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1 / 1)

金爵钗 阿長 1876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14章

  秋水逐舟(八)

  晚间景王过来找她。

  在外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回了家是独守空房的老父亲。

  景王也没甚可说的,往榻上一坐,清清和碧圆就贴了过去,一个端水倒茶,一个揉肩捏背。

  萧扶光看她俩献殷勤,对她们道:“殿下缺俩妾侍,我瞧你俩就侍奉得挺好。”

  吓得清清二人寒毛都要炸开,一动也不敢动。

  “你吓唬她们做什么。”景王放下茶杯道。

  萧扶光道:“我可不是吓唬人,只要父王开口,什么都是您的。”

  说罢又看了看小冬瓜,吓得个倭瓜屁股一紧,头都缩进了脖子里。

  景王一个眼神,让屋里人都出去。

  几人如蒙大赦,脚底生风,溜得一个比一个快。

  景王今日喝了酒,眼睛还泛着红。

  他有千杯不醉的酒量,却生了个滴酒不沾的女儿。阿扶长得像他,病酒却是随了谢妃。

  “爹爹喝酒了。”萧扶光趴在他膝上,任他摸着自己的后脑,“是不是想我娘了?”

  “你娘走的第一年,爹爹确然伤心。不过距今已有三年,有时甚至会忘记掸去她画像上的灰尘,去年忌日时也未有从前伤心。”景王慢慢道,“只是今日你生辰,忽然想起她生你时的艰险,如此一来又有些伤心,便多饮了几杯。”

  母亲的死,是扎在萧扶光心中的一根长刺。此仇她必报,所以去济南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他。

  “爹爹不要伤心,娘也定然不愿看到您这样。”萧扶光说着说着便拐了个弯儿,“哪怕您再纳位侧妃,也…”

  话未讲完,头顶便挨了一记敲打。

  “胡言乱语,你这个毛病也同你母亲一样。”景王笑道,“你娘也时常这样劝我,可爹爹知道她心里不愿。不要学你娘,贤惠大度最易烦闷在心。阿扶,你要做自己。”

  莫说皇室,平民百姓但凡过得殷实些,几乎无人不纳妾。但自她有记忆起,父母感情极深,容不下第三人。她认为自己受宠全因此缘故。

  萧扶光应了一声,片刻后忽然问:“爹爹,为何有的人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儿呢?”

  譬如皇帝,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召见太子入万清福地。

  景王显然没有联想到他们,只是随意地答:“或许那孩子的母亲被父亲所嫌恶,又或许不是他的血脉。”

  萧扶光整个儿脊背都在发凉。

  景王似是察觉到她躯体的僵硬,道:“怎么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萧扶光没敢抬头,怕被他看出那份心虚。

  景王并未多在意。

  父女二人捱着说了会儿话,景王靠在她榻上睡了一觉,算是短暂地醒酒。

  萧扶光看着父亲睡颜,心里有一万只猫抓似的难受——年年父王都不忘送生辰礼,怎么今日一句没提,还占了她的地方?

  此时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萧扶光却没有注意到外间大亮,因平日晚间整座王府都点了灯,是以并未注意。

  直到小冬瓜探进了脑袋,喜滋滋地说:“郡主,您快出来瞧瞧呀!”

  萧扶光带着诧异走出门外,却被眼前景象刺得几乎双眼都要睁不开。

  银象苑中摆满了灯,每一只上头都缀着硕大南珠。

  萧扶光年幼时不常见景王,每次他回兰陵,都会带稀罕玩意儿给她。

  那时景王会将若干南珠攥在两手中,晃一晃,仅凭那声音让她猜多少个。开始是两颗,后来便是三颗、四颗甚至更多。每次回来,萧扶光都要猜,猜中了景王才会给。若是猜不中,便只能拿到一半儿。

  那是萧扶光年幼时的期待,如今已过了不知多少年,好像自赤乌病后便再没有收过父亲的南珠。

  眼下不知景王从哪儿搜罗来这样多的南珠,四色兼有,就置在灯上,等着她去采。

  小冬瓜采了一颗,捏在手心里,惊喜地朝她道:“郡主,您瞧这颗,跟核桃一样大呢!”

  萧扶光原本挺高兴,听到他说核桃,顿时想起了他说过的太监净身,眉头蹙了起来。

  景王走出来,笑着问:“阿扶猜猜,这次是多少颗?”

  萧扶光哪里是耳力好,不过是靠猜罢了。生在帝王家,谁不多长几个心眼,区别不过是所行之道而已。

  萧扶光扫了一圈儿,便猜出了大概:“一千八百颗。”

  景王哈哈大笑:“爹爹怕你猜错,所以点了灯。唔…没想到我们阿扶的眼神还不赖。”

  萧扶光围着他转,转身吩咐苑中诸人:“一千八,快去采,采完了有赏。”

  清清与碧圆欢呼一声散开,小冬瓜边哭边笑:“先帝爷驾崩,郡主还有王爷疼。殿下您行行好,就再收个干儿子吧…”

  “呸,也不照照镜子。你给王爷当儿子,你能传宗接代吗?”

  银象苑在一派欢声笑语中度过郡主岁诞。

  -

  数里外的檀府,高阁之上不点灯。

  身段窈窕的姬妾倒了一盏酒,跪地奉过头顶。

  见主人久久不动,姬妾抬头望了一眼,见他背朝自己,面朝景王府。

  王府内有庭院灯光大盛。

  那姬妾了然,开口解释道:“今日光献郡主生辰,料想是王爷在为郡主庆生。”

  真是人各有命,哪个女子不想成为光献郡主,这得是修多少世才有的造化。

  可只有一人能成为光献郡主。

  一只手接过酒栈,纯金蜃龙盘在拇指之上,正张着獠牙像是在吞噬一枚黑色宝石。

  那姬妾忽然听主人问:“你十八岁时,在做什么?”

  那姬妾出身低微,无奈道:“妾鄙薄之姿,十八岁那年正辗转侍奉数位大人之间。”

  酒栈被放回她手心,还带着丝丝温热。

  姬妾大着胆子问:“大人十八岁时,又在做什么呢?”

  “我?我十八岁时…”那人顿了一顿,将手背在身后,忽然问她,“你可听说过‘白龙珠城’?”

  姬妾有些茫然,却仍是点头:“听说过,白龙珠城远在大齐之南,此城近靠南海,盛产南珠。”

  那人轻笑。

  “我十八岁时,在白龙珠城一处岸边替人开贝取珠。”他敛笑慢慢道,“母贝坚硬,只能用刀撬开一道缝隙,再掰开它取腹内珍珠。有些贝能取十几颗,有的则一颗也没有。而贡给郡主的南珠要求更高,要大、要圆、色泽要最好,这等南珠极其罕见,就算开到十指全裂都不一定能找到一颗。”

  那姬妾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手,干净修长,没有一丝伤痕。

  “大人又在逗我。”她盈盈笑道,“大人富甲一方,如何会是南海开贝人?”

  “是啊。”他叹息道,“我说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