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之后还欠1章更新
凌晨开始,云鹤市疫情防控指挥部发布通告,从当日早上十点起,云鹤所有公共交通、轮渡和长途客运暂停运营。并且关闭了机场和火车站的离鹤通道。现代人类明史上第一次因为疫情而封锁一座城市的举措,就这么突然发生在了中国的土地上。
这是前所未有的手段,是令人瞠目结舌的雷厉风行。一大早起来看见新闻的孙立恩顿时觉得自己血压升高了不少SARS时期,也没有哪个城市实行过这么严格的防御措施。
从之前的报告数据来看,没有任何一项数据能够解释为什么政府会采取如此严格的管控措施。换言之,新出数据肯定出现了巨大变化。变化之大,以至于中央迅速决策,作出了这样的部署安排。
着急忙慌去看了一眼昨天的疫情报告,孙立恩倒吸了一口冷气。
截止到1月22日24时,全国25个省区市累计报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571例,其中重症95例,死亡17例。并且还通报了17个死亡病例的病情介绍。
死亡患者中,年龄最小的48岁,年龄最大的89岁。其中十人有基础病,且病程时间较长。
对于任何新发感染而言,患有基础病的患者都是更加脆弱的“目标”。基础病就像是网络游戏里的debuff,哪怕有药物控制,但仍然在持续削弱人体自身的代偿能力,并且不断对身体造成损伤。
而当这样的损伤存在时,一旦遇到新型冠状病毒这样的传染病,患者所面临的风险就会成倍上升。
根据相关调查,国内患有COPD慢性阻塞性肺炎的人数可能超过一亿人,高血压患者超过27亿,糖尿病患者总数1164亿,心血管病患者约29亿。这些患者,在新型冠状病毒面前都将面临比其他人群高得多的风险。而这种风险,是整个社会都无法容忍的。
要保护他们,现在能够想到的办法就只有这一个不惜一切代价,饱和式救援云鹤。倾全国之力,把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扼杀在早期阶段。
如果这次努力失败了孙立恩咽了口口水,那全国医疗系统面临的压力将不堪设想。如果疫情扩散开来,恐怕把全球的医疗能力都填进来也不够用的。
昨天晚上,孙立恩和胡佳睡的很晚。两人都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并且准备带到医院去。随时准备出发前往云鹤支援。
收拾好行李之后,两人一起跟自己的父母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而在得知两人准备去云鹤支援时,双方父母的反应都差不多。
先是担心、想要阻止,但最后都表示了支持。
王彩凤的表现尤其坚决。她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你选了这条路,那就好好走下去。不能当逃兵!”
这句话有多少是真心实意,有多少是强撑着想让儿子没有后顾之忧,孙立恩说不太上。但孙宏斌半个小时后发了条微信过来,大意是虽然你妈在挂了电话以后一直哭到现在,但我们还是支持你的决定。去云鹤一定要注意安全,照顾好小胡云云。
被各种感情填满了内心的孙立恩,整晚上都睡的不是很踏实。
开车拉着行李到了医院停车场后,孙立恩和胡佳一路上见到了许多同样拉着行李箱的同事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后,大家都带着一丝苦笑和一些新的勇气踏上了前往办公室的路。
和胡佳在走廊处分别后,孙立恩自己拉着巨大的行李箱向综合诊断中心外的“临时办公室”走去。没办法,整个综合诊断中心都被定义成了污染区,恐怕在这一家六口彻底治愈出院,然后彻底消杀之前,原来的办公室是没办法用的。
而在办公室门口,孙立恩有些惊讶的发现了影像科的罗哥他也拉着巨大的行李箱,一脚深一脚浅,颇为狼狈的朝着办公室这边“跋涉”着。
“罗哥你这是?”孙立恩好奇的问道,“要出远门?”
“是啊。”罗三观停下脚步,抻了抻酸疼的后腰,“昨天签了请战书,今天这不就收拾行李过来随时准备出发了嘛。”
“你们影像科也要去?”孙立恩更好奇了,“可是影像科的医生那边应该不缺吧?”
“怎么不缺?”罗三观反问道,“那可是肺炎,肺炎诶!诊断肺炎你不用影像学去查,难道靠透视眼?”开了句玩笑后,罗哥叹了口气道,“多少影像科的同事每天要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那个放射线吃不消的!我们过去帮帮忙,他们也能少遭点罪”说到这里,罗哥重新有了精神,“再说了,咱们一起合作了好几年,你们综合诊断中心要集体出征,少了我怎么行?”
“那你这段时间是不是要断更了啊?”孙立恩笑着拍了拍罗三观的肩膀问道,“你就不怕那些读者催更?”
“让他们催嘛。”罗哥无所畏惧的耸了耸肩膀,“老子是去救人,又不是去划水度假。想催更可以啊,让他们来云鹤催嘛!反正现在云鹤也封城了,我怕他们?”
综合诊断中心实验室的工作人员这一次不会随队出发。作为目前整个宁远唯一拥有院内NGS的部门,他们将成为整个宁远的最后诊断手段。
检验科的医生们目前也得全体留院。让他们去一个陌生的医院从事检验工作,比起帮忙其实更像是添乱。不同医院的检验设备不同,矫正方法不同,操作方法也不一样。贸然派过去一批检验科医生,结果很可能是一点忙都帮不上,反而还给原本就繁忙的当地检验科添乱。
一组的医生都是拎着行李,到办公室来上班的。而二组的医生他们已经穿好了防护服,钻到了综合诊断中心里去照顾病人。
这也是张智甫教授的要求在出发前往云鹤之前,二组医生们需要尽快熟悉相关的诊疗过程,并且尽可能多的吸取一些一组已经总结好的经验。
回到家乡去救治父老乡亲,二组医生身上的担子远要比其他准备去支援的医生更重。
0 D-day (上)
到了下午五点钟,该是下班的时间了。但综合诊断中心里的医生们没有一个下班回家的。大家都坐在办公室里,准备着“出发”。
下午四点三十分的时候,第一批准备出发的医生们手机上接到了通知。原则上大家今天晚上就要出发,但具体时间还不好说。
没有通知怎么去,是坐高铁还是坐飞机。也没有通知在哪里集合,在医院还是自行前往某个站点,更没有通知大家应该拿什么东西或者需要拿什么东西。总而言之,能看得出来四院目前的管理和统筹工作忙的简直不可开交。
综合诊断中心的医生们凑在一起吃着盒饭,孙立恩看大家似乎心情都不大好,于是决定给同事们鼓鼓劲。他打开了自己的行李箱,从里面摸出了一袋酱板鸭。
酱板鸭是胡佳昨天买回来的众多速食品之一。全都扔在宿舍里也没啥用处,孙立恩和胡佳都在自己的行李里塞了不少。
“来来来,大家都吃点。”孙立恩拆开包装后发现,这份酱板鸭全都是小包铝塑包装起来的。“光吃盒饭不得劲,吃点辣的提提神。”
不知道是不是辣的东西在冬夜里确实有提振精神的作用,又或者是不停喘气咽吐沫让他们精神了起来。反正集装箱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好了不少。
“我现在就后悔啊……”布鲁恩一边被辣的直吐舌头,一边嘟囔道,“咱们办公室封闭之前,我没多抢救点物资出来。咖啡机在里面、咖啡豆在里面……现在天天喝速溶咖啡,简直要命。”
袁平安在旁边感慨道,“我觉着吧……最可惜的恐怕是那半屋子的蹄髈。老布你原来联系的捐赠是不是都得泡汤了?”
布鲁恩痛苦的挠了挠头。他也知道这一大批“报酬”,光靠他自己完全不可能解决的了。除了积极送人,以及盘算着拿到医院食堂去给同事们改善改善伙食。但这种举动仍然消耗不了多少存货,眼看着大批大批的猪肘半年后就要过期,出身德克萨斯牧场的布鲁恩痛定思痛,决定把这一大堆猪肉都捐给相关社会团体。
这件事情本来几个月以前就该实施,可布鲁恩却再一次感受到了中美两国之间的巨大差距——在美国非常普遍且常见的,那种接受社会捐赠然后向城市中贫困居民分发食品的慈善组织,在中国居然根本不存在。
花了足足两个月的时间,布鲁恩到处联系接收方。最后才找到了一家做山区儿童助学的机构——他们准备用这批蹄髈作为送给山区小朋友们的新年礼物。结果对方还没能过来转运,综合诊断中心就成了封闭病区。
“没办法了。”布鲁恩嘟囔道,“我捐这些东西,一是担心过期浪费,二是希望能给山区的孩子们送点好吃的。现在里面都算污染区半污染区,要是包装上有病毒怎么办?那我这不成千里送瘟神了?”
“比较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千里投毒。送瘟神比较适合我们先现在准备要去干的事儿。”周策说道,“不过这也没办法,总不能让搬运的工作人员冒这个风险。”
众人一边收拾着吃差不多的盒饭,一边聊着天。稍远处,二组的医生们正在和远在云鹤的亲朋好友们打着电话。虽然云鹤话不是那么好懂,但能听得出来,他们和云鹤的亲朋好友沟通的并不是……很顺利。
孙立恩隐约能听懂几个词,大约是“现在这个时候你们回来干什么”以及“能不过来就别过来”。
天底下的亲人其实都差不多……尤其是在面临巨大威胁和挑战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总是确保重视的人的安全。至于自己的安危……倒是其次。
晚上七点,无所事事的医生们掏出手机开始看起了新闻联播,而确定留守的呼吸内科以及重症医学科医生们非常友善的走进了临时办公室,请这些即将出发的战友们给自己让让地方。
综合诊断中心里面的病人还需要继续接受治疗,但好在他们的症状基本已经稳定。现在让呼吸内和重症的医生进去,也算是给他们抓紧一些时间熟悉流程。
被赶出办公室的综合诊断中心医生们倒也不至于担心没有去的地方——院办似乎终于顾得上来招呼他们了。就在呼吸内科医生们进来占地方的时候,大家在手机微信群里接到通知,所有医生马上带着行李,在大会议室集合。
进入大会议室之前,首先要在门口一人领一件挺厚实的夹克衫。这种夹克衫算不上多好看,但出奇的保暖且耐用——布料用的是防风防水的人工合成面料,里面还带着挺厚实的抓绒层。
夹克衫总体是个橙色设计,有些黑色作为点缀。正面胸口和背后正中的位置上印着四院的院徽,以及“宋安省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紧急医疗队”的字样。
“大家先找地方坐。”主席台上站着刘堂春和柳平川。两人正在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招呼着进入会场的众多医生和护士们找地方坐下,“咱们今天晚上十点从宁远起飞,然后在云鹤星河机场落地。”
“还行,咱们这趟坐飞机过去。”综合诊断中心的医生们凑在一起坐了下来,然后大家纷纷表示松了口气——从宁远到云鹤,坐高铁倒是也行。但高铁要坐差不多八个小时,而且还没有直达车。现在一口气能到,倒是能让这趟“突如其来”的旅行稍微顺利些。
“出发之前,省市领导会来给咱们送个行。”刘堂春继续道,“你们有啥需要的,有啥不放心的,都可以跟领导反应——有啥说啥,不玩虚的。”
孙立恩眨了眨眼,这是……打算现场跟领导哭个穷,然后再多搞点东西?
“咱们这次出发,三台ECMO都带上了。”刘堂春站在台上继续说道,“我和老柳这次带你们去云鹤,院里算的上是搬家式支援。可咱们带着家伙事儿走了,家里怎么办?这个事情吧,咱们一定得跟领导反应反应……”
“滚蛋。”宋文阴沉着脸出现在了刘堂春身后,然后一把抢过了麦克风来,“你在院里待着,这次我带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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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D-day (中)(献血加更047)
本章是为了感谢书友“百魁”于2021年7月6日在广州献血而特别加更。单次全血加更三章,之后还有两章为他的加更。
宋带队,这是上级领导刚刚提出的意见。
由于准备的最早,相对来说准备的也最为充足,第一批次人数最多。四院此次将作为前往云鹤支援的宋安省紧急医疗救援组的骨干力量。而四院的领队,将作为省级力量的负责人前往云鹤。
由于责任重大,相对来说领队的级别就得往上凑一凑。刘堂春和柳平川两个人学术和业务上水平都足够高,唯独级别不太够。要是其他医院来的都是中层或者高层管理,刘堂春比五个宋加在一起都更好使些,可惜云鹤缺的是基础医务工作人员,不是医院管理人员。
于是,宋打断了刘堂春准备怂恿大家哭穷的举动,并且宣布了全新的安排她和柳平川带队,带着整个宁远市目前凑出来的四百七十二名医护工作人员前往云鹤,并且对口支援四家医院。
“我带一组接管云鹤北湖医院重症科,柳院长带一组接管云鹤的鹤安医院重症科。黄主任和陈天养带组支援云鹤同德医院高新园区,孙主任带组支援云鹤传染病医院。”在主席台上,宋快速宣布了一下目前的安排随后道,“四个组的成员名单现在下发到大家手里,你们快速看一下名单。黄主任、陈教授和孙主任到主席台上来一下。”
孙立恩和黄慧陈天养一起钻出人群上了主席台,而主席台下面众多工作人员正在手忙脚乱的分发着纸质名单。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在台上,宋紧急召开了一个小型的碰头会,“咱们四组的任务性质不一样,所以人手上安排也不太一样。我和老柳是去接管整个部门的,人手会多一些。黄主任和孙主任你们两个负责的是支援,人手稍微少些。”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问道,“主要分配其实还是看组内成员是吧?陈天养以前是同德医院的普外主任,让他回和黄主任去同德比较容易展开工作?”
“对。”宋点了点头,“让你和张教授去传染病医院也是因为这一点,张教授以前是院长,对那边的情况最清楚”说到这里,宋压低声音道,“传染病医院现在的院长已经确诊了。让老张过去之后,他应该没工夫一直在你旁边帮忙他得赶紧回去给传染病医院上下几千号人当主心骨。”
“知道了。”孙立恩点了点头不再询问,然后开始低头看起了名单他得尽快搞明白自己手底下都有些什么人。
孙立恩现在要带的第四组人数是这一批医疗队中人数最少的,但组员的级别都不算低。除了综合诊断中心目前的人手以外,他的治疗组里有四位主任医师两位呼吸内科、一位重症医学科、一位心内科;八位副主任医师和十一名主治医师。和这些医生们一起成为孙立恩组员的,还有宁远市五家医院凑出来的一共五十五名护士。
综合诊断中心目前一共有八位护士,这八人也一起参加到了第四组里。综合诊断中心几乎倾巢出动,并且被加强成了一个和传统内科科室一样大的规模。
带着一支九十四人的医疗组,负责支援传染病医院。这就是落在孙立恩头上的任务。
在宁远国际机场候机楼,孙立恩和自己的组员们第一次见了面。还没顾得上说话,所有人就都集中在了候机大厅里,等待出发。
陈书记穿着外套,带着一层普通的医用护理口罩出现在了大家面前。趁着整队并且等待包机滑行到制定廊桥之前,简单讲了几句话。
“同志们,你们是代表着我们整个宋安省,整个宁远市数千万父老乡情们对云鹤的关怀出发的。你们的任务,是去云鹤市,抗击疫情。救护好、治疗好云鹤的同胞们。这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而你们是逆行的勇士。”
“这是一场关系到人命生死、关系到千万老百姓、关系到国家安危、民族复兴的战场。是一次只能打赢,不能打输的战役。你们这次前去的四百二十七位同志并不孤单,你们是带着党的号召、国家的需要而出发的。党和国家有需要,我们就要有行动!我们就是党和人民的一块砖,我们医护人员,要尽到自己的职责。”
“我们光明了,中国不会黑暗。我们伟大了,中国不会平凡!我们付出了,中国一定会取得伟大的成绩。”
“同志们,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是我们能够屹立世界民族之巅数千年不倒的关键秘诀。”
陈书记说道这里,忽然顿了顿,然后道,“我相信,能在大年二十九的晚上出现在这里的医生们,没有一个需要再听这些话。我对你们有一个其他的嘱咐。”
四百多名医护人员站在一起,静静等着陈书记继续。
“你们每一个,都是我们宋安的宝贝。同志们,培养一个医护工作人员出来不容易的啊。”陈书记感叹道,“为了全国,为了云鹤,我们把宝贝借出去了。也许一个人,在社会上不过是一根草,可在家里就是一片天。这片天不能塌、不能漏!我们这是借,不是送等春暖花开,战胜疫情之后,我要看到你们四百二十七位同志,我们宋安省借出去的四百二十七个宝贝,一个不少的安全归来,你们必须要完好无损、完美无缺,完璧归赵!我和省市里的所有同志,等着你们凯旋回来!”
“一个,都不能少!”陈书记颤抖着声音,红着眼睛问道,“能不能保证?!”
“能!”
“出发!”陈书记一挥手,自己转身离开了现场。
医生们的行李箱是集体托运的。而大家手上只是拿着统一配发的登机包。四百多人浩浩荡荡往出发廊桥走的时候,出发区的商铺店员们突然出现在了队伍两边,然后拼命的向着队伍里的医生护士们塞着店里的商品。
袋装零食、带着冰镇水珠的饮料、咖啡、刚刚出锅的生煎包他们塞给医护人员的东西里什么都有。有几家经营“旅行用品”的店铺,甚至把库存都拿了出来。飞机上用的便携枕头、眼罩和小毯子他们跟着队伍的步伐,快速向前跑着,一边跑,一边往大家手里塞着东西。
“不要钱,不要钱的。”几个医生下意识的从口袋里摸出了钱包准备付钱,结果全都被店员们阻止了。“我们老板说了,给医疗队送的东西通通不要钱的!”
机场里的店铺运营成本不低,卖的东西大部分都贵的要死。但这一次,他们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个。
“这是我们中国人表达喜爱的传统。”孙立恩对一旁的布鲁恩笑道,“以前这叫箪食壶浆,现在这叫积极投喂。”
布鲁恩手里抱着两个巨大的塑封袋,上面写着“宁远蹄髈”四个大字。他叹了口气说道,“虽然这个场景挺感人的不过我还是希望自己收到的东西不是蹄髈啊”
D-day (1)
四百二十七人的医疗队,虽然对一家医院来说大概还不算太多人。但对于普通飞机而言,绝对算得上是“生命难以承受之重”。一般的飞机很难承载的下这么多旅客,而对于以包机形式降落在云鹤星河国际机场的支援而言,最好还是单架飞机承载比较好这样能够有效降低当地地勤人员的工作强度。
所以,孙立恩这辈子第一次坐上了一架空客A380客机。
飞机上的座位配置没什么讲究,不过宋和柳平川等人都没有选择去空无一人的商务舱。和孙立恩以及黄慧一样,四位带组的主任都在抓紧时间熟悉自己的组员。飞机一进入巡航阶段之后,大家就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开始点名。
孙立恩组里的医生和护士们分别来自宁远医学院附属医院、宁远市第一中心医院、第二中心医院、宁远市儿童医院以及孙逸仙心血管医院。医生来源复杂,只是孙立恩需要面临的第一挑战。
“咱们要去的传染病医院是目前云鹤收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的主要定点医院。”孙立恩在飞机中开着紧急会议,他需要在飞行的两个小时内尽快安排好医生们的排班表。在孙立恩看来,最好还是让来自同一家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互相配合,这样多少有些默契在。为此,他首先要做通组内四名主任的工作。
“我们去了之后,要照顾48个床位。”组内的四位主任中,年纪最大的是附属医学院的呼吸内科李承平主任。他看着孙立恩,表情还是挺亲近的当年给本科生上课的时候,孙立恩给他留下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印象。“48个床位数量不少,新型冠状病毒确诊患者病情进展又快,我觉得咱们排班可能要密集一点。”
“我也是这个意思。”孙立恩点了点头,“医生们分三班,李主任您和心内的张主任搭一班,重症的吕主任和内分泌的蒋主任搭一班,我和肾内的谢主任、消化内的马主任和小儿内科的钟主任搭一班。咱们三班倒,这样能最大限度的平衡工作和休息。”
孙立恩的分配原则很简单,互相之间有关系的、能配合的上的搭成一班。呼吸内科和心内科相辅相成,对抗攻击ACE2抗体的新型冠状病毒比较顺手。重症医学科手段多样但是不大擅长“人关怀”,用内分泌科的副主任搭配可以稍微顺和一些。
孙立恩是急诊出身,但对于消化内科的治疗不太擅长。肾内和消化内科的搭配同时又能覆盖新型冠状病毒可能会攻击的消化肠道上皮组织以及肾脏,小儿内科的医生平时就被称为“哑科”,他们来应对已经有了意识障碍的病人应该问题也不大。
“麻醉科的陶主任,我建议让他作为机动队。”看几位主任都点头同意,孙立恩就继续说明起了自己的部署,“麻醉科插管和生命维持很有一套,在吕主任您不当班的时候,请陶主任来病区待命比较好当然,我这一批里有布鲁恩医生在,其实插管可以不用”
“让老陶和我搭一组吧。”李承平说道,“麻醉医生也有人权,不能当成生产队的驴来对嘛!”
众人哈哈笑了两声,这个建议算是通过了。
“然后,附属医院来的顾涛主任也跟李老师你们一组。”孙立恩快速道,“这样的话,唐治国主任、龙长胜主任和孟宏祥主任就跟吕主任您一组。”
“如果有必要,我随时可以换班。”来自第二中心医院重症医学科的吕主任说话突出一个随和,“咱们就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危重症患者有什么需要,大家直接给我打电话就行。”
十一名主治的分配就更简单了。优先给主任们配属自己学科的医生,而孙立恩这一组一个人都不要综合诊断中心里的九名医生各有所长,算起配置来甚至比其他组都豪华的多。徐有容和袁平安以及布鲁恩可都是副主任医师。
安排好分组后,孙立恩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到了云鹤之后,我这一组先进去。我们有治疗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患者的经验。”
“那我肯定得第二组了。”吕志民主任紧接着话茬道,“新型冠状病毒的患者,又都是确诊收治的患者,病情不重不太可能。”
李承平主任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然后往后面一靠嘟囔道,“你们这个时候倒是把尊老看的挺重嘛!”
几个抢活的主任一起笑了出来,不过表情上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对了,孙主任。”李承平忽然问道,“我看名单上,你这个治疗组里是不是也有个麻醉主任?”
“张教授的任务比较特殊。”虽然不知道李承平主任问这个干啥,但孙立恩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解释一下,“他来我们医院以前,就是咱们要去支援的云鹤市传染病医院的院长。接任的院长也确诊了,他这次回去应该不会参与到治疗里。我估计是要他回去主持大局。”
“好家伙。”李主任和吕主任一起发出了感叹,“你们四院真是什么人都挖的回来。”
一个多小时后,飞机进入降落阶段。孙立恩等人正坐在座位上准备收拾东西,机舱里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
“亲爱的各位白衣天使们,你们好。我是本次航班的乘务员,我们的飞机即将开始下降。”在“叮咚”一声后,一个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在飞机里响了起来。“今天您们不仅是天使,更是英雄。我谨代表南海航空,向各位春天最美的逆行者致以诚挚的感谢”她顿了顿说道,“感谢大家在这个夜晚,坐上飞机前去救援我的家乡。您们辛苦了。”
这位乘务员,看起来是个云鹤人。
“愿您们平安归来,在您们平安回家时,我们接您们回家。”后面这一段广播的时候,这位乘务员的声音几次哽咽,但她还是继续努力说道,“云鹤加油,中国加油!”
星河国际机场已经全面封闭,除了接收支援包机以外,禁止所有旅客离开或者进入云鹤。而星河国际机场内所有的商铺都已经关门停业,下了飞机之后,医生们首先在出口处集合了起来。然后才一起向出发区走去。
由于A380是大型飞机,停机廊桥的位置有些远。四百多人走在空无一人的宽阔走廊里,仍然显得有些冷清。
但很快,随着大家走到了国内到达区后,现场的人数一下就多了起来。隔着自动人行电梯,一大批穿着暗红色衣服、带着口罩的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你们是哪个医院的?”穿着暗红色夹克衫的人们朝着这边喊着,并且进行了一下自我介绍,“我们是西华的!”
“我们是宁远四院、一院、附属、二院的!”宋安省医疗队成分复杂,虽然大家喊的声音都挺大,但毕竟四院人数占绝对优势,因此听着最清楚一点。
西华医院的医生们朝着这边热情的招着手,然后在人群中,有个声音大声问道,“罗三观来了没有?”
“???”宋安省的医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不知道对面这个问法是什么来路。
“催更!再不更新我们寄刀片了!”藏在人群中的罗哥读者大喊道,“一天最少一更!”
知道罗哥在写“”的四院医生们一起笑了出来。
“孙立恩来了没有?”罗哥读者继续喊道。
“来了,在这儿呢!”李承平主任老夫聊发少年狂,他一边指着自己身边的孙立恩一边喊道,“就这个个子高的!”
那位忠实读者继续喊道,“离我们去支援的医院远点!要是碰见罕见病,我们就去堵四院大门!”
和西华医院的热心医生们友善“交流”了一番之后,宋安省医疗队的医生们走出了国内出发厅。十辆大巴车停在门口,上面没有任何标识。而一个带着口罩面带疲色的中年女性一直焦急的等在门口,朝着机场里张望着。
“是宋安来的医生么?”看到一大批人从大门里钻了出来,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她连忙追问道,“领队的是哪位?”
宋快步走了上去,“我就是。”
“您好您好。”这位中年女性伸出手想和宋握一握,但马上就把手收了回来,“我是负责接待你们的市委工作人员,我姓丁。”她指了指身后的大巴说道,“让医生们赶紧上车吧,咱们现在就去住的地方。”
医疗队的医生们开始按照自己所属的分组上车。而宋则抓紧时间问道,“云鹤这边的安排是什么样的?我们什么时候进医院?”
“明天休整一天,上级的意思是,明天给你们一天的时间练习防护服穿脱还有入岗前培训。”丁大姐说道,“后天早上”她看了看表,不好意思的说道,“现在已经是24号了,25号咱们就得入岗开始工作。”
“医护人员的培训是要抓紧。”孙立恩在旁边问道,“但是现在情况比较赶,我们能不能先去要支援的地方踩踩点,看看病房情况?”
“这位是孙主任。”宋介绍道,“他所在的医疗组要去云鹤市传染病医院支援。”
“这个”丁大姐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现在就和传染病医院那边落实一下,应该是可以的。”
“我现在就去传染病医院。”张智甫教授沉声道,“孙主任,我要提前脱队了院里的情况比较麻烦。”
“一切小心。”孙立恩有些担忧的拍了拍张智甫的肩膀,“要不然我现在跟你一起去?”
丁大姐被这个场景搞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传染病医院那边人手很紧张,现在也没有人能接待”
“我不用接待。”张智甫沉声道,“我是传染病医院的院长!”
“张教授是传染病医院的上一任院长。”宋继续解释道,“这次湘北省卫健委点名让老张过来支援,就是得去那边挑担子的。”
“这个情况我没掌握。”丁大姐有些慌张的看了看身后鱼贯上车的大巴,然后一咬牙,“这样,张院长您等一下,我现在就安排车”
“算了算了。”孙立恩打断了丁大姐的话头,“我们住的酒店应该离传染病医院不远吧?”
“不远。”丁大姐答道,她马上就理解了孙立恩的意思,“那我现在就找车,让车在酒店门口等着。一到了地方,马上送张院长过去。”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所有人都登上了大巴车。好在托运的行李不需要自己动手,机场的工作人员会直接把行李都送到酒店去,要不然这整个流程得再拖延上一两个小时。
大巴车上,不少医生们都已经睡了过去。孙立恩隔着窗户,看着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有些担心。
作为一名医生,作为第四组的组长孙立恩并不惧怕传染病。但他心里却一直回响着陈书记的叮嘱“一个都不能少,都要完璧归赵”。
这是一场战争,一场看不见硝烟,但关系国运的战争。孙立恩叹了口气,要在这样一场战争中,保证一个都不掉队他心里一点都没有底气。
云鹤是一座很大的城市,而这座城市现在却像是一座死城。街道上没有行人,没有车辆。除了十辆大巴车以外,本来应该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居然一个会动的东西都没有。
路边的灯光依然照常亮起,但这座城市就像是平白被人抹去了所有会活动的东西。它仿佛一头巨兽,身体还横陈于大地上,但灵魂已经消失不见。
一座没有人的城市,和一座废墟没有什么区别。而孙立恩和他的第四组,和整个宋安省医疗队,乃至全国的医务工作人员们只有一个任务让这座英雄的城市,重新从废墟成为一个一千多万人安居乐业的家乡。
这座城市生病了,我们要让她重新好起来。
D-day(2) (献血加更048)
本章是为了感谢书友“百魁”于2021年7月6日在广州献血而特别加更。单次全血加更三章,之后还有一章为他的加更。
这一晚上,孙立恩睡的非常不踏实。
云鹤为前来支援的医疗人员准备的酒店一点问题都没有。所有人都是自己一个房间,双人大床随便睡。唯一称得上是缺点的也就是房间有些偏冷,不过开了暖气之后情况有了巨大改善。
但躺在床上……孙立恩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的预案在上演。他不知道自己将在传染病医院遇见什么情况,碰到什么样的病人。不知道四个医疗组里,自己这边能不能分到一台ECMO用于抢救病人。不知道和自己搭班干活的医生们,以及综合诊断中心的同事们有没有办法应对在传染病医院里长期工作的压力。
之前在大巴上,孙立恩就已经向张教授询问了一些相关情况。虽然云鹤也有P4实验室,但他们不太可能像宁远医学院的病毒研究所一样,储备大量的P4级别防护服,并且还有相应的紧急铺设改造设备。宁远医学院病毒所使用的这一整套快速铺设和化学喷淋设备,是宁远医学院病毒研究所和几个校属企业共同研究开发的应急设备。由于还没有完成相关认证,这套设备也只在四院应急应用过两次。
也就是说,这一次进入云鹤市传染病医院紧急支援,孙立恩等人不可能像在四院的时候一样,穿着虽然活动不是很方便,但至少不憋气的正压防护服工作。他们只能用N95口罩、防护服等其他手段,以二级半的级别进行自我防护。
那些经历过SARS的医生或许还有些经验。但其他年轻医生里,有很多人都没有过长期佩戴N95工作的经验。孙立恩深知,在佩戴着N95口罩的情况下进行救治,对医务人员的体力和身体是一项极其严峻的考验。如果患者发生了需要抢救的情况,那么所有医生的体力储备都会被迅速消耗一空。
其他年轻的医生有没有这样的意识准备,除宁远四院以外的医护工作人员能不能扛得住这样的困难……孙立恩这一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担心这场影响国运的战争,他以为自己会操心物资的准备。但在凌晨四点的云鹤夜里,孙立恩唯一操心的却是自己领导的这些医务工作人员。
床位是可以想办法的,改造病房,把病床搬进去就行。治疗设备是可以想办法的,全国各地的医院的储备和设备只要有需要,都能运送到云鹤来使用。在强大的工业体系支撑下,在国家的动员下,物资永远不会成为问题。
但医务工作人员不一样。培养一名合格的临床医生需要八年,培养一名合格的临床护士需要五年。哪怕完全无视他们作为“人”的价值,仅仅将他们视为工具,这个生产周期也长到了孙立恩无法接受任何一个人损失的地步。
他躺在床上,感觉自己仿佛正在被一个冰冷的泥潭所吞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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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六点二十,彻夜未眠的孙立恩从床上站了起来。花了十分钟洗了个热水澡之后,他穿好了自己的橙色夹克衫,带着口罩来到了二楼餐厅。
餐厅里空空荡荡,也许是因为宋安省医疗队来的太过迅速,酒店的餐厅根本没有准备。孙立恩出现在餐厅里的时候,酒店的工作人员红着眼睛道歉说,他们现在能提供的只有泡面。
“有泡面就不错了。”孙立恩温和的笑了笑,他接过这位工作人员递来的泡面,然后倒了热水进去。他低头看了看手机,确认丁大姐再过十五分钟就会和前往传染病医院的车辆一起抵达楼下后,他吃起了碗里还有些硬挺着的面条。
“大夫……”孙立恩吃着面条的时候,刚才那个红着眼睛的酒店工作人员小心翼翼的站在旁边问道,“我们……能赢的吧?”
孙立恩有些诧异的一转头,却看到了那个酒店的工作人员已经泪流满面。
“能,肯定能。”孙立恩连忙说道,“你看我们来了这么多人,一定能赢的。”
这明明是句肯定的安慰人心的话,但在孙立恩面前的这个小伙子却一下绷不住了。他先是使劲抹着眼泪,随后啜泣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在孙立恩面前,彻底崩溃嚎哭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孙立恩吓了一跳,他连忙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巾递了过去,“不用哭了,我们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来啊!”这个小伙子蹲在地上,哭的像是个孩子,“我爸爸,我妈妈全都死了!”
孙立恩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他看到了这个小伙子的状态栏,确定没有提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后,才一起蹲在了一旁,一声不吭。
“他们是因为肺炎……因为这个该死的肺炎啊!”看得出来,这个小伙子已经好多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他的双手上有很多红色的印记,看上去像是自己用双手抓出来的痕迹。不知道他在情绪崩溃之前,自己强行忍耐克制过多少次。
其他的酒店工作人员想把这个情绪已经崩溃的小伙子扶起来,这个举动却被孙立恩制止了。他看着这个哭的一塌糊涂的小伙子道,“哭吧,哭出来了能好受些。”
哭声戛然而止。这个年轻人用孙立恩手上的纸巾擦了擦红肿的眼睛,然后擤了擤鼻涕。他努力露出一个微笑,“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孙立恩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说道,“我们来晚了,对不起。”
“你们能来就行了。”他摇了摇头,然后朝着孙立恩鞠了一躬,“谢谢你们,拜托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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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鹤市传染病医院,是一所看起来有些老的医院。十七年前,为了应对SARS,湘北省专门投资建造了这么一座应对传染病的医院。而现在,这里成了应对整个疫情的最前线。这里现在收治的所有病人,都是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的确诊病人。
丁大姐看起来昨天晚上也没怎么睡,她就坐在驾驶位置上,等孙立恩上车之后就自己动手。一路上,丁大姐一直在朝着免提的手机里说着些什么。但……云鹤话声调一高速度一块,听着就像是在和人吵架。至于吵的具体是什么……孙立恩可就完全听不懂了。
“不好意思啊孙医生。”把孙立恩送到地方之后,丁大姐摇下车窗对孙立恩说道,“今天开始,得让其他人来接替我了。”
“您有其他工作?”孙立恩有些发懵,他和医疗队到云鹤来可真是举目无亲,两眼一抹黑。老张已经进了医院主持工作,其他在云鹤工作过的医生们又不可能承担的起来对接工作。丁大姐这一下,搞的孙立恩突然有些慌。
“我……我丈夫可能感染了。”丁大姐的脸上突然有泪水流了下来,“我得赶紧回家照顾他……”
“你现在回去有什么用?”孙立恩一听就急了,“你现在回去,他要是真的有问题,你不是也感染了?把人送到医院里来啊!”
“没有床位,我不能让他在家里等死啊。”丁大姐摇了摇头,“我这几天一直都没回去,我现在应该还是安全的。”她擦了擦眼泪,“等会会有接替我的工作人员跟您联系,孙主任,后面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
灰色的雪铁龙从医院门口开走。孙立恩一个人穿着马甲,站在空旷的街道上。天空是一片铁灰色,湿冷的空气似乎正顺着他的脖领子往身上灌着。
孙立恩感觉自己的心沉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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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day (3)
云鹤市传染病医院作为一家专门的,从建造之初开始就针对传染病的医院,在设计布局上和传统的医院有着巨大差别。
普通的医院,病房里就是一条通道,两侧病房。而传染病院的内部病房带有三条通道。一条是洁净区,采取普通防护的工作人员可以通过这里,通过走廊两侧的病房窗户上的气密窗,向窗户那头红区的医护人员和患者传递物资。
另外两条通道,在医院病区的顶头和中间的医生办公室交汇,形成了一个类似A字形的结构。
孙立恩首先在二楼找到了院长办公室,然后在里面找到了一脸疲色的张智甫教授。
老张坐在办公桌后面,表情严肃,但又带着一股无奈。
“情况怎么样?”孙立恩连寒暄的动作都免了,他坐在张智甫教授面前,隔着桌子问道,“现在的防护物资什么的够不够?”
“不够。什么都不够。”张智甫叹了口气,“我们现在什么都缺。缺医生、缺护士医用级别N95还能用四天,防护服还有两天的储备就连药都缺。”张智甫朝着孙立恩说道,“我们这里原本储备的降血糖的药物都不够了。阿卡波糖、二甲双胍,这些东西现在整个医院里一共凑出来二十盒就不错了!”
情况再一次让孙立恩感到了震惊。作为一家大专科、小综合的综合医疗救治中心,云鹤传染病院是一所力量很强的传染病专科医院。而传染病患者大多数年龄都不算小,他们往往都患有一些基础疾病。而在医院里,患者都需要停止服用自己平常用的药,然后改用医院配发的药物对基础疾病进行控制。
他们的储备应该很多才对。
“药物的事情,老张你多费心。”医疗组从宋安省千里迢迢飞过来,ECMO都装了三台,但就是一粒药物都没带。孙立恩也无能为力爱莫能助,“不行就给咱们宋安卫健委打电话,要支援。”
“诶。”张智甫重重的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他对孙立恩道,“你今儿过来,是打算去病房里先踩踩点是吧?”
“对,看看情况。”孙立恩点了点头说道,“你也知道,咱们四组这一次过来人手还算充裕,水平也都不错。你们把目前运转最困难的科室交给我们就行原本的医护人员也暂时算到我们组里,让他们带着组里的医生熟悉熟悉环境。”
“我看看。”张智甫戴上眼镜,转头看了看电脑屏幕,“这样吧,你们把北五区接下来。那边现在顶事儿的是个副高,还是从丹阳医院过来帮忙的外院医生,他已经带着其他科抽调过来的四个医生在北五区坚持了十五天了。”
“外院的?是其他地方来支援的?”孙立恩挑眉问道,以他所知,目前来到云鹤的医疗队主要是部队系统和沪市的医生。而来支援的医生里,队伍人数最多的反而就是宋安省医疗队。丹阳医院反正肯定不是宋安省的队伍。
“他是郝院长叫请咨询的医生。”张智甫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道,“郝院长”就是那位两年前接替张智甫教授就任传染病医院院长的新院长。在前段时间的工作中,郝院长也不幸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目前正在其他定点医院接受治疗。
“好家伙”孙立恩倒吸一口冷气,原本只是过来做咨询的医生被迫带组开始治疗,而请自己来咨询的院长不幸感染。在一个举目无亲,连一个熟人都没有的医院里挑起大梁,带着几个护士和四名医生,在一整个病区里坚持了整整十五天。
孙立恩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医生顿时升起了一股敬佩之情。
“我现在就过去。”孙立恩朝着张智甫点了点头,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从院长办公室到楼上的北五区,需要换两次电梯,然后才能走到五区的门口。在门口,孙立恩向门口的保安出示了自己的证件然后问道,“我需要进半污染区,和你们这边的主管医生谈一谈。”
“祁医生就在里面。”保安朝着孙立恩指了指紧闭的大门然后说道,“不过我这里没有口罩,你要进去的话自己得找口罩。”
“我自己带了。”孙立恩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医用级N95口罩,替换掉了自己脸上的医用外科口罩。“麻烦您帮我开一下门。”
保安用自己的门卡刷了一下感应锁,然后快速向后退去,一边退一边说道,“你自己进去吧。”
在这种时候,普通人有这样的反应也算正常。孙立恩朝着这位保安点了点头,然后走进了北五区病房的洁净区。
还好,洁净区这里没有跳出来满脸的风险警告。孙立恩顺着走廊往里继续走着,结果一路上却没有看到一个人这感觉就和云鹤的马路一样,这里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继续往里走,就是半污染区了。门口没有人,那就只能往里走。孙立恩叹了口气,有些后悔自己没带个护目镜过来现在这个防护等级,他最多只能走到半污染的黄区。那些确诊病人所在的污染红区,必须得穿戴好全套的防护服手套和鞋套,然后换上面屏才能进去。
好在黄区还是有人在的,护士站这边有三四个人在,他们似乎都在忙着处理各种各样的突发问题。
“6床血氧下来了,还有没有调整空间?”
“12床的血压有点低,问一下祁主任看看要不要调整吧?”
“33床已经收出来了,今天是不是还要再进一个?”
繁忙,紧张,而且气氛压抑。这就是孙立恩对北五区的第一印象。
“你好。”孙立恩站在护士站前面发问道,“我是宋安省医疗队的,明天我们医疗队会来支援北五区,请问主管医生在哪里?”
询问被发出,但是没有人搭理孙立恩。这让孙立恩产生了一种极其强烈的荒谬感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正在做梦。而这次梦境的主题就是“被人无视”。
“你好?”孙立恩再次提高了音量,试图引起注意。但这一次的尝试仍然以失败告终。
奇了怪了。孙立恩偷偷掐了自己一下,很疼,感觉很直接。这说明他应该不是在做梦。
“6床血氧只有82了!”护士站的喊叫声高了起来,并且交流的更加频繁。“马上要插管,小王你过来盯着,我进去!”
一个医生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然后朝着旁边的柜子跑去。他一把从里面抓出了一个正压防护头套,然后开始快速穿戴了起来。
“不用进来了。”就在这边的穿戴基本完成的时候,对讲机里传来了一个听上去就疲惫至极的声音,“6床的插管做完了。”
被晾在外面的孙立恩几次想要插话引起对方的注意,但是几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
没办法,这些同行们实在是太忙了。他们几乎每一分钟都在处理着和生死密切相关的事情。血氧饱和度快速下降、心脏骤停、血压快速飙升、68岁的患者心率高达每分钟165次。他们发现问题的速度都必须很快,而他们处理问题的反应必须正确这里的每一个患者都是确诊患者。而他们很多人都经不起一次医生们的失误。
孙立恩在护士台前面站了四十分钟。而这四十分钟里,他亲眼看到众多同行们组织进行了八次抢救,并且成功了七次。
心率高达165次每分钟的那位68岁患者突发室颤,在接受了三十分钟抢救,十二次电击后仍然没有恢复窦性心律。他在早上八点三十七分被正式宣告死亡。
过了好一阵子,两个医生踉踉跄跄的从红区里走了出来。孙立恩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姓祁的副高医生祁这个姓不多见,他不认为北五区会有一名以上姓祁的医生。
“您就是祁医生吧?”孙立恩快走两步,对祁镜说道,“你好,我是宋安省医疗队的医生,我们组会在明天来这里接管病区,对你们进行支援”
“什么?”祁医生愣了一会问道,“你是?”
“我是宋安省国家应急医疗队的医生,我叫孙立恩。”孙立恩朝着祁镜指了指自己胸口夹克衫上的字,“我们来支援你们了!”
在听到“支援”两个字的时候,祁镜腿下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但他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疼痛。他坐在地啜泣了起来,然后几乎是叹气似的声音感叹道,“你们你们终于来了。”
随后,他眼睛一闭,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
从感慨到惊恐,这样的心情转变只用了不到一秒种。而造成这种变化的唯一原因,是祁镜头上的状态栏变化。
“祁镜,男,41岁。极度疲劳3383115,高血压2182846,脑干出血000005,心脏停搏000003”
“快,抢救!”孙立恩冲到了祁镜身旁,然后扯下了他的口罩,开始全力进行起了胸外按压,“拿面罩和球囊过来,马上!”
D-day(4) (献血加更049)
本章是为了感谢书友“百魁”于2021年7月6日在广州献血而特别加更。单次全血加更三章,今天是最后一章加更。感谢您的善举!
北五区的情况非常糟糕。
两名医生推着床,把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祁镜抬了上去。
孙立恩跪在床上,全力做着胸外按压,带着口罩做按压很费力,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个。
随着三人的努力,祁镜很快被送到了位于一楼的急诊科。这里值班的两位医生马上投入到了抢救中。
“看起来像是脑血管意外。”孙立恩从转移床上滚了下来,然后对两位急诊科的医生道,“给他头部CT,马上联系神外手术!”
孙立恩气喘吁吁的走出了抢救室,靠在墙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带着N95口罩,持续胸外按压五分钟,这感觉太要命了。
另外两个北五区的医生一直待在抢救室里没出来。等孙立恩缓过劲来之后,站起身朝急诊科里看了一眼,才看到那两位北五区的医生正在配药积极抢救着自己的战友。
按照张智甫的说法,北五区算上祁镜,一共只有五名医生。而现在,这个病区现在只有两名医生在工作,而他们现在至少还有47位患者在等待救治,并且今天还要再新收一名患者。
他们扛不住了。
孙立恩从口袋里摸出电话,然后朝着电话那头的徐有容道,“把咱们的人都集中起来,先集中综合诊断中心里的医生。马上收拾东西,带上物资来传染病医院接管病房。”
“二组也一起是吧?”徐有容确认了一下孙立恩的要求,并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儿,“护士们也叫上?”
“先叫上。”孙立恩道,“把咱们四组的成员名单也带上,我在这边抓紧时间安排一下排班。”
打完电话,得知情况的张智甫也赶了过来。他撇着腿,整个人走的有些颠簸。远远看见孙立恩之后,张智甫连忙问道,“怎么搞的?”
“活活累成这样的。”孙立恩叹了口气,向张智甫描述了一下刚才的场景后道,“他在听说我们是来支援的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了……我担心脑血管意外就是因为这个。突然体位变换,再加上他血压本来就高……”
“这边的事情我来管。”张智甫教授深深吸了一口气,“北五区不能没有领头人,那里还有一堆患者在……”
“我已经给徐有容打电话了。”孙立恩决然道,“不管怎么说,先把咱们综合诊断中心的医生们拉过来顶上去。”
综合诊断中心两个组的医生,加上孙立恩一共九人。徐有容和袁平安是副主任医师,布鲁恩博士没有职称,但一样是副主任医师待遇。周策算高年资主治。而二组的张智甫目前承担的是院长的工作。算上马永芳、陈学荣和外科出身的王国南,综合诊断中心目前能够拿出来照顾病人的人手,只有八人。
八个医生,至少也比现在仅剩两人的北五区能力要强。钟钰和郭宇来为代表的综合诊断中心护士们一共来了十二人。用来照顾48个病床,这样的人手仍然非常紧张,但……至少比现在要强。
“我这边没有人手能够加强给你。”张智甫有些难过的说道,“急诊现在只有两个医生在,连护士都没有了。等明天……急诊科这边也要撤掉。到时候,让最后这两个医生也加强到你们北五区去。”
“不用。”孙立恩摇了摇头拒绝了张智甫的提议,“急诊科一定要留着,哪怕不接受外面转来的病人……用来处理这样的情况也是好的。”孙立恩看着大门紧闭的急诊科叹气道,“一定要尽量让医护人员赶紧休息休息,再这么搞下去,送到这里来的同事们会越来越多的。”
上午八点五十分,一辆大巴开到了传染病医院门口。从车上下来了十几位孙立恩熟悉的面孔——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综合诊断中心的全体成员赶到了战场。
“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带着自己的组员们往北五区赶的时候,孙立恩快速说道,“我们要接手一个有48张床位的病区。之前的主管医生是外院过来帮忙的——他撑了十五天。在知道支援来了以后……才倒下的。”
“人没事吧?”徐有容在旁边问道,“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孙立恩摇了摇头,他转头看向徐有容,正准备向她讲述一下自己是怎么判断祁镜有脑血管意外的。结果看着徐有容的脸,孙立恩忽然给自己脸上来了一耳光。
“操!我他妈怎么把这事儿忘了!”孙立恩一蹦三尺高,拽着徐有容和袁平安就往急诊室跑,“他们现在人手紧张,你们去帮帮忙,看看手术能不能做!”
虽然是级别挺高的医院,但孙立恩非常肯定,传染病医院里的神经外科医生水平绝对不如徐有容。再怎么说,柳平川教出来的学生能力都是不会弱的。
可惜柳院长现在带着第二组去了另一个区,距离传染病医院至少三十公里。否则请柳院长来主刀,说不定成功的概率更大些。
带着徐有容和袁平安一路狂奔到了急诊室,孙立恩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急诊大门,“祁医生在哪儿?我带神外科的医生过来了!”
张智甫缓缓转过身来,然后冲着孙立恩摇了摇头。
“人呢?”看到老张这个样子,孙立恩一下就急了。他送开拽着徐有容和袁平安的手,一把抓住了张智甫的肩膀,“人呢?我带医生来了,徐有容和袁平安做这台手术肯定有把握……”
“我和家属联系过了。”张智甫叹了口气说道,“抢救了四十分钟,一直没有自主心跳……家属决定放弃了。”
“咱们的同事出了事儿,不救怎么能行?”孙立恩急道,“没有自主心跳,上体外循环啊!他的颅内出血可能是脑干有少量出血,手术开掉还有机会可以搏一搏……”
“老祁也是医生。”张智甫教授低声道,“他说了,放弃抢救。”
孙立恩颓然的松开了自己的双手。
“老祁后天带队到云鹤。他们丹阳医院也要派医疗队过来。”张智甫叹了口气说道,“到时候……让他把小祁带回去吧。”
D-day(4)
孙立恩一直坚定认为,他签名要求来到一线,是为了来救人的。但现在……人甚至还没进红区,就先送走了一位战友。这样的精神压力是巨大的。
和袁平安以及徐有容回到北五区之后,孙立恩见到了自己的同事们。他们正在抓紧时间接管病房。
“我们先进去。”二组的医生们自告奋勇,昨天早上刚刚发布了第三版诊疗方案,他们已经在路上看熟了。同时,他们也有一个非常强大的理由支持,“这边的患者和医护人员都是云鹤人,我们先进去也更好沟通一些。”
“进去之后,注意保护好自己。”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这一批岁数比自己大的医生们,心里全是担忧。“注意沟通,也要注意其他同事的状况,有问题就赶紧撤出来,不要在污染区里强撑。”
黄区这边看布局应该是整个北五区的核心关键。四十八张病床上的数据投影在四台巨大的电视上。这是参照着ICU的设计设置的值班中心。而在黄区穿好所有的防护之后,医生们才能进入有三道门隔开的病房红区进行工作。
二组的医生穿戴的差不多了,孙立恩从台上抄起了对讲机道,“我是宋安省国家紧急医疗队,我奉上级命令接管你部。请正在工作的医护人员注意,十分钟后我部工作人员将入内接替你们的工作。请向前来的医护人员交接工作。”
“祁主任刚刚出去了。”对讲机里传来了声音,听声音是个岁数不大的女性,“你们跟他说过了没有?”
“……说过了。”孙立恩嗓子里哽了一下,然后重复道,“说过了。”
“那就好。”对讲机那头的女声听起来高兴了很多,“祁主任可一直盼着你们来呢。一个礼拜前他就在念叨了,说再坚持坚持,支援就该来了……”
后面的话,孙立恩没听清楚。他缓缓放下手里的对讲机,然后自己也穿上了防护服。
比起向这些可敬的同事们解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更愿意自己钻到红区里去和死神掰掰手腕。
“等他们出来了……你先让他们回去休息。”孙立恩对在外值班的徐有容和周策说道,“解释的事情……等吧,等明天让老张跟他们解释。”
“今天是除夕夜。”徐有容点了点头问道,“咱们接管病区之后,是不是让他们休息一下?”
“让他们明天下午再回来。”孙立恩点了点头,“告诉他们,最难的日子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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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一开始的设想很简单,他觉得,凭借着自己的状态栏,应该能提前阻止这些患者从轻症向普通型、重型乃至危重型转变。
但闯过黄区通道上一片又一片的糊脸警告,见到病人之后,孙立恩发现,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太幼稚了。
目前,在北五区收治的这四十七位患者,没有一个是普通型。三十二人属于重型患者,十五位属于危重型。这十五位患者都接受了气管切开,并且持续进行着机械通气。但他们的血氧饱和度程度、心跳血压都不算理想,最低的一位目前血氧饱和度仅有93。
气管切开后进行机械通气,这就基本已经到了重症医学科所能进行的呼吸支持的顶峰。如果病情再进一步,想要维持住患者的生命……唯一的选择就是ECMO。
而目前,孙立恩手里一台ECMO都没有。
看完了病人之后,孙立恩在红区的走廊上和自己的组员们开始了第一次紧急讨论会。
“咱们也都看见了,病人都很重,那十五个气切了的病人现在就是大雷。”孙立恩在走廊上压低声音,对同事们说道,“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对于已经气切的患者,加强观察和支持治疗。对他们的症状要注意精细化管理,增强抗炎治疗并且增强免疫。没有气切的患者,要积极观察症状变化,如果有恶化的趋势,一定要尽快插管或者气切。”
虽然没有太多治疗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重症和危重症患者的经验,但有一点是共通的——把事情做在前面很重要。
治疗轻症患者要比治疗重症危重症患者更容易,这是毫无疑问的。而同样是重症患者,单纯使用呼吸机支持就可以维持下去的病人,同样比多器官衰竭的患者好治。
治疗这种病情进展快,恶化速度快的疾病,一个关键就在于“抢”。和疾病抢时间,和死神抢人命。医生们要打的不光是一场歼灭战、总体战。同时也是一场必须追求速度,要迅速完成围追堵截,把敌人全部消灭的战争。
“对患者的生命体征,尤其是其他器官的状况很重要。”虽然是大家都知道的内容,但孙立恩还是继续强调道,“我们已经知道,其他有ACE2受体的器官都可能是新型冠状病毒侵袭的目标。而区域肺水肿发展到后期,会导致严重低血氧并且引发ARDS(呼吸窘迫综合征)。而ARDS同样也会诱发严重的多器官衰竭。所以,我们一定要想方设法,把病人的状态控制在这一步之前!”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实际操作起来……却远没有这么容易。
在会议结束后的四十分钟内,孙立恩组织了两次抢救。其中一次获得了成功。
六床,也就是祁镜医生在出红区之前亲手做了插管的病人突然心脏室颤。孙立恩和袁平安两个人轮流做了两组胸外按压,而布鲁恩更是一个人做了四组。马永芳等人也赶过来帮忙,但连续电击二十四次,一共使用了40g肾上腺素,450g胺碘酮……可持续了四十五分钟的抢救没有收获任何结果——六床的心跳从室颤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恢复过正常。
四十五分钟后,孙立恩叫停了抢救,并且宣布了死亡时间。
“1月24日,上午十点二十五分,患者抢救无效死亡。”仿佛已经浸泡在自己汗液里的孙立恩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摇了摇头,“记录吧。”
白色的布单被罩在了这位六十五岁的老人脸上。而所有的医生们都低下了头,然后静静走出了房间。
进入战场后,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反而马上就失去了一位病人……这样的沉重打击对医疗队而言几乎无法接受。但孙立恩却并没有给自己的组员们留下悲伤的时间。他不停的催促着医生们尽快完成对患者遗体的转运,并且按照传染病医院的相关流程开具死亡证明和记录。
“告诉老张,我们这边还有一张床位。”孙立恩在对讲机里对周策说道,“让他们尽快送新的病人过来……周医生,你跟患者家属通个电话,说一说情况。”
孙立恩强迫自己冷下心肠来。现在的云鹤医疗资源几乎已经被耗尽,他必须把手上的所有空床位都应用起来。失去一个病人,确实令人痛心。但是越早能够接受新的病人,也就意味着能够为另一个人的生命多提供一分保障。
必须加紧脚步,必须马上行动。
D-day(6)
在令人沮丧的发现状态栏对于目前这一批病人并无太大帮助后,孙立恩的心情只低落了几秒钟。
状态栏可能无效或者失效的预案他已经做出了几十个版本,甚至可以说自从发现了自己有些特殊能力后,孙立恩就一直在准备着有一天失去这个特殊外挂。
不是自己的东西终究靠不住,它能突然出现保不齐就会哪天突然消失。没有医生会把自己的职业生涯和病人的生命健康,全部依赖给某个不知来源而且也不知道能持续用多久的外挂上面。至少要有备用方案。
而面对这一批患者,孙立恩启用的备用方案很简单用心去治。
和普通病房不太一样,祁镜医生之前在治疗的过程中,很明显是按照重症医学科的习惯进行的治疗。患者外周通道给的非常充足,并且所有的危重症患者都给了中心静脉输液仓。
为了方便持续检测患者体内的血气指标,他们在每一个病人腿上都扎好了动脉留置针。患者的数据归纳做的也非常详细,除了每天的数据记录之外,电脑上甚至可以看到患者的各项指标形成的记录曲线图。
五个医生七个护士,照顾48个床位的病人还能把资料做到如此详尽,除了钦佩之外孙立恩最大的想法就是要向人家学习至少要学一学祁医生的态度。用心去治疗每一个送来的病人。
对于孙立恩来说,用心倒不是什么难事。难就难在把心用在什么方向上,以及把心用在什么人身上。
目前来看,有三个病人的情况比较需要注意。
7床是个七十四岁的老人家。1月3日发病,8日入院就诊。中间经历了三次转院,目前已经在传染病医院内接受治疗了十一天。现在正在使用气管切开机械通气辅助呼吸,俯卧位。血氧饱和度在92左右。
这位姓沈的老人家被孙立恩列为需要注意的名单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年龄大七十四岁的沈老爷子是目前北五区在住的年龄最大的患者。
第二个原因,则是他的病情很重。
气切加机械通气,血氧饱和度仍然只有92,这是标准的危重症。更危险的则是他的CT检查结果和其他指标。
作为一名有高血压、脑梗死和二型糖尿病的患者,沈老爷子的血压一度高达21075,389摄氏度的高烧已经持续了四天时间。最高时,他的心率答道133次每分钟,并且炎症指标也高的吓人。
两天前,沈老爷子被送到三楼进行了入院的第二次CT扫描。和九天前相比,他的双肺病变进展非常迅速。他的CT图片上,肺部是两个全白的影子俗称“白肺”。这说明他的肺部病变已经发展到了全肺。
气管切开加机械通气的手段,已经是孙立恩所在的北五区目前最高级别的生命支持能力了。如果病情再有变化那孙立恩可就彻底没有了手段。
第二个需要注意的是41床。这名姓彭的66岁男性患者12日发病,21日入院。目前正在同样正在使用气管切开加机械通气维持治疗。但他的生命体征要比沈老爷子好一点他目前的血氧饱和度是94。
但从炎症指标和免疫水平的角度上来看,彭大叔的情况比沈老爷子还要糟糕的多。他的淋巴细胞绝对计数只有019109个L、CD3计数为112μ、D二聚体水平高达3785ng、IL6水平在206pg,C反应蛋白水平更是高达1934gL。
这么高的炎症指标,这么低的淋巴细胞计数,只能说明彭大叔体内正在发生一场严重的炎症风暴。但他的体温却是正常的368摄氏度。
同时,因为有甲状腺功能减退和二期肝癌作为基础病,对彭大叔的治疗还要同时兼顾到内分泌功能调整和肿瘤影响对彭大叔进行治疗,不光迫切而且还很棘手。
第三位需要关注的是19床的女病人潘大姐。今年57岁的潘大姐在感染前是云鹤市中心医院南湖分院的急诊护士长。她在15号发病,前天入院。根据病例上的记载,潘大姐应该是被自己的丈夫在家传染的。她的丈夫,父亲,公公,婆婆,以及二十一岁的女儿全部确诊。她的父亲和公公已经离世,婆婆目前在同德医院的高新区分院ICU接受治疗。而潘大姐的丈夫和女儿目前在家中自行隔离,情况不明。
潘大姐入院时双肺大片磨玻璃影,体温371摄氏度倒是不怎么高。但比较让人担心的是她明显加快的心率每分钟127次心跳对于一个健康人来说还算可以耐受,但做过冠状动脉支架,同时还有二型糖尿病的潘大姐却不一定能扛得住这么快的心率。
由于不吸氧时的血氧饱和度仅为88,潘大姐目前正在使用正压呼吸机辅助呼吸。她现在的血氧饱和度勉强能维持在93左右。
和另外两位危重症患者不一样的是,潘大姐的年龄比较小,相对来说身体情况也更好些。她看上去比另外两位更能“抗”一些。而且目前的情况似乎也更好。
从医生的角度出发,潘大姐的救治效果似乎能比沈老爷子和彭大叔更好一点。
“马主任,你来接彭大叔。”孙立恩绕了一圈之后,作出了决定,“彭大叔的炎症指标很高,把激素调整到每公斤体重2毫克冲一下看看。他没有发烧,应该是没有其他细菌感染用激素的风险也小一点。”
随后,孙立恩叫来了心内科出身的陈学荣,“你接潘大姐。她这个进展很快,把她的干扰素吸入量加起来,先提高到每天两次。严密监测肝肾功能,如果有变化,尽快干预。”
把彭大叔和潘大姐安排了出去,孙立恩自己则转身到了沈老爷子身边。看着这位七十多岁,目前已经陷入昏迷的老人家,孙立恩叹了口气嘟囔道,“老爷子,咱们现在算是同舟共济了,您可一定一定要撑住啊”
在北五区工作了大半天时间,孙立恩第一次对自己和综合诊断中心的医生们的能力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如果八个医生加十二名护士,面对四十八名病人都忙成了这个鬼样子,那之前祁镜和那四个医生七名护士到底是怎么撑下来的?这不科学!
哪怕中间多了两个病人入院,并且对其中一人进行了一次抢救,但这却仍然不能解释孙立恩的困惑。
困惑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孙立恩对于这些病人的病情也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正在治疗的每一个危重症患者,都正处于危险的平衡当中。任何一点小小的变化,就有可能引发一连串的,致命的连续反应。
马永芳医生下午一点给19床的潘大姐改成了插管通气潘大姐的血氧在正压面罩的情况下出现了连续下跌,从早上的93一路下降到了91。由于缺氧,她的心率进一步上升到了143次每分钟的水平。
这种心率水平,对一个血氧饱和91,而且有过冠心病史的患者而言是非常非常危险的。马永芳的处理不能说有错,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从开始张口到完成插管,一共需要大约五分钟时间。像布鲁恩这种干了几乎一辈子插管的人能把时间缩短到差不多三分钟。
而这段时间里,医生们必须随时准备终止插管,然后把正压面罩重新压回去至少要保证患者的血氧饱和度在85以上才行。
那就是这五分钟的插管时间里,意外发生了。刚刚完成插管后,潘大姐的心率突然直线下降。从143次每分钟直接下跌到了50次每分钟。同时血压也快速下降,眼看人就要没了。
“操!”布鲁恩怒骂一声,扔开自己手里的插管镜就开始做起了胸外按压。而被这一声怒吼引来的袁平安等人也迅速开始了抢救工作。干了十几分钟,在累计使用了超过15g肾上腺素之后,潘大姐的心脏才重新跳动了起来。
“就插了个管?”对于病人突然心脏停跳,孙立恩的脑子里全是困惑。对一个血氧饱和度始终高于85的患者经口插管,这种事情他们在急诊干了没有一万也有五千例。但从来没有一个患者,会这么突然出现心脏停跳。
“除了插管之外,我们什么治疗都没有上。”马永芳医生看起来还有些惊魂未定。以前在内分泌科的时候,抢救可不是什么常见的工作。而哪怕后来到了综合诊断中心,这样的事情她也没有经历多少次。好在之前陈天养对她进行的“崩溃疗法”起到了一定作用,在潘大姐的心脏停跳之后,她很快就意识到情况不对,并且从一旁的抢救车里找出了抢救药品。
孙立恩迅速看了一遍潘大姐的状态栏,还好,中枢神经损伤之类的不可逆转的损伤并未出现。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袁平安抖着面条似的双手,在一旁说道,“总不能以后所有的插管都当成高危医疗方案,旁边随时得有抢救组待命吧?”
孙立恩又观察了一会潘大姐的状态栏之后才无奈道,“那不然怎么办?以后只要插管,那就找至少三名医生待命,只有抢救车到位了才能操作。”
其实这种问题出现倒是不难理解,毕竟潘大姐血氧饱和度一直很低,而持续的病程也一直在损耗她心脏的代偿能力。原先有过冠心病史,就意味着她的心肌有过受损。而损失的心肌是无法自己再生的。这导致潘大姐的心脏潜力要比正常人弱的多。
“应该再早一点插管的。”想来想去,孙立恩最后只能埋怨自己。他拍了拍还有些抖的马永芳医生的肩膀,“你没做错什么,这不是你的问题。”
D-day(7)
如果只是单纯负责治疗,除了人累一点以外倒也没什么大问题。治病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医生们的本职工作。无非是工作强度有些大,环境有些恶劣罢了。
按照孙立恩一开始的计划,四组分成三份之后,每一组都应该可以按照“白班、小夜班、夜班”的顺序进行值班。白班需要从早上七点坚持到下午四点,而小夜班则是从四点到十二点。夜班从十二点到第二天早上七点。
这种安排在临床工作中很不人道——至少对医生们来说很不人道。没有休息日,穿着全套的防护服,一干最少七个小时。这很要命。
最惨的就是夜班。夜班值班完成后,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小夜班的折磨——通宵过后,医生们要在下夜班当天下午四点再上一个七小时的小夜班。而小夜班之后,第二天早上七点需要再接一个白班——如果放在其他医院,这样的值班安排会直接引来所有医护工作人员的强烈抗议,甚至向院长投诉。
但……在传染病医院里,这样的安排引来的反对却是另一种层面上的。
“孙医生,我觉得咱们可以考虑把小夜班的上班时间推后两小时,下班时间提早两小时。”在提出了自己的值班计划表之后,负责夜班的重症医学科吕主任马上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咱们七个小时变九个小时,虽然上班的时候累了一点。但至少工作时长有了变化,这样多少能让队员们有一个休息的时间。”
“那就是说,夜班要从晚上九点,上到第二天早上九点,白班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孙立恩对这个提议不太赞同,“小夜班的同事们倒是只用上两个小时班了,但这样对白班和夜班的同事们压力太大,也起不到足够的休息作用。”
“咱们各退一步。”赵主任在群里提议道,“夜班从十一点开始上,到第二天早上八点。白班从八点到下午五点,小夜班六个小时嘛。”
“我觉得赵主任这个建议不错。”孙立恩迅速拍板,“现在物资紧张,防护服穿上了之后尽量多坚持一段时间——咱们一百多号人,一天就要消耗一百多套防护服。能坚持一下就尽量坚持嘛。”
“坚持倒是没什么问题。”吕主任有些担心,“咱们这个强度很高啊,队员们要是坚持不住怎么办?”
“咱们可以考虑一下组内轮班。”孙立恩提议道,“等大家都在北五区干过一轮之后,再搞组内轮休。你们也体会一下,多少人能够把这个病区撑起来——在我们接管病区之前,北五区靠五个医生七个护士撑了十五天。咱们现在人手也多,怎么着情况也会比他们强些。”
孙立恩的治疗组内还有谢学农、马振江、钟纪国三位副主任,以及十五名护士没有跟着综合诊断中心的这一批医生进入北五区接手治疗。孙立恩和他们联系过后,要求这十八人争取在下午三点前完成初步的隔离服穿脱训练,然后进入黄区值守。
没有完成全部训练的医护工作人员不能进入红区,这是孙立恩对自己组员的底线要求,也是为保护珍贵医疗资源所做出的努力。
这场战斗中,每一丝资源都极其宝贵,经不起任何一点点“浪费”。让没有完成训练的医护人员进入红区,当然能够大大减轻现在综合诊断中心医护工作人员的压力。但这也会极大的增加他们离开红区时感染的风险。这个险,没有人冒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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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再坚持一下。”下午四点,孙立恩已经出现了一点缺氧症状。没办法,在北五区的走廊上来回奔波了整整一天,又穿着密不透风的防护衣,一点不舒服都没有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再过一小时,赵主任他们就来接替啦。”
“今天还是进来的太着急了。”徐有容穿着防护服,在孙立恩旁边闷声闷气说道,“因为不敢脱防护服,结果大家早上都没怎么喝水。现在看,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喝上些——这样至少现在不用担心脱水的问题。”
“可还是不敢多喝啊。”周策推着载着血样的小车从两人身边走过,他停下脚步说道,“出汗能减少尿量,但是又不能完全阻止这个感觉……我现在都觉着有点尿急。”
“我回头跟上级反应一下。”孙立恩想了想之后有些为难的说道,“不行的话……搞点成人纸尿裤过来穿穿看。”
“这是好东西。”徐有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进了一旁的病房,“能搞的话,一次多搞点来。”
“这主意确实不错。”周策点了点头,“再这么搞下去,我恐怕以后来上班之前,得先给自己下个尿管。”
几句闲聊,让孙立恩稍微放松了一些。还好自己身边的都是熟人,都是一起在同一个部门干了好几年的老同事。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身边有个熟人,在人心理上起到的安慰效果是巨大的。
“孙主任,你去看一下41床吧。”就在孙立恩努力体会着这种安慰效果的时候,他身上的对讲机响了起来,呼叫他的是正在黄区值班的小儿内科副主任医师钟纪国,“41床的心率在过去十分钟增快了大约每分钟十二次,但是血氧饱和度没什么变化。”
41床就是孙立恩之前准备着重照顾的彭大叔,由马永芳医生主管。但北五区的病人实在是太多了,马永芳也不可能时刻守在彭大叔身边看着他的生命体征。
黄区值班的作用就在于此——通过监控和各项数据的实时研判,他们往往能比在红区内的医护人员更早发现问题所在。
“好的,我现在过去。”孙立恩在对讲机里回答了一句,然后迈开感觉灌了铅似的小腿朝着41床快步走去。他不太敢跑,主要还是担心在这种情况下,万一病人需要CPR,自己却因为跑了两步根本做不动。
“老沈这边我们帮你盯着。”对讲机里又传来了钟纪国的声音,他语带轻松道,“放心吧,现在看起来老沈挺平安的。”
快步走到了41床旁,孙立恩先是看了看心率,然后又检查了一下戴在彭大叔手指上的血氧饱和度检测仪。他需要首先排除一下探头松动可能造成的测量误差——在低血氧状态下,很多意识不清的患者会出现躁动的情况。在躁动状态下,手指头上的探头有松动还是很常见的。
但……彭大叔看起来并没有这个问题。他目前正处在昏迷当中,手指头上的探头也夹的挺稳当。
“推个床旁B超过来。”孙立恩对门外喊道,然后他重新看向了彭大叔正在输注的液体。
120g甲泼尼龙配合250l的5葡萄糖溶液,正在朝着彭大叔体内滴注着。床头的笔记本上记录着彭大叔最近几天的病情进展。孙立恩快速找到了昨天和前天的治疗内容,大概算了一下出入量。
入量不算很大,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奇怪的地方。不过出于职业警惕,孙立恩还是蹲下身子看了一眼挂在床边的尿袋。
尿袋里空空如也,尿液基本只有浅浅的一层底。
“41床的管床护士过来一下。”孙立恩马上按下了自己手上的对讲机,然后先暂停掉了甲泼尼龙的注射。
“孙哥,你找我?”过了几十秒,一个一米九的巨大白色身影出现在了孙立恩面前,护士小郭低头过了门框,然后在屋内直起身来问道,“啥事儿啊?”
“41床的尿袋你今天处理了没有?”孙立恩单刀直入问道,“你早上过来的时候,41床尿袋里有没有尿?”
“没有。”小郭摇了摇头,“我进红区的时候都看过了,41床的尿袋是空的。”他指了指孙立恩手上的病历夹说道,“今天早上六点之前的护士处理了尿袋,有1240的尿液。”
“他现在没有尿了。”孙立恩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患者的状态栏,然后花了几分钟,才在众多状态栏里找到了那个“急性肾功能损伤”的提示。
状态栏第二个不好用的地方出现了——当症状太多的时候,要把这些项目全看一遍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给他上透析,注意计算出入量。”孙立恩对小郭说道,“透析机这个安装,你去找钟钰,她应该有经验。”
钟护士是从急诊调配到综合诊断中心来的。而在来到急诊之前,她是透析室的护士。
D-day (8)
还好,彭大叔还算给面子。在钟护士完成透析置管,并且开启了透析机后,大叔的心率开始缓慢下降,然后逐渐回到了一个还算可以接受的位置——每分钟115下。
这个心率对一位66岁的中老年人而言当然偏快,但现在这个状态下,115的心率至少看起来没有那么危险。孙立恩和一旁的钟护士交流了一下,然后又和马永芳医生讨论了片刻后决定更换一下对彭大叔的治疗方案。一方面进行透析,另一方面则以控制入量为主。暂停静脉输注甲泼尼龙,改为使用肌肉注射的给药方案。
不同患者拥有不同的状态,他们所收到新型冠状病毒的影响也是不尽相同的。处于不同的病程阶段、表现出不同症状的患者无法完全套用现在已有的治疗方案和经验。之前在宁远治疗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的经验、乃至更早之前治疗各种罕见病患者的经验向孙立恩提供了一个宝贵经验——不要迷信经验。
千人千策,精准施救。这是孙立恩目前治疗病人的根本指导思想。但他非常清楚,这种方案不太可能在云鹤能够推行的开。千人千策的治疗模式当然理想,但这需要以大量医疗资源作为后盾才有可能实施。
云鹤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医疗资源。
折腾到五点二十分左右,孙立恩所带的医疗组才完成了对每一个病人交接的病例标注和说明。这个时候,危重症患者反而更容易处理——他们的问题不大,只要把今天给予患者的治疗写清楚记明白就好。然后在之前医生们的工作基础上,标注患者今天出现过的生命体征变化即可。让交班的医护工作人员们最担心的,其实还是那些意识清楚的重症患者。
云鹤到现在为止,已经出现了严重的人传人情况。而这种新型冠状病毒传染性极强,居住在一起的家人全部被感染的情况也常有发生。
对于这些正在接受治疗的重症患者而言,自己的生死已经不是他们最优先考虑的问题了。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们最担心的是不在自己身边的家人。
他们不光担心,而且还常常感觉到愧疚。在这些重症感染者眼中,自己是害的整个家庭共同面临死亡风险的罪魁祸首。已经因为感染而住院甚至离世的亲人,那些出现了症状但还没有确诊无法接受治疗的家人,其他因为感染而不知所措的亲朋好友……这些人之所以会遭受这样的磨难,一切的根本原因,都是他们自己。
这样的痛苦和愧疚感会让他们对于治疗举措有极大的抗拒。这是一种“幸存者愧疚”,他们恨不得死掉的是自己。
四院的护士们并不经常遇到这样的病人,尤其是综合诊断中心的护士们更是如此。对于这样不配合治疗,甚至盼着自己去死的病人,护士们先是生气,随后……就是同情。
不愿意接受治疗的病人主要有两类,一类是担心治疗费用问题。这种比较容易解决——政府已经公布了财政全面兜底支付的政策,只要把相关的新闻拿出来给病人宣传一下就行。但对于陷入幸存者愧疚的病人而言,护士们手头上的好办法实在不怎么多。
“这样吧。”在离开红区进入绿区后,孙立恩把已经累得快虚脱的医护工作人员们召集了起来。“护理患者的心理状况,这也是临床救治工作的重要一环——咱们不能光靠护士,她们已经够忙的了。对于这样的患者进行心理干预……各位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觉得……可以考虑一下跟他们的家属联系联系?”徐有容想了想后说道,“医院里应该有患者的家属联系方式。咱们找几个手机放在红区里,让患者和家属通通话?他们现在的这种心理负担太重,或许让他们和家属联系一下能好些。”
“这主意不错。”周策顿时来了精神提议道,“既然要让他们联系,那不如干脆试试视频通话?反正现在手机平板都有这个功能。能看到手机里的家人,这个效果肯定比单纯打电话来的更好——好多重症甚至危重症患者自己都说不清楚话。还不如让他们直接看。”
这个提议顿时让大家都有了些精神,各式各样的主意层出不穷。而这些原本看上去不太靠谱的主意,让几乎所有医护人员都重新振奋了起来。
让患者感觉舒服一点,这是每一个医护人员的工作使命和最低的目标追求。只要能让他们稍微好受一些,现在的四组医生基本什么都干得出来——一个白天的工作,让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感受到了一阵无力感。各种治疗方案,众多药物用下去,病人的情况却很难称得上是有什么“好转”。激素用了,透析用了,气管切开机械通气也用了。但……目前看起来,患者们的情况没有进一步恶化居然就已经是他们所能取得的最好结果了。
现在徐有容和周策突然想出了一个能让患者稍微舒服点的方法,这自然引起了大家的兴趣。
“不过,带进去的设备之后肯定不能带出来了。”积极讨论了一会之后,袁平安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咱们现在出来都得喷含氯消毒液,这手机平板之类的怎么消毒?泡在消毒液里再厉害的防水手机也得坏吧?”
“那就放进去别拿出来了。”孙立恩当即拍板,“我今儿回去就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买个新的平板电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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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要在现在的云鹤买个电子产品,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有的商业活动全部暂停,互联网上购物的配送服务也全部终止。有限的配送能力和物资储备资源都要为全国各地涌向云鹤的医疗物资倾斜。呼吸机、监护仪、口罩手套防护服,这些东西都要比一台平板电脑更加重要。
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仍然一无所获之后,孙立恩实在是没辙了。万般无奈下,他在自己的手机上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然后试着发了这么一条求助消息。
“我是宋安省国家援助医疗队的队员,我们想让患者和家属视频通话一下,但是医院周围实在是买不到平板电脑——买来的平板电脑要一直放在隔离区里不能拿出来。”编辑完了内容之后,孙立恩想了想又补充道,“价钱不是问题,我个人多贴一些也可以。但是需要尽快——我们今天刚刚上完白班,明天晚上十一点要接着上夜班。”
发完微博,孙立恩把手机一扔,然后靠在酒店的沙发上,看着电视节目发呆。
为了防止可能的病毒传播,医疗队的工作人员都必须独自用餐。只要两人接触,就必须戴上口罩——哪怕是除夕夜也不例外。
再过一个小时,云鹤市和湘北省卫健委的同志们会和目前已经抵达云鹤的各个医疗队开始一场紧急会议,地点就在孙立恩所住的酒店四楼。
孙立恩的面前摆着一份盒饭,里面是简单的两样蔬菜和米饭。今天是除夕夜,虽然物资供应上有些困难,但酒店工作人员还是想方设法给大家准备了一道还挺有年味的主菜。
每个医生的晚餐里,都有一尾红烧鱼。
吃着红烧鱼,孙立恩时不时瞥向电视,虽然平时不怎么爱看春晚,但今年一个人在酒店里吃着盒饭看着春晚……这个感觉还是挺独特的。
D-day(9)(为盟主星云若雨加更13)
本章是为盟主星云若雨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