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1)

走了。她倒是去了个好地方。我想她已经死了。”

“我们说的一定不是同一个女孩。”

“不。就是同一个。麦克莱伦。麦克莱伦。被一辆汽车撞了。四天前。我不太确定。但是我想她已经死了。不管怎样,他们全家都搬走了。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她是死了。”

“你并不确定!”

“是的,不是确定,是非常确定。”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忘了。”

“已经四天了!”

“我完完全全忘了。”

“已经四天了,”他躺在床上,声音很轻。

他们躺在黑暗的房间里,谁都没动一下。“晚安,”她说。

他听见一阵轻响。她的手在动。电子接收器在枕头上颤动,像一只螳螂,她的手碰到了它。它又回到了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侧耳听着,他的妻子在低声哼唱。

房子外面,黑影颤动,秋风四起,瞬时又消失不见。但是,他在寂静中听出了别的声响。仿佛有一阵呼吸吹在窗户上。仿佛有一缕缥缈的发着冷光的淡绿色烟雾。仿佛有一片十月的落叶被风吹过草地,慢慢飘远。

猎犬,他想。今晚它就在那里。现在就在那里。如果我打开窗户……

他没有开窗。

早晨,他发烧了,忽冷忽热。

“你不可能会生病,”米尔德里德说。

他闭上炽热的眼睛。“我病了。”

“但是你昨天晚上还好好的。”

“不,我不舒服。”他听见“亲戚们”在客厅里叫喊。

米尔德里德站在他的床边,一脸好奇的神色。他感觉到她就在那里,不用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她:头发用化学药品染成浅浅的淡黄色,眼睛里瞳孔深处藏着一道看不见的瀑布,嘴巴红润微微上撅,体型因为节食消瘦得像只螳螂,身体像一块泛白的咸肉。记忆中她的长相就是这样。

“能给我拿点阿斯匹林和水吗?”

“你要起床,”她说,“中午了。你比平时多睡了五个小时。”

“你能把电视墙关掉吗?”他问。

“那些是我的家人。”

“你就不能为了一个病人把它关掉吗?”

“我会把声音关小的。”

她走出房间,什么也没做,然后回到房间里。“好一点了吗?”

“谢谢。”

“那是我最喜欢的节目,”她说。

“阿斯匹林呢?”

“以前你可从来没病过。”她又出去了。

“嗯,我现在病了。今天晚上我不去工作了。帮我给毕缇打个电话。”

“昨天晚上你太古怪了。”她走回房间,嘴里嘟哝着。

“阿斯匹林在哪里?”他瞥了一眼她递过来的水杯。

“哦。”她再一次走进浴室。“发生了什么事?”

“大火,就是这样。”

“我的夜晚非常美妙。”她在浴室里说。

“有些什么?”

“电视墙。”

“放了什么?”

“节目。”

“什么节目?”

“有史以来最棒的节目。”

“有谁?”

“哦,你知道的,大伙都在。”

“没错,大伙,大伙,大伙。”他按了按眼睛上的痛处,煤油气突然让他反胃起来。

米尔德里德进了房间,嘴里哼着曲子。她大吃一惊。“你怎么会这样?”

第二章他是个激进分子

他一脸沮丧地看着地板。“我们把一个老女人和她的书一起烧了。”

“幸亏地毯是可洗式的。”她拿过拖把,开始清扫起来。“昨天晚上我去了海伦家。”

“不是可以在你自己的电视厅里看吗?”

“当然,但是去她家感觉很不错。”

她走了出去,接着走进电视厅。他听见她在唱歌。

“米尔德里德?”他叫她。

她走回房间,嘴里哼着曲子,手里轻轻地打着响指。

“你不是要问我昨天晚上的事吗?”他说。

“发生了什么?”

“我们烧毁了一千本书。还烧死了一个女人。”

“然后呢?”

电视厅里充斥着各种声音。

“我们烧了但丁、斯威夫特和马可·奥里利乌斯的书。”

“他不是欧洲人吗?”

“差不多吧。”

“他不是个激进分子吗?”

“我从来没读过他的书。”

“他是个激进分子。”米尔德里德抚弄着电话机。“你不会叫我打电话给毕缇队长吧,会吗?”

“你必须打!”

“别冲我喊!”

“我没喊。”他突然在床上坐了起来,火冒三丈,气得满脸通红、全身发颤。电视厅里闹哄哄的一片嘈杂。“我不能打电话给他。我不能跟他说我病了。”

“为什么?”

因为你害怕,他在心里想着。像小孩装病一样,你害怕打电话,因为说不了多久,谈话就会朝这个方向发展:“是,队长,我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今天晚上十点到达。”

“你没生病,”米尔德里德说。

蒙泰戈倒回床上。他在枕头底下摸了摸。那本书还藏在那儿。

“米尔德里德,如果,嗯,有可能,我会休假一阵子,你觉得怎样?”

“你想放弃一切吗?工作这么多年之后,就因为一个晚上,就因为有个女人和她的书——”

“你应该亲眼看看她,米莉!”

“她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她本来就不应该有书。这是她的责任,她应该想到这一点。我恨她。她已经让你头脑发昏了,接下来我们就要流浪街头了,没房子,没工作,什么也没有。”

“你不在那里,你没亲眼看见,”他说。“书里面一定有一些东西,一些我们无法想象的东西,才会叫一个女人留在燃烧的房子里;书里面一定有些东西。不会无缘无故地留下来的。”

“她太愚蠢了。”

“她和你我一样有理性,可能比我们还多一些。我们却把她烧死了。”

“木已成舟,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

“不是舟,是火。你见过燃烧的房子吗?会慢慢燃烧好几天。呵,我的下半辈子都摆脱不了这场火了。老天!我一直都在想办法把火熄灭,在我的脑子里,整个晚上。我想得都要发疯了。”

“你在当消防队员之前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

“想到!”他说。“我能有选择吗?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消防队员。就算是梦里,我也在跟着他们跑。”

电视厅里响起一阵舞曲。

“今天你上早班,”米尔德里德说。“你应该在两小时之前就出发的。我才发现。”

“不仅仅是那个烧死的女人,”蒙泰戈说道。“昨天晚上,我在想过去十年里我用过的全部煤油。我还在想书。我第一次认识到每本书后面都有一个人在。一个把它们构思出来的人。一个花了很久才把它们写到纸上的人。以前,我从来都没想到过这一点。”他从床上下来。

“有人可能花了毕生时间把他的一部分想法写下来,讲述这个世界,讲述世上众生;而我不消两分钟就把它们轰的一声!一切都结束了。”

“别烦我,”米尔德里德说,“我可什么都没干。”

“别烦你!确实不错,可是我怎么才能不烦自己呢?我们不应该什么都不烦,偶尔也确实需要让自己烦恼一下。离你真正觉得烦恼已经有多久了?烦恼一些重要的东西,一些真实的东西?”

接着他闭上了嘴,因为他想起了上个星期,那两枚盯着天花板的白色石头,那条长着探测眼睛的抽吸式毒蛇,还有那两个讲话时叼着烟、一脸冷漠的男人。但是,那是另一