用到反过来利用她。
她的单纯程度远超过我的想象，那种单纯的情绪，被我描述为……
傻，蠢。
她是一个傻女孩儿，也是一个蠢女孩儿。
她想要一个值得被她相信的人永远的陪着她。
然而，想要相信，也就是想要被相信。
我「相信了」她，她也选择了相信我。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存在定理。
我们俩之间是等价的，是平等的，互相出售自己的「信任」，来换取别人的「信任」。
唯一的遗憾就是。
我一直在说谎，我从没有信任过萧洛璃。
我处处提防着她，害怕着她。
然而。
她真的只是一个傻女孩儿。
明明知道所有的一切，却不曾道破我的弱小的阴谋。
她沉浸在我和她的交易中，渐渐的迷失了自己。
直到如今的事件之后，这场交易终于走到了尽头……
因为。
我选择了相信她。
萧洛璃现在离不开我，我也不能再离开她了。
我们之间不再是互相利用，而是相互扶持，直至苍老……
好吧。
我喜欢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情愫已经慢慢的变得这么强大了。
看到躺在床上的女孩儿安详的睡容，我忍不住伸手去触摸她的皮肤。
很滑，很嫩，如丝绸一般。
除却脸上还带着悲伤地表情之外，她就是我梦想中的情人。
我想保护她，而不是她再来保护我。
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护她哪怕一秒，这样我也会很满足了吧。
「我还可以更努力。」
这句话，送给未来的我自己。
「夏伊凡……」不知道什么时候，床上的女孩儿已经醒了过来，两只眼睛红肿的看着我。她伸出手，摸着我的脸颊。
「为什么哭了？」
「我没哭。」我笑着回答。
「眼泪都流出来了……这是我第二次见你哭吧。」她回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被她的样子吓哭了。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和我一起流出了眼泪。
「还记得第一次和你说话的时候么？」
「恩，记得。当时我还以为你手里拿的是胃生津……后来才知道，那是沾满李佳宇鲜血的手巾。」
「你好恶心啊，竟然会那么想！」萧洛璃对我翻了翻白眼。「知道我什么时候注意你的么？」
「是我被李佳宇欺负的时候吧？」
「不，不是。」萧洛璃想从床上爬起来，我赶紧上去扶住她，坐在床边帮她理了理头发，她没有阻止我。「我注意到你的时候，是在新生报到的那一天……你站在一棵树下，像一只小白兔一样的担惊受怕的看着周围的人……」
「有用小白兔形容一个男生的么？」我笑了出来。
萧洛璃也笑了出来。
我们俩一起笑着，笑着。
然后，我的表情变得低迷了起来。
「萧洛璃，我想跟你道别。」
「怎么了？」萧洛璃愣住了，惊讶的看着我。
「我必须回家一趟。」我说道。
「我送你。」萧洛璃说道。
「不，不是那个家……是我原来的家，我曾经的家……我……」我咬着牙，无法出声了。
萧洛璃点了点头。「恩，我明白了，路上小心……还有，记得早点回来。」
她没有问我回去做什么，她知道，我不愿意说。
「你不难过了么？」我问道。
萧洛璃嗯了一声。
「已经差不多了……死了就死了吧……只是……只是……呼……」萧洛璃深吸了一口气，用最后强忍住的微笑看着我。「我还有你呢，你是我最后的坚持。」
最后的坚持……失去我之后，萧洛璃一定也会发疯吧。
卡片会激化拥有者欲望的心理，渐渐的让人迷失自我，沉浸在变态的愉悦之中。
萧洛璃之所以没有发疯，只是因为，她一直在努力的克制着自己。
从相信苏立花老师，到相信我，还有她最相信的妈妈……
已经走了两个，最后的信任全部压在了我的身上，我是她最后的抑制剂。
我死了，萧洛璃一定会发疯的。
「等我回来。」
「恩……什么时候走？」
「今天晚上就走吧，就在隔壁市，明天早上就能到了。」
「恩，路上小心。」她第二次对我说道，说完，她躺下了，闭上了眼睛，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站起来，收拾起自己的衣服。
没有带行李箱，把书包里的书拿出来，塞进两套衣服。
准备了一点钱财，等待着时间一圈又一圈的消失。
终于，夜色降临了，帮萧洛璃做好了晚饭之后，我最后看了一眼楼上还开着灯的房间，准备离开。
然而，一股强烈的感觉让我转回了头。
我看到了偷偷打开窗户，想偷偷目送我离开的萧洛璃。
她发现了我看到了她，就像害羞的小姑娘一样的赶紧缩回了脑袋。
过了几秒钟，她又出现在了窗户边，打开了窗户，鼓足了气大声喊道。
「夏伊凡！我能和你一起去见你的父母么！！」她的声音在空中徘徊着，尽管是夜晚，可是依然无法阻挡我看到她眼中的希望。
我露出了笑脸。
「等你这句话很久了。」
「真的？你同意了？」
「恩，一起去吧。」
「好！等等我！」
萧洛璃关上了窗户，我在楼下等着。
等了半个小时，萧洛璃出现了，穿着素色的长裙，飞快的从楼上奔跑了下来。
她飞扑到我身上，我没有的选择躲开。
我们俩之间的链接变得越来越深了，深到了那所谓的男女朋友慢慢的失去了虚伪的标志，变成了真实。
「走吧！」她牵住了我的手，大摇大摆的朝着前面走着。
没有回头，不带任何回头。
就好像是要跟过去说再见一样，就好像在告诉自己，不要让未来的自己被过去的悲伤所影响。
我们的目标是，前方。
不断地向前。
已经不能回头了。
生活还是游戏，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
由谁开始的，就要有谁来结束，这是万古不变的道理。
我知道，等我找到我的卡片的时候，这场游戏将迎来谢幕。
现在想来，游戏的胜利条件真的非常非常的简单。
只要肯用点心思去考虑，这并不是一个能够迷惑被人的问题。
反而，非常的简单，朴实。
1.获得卡片最多的人。
2.杀死no.109的拥有者。
不是成为最后一个人，不是杀人杀最多，而是获得卡片最多。
一个月时间，已经拥有五张甚至六张卡片的我已经具备了成为游戏胜利者的资格了。
即便胜利者不是我，没关系。
只要游戏结束就足够了。
说实话，我受够了。
无法在承受有人在我面前死去，有人在我面前发疯。
李佳宇的最后的呼喊。
李萱最后的救赎之信。
苏立花的最后的爱恋。
邱林泽的最后的放纵。
姜尤的最后的陶醉……
马警官的最后的坚持……
够了，已经够了……
和萧洛璃一起来到了长途汽车站，买票，上车，坐车，五六个小时的路程。
天微微发凉，萧洛璃依靠着我的肩膀看着日出的红霞。
「要到了吧……」
「恩，已经到了。」
「我好紧张……」
「我也是。」
萧洛璃紧张的抓着我的手，我和她十指相扣着。
汽车进站，下车，按照记忆中的路途前进着。
两个小时后，我站在了一套小别墅前，颤巍巍的抬起手，在经历了一番内心的挣扎之后，我按下了门铃。
「叮咚。」门铃响了，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小女孩儿打开了里面的门，探出脑袋。
「哥哥姐姐，你们找谁啊？」
看到她，听到了她的声音。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也已经长大了。
我挤出一个笑脸。
「你好……我是……」
「钰儿，是谁啊？」一位美丽的妇女推开了门，带着笑容走了出来。
然后，她看到了我，表情变了。
「你……还回来干什么？」
「……妈。」我尝试着叫她。
可是。
「谁是你妈！我没你这个儿子！你给我滚！不要来我家！」
她重重的关上了门。
我没有在按门铃，而是叹了一口气，对身边的萧洛璃苦笑道。
「对不起……让你见丑了……」
「没事，没事……」萧洛璃轻轻的拍了拍我的后背。
然后。
她再次的按下了门铃。
门没有开。
萧洛璃一直按着。
吵闹的铃声终于让里面的人妥协了。
妇女打开了门，用厌恶的目光看着我。
「怎么不去死人那里？」
我知道，她说的死人只的是我爸爸。
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离婚了，妈妈带走了妹妹，房子归妈妈，而我，没人要。
我有种想哭的感觉。
可是，我忍住了。
「妈……」
「请别用这个字叫我。」
「那……刘女士……」我苦涩的说道。「我回来……我这次来是……是想那个东西，只是拿个东西，拿完就走，好么？」
「真的？」
她皱着眉头看着我。
我心里堵堵的。
「真的。」
「好吧，你要是有什么异常举动，我会立刻报警的！」刘女士威胁着我。
我点头。
她打开院落的门让我进入了。
我在路过她的时候，她抱住了刘钰，躲开我。
我没有停留，也没有把目光对象那个用好奇眼神看着我的妹妹。
我直直的走上了楼。
渐渐的，记忆中的场景越来越清楚。
我想起来了，我把自己的卡片放哪了。
我原来的房间，已经变成了仓库。
什么东西都往里面扔。
这个家早就没有了我的居生之处了，这一点我早就清楚了。
只是，看到这真实的一幕。
我还是觉得心里很痛。
我告诉自己，我必须前进。
这是对我以前做过的事的赎罪。
我走了进去，在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的桌子下，找到了一张同样布满灰尘的卡片。
吹开灰尘，露出了里面的图案。
那是一个少年，带着阳光的笑容。卡片，no.1,‘少年’‘朝气和希望’。
这是哈蒂丝在那个夜晚交给我的东西。
可是，我对她说，我不需要。
就把卡片扔在了角落里。
我亲手，把自己的朝气和希望扔掉了。
所以，我变了。
变得自私，变得恐怖，变得恶心。
变得无法理解，变得没有人喜欢。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我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现在明白了。
是我，亲手造就了我自己的毁灭。
我毁了我自己，不怪任何人。
眼角湿漉漉的。
又想起了小时候的开心的记忆。
又想起了和父母一起开心的玩。
又想起了妹妹刚出生的时候，我说过要做一个好哥哥。
又想起了，那个夜晚，哈蒂丝出现在我面前，把卡片亲手交给我。
可是我自大的对她说道。
「这种东西，我才不需要。」
「那我们玩个游戏好么？」
「什么游戏？」
「游戏分为三个阶段，分别是‘毁灭’‘清晰’和‘忏悔’……」
「好啊，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
她当时说道。
说完之后，我把这一切都忘记了，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又想起来了，握着手中的卡片，眼泪滴在了卡片上面。
卡片发出了一阵淡淡的光芒，一闪而过。
然后。
「第三阶段开始了。」哈蒂丝的声音出现在了我的耳中。
我开始步入忏悔的阶段。
我握紧了卡片，走下了楼。
刘女士和刘钰还在门口等着我，萧洛璃在院落外，没有进来。
我走了出去。
刘女士看着我，刘钰也在看着我。
等我走出了院子之后，她即将关上门的一刹那。
关门的手停住了。
我跪在地上，在地上使劲的磕了几个头。
磕的血流了出来。
萧洛璃没有阻止我，刘女士怔怔的看着我。
「妈……这是我最后一次叫您妈妈……对不起，对不起，这是儿子的道歉，请您接受！钰儿，对不起！哥哥对不起你！对不起！妈！」
额头和地面重重的接触。
脑袋微微的眩晕着。
「哐当。」
门还是关了。
我被萧洛璃扶了起来。看着禁闭的门，用最后的力气喊道。
「那么！刘女士，祝您和您的女儿幸福美好！」
「再见！」
转身，离开。
我和萧洛璃走之后。
门内，掩面痛哭的妇女靠着门，坐在地上无声的哭着。
「妈妈，他是谁？」
「是……陌生人。」
「那你为什么哭了？」
「妈妈心里难受……」
「他说他是我哥哥，是跟着爸爸一起走的哥哥么？」
「不是……只是陌生人而已……」
「钰儿想见哥哥了，能让我见哥哥一面么？」
「好的……明天就带你去见爸爸……和哥哥……」
「好诶，能见到爸爸和哥哥了！好开心~啦啦啦……」
妇女看着自己的女儿的笑容，又想起了那个陌生人最后跪下的样子。
究竟……最后，是谁满足了谁？当初所做的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算了，过去就让他过去吧。
没有人知道对不对，错不错。
有的只是，既然选择了，就走下去吧。
哪怕是错的不可理喻。
我和萧洛璃离开了。我们没有多做停留的就买票回到了萧洛璃的家中。
只是一天的旅行，却让我身心俱疲。
我钻进了浴室中，洗了一个澡。
等我洗完的时候，我直接来到了萧洛璃的面前。
「萧洛璃。」
「恩？」
「能把你的卡片交给我么？」
「恩……你要用来干什么？」
「先给我吧，等我用完了我会还给你的。」
「好。」
她把卡片交给了我。
我收了起来，说了一声出去一下之后离开了。
来到便利店，打了个电话给马警官。
马警官很快就来了。
「找我什么事？」
「我知道了结束游戏的方法。」
「你知道？！」马警官的眼神犀利了起来。「快说！」
「把你的卡片给我。」
「为什么？」
「不给我也行……我把我这里的五张都给你，由你去面对她……」
「她？谁？」马警官皱起了眉头。
我说道。「就是，当时在空间里公布游戏正式开始的那个人……」
马警官打了个寒颤。
「不可能，怎么可能面对她？不是说只要杀死no.109就行了么？只要杀死你就行了吧！」
「抱歉……我不是no.109……我是……no.1。」我把自己的卡片拿了出来。
马警官的眼神凝缩了起来！
「你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no.109从一开始就是她！是她取代了no.109的席位！我从一开始就在这个游戏中，所以不存在我中途加入这场游戏之说！加入的是她，不是我！」
「你……」马警官点燃了一根烟，抽了半根，扔掉半根，踩烂。
「你说的多是真的？」
「不信你现在就可以杀死我。」
「我相信你，但是……你要是说谎了的话……」
「随你处理……不过。你可能也处理不了我了。」我微微一笑。马警官愣了愣，脱下了帽子，对我行了一礼。
「祝你好运。」
「谢谢。」
他把卡交到了我的手里。
然后。
白色的空间，瞬间吞噬了现实世界。
我出现在了白色的空间中，对面，坐在办公桌上，双手托着下巴的女孩儿微笑着盯着我看。
「来杀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