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最终回
在苏家客厅小坐过的人,都知道这家的禁忌。
谢昭,一个犹如古老咒语般的名字,每当提起它,安夫人的脸上会失去色彩,而那位苏家三公子,现任的家主会慢慢起身,走到窗边远眺一览无余的夜景。车如流水马如龙,三千繁华簇拥着他,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孤独。
她的死讯传来,他恨不得要从阳台上一跃而下!却是他的母亲拦住了他。
“我已经失去了你的父亲,”她眼中含泪,声音凄然,“难道还要让我失去唯一的你吗?”
他沉默了。苏玫还在医院里神志不清,他不能想,已经失去女儿的母亲,在听到他的死讯,是什么模样。
于是他日日闭门枯坐,拿着他和她唯一的小照细细摩挲。那真是他这辈子最惨痛的错误了,明知道东海一带是自己父亲掌控的范围,却还要让她去跟着趟什么浑水。边境保护局损失惨重,而他的那一朵玫瑰,也就此飘散了花瓣。无论他悬赏多少重金,许下怎样的承诺,趋之若鹜的渔民却连她的尸首都没有找到。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为什么会这样?
可是母亲又对他提出了新的要求。
“我希望你迎娶安家二小姐,也就是安晓晓的妹妹。”她淡淡道,嗅到他身上的酒气,不觉皱眉,“你不能再这样下去……”
”大哥想要拿什么,就让他拿好了!“他一把将桌上的酒杯拂到地上,心中只觉说不出的厌倦,“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送给他!”
一声响亮的耳光。他愕然地抚摸着脸,看着自己的母亲。她从来没有动过他一根手指,如今却满脸怒容,就连头上的绢花也随着呼吸而颤抖。
“元家和顾家素来不睦,”她恨声道,“你以为,没有了你舅舅,苏家还能再存活多少年?如果没有姻亲在上层保护我们,苏家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是这样吗……”他哑然失笑。天下的人都以为身在豪门便可随心所欲,可惜,他连自己的另一半,都不能决定。甚至在上一任妻子失踪不到半年,就要他去续弦!
“娶安晓晓不就好了吗,何必是她妹妹?”他淡然道,连自己都不相信这话是自己说的。
“安晓晓不过是原配所生,听说她父亲很不喜欢她,甚至要把财产都留给她妹妹呢。”苏夫人见他回心转意,便也换了温和的语气,“孩子,我知道你难过,可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听下去。夜色渐深,他孤身一人站在阳台,任凭那些寒风把自己贯穿。不知她在千寻海底之下,是否也如此地孤独无依?他怔怔地想着,眼泪再一次地留了下来。
事情却大大地出他们的意料。那个翩翩浊世的元公子,竟然不顾一切地娶了安家大小姐。当有族人担忧地提起安父不太可能给太多陪嫁遗产时,据说元佑是这样回答的:
“我是王,所以只需要王后,只有没什么用的王太子,才会想着去攀龙附凤。”
彼时,顾怀之已是卧病在床,听闻此句话也只能苦笑而已。人人传说元佑在袖子里藏着一把绝世好刀,那个只在死者面前展现面孔的夜王,正成为继九哥之后的又一个传说。
人人都知道安家两小姐素来不睦。所以他根本也不曾希冀这个连襟能给他多少手下留情。只是,这一切,也未免太快了吧——
三月,苏氏集团的股票连续走低,引起股民恐慌。五月,苏氏几大高管纷纷辞职;八月,苏屹然在中东的油田合作伙伴断然解约,巡查组更是介入了他在东海的石油项目审查……
客厅里传来玻璃杯碎裂的声音。是安朵朵又在发脾气了吧。安夫人一向骄纵惯了,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姐夫步步高升,而自己的婆家坠入万丈深渊?苏郁芒揉着太阳穴,看着镜框中笑容温婉的女子。
如果谢昭在,她一定会想出很多办法来吧……
突然,相框被人从手中夺去。涌入眼帘的是安朵朵气急败坏的脸。
“还我。”他厌倦道,多日来的疲倦让他不想此时再卷入一场争吵。
“你还在想着她,是不是?”安朵朵美丽的脸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狰狞,“你简直就是混蛋!”
他叹了一口气,尽可能使自己的声音温和些:“你把它还给我。”
她没有说话,手一扬,那相框飞出了窗台,好久好久,才从隐约的喧嚣里听到一点破碎。
而这一点破碎让他再也不愿去维持日常的客气。苏郁芒跳起来,一把抓住她的领子。
“没错,”他冷笑道,“我娶你不过是为了安家的权势,可你自己看看,现在,你给我带来了什么?”
说着,他冷哼一声,松了手,大步朝门外走去。身后传来安朵朵的哭声,如此绝望而悲伤。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使劲一拳捶在了门廊上。
如果,当时自己再坚持一下,拒绝这门亲事,又能怎样?而今自己这副模样,又不知如何与她在九泉之下相聚?他拿起一瓶路易十三,坐在台阶上,咕咚咕咚地往自己嘴里灌了起来。
月色凄凉,草丛里有秋虫低低鸣叫。也不知过了多久,苏郁芒从半昏半睡中清醒,却发现偌大庭院中站着一个人,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他的半张脸,那墨色的衣袖仿佛以夜色深深染就——
他的身后跟着三两个穿黑色机车皮衣的男子,一样静默而立,如同高大门廊的沉沉阴影。
那就是夜王吗,那个传说中只有死人才能望见面容的首领。他瘫坐在那里,看着夜王一步步向他走近,却丝毫动的意愿都没有。
就让这一切这样结束吧。他懒洋洋地笑着,却在望见他面孔的一刹那,将所有的笑容都凝聚在了唇边。
“你……”他想上前拥抱她,却终究无力地垂下手臂。是了,他有什么脸再去见她?毕竟最先抛弃谢昭的人,正是他啊!
女子的面容与三年前别无二致,仿佛流逝的时间在她这里特别宽容一样。她微微地笑着,只是眼中有深重的悲哀。
“你母亲是对的。”她嘲讽似的说道,“果然,毁灭苏家根基的人,是我啊。”
他没来得及接话,却只觉眼前寒光一闪。女子轻而易举地躲过了袭击,脸上的笑容消失,仿佛那以月光凝聚成的冷酷面具又重新长回她的脸一样。他愕然回头,发现自己的母亲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架。
“放过我的儿子!”她颤抖道,几缕花白的头发汗津津地贴在她的脸上,那个风华正茂的苏夫人已然变成了苍苍老妇,“就是你,崩坏了苏家的根基!”
“是吗?”女子嘴角一弯,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而苏夫人仿佛有些惊惧似的,在她的凝视中倒退了几步。
“你,你要做什么?”苏夫人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颤巍巍地去摸手机,“你再走近一步,我就要报警了!”
“不不不,我能做什么呢。”女子冷笑一声,道,“三个月就能抛弃自己儿媳妇的婆婆,我还能对你有什么指望呢。只是,毁坏苏家根基的人,应该是你吧。——你敢不敢对自己儿子说,他的父亲是谁?”
苏郁芒不可思议地回头,看着自己的母亲脸色逐渐苍白。
只听女子又继续说道:“当年你借助顾家的势力,杀死了苏郁明的母亲。而你知道自己没有生育能力,不惜以盛玮的儿子来冒名顶替。你以为,这一切苏董事不知道吗?他不过是在隐忍而已!”
盛玮,那个自己很讨厌的家庭医生?苏郁芒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难怪,盛玮从小对他那么好,原来……
这怕已经是苏家公开的秘密了吧。起码大哥和父亲肯定心知肚明。苏郁芒愣愣地站着,直到自己的母亲啊的一声昏厥在地。
“你再等三个月,我就回来了啊。”女子的眼中有泪光闪过,“你,为什么不肯再等等我?”
苏郁芒默然无语,明月再次地挂在了枝头,一如他和她度过的那些好岁月。华枝春满,人在影成双。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放过他?”元佑怒气冲冲道,他攥着酒杯的指节已经微微泛白了,“你居然敢擅做主张!”
女子没有答话,长长的睫毛遮盖了她的情绪。也许还是因为不舍吧,毕竟也曾那样真心地希冀过天长地久。元佑正要发作,却听身后一个轻柔的声音:
“元哥哥。”
他不觉怒气消了大半,回头,却看见是安晓晓披着一件桑蚕丝睡衣站在夜色里,如闲花照水般盈盈不堪一握。
“夜里凉,怎么还光脚站地上啊。”他埋怨着,脱下鞋子,让她坐在沙发上,又细细地给她穿好。女子温和地看着他,露出来的一段肌肤如老象牙般剔透。
“你就这样指使我姐姐啊。”女子皱眉,语气变得有些痴缠,“你看,你现在市长也坐上了,不但不奖励人家,还让她硬生生挨骂。我姐夫知道了肯定要埋怨!”
“哎呀,你怎么不讲道理……”他哑然,只觉得面对她立刻笨嘴拙舌,“我哪有……”
被她这么一闹,元佑自己也觉得事情谈不下去了。
“下不为例。”他匆匆忙忙道,转身温和扶住安晓晓肩膀,“真是拿你没办法。“
提起她那个“姐夫”,真是让人伤神。听说他这三年也没闲着,在卡塔尔半岛做了不少的石油生意。前不久国家领导人出访,据说还是在他控股的六星级酒店下榻呢。
如此尾大不掉,难道真要狡兔死走狗烹?这样别说叶景明肯定要杀过来,安晓晓肯定也要哭天抢地。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即将出生,他才不想这样大开杀戒……所以,当三天后女子递上辞呈,很明显地能看到他大大松了一口气。
“欢迎来我们家做客啊。”叶景明淡淡道,他一身休闲装打扮,那沉沉的威慑力依旧让人不可小视。
送别宴席上,安晓晓少不得又是一顿哭哭啼啼。谁能想到,当时那个开机车的彪悍女子,现在也是一个温柔可亲的贤惠夫人呢?也许女人如花,怎样的土壤也就会培育出怎样的花朵。
游轮即将启程,海鸟低鸣着飞过头顶。两人携手站在甲板上,看身着制服的老船长神采飞扬地向他们致意。
“还恨吗?”叶景明拿过大衣给她。一侧的轮渡上,苏郁芒正扶着他的母亲登船。苏家事败,他们正要去投奔远在香港的亲戚。
“我从来没有怨过他。”她苦笑道,“毕竟,我能给他的,也只有一份平凡人的幸福。也许,只是缘分不够吧?”
海浪声声,她望着身后的海天一色,突然心中有无限感慨。回想起他们在千江路的重逢,在海港值班时的把酒言欢,这一切仿佛都只是一场漫长的梦,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是烟消云散,那些荣华,那些权势,那些头衔——
除了他,除了这手心的一丝温热。
也许只有历尽沧海桑田以后,才会发现,在一起并不需要很多的附加品。只要在一起就够了,只要爱就够了。
能找到那个无问潮起潮落,都会陪在身边的人,真是何等幸运,又何等幸福。
“打算以后去哪里呢?”她不觉对前途感到了一丝的怅惘。苏家是彻底的完了,而两个人,虽然在这一场浩劫里全身而退,却怕是此生此世,都不能踏上这一片故土了吧……
“随你。”叶景明低头轻吻她的额头,眼睛里不再有那些冷漠,只是沉沉如落日一般的暖色,“只要你在,走到哪里,都是家。”
金井一叶坠,记珍妃(随笔)
一切不能做主的人生都是可悲的,无论尊卑。
闲得无聊又拿出《苍穹之昴》看了一遍,张檬真是把一个珍妃演活了,自小在对外开放的港口城市长大,又得家中上下宠爱,受过新式教育,这样的珍妃,大概就是张檬这样子,爽朗而心直口快,可爱而肆无忌惮。
从留下的照片来看,珍妃也不算特别的美。只是比同时代的女人,多了一份勃勃的生气。可如果我是光绪,我也会动心的。旧式女子说好听了叫低眉顺眼柔顺可嘉,其实说难听了无非就是个唯唯诺诺,毫无主见又没有见识。在一干人的畏缩里,唯有她昂然抬头,对他天真一笑。
起初他看上的也不是她,而是别的亲贵大臣女儿。只是在和老太后僵持不下,才选了她和姐姐作为替代。唉,其实是我们被传奇误导了,以为真的要花外偶遇柳下初逢,像仓颉造字而鬼神惊那样震撼。然而所有后来震动天地的故事,其实都有一个非常平淡的开头。
就像卡米拉初遇查尔斯王子,不也只是在一个雨天,她走过去对那个孑然一身淋雨的年轻人说:
“先生,您的马很不错。”
据各种宫女太监回忆录说,慈禧一开始也是喜欢她的,哪怕皇后是她亲侄女儿。将心比心,年轻时候的兰贵人也是爽利而聪明的女孩子,懂得吃,会打扮,有品位。据她的宫女何荣回忆说,到了晚年,老太后在百忙之中,依旧不忘对小宫女的服饰提出意见:
“荣儿啊,你把那辫子梢儿梳得蓬松些,再扎上红头绳,多好看!像现在这样子,也太蠢了。”
可权力之争让人不能掉以轻心,一分一毫都不行。望着眼前聪明而美丽的少女,慈禧是否在某一刻惊恐地想到,自己也曾是小小的贵人,借着聪明一步步把咸丰皇帝拢在手里,进而把天下的权力集中于手中。更何况这个少女从小在广州长大,思想异常开明,敢想,更敢做,在政治上又和倡导变法的光绪帝节奏一致。如此可怕的人物,她怎么能留她存活?
慈禧的担忧某种程度上是有道理的。光绪这人性格大多数时候比较柔软,以珍妃前期就敢在后宫卖官鬻爵的态势看,日后光绪真掌权了,指不定又是一个武则天。不过这种黑料很难说明真假,当时正是维新之人蒸蒸日上的时候,而戊戌变法对光绪而言,比起逆天改国运的堂皇理由,更重要的是夺权。在此情景下的卖官鬻爵,也许不过是皇帝另一种默许的笼络人心。
变法失败,皇帝被囚禁,而珍妃也没好多少,先是被打得人事不省,接着就被囚禁在一个不足十平方的小屋子里,不准和任何人说话,一天只能去一次厕所。这还不说。只要是每逢佳节,太后就会派人来把她臭骂一顿。
如此恶劣的生存条件下,这个养尊处优的女孩子居然没疯也没死,活生生地熬了很多年。我想大概是她一直有个念头,要等着他,无论如何卑贱地苟延残喘,直到他亲自来,风风光光地把她接回去。
这要换了我做编剧,那肯定写个恸哭六军皆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结局。谁知老太后在仓皇逃跑之前还不忘报仇,硬生生把珍妃给扔进了井。这还不算,后来平定回宫,非得逼着珍妃家人去捞尸体,找不起来就全家定罪。这可都一年多了,能捞上个鬼啊!没办法,珍妃弟弟跪下来摆香案,哭着求姐姐显灵。费了很多的事,这才总算安葬在宫女的坟地。
这么恨她,无非是因为光绪变法,而珍妃和他一个鼻孔出气。上高中的时候,我觉得光绪这人特别无能。可后来觉得他还是非常有勇气的。历朝历代做傀儡的多了去了,能在此等恶劣条件下还想着变法维新,敢于接受新事物,实属不易。
当然,平心而论,变法这个东西想法很好,问题太多。慈禧一个老太太能一下子就推翻它,肯定因为满朝亲贵王公早就对此不满,有群众基础啊。就算没慈禧,怕是也会像王叔文他们倡导的新政一样,遭到彻底的绞杀。
顺应民心是不够的,四万万人齐下泪,谁不知道变法好啊,可动了实权权贵的饭碗,人家必然是要疯的。历代变法成功的人不多,史书上的评价也都非常地不好听,翻译过来永远都是类似什么“你想法很好,但是……”像司马光这样的,还夹带私货,附带人身攻击。
刘禹锡有一句诗,“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格调很高,那前一句是什么?二十三年弃置身。二十三年啊,放在古代早已经是半生过也。高中课本读了太多的柳宗元刘禹锡,当时八司马的遭遇与后世有何区别,一样的热血,一样好的心愿,一样悲惨的结局。很多事并非凭热血就可以达成。人生在世也并非如佛法所言,初心为好,便可成佛。比如崇祯和慈禧,从政治正确上来说,我们当然要赞扬前者君王死社稷,后者是混蛋老妖婆。但是你必须承认,在拖延一台破旧机器的存活时间上来说,后者要更聪明,也更会抓主要矛盾。
珍妃的姐姐在纷争中幸运地活了下来,一直挨到清朝灭亡。比起她惊才绝艳的姊妹,平庸何尝不是另外一种福气。这世界无非有两种人,一种是普通观众,另一种,看热闹看腻了,索性自己粉墨登台,去演一场惨烈的折子戏。一样受新派教育,瑾妃在为人处世上就要更聪明一些,然而,我们都会深深爱上那个狂妄而炫丽的妹妹。因为虽然顺应时势是一种难得的智慧,那么多的人也告诉我们爱如逆风执炬,必有烧手之患。可总有人,在千寻巨浪中敢于逆流而上,拼着一死也要变天看看;也总有人,紧紧地握住那风中的蜡烛,无论多么烫手,火苗多么微弱,也到死都不肯放下它。
否则你想想看,要是人活着就是一味学乖靠脑子,那光绪应该老老实实地做傀儡,管他外面谁打进来,自己活着就好了嘛。珍妃就更是了,应该赶紧向慈禧靠拢,没事做个耳报神,动不动打个小报告啥的,说不定还真能活到辛亥革命那一年。
然而他们都没有。从这一点上来看,光绪和珍妃的人生信条,还真是高度一致。
既是如此,又何必后悔当时的相遇呢?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要知道能遇见,也已经耗费了今生所有的福气呀。
九尺二间掌灯过(随笔)
飞机落地的时候,正是古都之秋。天空是安安静静的湛蓝,然而又永远飘荡着永远不会散去的雾。
当然,后来我才知道,这叫霾。
我一一地走过那些历史的尘埃,他们所称道的三大殿,住着皇帝最宠爱妃子的承干宫,以及永远带着朝阳之影的坤宁宫。所有的权术阴谋终究是凝聚成了墙上艳丽的红,与胜利者的笑容一起在阳光下灼灼生辉。难怪乾隆要一次又一次地南巡,这紫禁城本身即是巨大的囚笼,在捍卫宫中之人安全的同时,也永远地阻断了一切眺望天空的希望。
陈列珠宝的繁复无端地让人乏味。仿佛是装饰过了头,就让人觉得假。那顶镶嵌各种珍奇异宝的后冠,看上去是这样地寂寞。它的主人是明神宗万历的孝端皇后,那个时代一切的风口浪尖都和她没有关系,争国本的不是她的儿子,而占得无限风光的,也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女人,郑贵妃。她是那个辉煌王朝的一抹剪影,是它最最不起眼的底色。
如此,做这样的皇后,又有什么趣味呢。
恭王府有一座巨大的室内戏台,房梁乃至天花板上都画满了细密的淡紫藤花。好看倒是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连老太后都只能坐在室外看戏,你一个王爷,怎么敢堂而皇之坐在屋里?
于是便有了这藤花,他是在告诉老佛爷,您瞧,我没僭越,我是坐在藤花架下啊。
体察到他的聪明,我只是沉沉叹息——如果当时是他,而非那个温厚的哥哥继承大统,中国的近代史会不会很不一样?
在王府众多建筑里,我只偏爱垂花门后的一处小院子。中间一条鹅卵石小径两边是高大的老竹,葱葱绿叶投下一片阴凉。坐在下面的石桌旁,无论是听戏或者品茶,估计都是舒服的。
看了介绍才知,这是恭亲王福晋的庭院。这个福晋是家中最小的庶女,别看史书上不过几行字匆匆代过,恭亲王长大成人的儿女可都是她所出。于是我在一片翠竹幽幽里想,她一定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懂得品味生活,又懂得如何拿捏一切的错综复杂。
字如其人,而院落布置,又何不是一个人的内心体现。
住的地方离故宫很近,总归不过几街之隔。帝都与我所在的城市不同,后者是金醉纸迷三千世界,前者,永远于傲慢里带着一份疏离。而这城的夜色让我想起江户时代的京都。也许这是一切古都的特点,白天有她端庄傲然的面容,而夜色中魑魅魍魉调笑游走,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大多数时候蛰居在会议室,不断地测试系统。灯火通明里,人人都在为一个最细枝末节的问题争论争辩,而后不断测试调整。点的外卖到了,也就是匆匆扒上几口,接着干活。真是难以想象,这系统居然才用了两个月便初见雏形。像我这么浅薄的人呢,当然不能完全体悟到它的优点,但是有一点很重要。
它的外观很清秀,这点我非常开心。毕竟颜值即正义……
每天黎明即起,匆匆的午饭后继续工作,直到暮色四合,连最远处的长安街都亮起灯,几个人这才终于关灯锁门,空留一地网线,乱七八糟的插排。仿佛上次这种灯火通明思想碰撞,还是很多年前做数学模型的时候,在无数的拟合迭代里穿行,以为自己要陷进去,然后转个弯死门后便是生机,思想付诸程序,程序反作用于现实。接近,再接近,反转,前进……
我有个当外交官的同学,这家伙在遥远的非洲大陆天天工作到半夜,每年见他都感觉他比去年瘦。就这么个累得要死的活儿,这人乐此不疲。此时我总算也对他有点感同身受了。工作啊,最重要的是什么呢,荣誉感。虽然本人作为一个被临时搞来充数的人对整体工作毫无建树,然而我乐此不疲。
九尺二间掌灯过,唇红犹附火吹竹。这是尊王攘夷的高杉晋作,写给他的挚友桂小五郎的句子。此时我倒是觉得这两句很是应景。人生总归是空洞无聊的,所有的意义也终将归于虚无。吃了会变成翔,乐多了就是悲。那既然如此,不如和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找个目标,然后大家一起为之奋斗。作为一个晚期中二病患者,我是非常喜欢这种集中工作的。虽然每天吃的比猪还多,睡得比狗还死,八点半到岗,有时候晚上八点半还回不去……然而,感觉非常有激情。
真的,人活着呢,就一定要中二病一点,最好还是有点理想,别的呢,过得去就可以了嘛。在这两星期里,我忘掉了所有一切曾经对于薪酬待遇乱七八糟的不满,手虽然依旧是断的,然而仿佛也没像以前那样,阴天就痛苦不堪。
没听人家坂本龙马说了么,挚友若在,便可一往直前。
梦
多年以来,我一直被一个噩梦所困扰。别人做梦要么被人捅,要么是掉进悬崖下,遇到坏人,等等。而我的梦就有些无力。
永远是一间阴暗的屋子,我敬重的长辈,色厉内荏地教训和斥责,不断地斥责,让人恨不得一头撞死的斥责。每次醒来都是满心的绝望,仿佛自己真是差到了极点,那样的无力因为血缘而更加无力。
所以每次他们叫我探望这位长辈,我总是不作回应。心想,怎么用探望啊,我在梦里不知见了他多少回了。
后来事情有了变化,依旧是相同的梦,同样的斥责,可是我由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孩,在梦里变换了角色,变成了凶狠地与他对骂,动刀动枪,两个人激烈地争吵。
但是醒来的感觉依旧不美好。一种非常深的挫败感。说不出的郁闷。
前几天,我再一次做了这个梦。真是奇怪,只要心情不好,噩梦永远是这一个。只是梦境又变了。
他依旧在剧烈地斥责,为一些很小的事情,比如什么牙刷没有摆放整齐之类。然而我的样子又发生了变化。
我穿着个元宝领,手里捧着个茶碗坐在一把圈椅上,笑吟吟地看他的一举一动,时不时拿起盖碗,低头抹掉茶沫子喝一口。心里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只是有一种看折子戏的喜感。
醒来以后不知为何觉得非常搞笑。弗洛伊德说,亲子关系表现对于世界的态度。那么这大概也是我对于世界的态度吧,一开始不能接受,后来学会了激烈对抗,对抗每一种出现在眼前的东西,恨不得全身都是倒刺,现在呢,我觉得这世界无非是盛大的舞台,因为瞬息万变而美到不可方物,我们不过是游乐场的来者,只要心平气和,笑吟吟地看它变化,遇水搭桥,逢山开路,还有什么是过不去,又放不下的呢。
说到底还是因为有了底气吧。知道自己会成为怎样的人,无论命中注定也好,还是凭着一些聪明,无论如何一切都会像成匹的灯笼锦那样缓缓铺陈开来,三千世界风雨楼台,来吧,我等着。
那些隔过黑暗的花与水(随笔)
历史和珍珠一样,都是无端地让人觉得脆弱的东西。
特别当天气不好的时候,窗外风雨大作,手里捧着一本史书,默默地从正午读到华灯初上而后合上最后一页,看外面风雨不知何时停息,秋虫嘶鸣如最后盛宴,抬头一轮新月天如水。真是突然感觉这半世浮沉随逝水,刹那已是千年过。
额尔金率领着他的舰队,半是傲慢,半是慨叹地突破长江的口岸,在大沽炮台之战后,他将签下一纸条约。与此同时,洪仁轩正在香港写《资政新篇》,说要修铁路,要平等外交。内圣外王的曾国藩还在痛苦地操练新军,三年后他的兄弟将跪在金陵城外痛哭,为得之不易的胜利。滩涂上,李泰国站在一片芦花中远望,之后那里将成为全国最大的开埠口岸。如果看得再远一些,东瀛的高杉晋作还在蹲监狱,他刚从上海回来,并对太平天国不屑一顾。
后来的事情很多都难以说清。原本很好的想法,会变得特别糟,甚至成为帝国心脏的毒瘤,成为某种灾难。而那个被称为曾剃头的人呢,虽然痛苦地预感到,不出五十年这个帝国终究要破灭如齑粉,可眼下,他还是要再努力地搏一搏。从前读日本史的时候,我便一直对新撰组和攘夷志士都异常同情,后者固然是先进的,代表新趋势的,而前者,为了普通人的生活秩序,大概也是值得赞颂的吧。
我也曾为很多过去之人的死而惋惜,然而看到后来他们活着的同时代之人的所作所为,又突然庆幸他们恰如其分地死了。比如那个石原莞尔,在辛亥革命成功时,他作为一个外国人居然激动地跑到山头上,为东亚的崛起而欢呼。可是,可是啊,三十年后,他却率领军队进攻了这个古老的国度。
一如当年那个高诵“引刀成一快”的少年,那个载誉而归的刺杀者,真的,他还不如就此完事,日后家乡还能卖卖门票。
当然要是沿着历史脉络来看,这几乎就是石原莞尔那一代人唯一的结局,一个不可逆的选择。一如超新星爆发,体积膨胀到一定的程度,就要开始吞噬其他的星。
对于史料而言,虽然外国汉学家们的用词都很奇怪,某些时候还透出居高临下的傲慢。我还是比较偏爱当时作为第三方之人的叙述。也许是作为局外人,才会更加地没有偏见,也更怀有一份对于历史悲悯之心。如此温情地诉说着敌对两派的争斗,他们的努力和坚持,他们理想的破灭。历史本来就是悲哀的,以上帝视角看过去,无非是一些抱有某种理想或者偏见的人彼此争斗不息,如同周易所讲,风水变换,以负为正,又以正为负,如此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读多了就会有假想,如果洪仁轩没有跟这么一个偏执的领导者,如果高杉晋作的肺结核能治,如果当时没有那么多偏见……总之由于多年读小说的缘故,一般的虐文很少能刺激到我,因为人生的八苦不过如此,生老病死爱恨嗔痴,而我总相信这一世完不成的心愿来生定然相见。
可是读史却会忍不住悲从中来。因为你知道那根本不可行,因为丢下了太多的尾巴让你去想,如果,会怎样?便是这样的遗恨让人惆怅,仿佛这天边的月亮,玉碗盛来琥珀光,一切如那水中之月,影影绰绰的,什么也不见了,只是一团碎影,隔着一千年的岁月,朦朦胧胧地看过去。
修史的人永远在玩这样的游戏,他们一片片地拼凑着碎片,到手的永远是最小的部分,而他们却要这样地还原当时的答案。当时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只剩下一双双注视的眼睛,遥望一千年星辰。
那些隔过黑暗的花和水啊,它们盛开了,它们凋谢了。记叙的永远是最小的部分,没有谁去惦念那些不曾被注视过的挣扎与奋战。然而坚持,勇气,爱与荣耀,这些东西的存在,本就不需要去被谁纪念。
因为它们的存在,便已经是人之所以延续的根由。
是末法时代(随笔)
是末法时代,听礼崩乐坏。
归咎于历史教科书那些要反复记诵的意义,我一直对太平天国那段历史没什么兴趣。只是有一年去南京,我爬上高高的山坡,导游对我说:
“当年就是在这里,曾国藩攻破城墙,拿下了太平天国的都城。”
我没有回答,心想的是那之后三十年,孙中山的革命军正是在此地与清军血战,最后建立了民国。而对于那些被近代歌颂,现代妖魔化的农民军,我是没有什么兴趣的。
毕竟,他们不曾有什么“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动人佳话。而对于宣传太多的东西,我有抵触。
最近由于需要,我得重读晚清历史,要一个靠谱的本子来看看这段故事。想来想去,拿来了一本《天国之秋》,从第三方外国人的角度,去看双方的挣扎,奋斗,乃至最后的溃散。
佛家讲究一善念生,则修成正果。可事实上,无论你本愿怎么样,结果是坏的,那就是坏的。太平天国的洪秀玕心心念念在一个末法时代,用武力创造新的世界,然后施行自己的政治抱负。可到后来,太平天国终归发展成了一个畸形怪胎,从它那里看不到任何的进步,友善,博爱,并最终成为某种危害安宁的祸乱。
这大概是众人在金田起义宣誓时,所始料未及的。所以,无论后人如何评论,这终归是一个悲剧。
某位国外史学家说,一切政治家最希望拥有的长处,是幸运。这句话评价曾国藩最确切不过。他的长处是用人而非打仗,以至于自杀了三次,无数次被人打得落荒而逃。在这场旷日弥久的战争里,他先后失去了两个弟弟,并且无数次在日记里表示了崩溃绝望失意。
可他还是挺住了,并最终兵临城下,夺取安庆,南京,把半壁江山夺了回来。也许当双方旗鼓相当,拼的就是一命二运三风水吧。
日本的伊藤博文如此评论天平天国——(列强)阻挡了一个正常、有益的自然过程,清朝的所作所为无一证明他们值得一救。清朝垮台必然会在不久后发生,但到那时,动荡将持续更久,而且会更加猛烈。除了震惊于他的真知灼见,我在想,如果真的太平天国和明治维新那帮子人一样,推翻旧王朝,将民国的建立提早,东亚有中国与日本相掣肘,也许他们的军国主义不会那么嚣张,也许日后的二战会免于发生。
照此来看,列强帮清朝毁灭太平天国是愚蠢的,因为日后二战里,伦敦将为此化为焦土。
多年前我心里有个疑问,既然曾国藩将半壁江山都捏在手里,为何不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他能积极地参与洋务,说明他并不迂腐;而从后来他与幕僚的对话中可以知道,他已经很清楚,清朝的气数不会超过五十年(而事实上四十年不到),如此,为何不就此改朝换代?
结果他是这么说的,“吾辈不幸生当乱世又不幸而带兵日以杀人为事可为寒心。”
后人骂他虚伪,而我倒觉得不是。无论谁胜谁负,这里面最倒霉的人就是老百姓。而一如作者所言,这些百姓是不管谁当家的,他们只在意吃饱肚子,有地方住。如是,《天国之秋》更多写的是平民的灾难,湘军自然是要屠城三日的,而太平天国驻扎的地方,天父杀天兄,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换句话说,那会儿你要生在江浙一带,就算你不被太平军杀掉,末了也少不了曾剃头的一刀。
所以想穿越回乱世的人还是洗洗睡了吧,要知道,那期间城内市场可一直没有关闭,到最后沦陷时,人肉价格已经涨到每斤半两银子了。
那么,结束这乱世吧。哪怕这王朝已经看不到未来,只要结束,就已经足够。我怀疑曾国藩最后是怀着这样的悲愿来结束战争的,初衷是好也罢,坏也罢,让我结束这动乱吧,三千万人的死难,已经足够了。
被迫的放弃不值得夸赞,而为别人考虑的急流勇退让人心生敬意。华盛顿,后来的孙中山,也正为此不负国父之名。
可是看到洪仁玕的《资政新篇》,也还是会叹息。他有那么多的美好心愿,修铁路,办报纸,却终究还是毁灭了。更加黑暗的未来等待着普通人,至少要五十年后,才会有一点亮光出现。更让人郁闷的是,同样是被迫通商,一衣带水的日本就能从此维新走向富强之路,这边却是一败再败,最后彻底毁灭。
这场旷日弥久的恶战,到最后也许谁是谁非已经说不清了。代表先进一方的人们一如屠龙少年,最后自己身披鳞甲,成为恶龙;而那守旧的一方,对未来心怀疑虑,却不忘为安定征战不息。
老百姓则到不了这样的高度。他们只是发觉自己不幸身在乱世,老天待己如刍狗,让他们度过了一个没有收获的,死神的秋天。
那个弹三味线的总督(随笔)
高杉晋作。
我对这个人的了解始于某次无聊地去看《银魂》真人版。那会儿工作繁重,整天加班搞得整个人都闷得不行。之前没看过动漫,导致看完了电影也是糊里糊涂。别的都忘了,只是对那个月下弹奏三味线的高杉晋助印象深刻。
历史上的高杉晋作和动漫差不多,都是在吉田松阴死后奋发图强,和好友桂小五郎等人一起走上尊王攘夷的道路。这同学文笔不错,一生留下诗歌著作无数,最要命的是打仗也很厉害,最早的新军奇兵队就是他一手创立的。而且他还颇有见识,打破当时只从武士阶层征兵的惯例,不拘一格选拔人才。
以上内容随便一本史书都会大书特书,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我最偏爱他的主要原因在于,这人作为一个需要日本学生期末考反复背的革命家,居然把生活过得非常之有趣。
桂小太郎的名号是“狂乱贵公子”,在我看来高杉才是实至名归。首先,这人擅长弹奏三味线,戎马倥偬的闲散时间仍旧不忘去吉原弹弹琴听听曲,据说到现在那里还有他创作的很多小黄歌流传。那句著名的“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寝到天明”就出自他之手,后来它将在无数的bl小说里反复引用。看看人家,表白也很有气魄——你在神社与别人誓约过又如何?就算把那些听见誓言的神鸦统统杀尽,我也要和你一起待到天亮!
这货在《呈弹生益田君书》说,“富国之本在于节俭。”当时看这份史料的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高杉同学,你说节俭?你也好意思说节俭?是谁一路逃难依旧不忘风月,没到目的地就把旅费给花光了?
估计他和柳永一样,在游女中非常有名气,说不定还给谁写过唱词。反正死后的待遇都一样,全吉原的艺伎都给他送葬,还不忘在墓碑前放一把三味线。
所以说,这和念书的时候一样,优秀的同学总是能玩得好也学得好。那些伟大的人物私生活一样轻松有趣。我很佩服这人,正经事做得异常完美,喝酒唱歌玩乐他也一样没落下。估计是知道自己重病缠身,时日无多,所以也就更加绚丽地绽放吧。
高杉晋作身体很差,一直身患肺结核,只28岁便撒手人寰。那会儿明治维新眼看就要成功,出师未捷身先死大概是很惨的事,然而他的遗言却是:
“让这世界更有趣一些吧。”
能在如此短暂的岁月里做那么多的事,也真是了不起呀。
我修史的年份十分糟糕,1840年。那时的中国,是一个永远不能让老师满意的学生,他一直在努力地改变方法,不停挣扎,却依旧无法避免割地赔款。谁搞这段历史谁都会心情不好,真心是屈辱的岁月。
而且总也想不通,你看看人家日本,人家怎么就能顺利地变革,由封建社会顺利变革最后一跃成为亚洲强国?
郁闷之余只好去知网看有关高杉晋作的论文,打的旗号是“研究近代史”。虽然,我私下里也曾猜想,如果这人不以肺结核而死,日后甲午战争肯定有他一份。
高杉晋作曾来到过魔都,不过那时恰逢太平军攻打上海县城。华美的国,落魄的民,耻高气昂的洋人,这一切无不给他以深刻触动。日本能很快地认清形势,走上图强道路,大概是因为大国的教训就摆在面前,再不能重蹈覆辙。
对明治时代那些人的态度一直都很矛盾,大概是因为知道他们终究会成为敌手,并且给自己的国家带来最深重的伤害。石原莞尔听说民国建立了,激动地跑到山上大叫大嚷,那又如何?三十年后,他侵华的步子比谁都狠。
厉害的人总是会永生在史册,让千百年后的我们依旧看到他们的鲜活面貌。如果能重逢,我大概会选择给信陵君做门客,帮着他窃符救赵之余不忘顺手杀掉魏王,如果不是他猜忌,信陵君也不会死;给赫德当机要秘书,看海关最璀璨最辉煌的时代,然后告诉他,你是对的,2000年的中国,再不是1900年那个鬼样子。
至于高杉晋作嘛,我会在外滩和他一起喝酒听曲谈人生,讨论哪个舞女比较漂亮,嘱咐他不要抽烟,好好治肺结核……然后在最后一杯酒落肚的时候,站起来望着他的眼睛说:
“以后就是敌人了哦。”
我的一年总结计划~
2017新年的那一天,我很郑重地许下了新年计划:
省钱!减肥!戒酒戒甜食多吃菜!早睡!
结果是……搬家那天,工人瞪着眼睛问:
“您这些,全是衣服?”
这也就罢了,今年还多萌了一对名为高桂的cp,迷上了周生生的转运珠,还有手办,新家有一面墙那么高的博物架,我隐约有不妙的预感。反正现在桂小太郎和总督已经安稳坐在上面了。
所以,,省钱这两个字,我们还是不要说了吧。
除此之外,发现神奈川的梅酒真是明艳动人,百利甜真的很有故事,还有一种叫甜白的贵腐葡萄酒。这不能怨我吧,谁让家门口就是灯火人间的不夜城……
所以,幸好没有再胖也没瘦下去,依旧没有早睡。至于别人给我的期许也统统落了空,估计年底还是要去参加单身青年座谈会。去年坐在那里,脸皮薄,于是郁闷得只得狂吃干果。今年嘛,我已经想好了说辞:
“为什么没有男朋友?”
“长得丑!情商低!不会做饭!”
每天回家把鞋子一踢,接着就开始造梦。一边胡写,一边默默哀叹:醒醒吧,孩子,那些千百年的折子戏为何如此打动人心?因为你所期望的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啊!
当然,在以后的岁月里,我尽量提高技能,最好制造的梦境就像那曲《华胥引》,让人永远走不出来。
曾有无数次想把制服一脱,辞职走人。然而现在却终究不能了:未来的三年,我得修史。突然就有一种“算了先把书写完再说”的感觉。虽然会长大人鼓励说,“希望志书出版时也能喝到你的喜酒”,但……前者很容易,后者,真是难啊。
反正我已经发现了,外界的期望没个完,结完了婚肯定又说,生个孩子吧,生个二胎吧,买个学区房吧,读个好高中吧……
那别开始了,毕竟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这一年,也曾有很多希望,也曾骄傲得意,当然也有很多看不到的挫败。至于手断了这件事,实在在意料之外。好好的一根骨头,为何就能摔脱了节呢?
对于人生的态度原本便是万物可有可无,遇见自当珍惜,分别也不会眷念。反正活着总是要费很多的心神,做很多的交易和交换。可也正因为如此,那冰冷秩序外的一点温情才更让人觉得眷恋。银魂里独爱矮衫和神威,因为,遇见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即是如此,那么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无所谓理想也无所谓期待,只是,请让我也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吧,于绽放处默默地看这冷漠的烟火人间。
人生的不可预测常常让我惊讶。比如,当我苦学业务,下决心在现场大干一场时,突然晚上不用值班了;比如,本来的想法是在退休后回首一生不胜感慨,修修史写写回忆录,没想到自个工作两年就去修史了。所以我也不定什么新年计划了,就这样吧,很多事刚做到一半,明年还得继续。至于其他的,一命二运三风水,更是只能顺势而为。只是我知道这人生原本是河流,如果不能冲毁堤坝,那么便悠悠地积蓄力量,直到遇见命中注定的那一场暴雨。
学土木工程的我,太了解洪水这东西是怎么产生的了。
曾在杭州的茶山前闲坐,手里一盏清茶,桌上的茶点甜腻。在那一刻,我想,如果能在惊涛骇浪,与一生所爱隐居于此,大概是幸福的吧。然而,如果没有那些百转千回,年纪轻轻便沧海尽余生,实在也太无聊了……
梅特涅辞职的时候说,三十年来,我一直是那抵御洪流的堤坝,直到最后波浪淹没了它。但波浪并不会从此平静下来,因为使其躁动不安的并非堤坝,而是他们内心的不安。而我看着年高德重的会长大人,总觉得其实活着大可不必心浮气躁,没什么可以急的。毕竟来日方长,既然这活着无非是和各种不可测做角力,那么端杯茶,看它的变幻无穷,大概也很有趣吧。
江户时代的花宵道中,女子踩着高高的木屐,在寒风里摇曳满头珠翠。人生总归是辛苦的路,那么,不如华衣丽服,以明艳妆束盛大开场。反正呢蝴蝶总是要被捕捉的,哪怕是身披蓑衣如枯叶蝶也不能避免。既然如此,还不如那些凤尾蝶呢,华丽绽放,被捕捉着却又生生不息。
刹那芳华,深浅入时无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许是最近时代怀旧电影看多了的缘故,《暴雪将至》,《芳华》以至于日本nhk的纪录片《新撰组,我们的青春》,我深深觉得人生在世是不受控制的,我们不过是大海里的航标,随浪花奔波而居无定所。一条法律,一个决策,一位伟人,如此种种的细小变更,无数人命运便就此改变。楼起了,楼塌了,然后之前为个人小小的野心或抱负而做出的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
比如《暴雪将至》,工厂保卫科的余国伟一直为自己是临时工而耿耿于怀,为了转正,甚至不惜去杀一个人。结果不久后国企大批倒闭,工人们买断工龄自谋出路。《芳华》里的无聊少女少年互掐撕逼,没几年最后文工团解散了。还有新撰组,明治政府一成立,他们就成了拥护旧势力的反动代表。那些热血和梦,终归大海做浪花。
一如《红与黑》所写,那些林中蚁巢的蚂蚁们,肯定也结婚生孩子搞斗争,可猎人的一只脚上去,顿时分崩离析。
听上去很佛系很衰对吗,然而《芳华》给我的启示是这样的:
及时行乐,快意恩仇;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反正都是要老的,都是早晚要被现实打怂的,说结果不重要并非一味标榜努力,而是因为那玩意根本就不受个人控制,所谓英雄造时势,我没见几个;反倒有一句话我很以为然:
雾月十八创造了波拿巴。
志村新八作为新撰组的幸存者,隐居乡间写回忆录,一直活到九十岁。他的幸运,不仅仅因为他活着,而是作为所有记忆的参与者,回忆往事,他想起那些无论对错的青春与梦,不会只能惭愧地说,啊,明治维新那会儿啊,我,我什么都没做啊,我在田里铲粪来着……
不是说忙着铲粪不好,人家都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作为旁观者,不会心里有遗憾吗?
《芳华》里的何小萍与林峰,在无数悲欢离合后,终于能互相陪伴,共度余生。我觉得这是他们最好的结局。相守是需要缘分的,不能早也不能晚。晚当然不好,可早了也不行。因为那会儿两个人都气盛,何小萍太自卑,林峰又一味爱做烂好人,这样的两个人,大概是很难一个屋檐下生活的。
就比如《海上牧云记》,简直给剧情急死。星盘说牧云笙拔剑必天下乱,所以就从来都不动手。这要换了我,那肯定毫不犹豫拔剑。凡事要讲基本法,都是有内外因的,你以为你不拔剑,天下就不乱了?这就像一锅饭,坏了肯定长菌,不要以为你黄曲霉放弃了,就不长大蘑菇!
反正都是要身不由己,在时代潮流浩浩汤汤里终归大海作波涛,那我选哪条河流,选和谁一起同舟喝酒扯淡,还是没问题的吧?
什么事件的意义啊,作用啊,作为一个半吊子修史的,在我看来就有点像论坛上那些给伟人算命的,纯粹牵强附会,而且带有浓重的个人立场。说不定那本人也不知道,就是站在历史关口上,被莫名其妙地推了上去。
所以啊,大可不必在文工团解散,国企下岗,新选组被毁……诸如此类的倒霉事后,觉得自己半辈子白混了。只能说是摊上了而已。世事多制约于前人以及时势。比如吧,自从石敬瑭卖了燕云十六州,中原无论再有忠臣也不可能打败骑兵。又比如,唯才是举很好,但不适合曹操他们那个门阀政治的时代。所以无论怎样鞠躬尽瘁,那终归都要三家分晋。
刘备也没因为这个就继续去卖草鞋,或者干脆一抹脖子,自杀了吧。人家继续干啊,按理说孔明那么神机妙算,应该很清楚此次出山,是不可为而为之吧……
其实芸芸众生,又有几个可以放在历史课本里称为“意义”呢?
曾在杭州的茶山前,端坐亭台楼阁,捧一杯明前看竹林里溪水缓缓流过。那时我想,隐居未尝不可,然而一定要在百转千回后,如李香君侯方域明亡后重逢于紫金山,不胜感慨,就此辞世。那时能与最初之人重逢,是岁月给予的慈悲;如果不能,忆往昔岁月,起码还可以给儿辈吹吹牛:
“老子当年可厉害了,一骑当千不说,杀敌一百,还能自损八十……”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平安风故事)
挨了近一年的工夫,终于在初冬飞雪的季节,三位的院宣还是下了。众公卿、女房在宣旨的引导下,一一上殿致谢,白河院于左,璋子中宫于右,在御帘几重后露出隐约的一点笑意。
从今而后便可以着浓紫,苏芳的禁色上殿了呢。持盈暗暗地松了口气,为着京中多事,这道旨意从春便开始苦苦地等待,现在好歹赶在新年时晋位,实在可喜可贺。
院中开始隐约地响起丝竹之声。接受完了朝拜,便是白河院、中宫的赐宴。而今百花凋零,不比往常。唯有庭上几株腊梅兀自艳丽,于是众人纷纷地以此为题,唱和讽诵起来。
“水仙欲上鲤鱼去,一夜落梅红泪多。”身侧,一个温和的声音曼然吟道。这歌做的甚好,比喻又新颖,就连白河院也不禁点头。一旁中宫温和道:
“云少将从此便是三位大臣,于家室上也要多多留意才是……上皇您说呢?”
“这倒是朕的不是了。”白河院笑道,“自去年正夫人病逝,云一直为王命奔劳,如今岁末辞旧迎新,何不来个双喜临门呢。”
云只是笑,双手捧着一杯菊花酒,遥遥对着二位叩谢,然后一饮而尽。这自然引得众人一片叫好,持盈只是隔着帘子遥遥地看着,不觉心下担忧:他胃肠一向不适多饮,如此,会难受吗。
算起来与他相识也有多年。自己在中宫侧以命妇入侍,那人则是白河院殿前侍卫。每逢宣旨,总是能不急不慢地说上几句。无非是风花雪月等等,并无他事。终究那人叙四位,又是藤原大臣的远亲,前途远大,而她,终究不过是中宫惦记着已逝家姐的情,这才能入宫侍奉。
此间差距,非一般可以抹平啊……她暗暗地叹息,看着院中的灼灼红梅,艳丽不可方物。相传那正是阿倍仲麻吕自唐宫带回的品种,盛开于此,已是历经百年沧桑。
铮铮琵琶之音骤然响起,有公卿应景地弹奏起一曲《红梅》。云指尖一枝梅花,笑意宛然:
“依稀恍惚还疑梦,大雪飞时得见君。”
他还在惦记着她吧。持盈想起那个如同梅花般傲慢高洁的女子,藤典侍。她有着如天人般的绝世容貌,为上皇所钟爱。这样的偏爱却终究成了中宫逐她出宫的理由。那一日,也是这样的深雪,点点落梅如仙泣。她站在风雪中,神色凄然:
“妾如不幸丧泉壤,料汝无缘扫墓来!”
那声音甚是凄婉,和着隐约呼啸的寒风,真是说不出的让人怜惜。云少将亦是站在风雪中,听了这近乎怨恨的和歌,他尝试着伸出的手,也就这样僵持在了半空。
是怨他终究没有去恳求中宫吗?可他已经为你做了太多啊。持盈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想起他为了让她多多地休息,竟然能遍求众女房,又四时节庆送上女装、香料等种种厚礼。甚至于中宫也有所耳闻。
“云少将,还真是有迷魂招而不得啊。”那一句自帘后冷冷传出,声音不起一丝波澜,却忍不住让持盈打个寒颤。中宫是何等手腕的人……于是她振作精神,笑道:
“梅典侍却也是身体太过薄弱,是我等关照不周……”御帘后不再有言语,只是隐约听见猫儿的娇声鸣叫。
而今她终于也能着禁色,叙三位,然而缘分这样的东西,大概错过,便是错过了吧。心下一声叹息,持盈端起了酒杯。
“饮多了可是伤身啊。”她抬头,对上头中将关切的眼。他从旁侧端来牛乳冻,其顶上一颗红樱桃恰如踏雪寻梅,艳丽夺目。只要得到足够的关怀便可结缘吗……持盈接过那温热的碗,心中只是复杂难言。她知道头中将对她的情意,可是……
丝竹乱响,笙歌缭乱。不知不觉已然是半夜,众人纷纷退席,持盈倒是不用车马劳顿,作为宫中女官,她有自己的房间。慢慢地绕过那些被侍从扶着依旧步伐凌乱的公卿,走过水中映月的板桥,清凉月光下空无一人,唯有梅花委地,一树寒香。
此生此夜不长久,不知明年又是怎样姿态?持盈抬头看着月亮,却瞥见雪地里有一团黑影。
走过去才发现那居然是云少将。估计是喝的太多,他原本白皙的面色更加地近乎惨白,一只手勉强地扶着柱子,像是在思索,又仿佛是昏迷不清。
“有人吗?”持盈想叫侍从来,可估计是分赐下的酒连侍从都给灌醉了,叫了几声,并没有什么人来。无奈之下,持盈一手扶起他,勉勉强强地往宫室走。
一路上依旧是寂静无人,女房们估计也都睡了,持盈扶着他慢慢地坐下来,好在侍女还算勤快,壁炉中的火没有灭。房室里依旧是温暖的。
他还是非常清秀,哪怕是到了而立之年。持盈抓起被子,囫囵盖在他身上。
“小姐?”侍女总算是慌张张地来了,看她面色红晕未退的样子,估计又不知与谁幽会去了。她见到熟睡的云,口中不禁“呀”了一下。
“快去准备葛花汤。”持盈淡淡道。如果不快把他弄醒,等宫禁的门匙下了,那可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从这里望见的月光,还真是美丽啊。”一声轻叹在她身后响起。原来是云。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歪在榻席上,从支开的格子窗看着月亮。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给那张俊秀的面孔带来一种不知所谓的艳丽。
大概《源氏物语》中的光君,也不过如此吧。持盈走过去,伸手让那些清辉洒落于掌。
“月是故乡明。”她说道,“见过海上明月之人,绝非可以轻易忘记。”
“是么?”云对她微微一笑,“明石姬,仿佛也是在这样的一轮月亮下,遇见光源氏的。”
明石姬,那个生长于海边的绝世美人吗?持盈不知为何脸红了,他这比喻,明石姬,光源氏……
房间逐渐地温暖起来,估计是小侍从走的时候又拨弄了柴火。炉中合香悠然地燃烧,如此居室,只想让人拥着被子大睡一场。
那合香的技艺,还是他教给她的。初入宫,什么都不曾懂得,却又偏偏赶上中宫的品香会。正懊恼时,却有小侍从来奉上贵重的沉香木盒子。
“是龙脑啊……”身侧响起女房羡慕的声音。冰片,麝香,龙脑,零陵香,是只有唐国才能出产的名贵香料。暗香萦绕于怀,她终于有勇气调制“百步“,那只在一族中传给女儿的珍贵香方。
“高贵的香气。”中宫以品味挑剔闻名,此时却也暗自点头,“是冬季里思念的味道呢……”
“杨贵妃帷中香么?”云微笑,伸手拨弄香匙,让那香气更加地浓烈,“认识你,居然也有三年了。”
相传那是杨玉环初见玄宗所用的合香……不过是偶一为之,却此时很有别的用意。她再一次地红了脸,云却也没有平时那样的机敏应对,只是一味地用手捂头,仿佛不胜疲惫。
他的话语伤过太多人。曾因为某种莫名其妙的理由,两个人狠狠地吵了一次。持盈向来不爱流泪,却是气的几乎要把眼都哭肿。
“典侍还是那样多愁善感吗。”中宫看到,半笑着说道。暑气四散,众人纷纷地聚在御前谈天说地,只有云少将端坐,手握一本《白氏长庆集》看的认真。
终究挨不过女房劝说,持盈勉强打起精神,开始为中宫准备晚上宴会所用和歌集子。
“该用什么纸好呢。”她闷闷地问其他命妇,“上次用的贺茂川之纸,如果再用京都纸,又仿佛没有先例……”
“那就用宇治纸啊,后鸟羽天皇时有记载。”
她愕然抬头,看着云微微涨红的脸。他的皮肤一向白皙,略有一点红色便看得清清楚楚。也不知是憋了多久才找机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看云都急坏了呢。”旁边女房笑道,接着便是一片善意的笑声。持盈莞尔,想起他们争吵的缘由竟不过是为樱花与梅花孰好孰坏,真是够贻笑大方了。
香气越发浓郁,熏得持盈几乎都要落泪了。也不是没有想过与他共度余生,只是从前隔了那么多的人。待到想在一起,却终究也没有机缘。这便是命吗?
持盈走到窗前,看着皎洁月亮。这一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谁知道明年明月又是共谁看,或者,这如同朝露一般脆弱的生命,可否还存活于世呢……
“月亮那么好看吗。”有温暖慢慢地附过来,那袖中的百步香气让她略有一点惊讶,从什么时候起,他抛却了那梅花香?
轻柔鼻息拂在她的脖颈,持盈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在乱跳。静寂中,仿佛跳的格外厉害。
但愿他不要听见。就在此时,有更人敲着梆子,一路从窗底走过。
二更了。马上宫门就要下匙了……
静默中,持盈听到自己一字一句地说道:
“马滑霜浓,直是少人行。”
如果天亮就要分别,如果一定不能为你所爱,那么用躯体来温暖我吧,这苍茫的世间,这混乱的末法时代。请让我在明年的月光里,有一点可以惦念的东西。
他没有说话,温柔眼眸让她想起儿时所见的蔚蓝深海,也是这样厚重如浸了墨的丝绵,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压过来……
温暖的被褥几乎要把人深深地埋进去,持盈慵懒地翻了个身,突然意识到是新年了。
忘记合上的格子窗外,一片的白映着阳光,几乎要夺走眼中所有的艳色。是下雪了,所以这样宁静吗?持盈披衣而起,身侧之人还在熟睡,日光下倾城的容颜,长长睫毛如湖上经年不散的雾霭。
“新年快乐。”像是发觉了有人在注视自己,他睁开眼睛,笑容温和。两个人就这样并立窗前,看着雪花一片片地飘落。情爱无非是这样稍瞬即逝的东西,如此,便也能在炎炎夏夜追忆那片雪白吧?持盈想着,却不觉他拉住了自己的手。
“一起看余生所有的雪吧。”他低声道,“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看下书我要网(kxs51.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