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月光

　　巴洛伦撒，教会下属会计师高级学校。

　　罗娜醒了的时候，看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心里惊了一下，连忙收拾东西，离开了教师宿舍下的密室。

　　沿着狭窄而陡峭的阶梯来到一楼的储物间，小心翼翼的攀爬上来，又将身后的入口恢复原状，整理了一下着装，深呼吸几次，直到情绪平静下来，没什么异样后，才举着耀石灯出去。

　　一楼的客厅，饲养的黑猫还懒洋洋的躺在沙发上，壁炉燃烧着的篝火正旺，温暖的室内洋溢着让人放松和舒适的光，门窗紧闭，如银的月光从落地窗帘的缝隙内照射进来，落在靠窗的一片毛毯上，光束中的尘埃都能看见，一束一束的飞舞中，静谧的就好像画一样。

　　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罗娜的心还是提着，放下耀石灯，挥手招来了黑猫，有一下没一下的撸着，慢慢的从黑猫的记忆中提取了一段段模糊的画面。

　　——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直到这时，她才稍稍的松了口气，看了看日历上的耀石钟，放下黑猫钻进浴室。

　　洗了个澡，感觉更好了一些，封闭、温馨的环境给人一种虚假的安全感，好像外面的风雨不会侵入室内，可以安心的躲避一样。

　　半个小时后，罗娜的头发干透了，简单的对付了晚餐，进了书房，开始认认真真的备课。

　　忙碌起来，不知觉间就将宫殿以及相关的事儿“忘”了。

　　是真的忘记。

　　完完全全的侵入现在的身份和角色，绝不做与身份违背的事儿，是她隐藏至今的心得。

　　唯一的例外可能就是蕾拉了。

　　但与蕾拉向往的身份也是这个身份的好几层“延伸”，蕾拉那边出事后，她就舍弃了好几层身份，一直“退守”到现在这个身份上，不仅摆脱了贝尔伯爵的追查，还抹去了过去存在的痕迹。

　　当然，在神秘学主宰的世界里，痕迹是不可能完全抹去了，有的是办法将她从完美无缺的伪装中找出来，但那是一般情况下，她背后还有宫殿，还有源质储备，两下结合在一起，就给了她以现在这个身份继续生存下去的信心。

　　正因为有这样的信心，罗安“委婉”提议，让她和刘颂就此退入宫殿，斩断与费伦联系的时候，才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这样的提议，等于投降，等于提前放弃，罗娜虽然谨小慎微，也是有底限和骄傲的。

　　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将她唤醒，罗娜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放下笔，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腰身，一边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身体，一边向落地窗走去。

　　进入月光里，有一瞬间类似接触到静电层的反应，绝大部分人会将之忽略过去，罗娜却不会。

　　虽然已经“忘记”，但她的眉头还是微蹙，迟疑了一下，没有退出月光照射的范围，而是将窗帘拉开了一些。

　　教师宿舍楼外有一条小路，小路前有一片绿茵，绿茵两边是两栋教学楼，教学楼内的灯光璀璨，三三两两的学生相伴着，走到了小路上，说说笑笑的向学生宿舍楼走去。

　　不一会，门前的这条小路就满是嬉闹的学生，突然有一个学生停了下来，抬头看向天空，然后就不动了。

　　与他一起的学生都没发现，继续向前走着，慢慢的，更多的学生停了下来，以相同的姿势和角度看向天空，像雕像一样的不动了。

　　罗娜的眉头越皱越紧，来来往往的人全没发现这越来越多的、挡在身前的人，他们纷纷绕过，视而不见，嬉笑打闹的从门前通过了。

　　等这一波人潮变得稀疏，罗娜做好了准备，推开了落地窗，迈了出去。

　　一到室外，就有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她抬头去看，月光近乎阳光那样的强烈，夜晚也近乎白昼的毫发毕现。

　　她忍住了，心中有一根弦在疯狂的报警。

　　她来到一个呆滞、抬头看天的身影前，发现这是个十七八岁的女生，面容姣好、身材窈窕，衣着气质一看就知道出自中上层家庭，围着她谨慎的转了一圈，正要有所动作，一个声音阻止了她：“乔安娜老师，别动，交给我们处理。”

　　罗娜早就察觉到有人在附近，闻言转身看去，只见很多希望教会的教士和“磐石之盾”的非凡者出现，一个个的搬动雕像般的“望天者”，放进遮挡掩饰的车厢里。

　　“这是怎么回事！？”

　　罗娜为刚刚制止的她的一个男子。

　　这人是“磐石之盾”派驻在学校的负责人，一个序列8的非凡者，罗娜曾经最主要的警惕对象之一。

　　序列8叹了口气，不打算解释，来到近前慎重的对罗娜说：“想必你也感觉到了，别抬头，天亮了就没事了。”

　　罗娜的眉梢一跳，好险止住了抬头的动作。

　　“是邪神！”，序列8很是阴沉和凝重的说：“教会正在处理，别担心。”

　　“邪神仪式！？”，罗娜说：“多大范围？”

　　序列8回望一眼，教士和他的同事们正在将一个个已经僵硬的人搬上马车，诡异的是，还有些学生下课走在这条小路上，但对这些人和罗娜都视而不见，走到近前的时候，或是绕过，或是从他们中间穿行，言行举止竟不受任何影响。

　　这让皎洁的月色一下子妖异起来，诡异莫名的气氛弥漫，罗娜身上的寒毛都竖立起来，又感觉到刚接触月光时的那种静电层般的反应。

　　“……不知道”，序列8好一会才说，“三天前首次出现的时候……”

　　等等，三天前？

　　为什么自己没有察觉？

　　难道说，这次登陆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

　　意识中刚闪过登陆和亵渎宫殿的相关概念，忽然间，所有人动作都定格下来。

　　就好像被按下了暂停，包括毫无所觉的学生和磐石之盾在内。

　　罗娜心中的警兆变成了蜂鸣，严重到让她几乎尖叫的危机感驱使她马上采取逃生的动作，然而，脑电波的频率已经飙升至最高，却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她惊骇欲绝的看到，现实那一个个“望天者”转动那僵硬的脖子向她看了过来，然后所有的非凡者也维持着定格前的动作，咔咔的转动脖子。

　　有好几个背对着她的，那头颅生生的转了一百八十度，一双双死鱼般的眼睛看向了她，聚焦，然后一点点的恢复神采。

　　“救，救命！！”

　　她在意识中狂喊。

　　就在所有人的眼睛、面容都趋于一致，某种不可名状、邪恶诡异之极的东西即将降临的时候，一束光照射下来，让她的眼前一亮，一阵天旋地转、斗转星移般的模糊与变换……

　　“啊！！”

　　浴缸中，罗娜尖叫而起。

　　呼呼呼……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惊恐万状的左右而视，才发现是做了个梦。

　　梦里的记忆肉眼可见的退却，任她如何去抓、去挽留，最终也只剩下了那一双双聚焦过来的眼睛。

　　好一会，罗娜长舒一口气，有些疑惑的发现水已经凉透了，不过她并没有在意，起身后，站在镜子前，发现自己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窝有些暗青。

　　穿好衣物出去，她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走到厨房，又开始了简易的晚餐。

　　黑猫在客厅的沙发紧盯着她，喵的一声，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下子钻到了沙发下面。

　　晚餐很快做好，罗娜却发现自己不饿了，疑惑了摇了摇头，端着餐盘来到餐厅，强迫自己将食物吃了个干净。

　　书房里，明天的教案已经做好，她却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做的，有些欣喜不用在工作了，不经意间抬头，发现窗户竟然开着。

　　她毫无所觉的像落地窗走去，一走进皎洁的月光里，就好像被烫伤了一般，“啊！”的一声惨叫，接触到月光的皮肤涌起大量的脓疮和血泡。

　　剧痛和心悸几乎将她击垮，在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她看到窗外的小路上，林立着一个个呆滞不动的人，每个人都保持着抬头看天的姿势。

　　油然而生的恐惧主宰了她的意识，罗娜尖叫起来，刺耳的叫声打破了月光下的静谧，也让每一个呆滞的望天者“苏醒”过来，纷纷转动脖子，像她看来！

　　轰的一声！

　　意识中炸响了一个雷霆，一瞬间，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记忆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翻动，极快的、浮光掠影的向前追溯，最近的一次通幽，第三阶段的候选之战，船票，诺亚方舟，地球通道，锚点……

　　一层浓郁的月光将她笼罩，翻动的记忆化作动态的虚影，虚影是立体的，播放在她的周围，在数秒之内，追溯完她在费伦的经历和成长，又向前追溯。

　　到了这里，虚影变得混沌不清，交替闪过大量不明意义的符号、线条和图形，有极致的黑、纯粹的绿、刺目的光、变幻不定的阴影……

　　最终这些都凝聚成一个个神祇符号的像徽。

　　这段不存在罗娜记忆中的虚影追溯后，月光仿佛“满意”了，所有的虚影凝结成一个阴影的球体，离开月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向窗外飘去。

　　正在这时，又是一束光照射下来。

　　“吼！”

　　所有在呆滞在外的“望天者”发出一道人耳不可听闻的吼声，七窍流血，极快的干枯腐朽，像是将所有的生命力都凝聚在这吼声内。

　　那从冥冥之中射来的光束被吼声阻挡了一瞬间，眼看阴影之球就要接触到月光，一束更大的光柱直贯而下，将罗娜连同她所在的房屋以及一小截路都包容进去。

　　“啊！”

　　罗娜尖叫着，像个滤水的人一样从浴缸中挣扎而起，她瘦了，干瘪了，皮肤像死人一样的惨白，头发向干枯的稻草一样，一片片的脱落下来，虚弱让她像个老妇那样，好一会才从挣扎出来，站在镜子前，却依旧青春而富有活力。

　　真实的她像是老了二十岁，镜子里却依然年轻。

　　眼看她又毫无所觉的重复之前的步骤，一个声音出现，说道：“看到了吧，她根本没有一丁点自保之力。”

　　“谁，谁！？”，罗娜警惕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这时，又有另一个声音：“把她拉回来吧，已经被盯上了。”

　　话音刚落，罗娜就出现在一艘巨舰上，罗安和刘颂正看着她，罗安打了个响指，一片混沌的白光从天而降，带走了她身上的所有负面状态和污染。

　　看着一个残月的阴影在视线中泯灭，刘颂的灵体阴沉的凝滞。

　　趁罗娜找回记忆的功夫，罗安对刘颂说：“问题不在于你们藏的有多深，有多隐蔽，而是你们根本经不起外神越来越强烈和直接的辐射和干预，月光无处不在，星空就在头顶，如何存在秘密？”

　　刘颂的灵体震荡起来，显然处于激烈的心理斗争中。

　　“我知道你身边有一位半神，可这位半神恐怕也有不妥的地方，途径序列越高，越容易受到源头的影响，就好像我们对地球一样，所以，最好也是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将真身献祭上来，一部分灵体出外，这样就算是被盯上了，也能及时的抽身。”

　　“那就等于提前放弃了第三阶段的竞争”，一旁传来罗娜暗哑的声音，她完全的恢复了，靠近后紧盯着罗安，“不能晋升，寄希望于你，完全托付于你，请问，我们做出了这样大的牺牲，有什么好处？”

　　刘颂的灵体一震，也向他看来。

　　罗安知道必须拿出点什么来了，说道：“我确实掌握着一条额外的晋升通道，只要你们待在宫殿将真身献祭上来，我可以承诺，保证你们在第三阶段结束之前，晋升到圣阶。”

　　“没有了费伦，如何晋升？”，刘颂接着追问：“地球吗？规则不同吧，行得通？”

　　“不，在费伦。”

　　罗娜：“那不是同样危险？”

　　“所以要等我成为天使，有自保能力和把握之后。”，罗安淡淡的说道。

　　天使！？

　　刘颂和罗娜震惊的看着他，好一会都没有言语。

　　“是的，天使！”

　　巨舰在混沌海上漂浮，一个浪头袭来，浪花片片，隐约有一个人鱼般的黑影在浪花阵阵中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